齐昭昀身体强健,不常生病,因此总让人觉得一旦病了就要会来势汹汹,去势绵绵,格外令人担忧。
去年隆冬他还坐镇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甚至亲自披上战甲上过沙场,现在是六月份的天气,居然无缘无故发起热来,确实不合理。
齐昭昀知道自己只是累了,病也只是心病而已,多休息总能缓过来的,但事务却不由人,只好先起床再说。
家奴都人生地不熟,要找大夫也不容易,非得齐昭昀指使才行,何况他记挂着书稿,睡也睡不安稳,索性坐在窗下等着大夫到来,迎着薰风丽日检视书稿。说这些字纸是他呕心沥血得来也不为过,上面简直是他的前半生,甚至父亲齐慕终生挂念的东西,就是一整个江东。
剖肝沥胆不过如此。
齐昭昀原本以为这病过上一段日子就会好转,不吃药也没有什么,未料病势反反复复,到了七月更厉害一些,八月的时候又快好了,他又开始着手写书。
世人都爱锦上添花,为的是沾沾喜气,他写这本书耗费心力不少,自然想要在最好的时机拿出去。这个时机最合适莫过于商王登基,大局未定的时候了。既能显示出这位新天子是天命所归四方服膺,又能正好凑上这件天命永昌的大喜事。届时官制名位未定,可以操作的余地也就很大,他所图谋的至少要到那时候才能显露端倪,被众人追逐。
就像是秃鹫落在新雪上,搜寻下面的腐尸,齐昭昀也不过是其中一个。
丹枫对他十分紧张,但齐昭昀却并不把自己的病当一回事。他还是会在黄昏时候慢慢烧起来,到了清晨又逐渐退烧。找来的大夫不算庸医,但医术也只是寻常,喝过半个月药不见好,齐昭昀就不大愿意看大夫了。奈何丹枫一头色厉内荏的威逼大夫,一头又用小狗一样水汪汪的眼睛恳求他,他实在没法不顺着丹枫。
横竖只是多喝点东西而已。
书的进展扎实又平稳,齐昭昀在一张又一张草纸上落笔,几乎不用刻意挑选词句。他对这些内容了然于胸,又几乎是生来就长于辞令,文笔风流,写这么一本书也如同写下绮丽清越的诗词歌赋。
他用雌黄涂抹写错的词句,用朱砂修改,墨色刚落下的时候崭新,被晾干的时候开始变得深沉,再过上一段时间就稍微变淡一点。齐昭昀的字迹清晰,映在他眼中简直像是刀斧雕琢而成,在其他人眼里也不过只是一张纸罢了。
有一日他正在书写,一阵微风忽然把刚写好的一页纸卷到了外面去,晃晃悠悠在庭院中飘飞。
一只手捉住了这张纸,齐昭昀端坐在窗边看着,风吹不动卷起的竹帘,但树叶仍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一个穿着麻衣的**带着那张纸走过来,跪坐在窗外,很慢很慢的看了一眼那张纸,又把它双手捧起来递到齐昭昀面前,她低着头,声音极力沉稳却仍然微微颤抖:“人君之事,无为而能容下。夫事寡易从,法省易因;故民不以政获罪也。大道容众,大德容下;圣人寡为而天下理矣。《说苑,君道》。“
齐昭昀接过那张纸,看着这个**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