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问僧的哲学观念里,宇宙的成住坏空恰似熵增的另一种表述,于是,他如此郑重地向门生告诫:“大凡诸事,一旦臻于功成,衰败必然接踵而至。”
“既然是这样,那为何还要去做呢?”门生满脸困惑。
“因为有死方有生。”无问僧平静作答。见门生依旧懵懂,他又阐释道:“在未能领会此理之前,你做任何事,都要以最坏的结果必然发生为准备,朝着最好的意外必然降临去拼搏,如此,你所得到的结果,便有希望达成心中所求的轮回。”
“烂片时代”这个项目一经问世,便赢得了众人的认可。赵不琼心中一动,立时联想到“成”之后“坏”的必然,如今大家来到老师无问僧家中的翰杏园,她便是带着应对“坏”之必然发生的后手而来。
无问僧听完项目介绍,对“烂片时代”这个独特的名称很是赞赏。然而,众人提出以“仙凡对立”制造舆论挑事的想法,在他看来,犹显稚嫩,不够阴狠。无问僧的脸上满是失望,连连叹气道:“唉,这手段太过温和,实在不敷所用,阴毒不足啊!”
众人见他这般神情,虽话语中透着叹息,但那意思却似乎是一种默许。赵不琼索性挑明了问道:“老师,您就明说吧,您到底是支持还是反对这个项目?”
无问僧佯装大惊失色,瞪大了双眼:“哎呀,不琼啊,你今日怎这般直截了当?你难道不知我向来只用春秋笔法,断不会直白道出答案的吗?”
赵不琼瞧出无问僧这是在逗弄自己,不禁莞尔:“老师,您就透露一点嘛。”
无问僧故作一副极为为难的神色,叹了口气:“好吧好吧,难得你们这般踊跃,我也不好扫你们的兴。那我且说说我的看法,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儿。我…反对!”
无问僧此语一出,赵不琼的脸色瞬间煞白,心中暗忖:这老头今天怎么了?以往就算反对,也是委婉提点,从未这般直白。张金枇、陆静、王禹翔等人也是瞠目结舌,直愣愣地盯着无问僧。无问僧见状,心头暗喜,放声大笑起来:“我是说,我反对你们放弃这个项目!要是你们真就这么放弃了,我就把你们写进历史书里,让你们臭名远扬!”
无问僧的突然表态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场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搞得措手不及。王禹翔一向沉稳的性格在这一刻完全失控,他几步冲上前去,一把揪住无问僧的肩膀,照着他后背就是一拳:“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
陆静也被这戏剧性的一幕激得气血上涌,她虽说平日里斯文内敛,此刻却被无问僧的“惊吓“彻底点燃了脾气。见王禹翔动手了,她也跟着上去,在无问僧的后背上轻轻捶打了几下:“您这不是存心想我们爆血管吗?“
赵不琼原本还沉浸在无问僧反对项目的震惊中,听到他后半句“反对你们放弃“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她的心跳得飞快,仿佛有千钧重担突然从心头卸下。待她回过神来,无问僧已经被王禹翔和陆静“围攻“得抱头求饶,她也忍不住壮起胆子,上去象征性地拍了几下。
张金枇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心思缜密,自然不会轻易参与这场闹剧。但当她看到无问僧被众人“欺负“却不还手时,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若是自己不动手,说不定会被误认为知情不报。反正无问僧又看不见是谁在打他,与其被动挨骂,不如主动参与。于是她也上去象征性地抡了两拳。
这一幕闹剧很快就引起了思思的注意。她连忙上前拦住众人:“各位!各位!阿叔要被你们打坏了!“她手忙脚乱地将四人拉开,大家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夸张。四人迅速回到座位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端起茶杯,拿起手机,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无问僧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脸上却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他转向思思,故意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说道:“思思啊,刚才我感觉后背有一只癞蛤蟆在爬,是你帮我赶走的吧?我最怕这种东西了。你看院子那边有一只癞蛤蟆在蹦跶,真是让我浑身发冷。多亏你帮我解决了这个麻烦,真是太感谢了。你要是有什么愿望,尽管说就是了。“
思思没想到无问僧会这么说,她偷偷向周围的人看了一眼,发现赵不琼、王禹翔、陆静、张金枇四人都低着头玩手机,仿佛对刚才的事情一无所知。她又转头看向无问僧,只见他一脸平静,仿佛刚才的那一幕从未发生过。思思心里顿时明白了:这些人分明是在装傻充愣!
思思着实没料到无问僧会这般发问,她目光游移,迅速环顾四周,只见其他四人都像没事人似的玩着手机,丝毫没有提及刚刚那场闹剧的迹象。她又转过头看向无问僧,见他一脸淡定,仿佛真的是在陈述一件平常之事。思思心中顿时恍然大悟,这几个人显然是在装傻充愣呢。那我该怎么应对呢?
