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的儒门中人,骨子里总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士农工商,士排第一,商排在最后。王隽谦身为大学教师,自视甚高,认为自己虽只是个教书匠,却也是“士”的一员,这身份比那些彻底下海经商的人体面得多,也更有地位。
然而,这种自我认知不过是他的精神慰藉罢了。讲台上,他滔滔不绝、满腹经纶,头头是道;但一旦踏足商海,他便像一只误入深水的旱鸭子,扑腾半天也没溅起多大浪花。他的公司开了快十年,却始终不温不火,既没赚到什么大钱,也未见得有什么惊人的成就。全靠他的人脉关系网和资源勉强维持着每年那点时好时坏的收入,直到周刚强和陈莉娜联手设计出手办服装,并开启同款预售模式,才总算让公司的净利润迈入了百万级的门槛。可以说,这两人就是他近三年来的摇钱树,支撑着他这个半吊子企业家的面子与希望。
五一劳动节前夕,周刚强和陈莉娜都接到了节后答辩的通知。这意味着,他们毕业后将正式踏入职场,而不再是学生身份。一旦签订劳动合同,他们的薪酬要求自然不会像现在这样好商量——给点补贴就能打发过去的日子即将结束。
为了挽留这两个得力干将,王隽谦私下分别找他们谈了一次话。“你们毕业之后,是否有兴趣留在公司工作呢?职位嘛,自己挑。”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是在讨论一顿晚饭的选择,但实际上,他心里早已盘算好了。
王隽谦的公司并没有总经理、副总经理之类的高级职位,有的只是一二十个工作人员,全是学生。其中研究生九人,本科生十几个。这些本科生大多是心甘情愿当苦力的冤大头,只为博得王隽谦的青睐,希望能获得推免资格,或者优先被录取为研究生。他们是王隽谦工作室最廉价且高效的劳动力,通常会被剥削到研究生毕业才会告一段落。当然,他们也的确从这位能力不错的导师身上学到了不少设计技巧。
面对王隽谦的试探,陈莉娜的回答显得模棱两可:“老师,这事情我要考虑考虑…不管我怎么样,只要老师让我干的事情,我都会帮老师做好的!”她内心其实早有打算——创业,但她不敢直接说出来,只能用这种似是而非的态度来应付。
相比之下,周刚强的回答更符合王隽谦的预期:“老师,我想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能够安心做艺术设计不被打扰,又可以做一些研究。”如果王隽谦是博导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让周刚强直升博士生。可惜的是,服装学院没有博士点,他也无能为力。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尽办法挽留周刚强,甚至打算给他一个“设计总监”的名头。
至于陈莉娜,虽然她的服装设计能力不错,但在研究生群体中并不算特别突出。毕竟,王隽谦自己也是服装设计方面的高手,唯一欠缺的就是周刚强那种把泥塑公仔打造成精美手办的神乎其技。因此,在王隽谦的算盘里,陈莉娜可以走,但周刚强必须留下!
那么,如何留住周刚强呢?王隽谦的计划是通过比他更能发挥手办艺术价值的项目来吸引他。显然,滴水岩影画舫项目的线下造型正是这样一个机会。这也是为什么他要留下李一杲夫妇,并邀请他们到办公室喝茶聊天的原因。
李一杲端起茶杯,向王隽谦敬上一杯热茶。借着几分酒意,他打趣道:“王教授,王老哥,我这理工男对艺术可是真的一窍不通。要不我也来你这儿混个研究生读读?沾点艺术气息,以后找工作也能多张嘴吃饭不是?”
王隽谦哈哈一笑,声音里带着些许调侃:“现在设计圈可不好混啊!AI都来了,不少设计师都被挤出了饭碗。刚毕业的服装设计研究生,高不成低不就,就业率还不如本科生呢。”
“哎呀,不会吧!”李一杲故意拉长了语调,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AI影响的应该只是那些大专学历的设计新手吧。研究生毕业的,艺术造诣怎么着也得有三四层楼那么高,AI哪能比得上?我才不信这个邪!”
两人正聊得兴起,酒劲儿也还没过,一提到行业现状便停不下来,开始互相吹嘘起来。赵不琼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渐渐理清了一个大致的轮廓:原来,王隽谦的研究生毕业后能真正进入大厂工作的并不多,尤其最近几年,服装行业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越来越多的学生选择另辟蹊径,在电商、直播、跨境电商等领域创业。汉服潮流的兴起更是让不少人看到了商机,他的学生们中,有不少人已经以汉服设计工作室的形式开启了属于自己的创业之路。
赵不琼思绪飘回今年春节,那时她在镇远古城、沙湾古镇和深圳锦绣中华民俗文化村,见到了许多身着汉服的女孩。她又想起了王隽谦办公室门口屏风上的那幅刺绣——一位书生模样的汉服画像,心中不禁泛起涟漪。于是,她插话问道:“王教授,怎么汉服男装这么少见呢?是买的人不多,还是设计生产的人少?”
王隽谦为赵不琼添了一杯茶,随后从身后的抽屉里拿出一件男装亚麻汉服递给她。“买的人少,设计生产的人自然也少。”他说着,指了指手中的亚麻汉服,“这种右衽上衣配大裤衩长裤的款式虽然简单,看起来跟现在的年轻人穿着风格接近,但很难设计出亮眼的款式,而且古风感也不强。”说完,他又从抽屉里拿出另一套男装汉服展开,“你看,这是右衽长袍配腰带,这才是真正的书生装。不过,现在的男生可能不太习惯这种类似裙子的长裤款式。”
赵不琼接过两套汉服仔细端详。这两套衣服都是素色,简洁无刺绣,看了一会儿后,她便将它们递还给王隽谦。王隽谦摆摆手笑道:“送给你吧,拿回去让李总试试,肯定好看!”
