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0102 不见泰山(1 / 2)

严氏位于乌程的大宅,毗邻郡府,院墙高高,外表看去平平无奇,内里却是别有洞天。单单那围墙之后,又有复墙甬道,一旦危急时,数百家丁据此而守,可将千人大队拒之墙外。

庭内建筑也都极具特色,四座望楼各占一角,可将内外动静尽收眼底,尤其西北角那座望楼,将郡府内情形都置于监听之下。

朱贡坐在严府一间厅堂内,心内颇有惴惴之感,如坐针毡。

这厅堂内装饰,尽显严氏豪富本色,悬梁彩壁,纹饰精美,器具摆设,镶金饰银,杂以珠玉雕饰。单单屏风前摆放的那一株色彩斑斓的珊瑚便有数尺之高,玉叶珠果饰之,下承莹白玉斗,若有微风吹拂,则宝光流转,恍如神仙中物。

身在这样环境中,本就让人有自惭形秽的窘迫感,朱贡与严氏又有龃龉,心内岂能淡然。若非沈哲子强硬命令,他是死都不敢再登严氏家门。

过去这大半年,为了避开严氏追债,朱贡绝少露面人前,就连故鄣县令的官职都弃之不任,藏在武康托于沈家庇护之下。年中一群盗匪冲入他在故鄣县的庄园中,一通打砸,显然是严氏泄愤之举。

今日再登严家之门,除了沈哲子逼迫之外,也是朱贡实在不堪忍受每日担惊受怕、战战兢兢的生活,想要做个了结。他自己可以龟缩不出,但两个儿子却不能每天藏匿。只有彻底铲除严家,他家才能再得一片晴朗天空!

朱贡正思忖之际,一人冲入厅中,身形魁梧,虬髯偾张,望之不似善类,正是严平之弟严安。这个严安虽为白身,并无官职,但性情粗莽,少通礼节,在整个吴兴都是让人闻之色变的家伙。

进入厅内一俟见到朱贡,严安脸上便是怒气翻涌,箭步冲到其面前,一脚踢飞朱贡面前案几,厉吼道:“背信狗贼,还敢再来我家!视我家无人,你是真不畏死?”

被那腿脚劲风袭面,朱贡下意识后仰躲避,脸颊微微抽搐,旋即便又想起沈哲子的叮嘱,当即便强自镇定,冷笑连连:“生死大事,谁能无视?我既然敢过府拜访,便料定不受严君之害。严君若能捐弃前嫌,我便与你心平气和谈论一场富贵事。若不然,那我也只能告辞。”

“你这丧家之犬,还要托庇沈氏,自家尚不能存,竟敢大言与我谈富贵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严安闻言亦是冷笑,戟指朱贡厉色道:“今日既然敢登我家门,你就不要奢望能轻松离开!若不将欠我家财货归还,你就留下来罢!”

“我本沈氏之婿,托庇其家有何不可?严君亦知我身后便是沈家,你毁我家门,此恨又要如何化解?言既至此,不妨直言,严君留客则可,若敢害我分毫,便不是兵围你家可以了事!”

有沈哲子保证作为后盾,朱贡也硬气许多,针锋相对道。

听到这话,严安脸色便蓦地阴郁下来。年中他家苦索朱贡不得,派部曲壮丁打砸朱氏庄园以泄愤,然而不旋踵沈家便派千余部曲浩浩荡荡冲入乌程严府家门外,将其家封锁足足数日才离开。

此事让严氏脸面扫地,但又不敢作出过激回应。毕竟年前他一时冲动,派人袭杀沈充之子,虽然无果,但也是狠狠得罪了沈家。沈家包庇朱贡,正是要借此寻衅,他家若还不知收敛,只怕又会旧事上演。

“朱贡匹夫,你也是名门之后,居然甘心为沈家豚犬,实在让人不耻!”

严安确是不敢真害了朱贡,但冷嘲热讽自然免不了,一边冷笑骂着,一边坐入席中。

“士居为我内兄,如今列方镇之尊,得其礼待,为之驱使,我甘之如饴。”

朱贡心内虽然深恨严安刻薄,但嘴上却不肯认输。

“方镇之尊?哈,还不知能尊到几时!你来我家究竟有何意图,现在说罢。莫非虞使君再临吴兴,让沈家不能自安,想要与我家结而自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严安晃着脑袋,神态极为不屑。虞潭上次为郡中正,便对沈家流露恶意,今日复归,已成太守,可想而知沈家会承受怎样非难。虽然对于虞潭出任太守心内也有不悦,但一想到沈家将会遭难更多,严安就分外开心。

朱贡自武康来,早知虞潭与沈氏已有盟约,听到严安自作聪明的推断,心内便是一哂,脸上却是正色道:“严君谬矣,士居在会稽,与虞氏彼此投契,虞使君此番来治吴兴,沈家也是欣然相迎。我受命来,只因沈氏有意出售部分庄园田产,周转财货人力往会稽去开创局面。严君若有意,我可代为引见,彼此详谈。”

“沈家要出售庄园田产?”

听到这话,严安脸色便是一肃,继而不免联想更多。田亩庄园,乃是立家之本,哪怕他家煮盐为业,仍念念不忘兼并耕田。去年沈氏粮荒,他家推波助澜,多资朱贡财货,为的就是沈家良田。

没想到沈家现在居然主动售田,严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略加沉吟后,他便厉色道:“你所言是否属实?若再谎言戏我,沈家亦难将你保全!”

“句句属实,沈家愿割苕溪之北八处田庄,合共两千余顷。我只担心严氏财力不足,拜访严君之后,还要去其他人家问询。”朱贡神色笃定道。

“两千余顷?”

听到这话,严安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继而对朱贡态度也有所转变:“此事非我能决,家兄正在郡府拜见使君。待其回府,我自与他详谈。请朱君暂留府上,我家尽快给你答复。”

朱贡脸色却有些为难:“两千余顷,不是小数。非我小觑尊府,实在士居迫我甚急,要赶在春前将财货调往会稽,实在耽搁不起。”

“哈哈,如此朱君更不必再去别家。若我家不能筹措足额财货,其他各家更不必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严安再看朱贡,态度已经迥然不同,若能完成这笔交易,朱贡早前拖欠财货又算什么。不过对于沈家为何急于出售如此大量田产,他也心存怀疑,不敢将事情敲死。但在此之前,绝不能让朱贡再与别家接触!

将朱贡困在府中,严安急匆匆离开家门,冲向郡府,甚至等不及让仆从去通知大兄。

刚刚行至郡府前不远,严安便看到兄长严平气势汹汹行出郡府,脸上怒气残留,颇有气急败坏之色,连忙迎了上去。

未等到严安开口,严平已经指着郡府门庭破口大骂,丝毫不加掩饰。

“老匹夫视我吴兴无人!他家在会稽如何勾连乡里,逼迫沈士居,当我不知!年前狼狈归乡,如今还敢猖獗!”

严安连忙询问原因,才知虞潭一到任上,便裁撤诸多严氏过去几年安排的郡府属官,并且要清查郡府吏户、军户并课田。这无疑迎头一刀劈在严家头上,难怪大兄如此气急败坏。

严安心中一动,便说道:“老贼如此强硬,莫非更有强大依仗?沈家突然派朱贡来商议售田,莫非形势已是危在旦夕?”