思思想起王禹翔平日里谈及无问僧时的那副崇拜模样,简直奉若神明,称他是无所不知、神通广大的奇人。思思心中忽生一计,眼珠一转,昨日在医院里的那个“惊喜”发现涌上心头。她也打算逗逗这位高人,于是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说道:“阿叔,礼物之类的就免了。我呀,昨天去医院做了检查,您猜怎么着,有了!您倒是猜猜,我这肚子里怀的是龙太子还是小公主呀?”
思思这般问道,心里可是有着自己的小算盘。毕竟番禺这地方,民俗中多多少少有着重男轻女的倾向。她与王禹翔的结婚证虽然新鲜出炉,可要是怀的是个女娃…她心里就像揣了只小兔子,七上八下的,这才想从无问僧这里探探口风。
没想到无问僧只是用眼角轻轻扫了一下她的肚子,便脱口而出:“九条孕纹缠身,必是男孩无疑!“
王禹翔佯装专注于手机屏幕,可那耳朵却似两根竖起的灵敏天线,将无问僧的话一字不漏地收入耳中。一听这话,他心里猛地“咯噔”一下,犹如平静湖面被投入了巨石。九条?他暗自思忖,老婆今儿穿得这般厚实,这老头是怎么知晓这等细节的?自己身为丈夫,却对这事儿浑然不知,这可奇了怪了。
他赶忙凑近思思,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急切问道:“你真有九条纹儿?”
思思眨了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懵懂茫然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我也没仔细数过呀,等晚上回去再好好数数看吧。”
无问僧却轻轻摆了摆手,脸上挂着那副故作高深的神情,慢悠悠地说道:“数它作甚,此乃你王家日后的大儿子无疑。不过嘛,再过两日,这小娃娃可就不姓王喽。”
这话宛如一道晴天霹雳,惊得王禹翔差点从座位上蹦起来。他和思思结婚证都领了,虽说婚礼还未操办,但在他心里,那也算是两口子了呀,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哪能这么仓促!不过,他脑子转得倒也快,瞬间便领会了老头话里的弦外之音——按当地的老规矩,即便婚礼一时半会儿办不成,可那“四拜”的仪式却是必不可少的。得上了香,恭恭敬敬地拜了天地、祖先、爹娘,再行夫妻对拜之礼,如此这般叩过头的,才算得上是正儿八经的原配夫妻呢。
王禹翔心里清楚得很,这老头的话向来灵验得很,哪还敢继续佯装淡定。他一把紧紧拉住思思的手,拉着她快步走到无问僧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脸上满是诚挚之色,言辞恳切地说道:“老师,我这就带着我家思思来给您行礼了。我们明天就回家里拜堂成亲,说啥也不能让我儿子改姓呀!”
思思听闻此言,脸上顿时绽放出如春花般灿烂的喜悦笑容,她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轻声安慰着王禹翔道:“别担心啦,咱们的儿子无论何时都会姓王的呀。”说着,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王禹翔的手,这一握,却惊讶地发现他的手心早已满是汗水。她不禁微微皱眉,满脸关切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呀?手怎么这么凉呢?”
王禹翔轻轻摇了摇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试图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往日的平静,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自在些:“没啥事儿,就是…就是有点心虚罢了。”
无问僧听闻,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玩味十足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说道:“哎呀,平日里胆大包天的癞蛤蟆,如今也会有心虚的时候啦?怪不得都说癞蛤蟆入药,还能治疗心虚之疾呢。”说罢,他双手往身后一背,优哉游哉地迈着方步,踱步走出了无问斋。边走还边自言自语道:“哎呀,刚才仿佛有几只癞蛤蟆跑到我背上来了,好像是,一二三…咦,不对呀,是三只还是四只呢?哎呀,坏菜了,我这真的是老糊涂了。咦,静静啊,我脖子不太舒服,赶紧来伺候本大老爷,顺便把我的大红袍拿来,再给我泡杯茶哟。”
无问斋里的几个人听闻此言,不禁面面相觑,随即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陆静更是大声响应道:“好咧,老师,我马上就来!”边说边如同一只欢快的小兔子,一溜烟地跟了出去。赵不琼、王禹翔、张金枇几人见状,也赶忙七手八脚地收拾起茶杯、茶壶、点心等物件,跟着快步走了出去。
思思是最后一个走出无问斋的。她的脚步似乎带着几分留恋,仿佛舍不得就这样匆匆离去。待众人的身影都消失在门外后,她站在原地,总觉得心里像是少了些什么,仿佛有个细微的声音在心底轻轻提醒:你似乎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转身,又缓缓走进那静谧得有些神秘的无问斋。昏黄的光线从雕花的窗棂间透进来,洒在地上,形成一片斑驳的光影。思思轻手轻脚地将那些摆放杂乱的凳子一一扶正,摆放得整整齐齐,仿佛在雕琢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不容许有任何瑕疵。
她微微蹙着眉头,眼神中透着一丝思索的光芒,脑海中像是过电影一般回放着刚才的场景。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暗自思忖:刚才大家走得匆忙,好像都没顾上拿纸巾。待会儿谁需要用的时候可怎么办?于是,她走到一旁的柜子前,轻轻拉开抽屉,拿出一包纸巾,这才心满意足地再次走出无问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