还没等赵不琼收好,李一杲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一把抢过那件长袍书生服,迅速穿在身上,扎好腰带,然后在茶桌前的空地上转了一圈。他一边转,一边感慨道:“王教授,太感谢了!我觉得这种古典书生装特别适合我们的项目合作。前段时间我和朋友去深圳锦绣中华玩,拍了好几个小时的视频。女生换了好几次装,男生却只有一套,从头到尾就这么一套。当时真没想到,不同场景不同故事,女生的古装都能与故事场景完美契合,男生却没得换。看来潮流确实没跟上啊!这个潮流,找个机会就能推一推,就像你的手办服装借助游戏火起来一样。我们也可以合作,通过我们的映画服务一起推广。这样一来,你就是这个领域的开创者之一了!”
赵不琼看着李一杲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知道,丈夫总是能把看似平凡的事情说得天花乱坠。而此刻,她也隐约察觉到,这次谈话或许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交流,而是某种潜在的合作契机正在悄然萌芽。
要撬开对方的嘴,得先摸清他手里攥着什么牌,又缺哪张牌。赵不琼眼珠子一转,心里已拨起算盘——王隽谦的公司里尽是些廉价学生,领着微薄补贴,连正式工资都算不上。这些学生,便是他手中唯一的牌;可若想留住他们,就得按市场价开工资。然而,一旦给一个涨了薪,其他干着同样活计的学生岂能甘心?这便成了王隽谦的死穴,是他缺的那张关键牌。
想到这里,赵不琼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接下来的谈判路子,已然清晰。她略作沉吟,决定先探探王隽谦的口风,再定对策。于是,趁着话头稍歇,她故作天真地问道:“王教授,您刚才提到不少学生出去自立门户了?那有没有可能,把他们重新整合到您公司旗下,一起做大呢?”
王隽谦眉头一挑,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以前试过,可惜他们不买账。这些孩子啊,一听‘合伙人’三个字,就以为我要白嫖他们的设计。”
这话一出,等于摊牌了——他不是不想,而是办不到。
赵不琼却仍装糊涂,继续追问:“可您是行业泰斗啊,能在您名下合作,对他们来说不是求之不得的机会吗?”
“呵,年轻人嘛,看自己总觉得屈才,看别人又觉得高估。”王隽谦苦笑一声,“投资、客户、股权分配,哪一样不是门道?可他们眼里只盯着自己的本事,却看不见比本事更重要的东西。大概…非得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才肯承认这世上没有单打独斗的‘创业神话’吧。”
赵不琼心里冷笑。她算是看透了——王隽谦这人,精明归精明,可骨子里还是个书生。他既没手段拿捏学生,又拉不下脸用些狠辣招数,满脑子还是“修身齐家”那套儒门道理,把商业当成修身养性的副业罢了。
“有欲望,就有破绽!”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决定再给王隽谦下一剂猛药:自然就是她的拿手好戏,给王隽谦讲个故事。
“王教授,我最近听了个挺有意思的故事。”她忽然话锋一转,语气轻快,“有个富豪的女儿嫌家里保姆不称心,想换人。她爹就提了个条件——换人可以,但新保姆的工资,得在三年内回本。您猜这姑娘后来怎么解决的?”
说到这儿,她故意卖个关子,冲李一杲眨了眨眼:“老公,你猜猜看?”
李一杲瞪圆了眼,活像见了鬼似的,连连摆手道:“扯淡!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老婆,你莫不是在编聊斋哄我?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工资发出去还能回本?那保姆不提着菜刀找上门才怪!”见赵不琼抿着嘴笑而不语,他急得直拍大腿,“快别卖关子了,真有这等奇事?到底耍的什么花招?”
赵不琼徐徐道来,给两人讲了一个豪门故事。
富二代的形象,总让人联想到骄奢淫逸、颐指气使的模样。他们对待家里的仆人和保姆,哪怕表面上语气温和,骨子里却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慢劲儿。就像那挂在墙上的钟表,虽然指针还在走动,但早已失去了精准的时间意义——他们的态度,不过是形式上的礼貌罢了。
小思并不属于典型的“富二代”。她爷爷才是那个真正意义上的富二代,到了她父亲这一代,家产已经堆积如山,家族也从暴发户逐渐向世家过渡,进入了某种萌芽阶段。这种变化看似是一种进步,实际上却像一棵树苗,在肥沃的土壤中疯长,却无人修剪枝丫,最终难免歪斜。
尽管小思接受了大量商科教育,还被送进各种贵族学校熏陶,但小姐脾气还是深深扎根于她的性格之中。这倒不是因为她天性恶劣,而是环境使然。就像一块未经打磨的玉石,即便表面光滑,内里依旧粗糙。对于伺候她的仆人和保姆,小思总是能找到无数挑剔的理由。那些人虽然尽职尽责,可问题就在于——他们并不是小思亲自挑选的。
家里为小思配备了六名仆人和保姆,个个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专业人士,服务态度无可挑剔。然而,小思对此并不买账。“不是我选的,做得再好又有什么用?”这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于是,日复一日,不满的情绪在她心中积累,直到某一天爆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