“回府细谈。”严平听到这话,脸色一肃,示意严安噤声。

兄弟两人率领一干部曲匆匆回府,严平并不着急去见朱贡,待听严安将详情道来,才沉吟道:“局势翻覆不定,沈士居强要出头,虽然暂居方镇之位,但也实在维持艰难。月前我去陆府拜会二公,已知台省对沈士居颇有微词。如今他家大敌卷土重来,眼下又急于出售田亩根本以筹措财货,可见局势已经非常危险。”

严安闻言后冷笑:“他家不过乡土豪右而已,强要四方角力,如今力势不济,正是自取其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同为郡中豪族,彼此又有世仇,眼见沈家扶摇直上,严安自是颇为吃味。此时听到沈家将要遭殃,心情可谓畅快:“如此说来,倒不能贪图一时利害,急于答应朱贡,反而给沈家提供财货以渡难关。”

严平却摇了摇头,说道:“此一时彼一时,我亦恨不能根除沈家,然眼下虞潭气势汹汹而来,似要在我乡土大逞其威,眼下反不能急于对沈家下手,使我乡人自乱阵脚,给虞潭老贼可乘之机。”

沉吟片刻后,严平才又说道:“稍后你见朱贡,不妨先答应下来,价格先不必谈,只道我家需要筹措财货,且先拖住他,也不必强留他在我家。沈氏若真心售田,绝不可能只联络我一家。察其所为,以辨真伪。”

严安闻言后连连点头,他自知并非智者,向来唯大兄马首是瞻,言听计从。

“还有,传信嘉兴本家,调集财货人丁,准备转来吴兴。如此大宗田产,若沈家真的急于出售,必不能落入别家手中。要赶在春前将田亩入手,如此不误一季农事。”

严平持家有道,不乏精明,交待完这些后,才又说道:“田亩根本,沈家若真售出,则他家真的已经维持艰难。若那虞潭匹夫肯暂时收敛,我倒不介意与他暂时联合,彻底铲除沈家!沈充攻我之仇,其子讽我之怨,一朝解决,将他父子二人同穴埋葬!”

朱贡在严家并无实际收获,先派一名仆从传信给沈哲子,而后再依计划转去别家拜访。

沈哲子于城外得到朱贡传信,知道严家已经入彀,便放心离开,继续北上,邀人参与瓜分严氏的盛宴。眼下才只是个开始,严家尚能自持,等到晒盐法流传开,他家才会真的狗急跳墙。

引严家入彀,并不困难。他家纵使豪富,不过一地豪强,既意识不到政治斗争的诡变,也没有全盘考虑的格局。这些缺陷平时说来过于玄虚,只有面对真正生死攸关的抉择时,才会如泰山一般遮蔽人的双眼。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虞潭枯坐于吴兴郡府内一座院落中,面前案上摊着一张纸,不著一字,石砚内早已调磨好的墨汁隐有风干之势。然而持于手中的毛笔抬起又落下,神态之间不乏犹豫。

今早余杭县传来消息,他派往余杭担任市监的三名属官受乱民袭击,两死一伤,部曲亦被乱民冲散。

得知这个消息时,虞潭整个人都呆若木鸡,好一会儿情绪才渐渐舒缓,旋即便又怒火中烧。

严氏,狗胆包天的严氏!

余杭地临浙江,西接钱塘,东邻嘉兴,水道勾连东西,南北亦是通衢,位于浙江码头的舟市乃是四方周转的中心,市监于此,年得亿万之巨!不只是郡府重要的财政来源,更是获取台资的重要渠道。

所谓台资,便是州郡输往京畿台省、內苑的钱绢米粮等赋税,独立于郡府度支的账目之外。在时下,也是衡量州郡主官政绩的一个重要标准。

虞潭翻看最近几年余杭市监账目,简直有触目惊心之感。不只收入直线下滑,管理更是乱七八糟。无故克扣货品舟船的诉讼便积累数百份之多,令得余杭过境商旅直线下滑,不足全盛时十之二三!

他又非不问世事的腐儒,历经实任,如何看不清其中隐情。

余杭舟市最大宗的货品物资便是盐,沿浙江西向输送至浙西、江州等地,而这些海盐的最大产家自然是乌程严氏为首的一干嘉兴严家。往常吴兴没有太守,严平作为郡长史,自然要在舟市大作安排,为自家盐运保驾护航。

虽然已经与沈家达成共识,但虞潭也知时下乡土大族的强横,本来并不打算直接与乌程大族严氏针锋相对。

但如果是别的事情,他尚可以容忍。可是财赋乃是居官一任重中之重,尤其他这种只有牧民之任却无督军之衔的“单车”而言,如果连财权都无法掌握,那在任上还有什么权力可言!

因此在将郡府庶务梳理一遍后,哪怕明知或会触怒严氏,他还是很快派了三名属官前往余杭接手舟市,其中一人还是他虞氏本家子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他仍然没有想象到,严氏居然把事情做得这么不留余地!时下世道虽然不靖,但余杭三吴腹心,哪有那么多的乱民!而且居然还敢公然袭杀郡府属官!

“盐枭宗贼,其恶当诛!”

虽已年过六十,虞潭性情仍然刚烈。主官权威被无视,被害的其中一个属官还是他颇为看重的从子,今次带来吴兴存心让其任事历练,却没想到居然命丧此地!

是可忍,孰不可忍!

虞潭当即便想上疏朝廷,求加督军事之衔,尽发郡兵!余杭不是有乱民?那就将乱民杀个干干净净!

然而真到了落笔时,他心内却又犹豫了。如今他在朝堂中已无得力臂助,能得太守之位也多赖沈充举荐。原本与王氏尚有几分情谊,经此之后彼此也就疏远起来。若王氏得知他时下窘迫,或许还要落井下石。

如果求督军事不成,反而更暴露他的虚弱,于任上更无威信可言,届时只怕不只严氏将会变本加厉,只怕其他各家也要纷纷效法。

今次再得复起,已是艰难侥幸,若再出了差错被罢免,虞潭可以想象自己余生都要禁锢难出。那于他而言,乃是难以承受的沉重打击。

旋即浮上脑海的另一个念头是向沈家求助,严氏虽然桀骜,但沈家乃是江东豪首人家,岂会畏惧这区区宗贼之家!

一俟冒出这个念头,虞潭才蓦地发现,他还是小觑了沈充的心机。只怕早在动念举荐自己时,沈充就已经预料到自己将会面对如此窘迫局面。

“沈士居果有诡才,后来之秀,已非老朽能当!”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虞潭便苦笑一声。他真是一脚踏入泥潭中,如果想要稳定吴兴局势,必然要倚重沈家。沈充治理会稽虽然也要仰仗虞家之势,彼此看似合作,但却还是不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充督数郡军事,会稽又无盛名武宗,各家哪怕抵制,也不敢贸然越界。而他只是单车,吴兴境内武宗林立,所面对的情况要恶劣得多。相对而言,自然也要对沈家依仗更多,那就必须要作出更多让步。

这个问题,虞潭早已经意识到,只是没想到情况会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恶劣。但即便如此,沈充抛出这个诱惑,他能拒绝吗?

