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瑶的指尖在空气中划了道敷衍的弧线:“左转电梯。”
何珊珊加快脚步走到电梯口,乘电梯上了二楼。电梯门缓缓打开,映入她眼帘的是沧美集团那宽敞得令人咋舌的办公大堂,一眼望不到尽头,密密麻麻排列着的电脑,足有上千个工作岗位。然而,真正在办公的员工却只有百十号人,他们散布在这偌大的办公区域中,显得格外冷清,仿佛是一片荒芜的沙漠中零星的几棵孤树。
“这家公司,以前员工应该很多吧。”何珊珊心中暗暗感慨。她原本以为自己所在的房地产中介行业已经够不景气的了,但看到沧美集团如今这副光景,她顿时对自己之前分析沧美集团可能亏损的判断更加坚信不疑了。
她指尖掠过工位隔板上的积灰,突然理解为何姚赵梅对转型如此迫切——沧美集团就像个妆容精致却内里衰败的美人,全靠厚粉底强撑门面。
何珊珊穿过空旷的办公区,右侧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独立办公室长廊。玻璃墙内的世界像一个个精致的鱼缸,门牌号整齐排列,从8201开始,一路延伸。
起初的办公室宽敞明亮,真皮大班椅气派地摆在实木办公桌后,有的甚至配有能容纳十几人的会议区,落地窗外是城市天际线。越往里走,办公室的规格明显缩水——大班椅变成了普通办公椅,实木桌换成了合成板材。
“这办公室大小,怕不是公司地位的体温计?”何珊珊暗自嘀咕。
走到长廊尽头,没见到姚赵梅说的门牌号,反倒撞见一个货运电梯,金属门上还贴着“货物专用”的褪色标签。绕过电梯,眼前的办公室画风突变——清一色的简易桌椅,文件堆得摇摇欲坠,活像大学自习室。
终于,“8224室”的门牌映入眼帘。这间办公室其实比李一杲的还要大些,但有了前面那些“总裁级鱼缸”的对比,此刻竟显得格外朴素。
“人家是集团大公司,我们才刚起步…”何珊珊深吸一口气,职业假笑瞬间上线,“说不定明年我的办公室比这还大呢。”
她整了整西装领口,指节轻叩玻璃门。
“请进。”
门比想象中沉,推开时带着老式弹簧的吱呀声,松手后还来回晃了几下才停住。
办公室里的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一张普通办公桌,一把转椅,外加角落里直径不足半米的小圆桌,围着三张没有靠背的矮凳,活像儿童过家家的道具。
桌前坐着个短发女子,三十出头的年纪,眼角的细纹却比同龄人明显许多。她抬头时,何珊珊注意到她右手无名指有戴过戒指的痕迹,如今只剩一圈淡淡的色差。
“姚总早上好,我是何珊珊。”
姚赵梅指了指圆凳。何珊珊坐下时,挎包不得不搁在腿上——那圆桌小得连杯咖啡都怕要放不稳。
姚赵梅从身后纸箱里取出两瓶纯净水,瓶身上还沾着些许灰尘。她略显疲惫地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水珠顺着她的唇角滑落,在下巴处悬了片刻,最终滴落在办公桌的文件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何总,带介绍资料了吗?”姚赵梅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却锐利如刀,在何珊珊身上来回扫视。
何珊珊接过水瓶,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她注意到姚赵梅眼下的青黑,以及微微泛白的唇色——这与她搜集资料中那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形象相去甚远。就在她准备开口时——
“吱呀”一声,玻璃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妇人探进半个身子,布满皱纹的脸上堆满笑容:“姚总,来客人了?要不要我帮你们做会议记录?”