枯坐良久,虞潭最终还是决定先不向沈家求助。他历经世事,比这还恶劣的情况都遇到过,浮尘一甲子,心内亦有韬略。若遇事就向沈家求助,那就真的彻底沦为沈家附庸了,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心中有了定计之后,虞潭便挥笔疾书,接连写了几封信函,其中大部分都要发往会稽,给本家以及相熟的几个家族交待,让他们更好的与沈充配合。这是为了预防以后或有不测,方便向沈充求助。

同时他也让本家再集结一部分部曲家兵发往吴兴,也是在为自身安全考虑。严氏宗贼的狠辣手段,让他意识到自身极大的不安全,这些狂悖武宗做事根本不能以常理度量。

最后一封信,则发往吴郡陆氏。

严氏这条疯狗究竟是谁家门下,在吴中并非秘密。同为吴中士族,陆家自然比严氏宗贼要更好交流一些。陆氏如果再不约束严家让其收敛,虞潭不介意赌上自身名望,也要让陆家鸡犬不宁!

做完这些后,虞潭并未罢手,而是再铺开一张纸,挥笔开写:“昔者管子治齐……”

管仲治理齐国时,究竟有没有让庶民晒盐为业,虞潭并不清楚。但这不重要,这世上也没人能说清楚。他家经术相传,藏书冠绝吴中,落笔成文,谁能反驳!

虞潭虽然有意大力推广晒盐之法,但也知要让小民接受这新奇技法并非易事,况且还会遇到旧盐家的抵触。因此原本打算郡内政务上了轨道之后,再与吴兴那些旧盐家通通声气,然后再作推广。

那些旧盐家经验、人工、盐田乃至于销路都纯熟,虽然要面对新涌起的盐家竞争,但本身已有优势,如果有了预备,也可平稳过渡到新的晒盐之法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是,严家的行为踏破他的底线,他决定不再留情,要用这新盐法集合本郡人力,将严氏彻底击垮!

吹干墨迹之后,虞潭心知这篇《盐论》一旦公之于众,与严氏之间便将更无转圜余地。但他并不在意,而是仔细思忖如何将效果扩大。

因为年前乡议的关系,虞潭对于沈哲子事迹分外关注。这少年于吴郡雅集所作《玉板赋》,他也拜读。除了欣赏少年文采之外,对于以一篇赋创兴家业的手段也是极为佩服。

略加沉吟后,虞潭便决定以此效法,毕集群贤,大庭广众之下宣告时人。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先向吴兴其他盐家通气一下,以避免将这些人也推到严家那一面。

因此,收起自己那篇大作后,虞潭便吩咐仆下:“去请沈别驾来我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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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午后,严府一座楼宇内,燕乐袅袅,有妇人婉转吟声,杂以粗浊喘息,声似老牛耕田。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严安略显气急败坏的叫声:“大兄,大事不妙……”

严平脸色一沉,臃肿身躯在床上翻滚而下,抓起一件氅衣裹住身体,然后才让严安进门。

看到房中旖旎画面,严安心弦一荡,旋即便又想起正事,声音急促道:“余杭那里出了人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到严安讲述,严平脸色蓦地一变:“怎会这么严重?我不是吩咐只要把人轰出舟市就好!”

“我也不知……”

严安苦着脸说道,计划是一回事,施行时总有意外发生。若郡府那几个市监过于坚持,凭自家子弟的脾性,打死几个人又有什么出奇。

“如此倒是有些为难。”

严平沉吟道,他本来打算联结虞潭先铲除沈家,因此对虞潭不乏让步,近来甚至连郡府都甚少去,不想和虞潭直面冲突。但却没想到这虞潭竟变本加厉,居然想由他手中抢回余杭舟市,这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余杭舟市那里,是严家最大的盐路销量,过往这几年不知给自家带来多大利润。结果这虞潭甫一上任,便要拿严家最大财路开刀,若连此都要让步,日后严家在吴兴岂还有立足之地!

虽然心中气急,但严平也还有所保留,因为他由陆府得知,虞潭出任吴兴太守,似于沈氏颇有瓜葛。这让他嗅到一丝阴谋味道,因此不让人痛下杀手,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大兄,我总觉得陆府是在欺瞒我家。虞、沈两家彼此交恶,吴中皆知。沈士居绝非愚蠢之人,怎么肯将吴兴乡土交付给虞潭?况且年初虞潭被沈家竖子顶撞难堪,甚至辞官归乡,如此仇怨怎能化解!”

听到严安这话,严平也颇为认同,恨恨道:“我心内早有怀疑,陆府虚词诈我,不过是籍此混淆时局,以凸显其家之能,向我家索求更多财货!哼,说到底,他家已非昔日声势,若无我家相助,岂能维持清贵!”

“这样罢,你再去邀见朱贡,探一探沈家心迹。还有其他各家也走访一遍,若虞潭还不知收敛,便让他知我家真手段!”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沈哲子由乌程北上,途径吴县时,心内生出一个念头,要不要去陆府拜会一下?

毕竟严氏为其门生,而在吴中元老接连亡故后,陆氏的陆晔已经是南人居朝堂最为显贵者之一,日后更成为南人中唯一一个得列辅政的大臣。

但权衡许久,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无论陆氏是否会放弃严家,如今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而且对于顾、陆这种江东一等清高门第,沈哲子从心里是不信任的。

年前因为他老师纪瞻的出面,江东士人勉强统一阵线,但随着纪瞻去世,这个联盟就渐渐瓦解。首先态度出现摇摆的便是陆家,陆晔之弟陆玩因为曾出任王敦长史而遭到禁锢,为了免于禁锢,陆家便四方接触。

原本沈家提供的方案是帮助陆玩谋求宣城内史之位,时下会稽、宣城皆为琅琊王司马昱食邑,因而郡守以“内史”称之。两郡分处浙江东西,可以互为倚靠,守望相助,如此可以更加巩固南人在地方上的权势话语,继而让南人阵营更加巩固。

而且陆玩高门清望,资历足堪大任,于宣城任上过渡一段时间,等到从逆之名渐渐平息,继而南下执掌江州之地,并非不可能。一旦陆玩入主江州,那么南人在整个朝堂中力量将会发生质的飞跃,完全可以达成与侨人分庭抗礼的局面!

然而陆家却拒绝了沈家的提议,察其心迹,沈哲子觉得无外乎两个因素。

第一,宣城刚经王敦之乱,仍有颇多乱军肆虐,境内不靖。而且,宣城与历阳隔江对立,苏峻所部悍勇著名。陆玩担心镇压不住局面,又怕遭到苏峻军势压迫,因而不去。

第二则是,宣城虽有地利之宜,但却并不属于显位。先任者沈充乡豪武宗出身,继任者钟雅望族强弩之末,后任者桓彝中朝籍籍无名,没有一个比得上陆氏江东一等门第。陆玩耻于同此类人并论,因而不行。

既然沈家提议不得认可,陆氏自然需要谋求侨门的力量,几经周折,陆玩如今已经接替其兄出任尚书左仆射,仅次于尚书令的台省高官,地位较之宣城内史自有天壤之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而位则尊矣,如今台省中庾亮、王导彼此拉锯,济阴卞壸帝党严正,就连尚书令郗鉴都要喑声自处,这个尚书左仆射又有多少能量?好好的前程远大一地主官不做,非要钻进台省伏低做小给人摇旗呐喊!

如今兄弟两个皆居台省,为吴人最显贵,陆门煊赫也是江东一时无二。但那又如何?但凡手握一二实权者,权衡时局时,都不会将之放在眼中。

对于陆家奇葩价值观,沈哲子实在吐槽无力。他家继承了祖宗背后插刀的家风,可惜并无相匹配的眼光和能力。陆逊插刀的是威震华夏的关公,而这陆门二公,不过当权者手中玩物而已,想法再多,难离指掌!

既然放弃了陆家,沈哲子便直趋京口。

沿途所见,京口左近一带乱象较之去年已经有所改善。最显著的变化就是旷野中出现许多新近开垦的土地,沈哲子在途中还能看到许多农户趁着冬日在旷野烧荒,翻耕土地,不再像以往那样居无定所,寻隙生事。

然而随着越接近京口,还是能够感受到这里庞大的人口压力。如会稽那种在旷野没有人迹出没的画面,在这里绝对看不到。车驾行进途中,能够频繁看到一批批神色麻木、衣衫褴褛的流民缓缓向南而去。

或许在这些流民心目中,没有兵灾战火的三吴已是无忧无虑的天堂所在,发乎本能的要往更美好的世界去。然而这些人终究要失望,就算一路行往三吴,也绝非美好生活的开始,而是会遭到无情的驱逐。

或许其中一部分壮力者会被各家庄园接纳为荫户,但其中绝大部分,或许都要在这无意义的迁徙中而耗尽生机。

这种事实确实残忍,但对吴人小民而言,他们又能如何?北地糜烂非他们之罪,怎么甘心将自家生机所仰的土地分给这群素不相识的流民。

沈哲子受不了内心的煎熬,希望能为这些流民略尽绵力,于是便派护卫劝告他们转往丹徒。等到沈家在舟山的舰队略具规模之后,可以北向大江,西进来接引流民转往会稽,既充会稽人丁之实,又能缓解京口沿线的人口压力。

因为不得朝廷诏令,这种事情只能私底下做。只要避开陆地上的众多耳目,经手者各有利益需求,可以形成一条稳定的流民疏散通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而那些流民充耳不闻,甚至对沈哲子一行恶语相向,埋怨他们打扰自己美好幻想。

对此,沈哲子只能掩面长叹。他并不怪这些流民不通情理,自蹈死地。神州陆沉,世道崩坏,无论如何也不能归咎到他们身上去。家园被毁,亲人罹难,又怎么能强求人心内没有戾气?唯一惋惜的是自己能量尚不足影响时局,许多事情都只能是有心无力。

历史的局限性,一者在于看不到更美好的未来,一者在于看得到却做不到。

任何一个世道,都有枝枝条条的规矩。在没有足够能量前,他想要快意行事,肆意践踏规矩,只会沦于四面楚歌的绝境,哪怕这些被救助者,都有可能反扑而来,将其分割蚕食。

怀着沉重的心情,沈哲子到达京口。他今次来的目的,是拜会徐茂,并邀请其提兵南下,以攻严氏。流民兵的战斗力毋庸置疑,严氏有勾结羯胡之实,徐茂则有巡防京口御胡之任,南下讨之,并不逾越。

在原本的历史上,高平郗鉴七月出镇广陵,以治京口。大概当时皇帝身体有恙,情知命不久矣,因此将郗鉴外放以稳定京口重镇。

可是如今,皇帝还活得好好的,郗鉴也仍未外任,尚在建康担任尚书令。

沈哲子虽然不打算太早涉足京口,但也心知北府重镇,一旦要北伐,必然绕不过去。他家并无与高平郗氏谋求合作的资本和渠道,只能以自己的方式预先在京口埋下伏笔,掺掺沙子,与沈家交情深厚的徐茂自然是首选目标。

今次邀请徐茂南下,除了分担军事压力以外,也是与徐茂更深入的合作,将其拉到自家阵营中来。严氏豪富,但凡能参与这场瓜分盛宴者,皆能获得丰厚回报。

沈家与徐茂军颇有往来,因此今次沈哲子顺利被引入徐茂军营中,等待了大约半个时辰,戎甲在身的徐茂才匆匆而来。

“让维周久候,真是失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茂行入厅中来,对沈哲子报以热情微笑,不吝赞赏道:“别后年余,维周气度更显卓然,清越之声响彻江东,让我都以结识维周为荣。士居兄有你这样的麟儿,可无憾矣!”

“多谢明公盛赞,实在受宠若惊!”

沈哲子起身施礼,他见徐茂较之上次见面时清瘦许多,眉目间颇有倦色,不禁问道:“明公神色倦怠,莫非北地形势又有波荡?”

徐茂坐入席中,闻言后笑道:“二贼相攻,杀得尸横遍野,暂时无力南犯,淮北局势尚算平稳。”

沈哲子听到这话才松了一口气,他对北方混乱局势只知大概,知道如今前赵刘曜与后赵石勒彼此攻伐,打得不可开交。

“维周此行来意,早先士居兄发信至此,我已经知道。我虽愚昧,但故土桑梓沦于胡贼爪牙,平生大耻,誓不与羯奴共饮一江之水!”

徐茂说到这里,脸上显出几分冷厉,沉声道:“严氏狗贼,不顾羯奴残暴,竟敢与之勾结,其罪当诛!士居兄举义,我当义不容辞,杀尽此等无耻之人!”

听到徐茂表态,沈哲子盛赞其高义,而后又约定出兵细节事宜。

徐茂麾下三千军,皆为流民兵中劲卒精锐,可与羯胡鏖战竟日。北地沦丧,乱政之当权者应负首罪,并不能完全归咎于战将军士之责。

京口南下嘉兴,陆路漫长,途径数州郡,军迹难以保密,也会牵动各方人心。沈哲子并不精通军事,不敢妄议。因此便由徐茂决定,出兵之时,将率千人精锐东出长江,南下海盐,由水路与沈充会稽郡兵汇合,跨海共击严氏。

而在陆地上,则由沈家部曲沿苕溪封锁,将严氏困死在嘉兴,一战全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细节商讨完后,沈哲子念起一事,便问徐茂:“明公近来可曾上淮北拜见泉陵公?”

徐茂闻言后叹息一声,摇头道:“我虽尚属泉陵公部,但日渐疏远,已经久不拜会。”

“如此未尝不是一件坏事,我偶听人言,泉陵公病疴缠身,只怕春秋将尽。”

沈哲子提醒一声,点到即止。刘遐将于明年病死,届时淮北将有动荡。徐茂若能远离其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此事我亦有听闻,念及泉陵公提携旧恩,如今被小人隔绝于外,不能面睹问候,我实在不能释然。”

徐茂语调略显阴郁,刘遐是他恩主,只可惜麾下流民兵各部矛盾重重,形如一团乱麻。他自问没有降服诸多悍将的威严,只能远离以避祸。

彼此又寒暄闲谈一会儿,沈哲子向徐茂讲讲他家人在武康安顿的情况,有了一个稳定的退路后,徐茂心情也开朗许多。

沈哲子将要告退去休息时,徐茂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将座席移到沈哲子身侧,凑过来轻声道:“维周可听过五级三晋、隐爵隐俸?”