何珊珊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塑料水瓶发出轻微的“咔咔”声。她迅速垂下眼帘,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内心的惊诧。矿泉水特有的矿物质味道在舌尖蔓延,冰凉的水流滑过喉咙,让她瞬间冷静下来。
姚赵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击。她的声音依然温和:“兰老师,这是我一位朋友,有点私事找我,就不必做会议记录了,麻烦您了。”
兰醉波已经推门而入。她穿着朴素的对襟衫,步履蹒跚却坚定。何珊珊注意到她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古朴的玉戒,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此时无声的暗流涌动:保安亭里,值班保安刚挂断内线电话,又偷偷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兰总,那个叫何珊珊的已经到了,是滴水岩公司的业务员…”他压低声音汇报着,眼睛不时瞟向监控屏幕。)
兰醉波的目光在何珊珊身上停留了片刻,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原来是这样啊。”她慢悠悠地转身,动作迟缓得像是在等待什么,“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何珊珊的大脑飞速运转,各种信息如走马灯般闪过:
称呼分析:“兰老师”——尊敬中带着疏离,不是普通同事关系;
身份推断:主动提出做会议记录,明显是助理的职责;
年龄反差:六十多岁的“助理”,必有特殊背景;
权力博弈:姚赵梅眼中闪过的不耐与兰醉波笑容下的审视…
就像突然被按下了快进键,何珊珊的思维在电光火石间完成了复杂的推演。她仿佛看见无数透明的信息碎片在空中飞舞,又被一条无形的逻辑线串联起来——姚赵梅是接班人候选!而这个认知让她差点被水呛到。
“咳咳…”何珊珊轻咳两声,趁机调整呼吸。她放下水瓶,手指在瓶身上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脑海中成形:要在这对看似主从、实则暗藏玄机的关系中走钢丝!
我该怎么办?帮还是不帮?
何珊珊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挎包的皮质边缘,脑海中闪过赵不琼在培训时讲的那个故事——在华农服装学院,一个看似简单的故事,却成功撬开了客户的防备。但赵不琼真正想传达的,从来不是讲故事的技巧,而是那句“帮对方三次”的黄金法则。
三次机会,三次人情,三次信任的累积。
现在,就是她该出手的时候了。
何珊珊深吸一口气,突然轻声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兰老师:“兰老师——”
她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带着一丝犹豫和恳切,手指已经利落地从挎包里抽出一个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病历袋。纸袋边缘有些发皱,显然是反复翻看过的痕迹。她小心翼翼地展开,动作轻柔得像在拆一封家书,然后将报告递向兰老师。
“其实…我是梅姐的表妹。”何珊珊的眼神微微闪烁,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窘迫,“今天来,主要是家里出了点事…”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气音,“我妈妈查出了肺部周围性弥散性肺癌,医生建议尽快手术,但家里一时周转不开…”
兰老师接过报告,老花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的结论部分——“疑似中晚期肺腺癌”几个字赫然在目。作为常年和肺结节打交道的老病号,兰老师对这类报告再熟悉不过。她的指尖在报告上轻轻点了点,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这种弥散性的周围型肺癌,”兰老师的语气突然变得专业而笃定,完全不像个普通的“助理”,“一般不建议直接手术。现在都是先做基因检测,匹配靶向药…”
何珊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急切地向前倾身,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兰老师,您懂这个?能不能…”她的喉头滚动了一下,“能不能详细说说?我妈妈她…”
她的声音哽住了,眼眶恰到好处地泛红,却又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这种强忍悲伤的表情,她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次。
兰老师推了推老花镜,开始条理分明地解释诊疗流程,从PET-CT到穿刺活检,从基因检测到靶向药选择。何珊珊听得极为认真,时不时点头,偶尔插话问几个外行却切中要害的问题,表现得像个焦虑却理智的病人家属。
当兰老师提到“穗岁康”医保时,何珊珊适时地露出震惊的表情:“一个月只要一千多?可我听人说抗癌药都是天价…”她恰到好处地提起药神,既显示了自己的担忧,又不着痕迹地恭维了兰老师的专业。
谈话间,何珊珊的目光几次“不经意”地扫过姚赵梅,注意到对方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这个细节告诉她,戏演到火候了。
突然,她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兰老师,我表姐这个新项目…”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姚赵梅,“要是实在做不下去,能不能…调回原来的部门?”
这个问题的抛出时机妙到毫巅——既像是关心家人前程的妹妹,又暗含了对沧美内部人事的试探。
兰老师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她缓缓摘下老花镜,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何珊珊脸上。那一刻,何珊珊能感觉到老人目光中的审视像X光一样穿透自己。
“小姑娘,”兰老师的声音突然变得疏离,“家务事,你们自家人关起门商量吧。”
她转身离开时,玻璃门轻轻合上的声响,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脆。
何珊珊保持着恭送的姿态,嘴角却几不可察地翘了翘——第一步棋,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