看到徐茂一脸神秘模样,沈哲子整个人顿时凌乱起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关于这件事,沈哲子虽然帮助庾条搭好了一个框架,但限于古代的通讯条件,还有自己精力实在不够,并没有怎么持续的关注。只是偶有的几次通信中,庾条行文颇为振奋,让沈哲子感觉推行的效果还算不错。

此时听徐茂提起这件事,突然有种时空穿越的虚幻感,乃至于产生一丝久违的亲切。

他也想听听这个生于时下的人怎么看待这件事情,当即便作茫然状:“明公说的是?”

一旦开口,徐茂似乎就没了顾忌,又坐正回去,笑语道:“其实这是一个时下侨人里盛行的自立门路,资本运筹,维周应该不曾听过,稍后我自为你详解。凭你的才具,想要琢磨到通透倒也并不困难。”

说着,徐茂便将资本运筹的概念讲解一番,与沈哲子传授给庾条的倒也大同小异,中间偶尔也有一些徐茂自己的体会,倒也并未变形太多。

“听明公这么说,这所谓隐爵隐俸不就是捐输求爵?而且还不得朝廷明诏,只能称之隐爵。此事似乎有欠光明……”

沈哲子故作沉吟道。

徐茂闻言后大摇其头,继而说道:“维周这么想可就大谬,最初我也如你一般看法,但涉入其中后,才感觉到这隐爵隐俸的玄妙所在。”

“初时有人传我,言道取资乡野,以为国用,克复神州之后,国运共享。我本戍边之将,岂能不知国朝武备!然遍访其他资友,方知此为举荒诞之名,而行集资维稳之实。”

徐茂耐心道:“万民渡江,各自艰难,能重立家业者,十不余一。田亩永业已失,难免人心浮躁,戾气滋生,交相攻伐,野斗竟日。有此克复之说,羁縻以隐爵之名,可让小民人心安定下来,不再汲汲于争勇斗狠。”

听到徐茂这么说,沈哲子真是惊得眼眸大张,这种事情向来都是祸乱之源,居然还有稳定局势的效果?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常识被颠覆,认知被污蔑。但似乎又隐隐意识到这件事在推广过程中似乎发生异变,与后世那种模式不再相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而接下来徐茂的讲解,则又让他嗅到一丝熟悉味道。

“人奉四股,以取信于众,每股折以绢百二十匹,逢四返一。我资出绢四百八十匹,可返百二十,进出之间,已经得利。”

沈哲子真想问问徐茂,咋得利的?不是还出了三百六十匹?

“余之三资友,各奉四百八,四之又四,我复得利九十。待其资友各备,四四又四,我之资尽返,丝缕不出,已取信于众。再得传一,便为一晋。”

徐茂本来不通算经,这半年可谓苦心钻研,才能在沈哲子面前勉强讲得清楚:“一晋之后,我月俸十匹,年得百二十,其数虽少,却能永传,子子孙孙,皆得享利。”

听到这里,沈哲子算是明白了,徐茂这是自负聪明掉进坑里那种。要达到他所谓的一晋,从他第一层开始算,要把下线搞到第四层,就是要裹挟四十个人,进出不算,牵涉的绢数就有将近两万匹!

“未知明公已达几晋?”沈哲子微笑问道,这还是他制定的规则,因此对这数额并不意外。

徐茂略显得意笑道:“我于京口也算略备虚名,如今已达一晋。只是我之三资友尚有一人未晋,因此近来诸多奔走,为其谋资。此为守望相助,彼此扶掖。”

听到这话,沈哲子才明白徐茂因何憔悴,不是军务繁忙,是搞传销去了!

“维周你家吴中望门,倒也不必仰此小利。况欲为资友,须得侨籍,若查实妄报,诸资并废。”

沈哲子闻言后嘴角便是一咧,这也是他和庾条预选定好的规矩,不希望此风糜烂三吴。只是搞这种事还带地域歧视,也是少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茂又笑道:“否则我倒可将维周引为资友,得利尚是其次,此中诸多资友,不乏侨门望姓,彼此可得交谊。不以门第乡籍而见疏,士庶同流,也是一奇。”

沈哲子听到这话,心内便是一动,渐渐有所明悟。此事在后世运作,是一个人人平等的承平世道,因此所有目的只为敛财,乃是祸乱不法者的温床。

可是在这个古代,意义还不在于敛财之能,而是不吝于在原本的等级、血脉、籍贯等社会结构之外,缔结一层新的社会关系!

尤其对徐茂这种人而言,千八百匹绢的财货并不怎么放在眼中,之所以沉迷于此,更多的大概还是由此扩展出来的新人脉。以往千数之礼未必能得高门子弟青眼,但如今所费不多,便能与那些膏粱清贵者坐而论交。

一俟有了这个明悟,沈哲子觉得这件事大可当做一件正经事情来看待,目的不在敛财,而在于将人抽离出原本的门第等级构架,缔结一层新的人际关系!如果善加引导,甚至消除其内部运作自我崩溃的机理,未必不能产生益于时下的效果!

于是,沈哲子觉得不应该再将庾条放养下去,要趁着事态尚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将控制权逐渐过渡到自己手中来。他决定,等忙完了眼前的事情之后,要抽出时间去晋陵见见庾条,借此以熟悉更多内情,再考虑应该要做出怎样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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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弁山山庄,虞潭心内颇有感慨,年前他于此地折戟,至今念及,仍然难以释怀。如今故地重临,身份已经改变,对手也不相同。

看看人群中那嘴角始终噙着不屑冷笑的严平,虞潭捻着颌下长须,眸子微微一凝,一雪前耻,便在今日!

“年前雅集,恍如昨日。只可惜沈氏玉郎不见,倒让人颇感今日集会失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站在一群人当中,严平笑吟吟说道,丝毫也不顾及虞潭的脸面,当众揭其伤疤。

场中众人,参与年前雅集者不在少数,闻言后不免想起当日画面。就算错过那次雅集的人,事后也常听人绘声绘色描述当日之事。于是便纷纷望向虞潭,不知此公会作何反应。

虞潭面色冷静,并不见羞赧,听到这话后只是淡淡一笑:“我等沉浸俗世,浮尘遮眼,确不及少年人清趣妙思。使我之臂膀,拔我吴中俊才,老夫亦感荣幸。然吴兴灵秀之地,丈方之内,或就有兰芝欣欣。不见玉郎,长史倒也不必感慨伤怀,宜自勉,若能拂尘举才,亦为一桩雅事。”

老家伙,无耻之尤!

严平眼角微微一跳,何尝听不出虞潭话中暗讽之意,这是在嘲笑他籍籍无名,根本没资格简拔贤才。他虽有心如沈哲子一般让这虞潭颜面大失,但实在没有相匹配的口才。

思忖片刻,严平才笑道:“使君所言极是,此前数年我向来耽于郡府俗务,确实难分心为我郡中子弟扬名。如今使君得领郡府,我真是如释重负,此后唯使君马首是瞻,愿我乡土安泰大治。”

讲到这里,他话音顿了一顿,又言道:“只是近来风传余杭不靖,不知使君可有应对之略?”

听到严平如此肆无忌惮谈及他家所为恶事,虞潭眼中便蓦地闪过一丝厉色,冷笑一声,旋即说道:“我既守此土,民生安危,此身同感。乱我政者,定杀不赦!”

众人皆感受到虞潭身上那种凛然决绝气势,心弦便是一紧,视线难免飘到严平那里,这家伙实在太不知收敛,全无分寸。说到底虞潭都是此地太守,如此公然言语挤兑,又能有什么好处?

严平倒不觉得自己已成众矢之的,只是哈哈一笑,又说道:“使君急民之急,确为良牧,难怪台中要委以重任。可惜使君不得督职,否则我吴兴境内岂有强梁横行之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也未必,我等世居之乡土,岂容宵小肆虐。若再有贼人扰民安宁,不须使君政令,各家宜共讨之!”

郡府别驾沈恪冷声道,其他各家也不乏人附和,他们或不反对严平针对虞潭,但若做事太过火影响到各家,那就不能坐视了。

严平深深看了沈恪一眼,不再多说话。若在座诸人他尚有几分忌惮的,那也只有沈恪了。

不论眼下势位,沈家本就武事相传,农耕主业,闲来多练乡勇,部曲精锐者不乏。严氏人丁虽然多,但相当大一部分见不得光,又以煮盐为业,四季繁忙,部曲缺了操练,较之沈家确有不如。

沈恪出言,严平倒不觉得其家已经与虞潭勾连。毕竟两家矛盾重重,吴中皆知,岂能轻易化解。此番针对,大概还是不忿于早先自己买田的出价太低。

想到这里,严平便觉得沈恪实在短视,眼下形势,正应集结众家之力,以民望将虞潭黜罢其位。如此既能守护乡土,又能声援会稽举步维艰的沈充,以缓解其压力。可笑这沈恪鼠目寸光,只看到眼前一点利害,却忽略了长远的利益。

其实严平本有意联合沈家,从而对抗虞潭,倒也不是存心要压沈家田亩之价。只是近来颇有一些郡内盐家维持不下,要出售盐田苇塘。盐田还倒罢了,沿海圈地尽可制卤,然而苇塘却是薪火源头,直接制约食盐产量。严家煮盐本业,如此良机,岂能错过!

于是他调集财货,将这些苇塘尽数买来,因此便少了周转,只能再压一下沈家田亩价格。这也是无奈,沈恪以此而苛责他,实在有些不识大体。

看一眼上首神色阴沉的虞潭,又环顾座中反应各不相同的乡人,严平忽生出“守护乡土,舍我其谁”的使命感!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或许是因为各人怀抱不同,加之长史与太守针锋相对的态度,今日集会气氛便有些沉闷。

严平坐于席中,全然无视虞潭,视线转向邻席的一名中年人。

这中年人名为吴觅,临安吴氏族人。临安毗邻嘉兴,亦有临海之处,吴氏身为临安地主,自然也就因地制宜围海煮盐,虽然规模产量远不及严氏,但也算是吴中实力不弱的盐家。

以往严氏与吴家因煮盐多有龃龉,因为临安更靠近余杭,吴家多用舟市力量打击严氏盐船。一直等到近几年,严平借助职务之便将舟市完全掌控,这才后来居上,对吴家盐船多加刁难,以至于吴家盐南行水道,只能由陆路北上松江才得转销。

如此一来,成本便陡翻数倍,吴家盐业越发萎靡,至今已经维持不下去。前些时间,严氏所购买的苇塘,相当多的一部分都是吴家所售。

经此一事,严平更加看不起吴家,但眼下要联络乡人以对抗虞潭,因此再面对这吴觅,严平便少有的作和颜悦色状问道:“吴君家中调度近来可有好转?”

吴觅闻言后微微一笑,颔首道:“多赖长史高义,肯于我家危急时施以援手,得长史所输财货,如今已是大有好转。”

“如此最好不过。盐业波荡,风险如海潮大浪,生计皆仰鼎炉沸汤。能及早抽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讲到这里,严平顿了一顿,少有的顾及旁人感受,担心吴觅误会自己是在讽刺他难守祖业,又微笑着解释道:“若非我家在临海贫瘠之地,风疾浪高难为耕作,我亦不忍让子弟操弄那苦卤浊汤。我倒羡慕吴君家中沃土,精耕细作,田亩永出,这才是长久传家的根本啊。”

眼见严平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可恶嘴脸,吴觅心内一哂,旋即便也笑道:“长史所言正是,所以我家近来在抽调财货,希望能得沈氏苕溪一庄。”

听到这话,严平眉梢便蓦地一扬,他已将沈家即将出售的庄园视为禁脔,听到吴觅也不加掩饰的流露出购买欲,这让他有些无法接受,隐隐后悔购买苇塘过于操切,以至于资助了潜在的竞争对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巧得很,我家亦有此意,若使吴君美梦落空,那可真是抱歉了。”

虽然存了示好吴觅的念头,但严平终究气盛惯了,凡有喜怒皆溢于言表,态度当即便冷淡下来。说起财力,放眼吴中,严家又会畏惧哪一个!

吴觅闻言后嘿然,不再多说。

这时候,坐于上首的虞潭开口道:“今日召集诸位,本为一桩不情之请。我新履任,察知郡内职田未立,郡府诸公多有不便。然而府库用度也难足周转,因此想请诸位助我一臂,新春后援我米粮三千斛,以飨郡府诸贤年内所缺。”

严平听到这话,当即便嗤之以鼻。他还道虞潭有什么惊人手段,原来无外乎户调之外再征米粮杂调,要用各家之资财,来为他邀买郡府人心。

时下朝廷已无强力干涉地方财政,因此州郡以下各级外官俸给艰难,惟许地方自筹。但如此一来,则就造成各地正赋之外杂调频频,使民不堪其扰,生计难为。

因此年初江州刺史应詹奏议,于州郡直属课田以内再划官属职田,因官品秩,田亩数各有参差,允其耕以自足,不再扰民。台中嘉其大善,已经推及各州郡。

吴兴久缺太守,严平虽为长史,但也只有理庶务之任,却无权处理这种大事,因此郡府各级属官职田至今尚未划分。虞潭上任以后,自然要把这件事提上议程,甚至为邀买人心,居然还要补足今年未行的缺额。

州郡长官于户调之外再征杂调,本来已是常态,但也因人因地而异,主要还得看长官于任内的权威。似虞潭这种无军权的单车,本就没有太强手段节制各家,岂能由其一张嘴,各家便乖乖将钱粮奉上!

因此,严平便冷笑道:“使君此议,虽为大善,然则吴中历经波荡,小民谋生已是艰难,再添负担,恐难为继。郡府属官,已经久仰使君如慕甘霖,使君岂能无一二善政担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要征派杂调,那是不可能的!既然主官要邀买人心,大家也是贫困已久,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领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邻席的吴觅便发声道:“我等世居吴兴,多仰郡府诸贤庇护,才可保乡土安宁。我家愿附议使君,助此良政。”

听到这话,虞潭于席上举杯向吴觅示意,而严平眼中却已几欲喷火,心中已经恨不能将这忘恩负义小人执之寸剐!

然而未待他发声,席上又各自有数人开口表态,愿意捐输米粮。

三千斛米粮,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在郡内几家接连表态后,已经堪堪将要凑齐。如此踊跃现象,无异于公然打脸严平,他哪怕再迟钝,也隐隐察觉到一丝阴谋气息。视线环顾那几家族人,蓦地发现表态者皆为此前售卖苇塘给他家的人家。

这是怎么回事?

严平越发不能淡定,只觉得有一种阴谋之力将他牢牢缠绕,视线禁不住望向另一侧的沈恪。那几户人家反应虽然出乎他的预料,但他也并不将之放在眼中,一群无足轻重的货色而已。但如果沈家也改变风向立场,他就不得不郑重以对了。

于是沈恪一举一动,都牵扯严平心弦。幸而这沈恪只是静坐,未发一语,这让严平长长松了一口气,好在局势还未失控。虽然不知虞潭用何手段拉拢这几户人家,但只要沈家这样的武力强宗仍能保持立场,严平便不畏惧这些宵小的阴祟手段!

再看向众人时,严平视线中已经隐有厉色闪烁,今次集会之后,他将一家一家收拾这些公然违逆他的意愿,投靠虞潭以打击自家的小人!

待众人表态告一段落,虞潭才案旁小锣,示意仆下传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吴中饮食,饭稻羹鱼。时下虽是凛冬,果蔬难求,但既然是太守宴客,座中又尽为郡内名流,因此菜品也是琳琅满目,颇为丰盛。

太湖糖蟹,取金秋蟹膏最为肥美之时,蒸之泛红,抹蜜渍酒密封窖藏,随食随取,可称吴中风味之冠。余者鱼鲊、鸡羹、鹅脯之类,俱为珍馐。

然而最让人钟爱,还是各人案上最为显眼的莼羹、鲈脍,因此庄先人张翰莼鲈之思而风靡南北,其中洒脱雅趣,人皆思慕。至于如今,已成吴中宴饮必备菜品。

此时虽为冬季,并非风味最美之时,但其中意韵横流,佐以为餐,亦足酣畅。

严平家中豪富,平日便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口腹之欲向来满足。此时心气郁结,哪怕满席珍馐,也难令他食欲大振,因此只是轻啜一碗素羹,汤羹入口,其味却寡淡,似乎厨下忘了放盐。

原本这种小疏忽,训斥几句就罢了,可是今天他心情尤为恶劣,当即便将手一扬,手中汤羹泼到席前,怒喝道:“何人为厨,如此疏忽!”

虞潭见状,微笑道:“区区小事,长史何必动怒。恰好我得一奇物,便于厅中取盐,为长史调羹。”

说罢,他将手轻轻一挥,便有仆从端上一方围边木板,置于厅前阳光照耀之下。

严平看到这一幕,心内隐隐有些焦躁,冷笑道:“我家数代制盐,倒不知不著锅灶可得盐晶。”

说罢,他便起身离席,想要一窥虞潭在弄什么玄虚。待行至近前,只见那木板中浇着一层略显浑浊液体,气味隐有苦涩,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制盐苦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事,我倒可为长史解惑。生盐之法,古已有之,先齐之民蹈海取盐,制卤滩上,承朝日之晖,旦夕之间,盐晶析出。先越之民,祭奉泰皇,弄金为器,亦有晒盐之法。”

虞潭于席上侃侃而谈,继而取出先前所作《盐论》,遍示众人,引经据典,将其中词句一一详解。厅中众人皆听得如痴如醉状,听到妙处,还有人击掌赞叹,更有人忍不住步下厅中,站在那盐板前,认真审视。

眼见虞潭侃侃而谈,严平心弦却越发绷紧,那些典故章句他不明就里,脑海中却只回荡着一句话:晒卤而盐析出!

这意味着什么,严平家中世代煮盐为业,如何能不明白。一俟听到这话,脑海中旋即便涌起其他盐家近来以各种借口将苇塘售于他家,看来是早已风闻此事,背后运作者必然就是虞潭!

一俟想明白这个问题,严平呼吸就变得粗浊起来。这群家伙分明是挖坑给他跳,可笑他竟然将之当做千载难逢的良机,将那些眼见即将无用的苇塘尽数高价买来!

“出盐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一声欢呼将严平由混沌中惊醒过来,他连忙探头望去,只见那卤水中渐渐有白色微末凝结,脑海中更是嗡的一声,心存最后一点侥幸都被击垮!

“老贼陷我!”

严平一脚踢飞那盐板,接着便双眼赤红,扑入厅中冲向上首的虞潭。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沈哲子回到武康时,已是残冬腊月,沈家与严家已经敲定了田庄交易,并且正在进行中。

吴中已经久不见如此大宗的交易,单单耕田就有足足两千余顷,再算上庄园范围内的岭地、河泽、果木、水碓之类,以及庄园本身的屋舍围墙等等,交易数额牵涉之大,简直乎人的想象。

沈哲子回到龙溪庄园时,家中所有文吏已经毕集于此,一如去年的田亩清查,通宵达旦的清算这些庄园所有产业累加的具体价值。

看到钱凤眼中泛着血丝,仍然手把算盘,沈哲子不禁笑道:“叔父何必如此认真,左右不过是先把人诳入局中来。”

钱凤听到这话后不禁笑笑:“小郎君说的是,不过既然有这机会,再清算一次田产也是好的。去年只查田亩人丁,许多细微处都不曾涉及。给这些文吏多些任事磨炼,以后再有此类需求,处理起来能更游刃有余。”

沈哲子听到这话,心内不禁恶寒,眼前肥肉还尚未吞下,钱凤已经开始为以后设想了。不过看一眼房内文吏们核算查账的手法越来越纯熟,他心内也颇感满意。

关于人才的培养,总算初见成效。沈哲子敢保证,房间内这群文吏,绝对是时下最为领先、最为专业的会计团队。他以后要从庾条手中收回隐爵隐俸的主导权,少不了要依靠这群人才的力量!

趁着眼下清闲,沈哲子拿过一本苕溪东庄园的总账目翻看一下,不一会儿却是头大。倒不是他理不清楚那些大额数字,而是各种驳杂的交易物品实在让人头昏眼花。

时下买卖交易,钱、绢、粮、布等等并行,本来已经够混乱了,而一旦达到这种大宗的交易,则原本那些有货币属性的交易品便更不堪用。

因为严氏要求甚急,苕溪东庄园已经交割完毕。这座庄园坡地、岭地、水田合共四百余顷,屋舍之外尚有诸多杂项,在所有交易的庄园中价值算是比较高的。

沈哲子可以看到,账目条便标注了各种货品交易的折价标准,以以往三年米价取平均值折算。单单这个标准,已经狠宰了严氏一刀,要知道去年因为战乱加之沈家缺粮,各家哄抬粮价,创历年新高,结果沈家没有害到,严家却是自食其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以这个标准来算,一亩田可比绢十匹,一顷便是千匹,单单苕溪东庄园的耕地,价比数十万匹绢。但绢既是商品,也是货币,如此大的需求,价格必然陡升。严氏如果全以绢来支付,所付出的代价肯定要上浮数成。

因此严家提供的货品清单也琳琅满目,钱、绢、粮之外,尚有盐、鱼鲊、竹木、金银等等,乃至于人丁,甚至还有苇杆等物资,以供沈家选取。最终完成这笔交易,用到了将近十种物资!这还仅仅只是苕溪东一庄的交易,如果再算上别的庄园,交易肯定更加烦琐。

沈哲子虽然已经适应当下这个时代,但毕竟还是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对于如此落后的支付手段实在接受无能。但他也知道要进行货币改革那是牵一动全身的事情,凭自己这半桶水的金融知识不敢乱玩,还需要请教当下的专业人士,顶多提供一些自己的观点供其借鉴。

钱凤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对沈哲子招招手:“小郎君请跟我来。”

沈哲子跟着钱凤走进内室,然后便看到钱凤取出一个缎布包裹的锦盒,小心翼翼将之打开,顿时一抹金光映到沈哲子脸上,那锦盒中赫然摆放着满满的金饼!

沈哲子对金子并不陌生,上次严平还赔给他一小箱,可是色泽比之眼前看到的要暗得多。他自然知道金无足赤的说法,七青八黄九五赤,颜色越纯正,纯度自然就越高。相较而言,眼前这一箱自然要纯得多,但这又有什么玄妙值得钱凤如此郑重以待?

钱凤笑着解释道:“金色如此之纯,不要说吴兴,哪怕江东都极为罕见。就连我,也只在王大将军账内偶见过几次。如此成色、铸型,定是汉时酎金无疑!”

听到这里,沈哲子才略微明白钱凤的意思。

关于酎金,最有名的典故就是汉武帝时酎金夺爵,诸侯进献美酒、黄金用以祭祀宗庙,大批人因金色不足而失爵身亡,因此这一时期的黄金最为足量。汉时厚葬成风,大量黄金作为陪葬品深埋地下,就连曹操都要派军士专掘汉墓以资军用。

严家世居江东,而江东在汉时尚为贫瘠之地,并无大量汉墓。而时下哪怕如沈家这种豪富,既没有冶铸的需求,也没有冶铸的技术。如今严家被逼得急了,居然拿出这么多的酎金,来源不言而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酎金的价值不须赘言,南下劫掠的羯胡哪怕需要仰仗严氏带路,可将收获分润一些,似乎也没有必要赠送这么多珍贵的酎金吧?

原本沈哲子只觉得严家只是羯胡的带路党,如今看来,这主从关系似乎还值得仔细斟酌一下。

眼见沈哲子陷入沉思,钱凤心知他的提醒已被领会。对于这个小郎君见微知著的本领,领略的越多,钱凤就越佩服。

“多亏叔父心细如,现这点端倪。那些羯胡盗匪,反倒是要仰仗严家更多。如此看来,严家的力量还要高估一些。既然如此,盐业损失未必能触伤他家根基,眼下居然还肯伏低买我家田产,似有大事在酝酿。”

沈哲子冷笑一声,严家在嘉兴根深蒂固,又有大片苇塘做遮掩,内情如何实在难以探查清楚。他也只能通过许多侧面证据来猜测,偶有失于偏颇,也属正常。但既然局已经布下了,严家必死无疑。

不过能查探到更多内情,事情自然会更有把握,也能避免不必要的损失。沉吟片刻,沈哲子决定亲自去查探一下他家虚实,同时对钱凤说道:“账目的清点,叔父交给那些文吏就可以了,家中部曲武备及早分,有备无患。”

钱凤点点头,表示知道轻重。

沈哲子离开账房,便点起百余名龙溪卒精锐,同时还有数百名精壮家兵,浩浩荡荡往庄园外行去。

这时候,沈牧打马自庄园外冲来,眼见这幅架势,不免吓了一跳,待看到众人簇拥当中的沈哲子,眸子一亮,勒马转过来大笑道:“青雀要去何处滋事?怎么不唤我同去?”

沈哲子看沈牧脸颊傅粉,鬓贴剪花,眉目间更是骚情难耐,一副不伦不类的样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心中一动,示意刘猛将沈牧擒下马来,按在地上撕掉那鬓花,才笑道:“你这武夫,该有个武夫的样子,傅粉带花,作妇人姿态,下次再被我见到如此,不准你再出庄园一步!”

沈牧被整治的一脸狼狈相,不过在沈哲子面前,他却无尊严可谈,拍拍身上灰尘浑不在意,笑嘻嘻道:“我也是不得已啊,如此模样才能得吴兴菡萏青眼。其实我也是不自在,刚才与陈家二郎斗了一场,宴饮不欢而散。”

沈哲子听到这话,眉头便是一皱,沈牧骁勇他是见过,年纪不大已经算是一员悍将,颇得沈家武勇之风。可是自从乡议三品之后,族中老者们便刻意将之往玄儒之道引导,反倒让这家伙无所适从。

“那吴兴菡萏意趣与你不同,既然彼此都不适意,非是良配。二兄你也不必再去追撵那娘子,家中已经为你议亲,乃是会稽贺氏高门。别的心思,你通通都不要想了。”

沈牧听到这话,脸色却是一变:“青雀你从何处听来?近来相处良多,我也觉姚氏女郎与我不甚匹配,只是过往思恋已久,一时不好割舍……那贺氏高门,我自问不配,家中尚有大兄,何必一定选我?”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婚配之事,我也是插标待沽而已。既得家中米粮供养,总有事情推却不得。”

见沈牧一脸神思不属状,沈哲子开口劝他一句,能想得开自然最好,想不开那就憋着:“还要不要同我去滋事?不愿就滚回庄去!”

“去,为何不去!”

沈牧晃晃脑袋,翻身上了沈哲子的牛车,些许情丝在他心中并不重要,过不多久便已是笑嘻嘻问道:“这是要去何处?”

“苕溪东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同处一县之内,一个时辰后,众人已经越过苕溪浮桥,沈家卖给严氏的东庄依稀在望。

这一座庄园,还是沈家年中兼并得来,因为人力不足,今年耕种不足一半,剩下的土地都在轮休。行到近处,沈哲子便看到田地中已经有许多农夫在翻耕晾地。

冬日翻田松土,可取些许除草增收之效。但土地冷硬,所耗人力需要加倍。沈家农本为业,田亩虽多人力却不足,因此这一道工序往往都省掉,只在春播前匆匆翻耕一遍。

严氏一旦入手庄园,便调集大量荫户精耕,充足的人力实在让沈哲子羡慕不已。他对严家下手,所图最大的就是人口,至于钱货之类浮财,反倒不甚在意。眼下已经将田野中那些农人视作自家人丁。

一行人继续前进,到达庄园门前,只见门后已经摆起了防御的阵型,看来严家早已得到情报。

“哲子小郎君,不知何事要来我家拜访?如此阵势,不知情者难免会误会啊。”

严安脸上笑容有些僵硬,难得姿态摆低,看到沈家数百人气势汹汹而来,心中不免惴惴。

“凭你这匹夫,也配我来拜访!你家遭难,我家援手已是高义,居然还敢压我田亩之价!”

沈哲子一副盛气凌人状,手指往前一挥:“给我拆了这庄园门庭!”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竖子尔敢!我家购此田宅,依足定例,休要欺人太甚!”

严安眼看着沈家部曲气势汹汹逼近庄园,心中已是怒极。往常他在吴兴亦是一霸,向来礼慢于人,何时受过如此奚落。如今家业受创已是不悦,再被人无端滋扰,几乎已经控制不住情绪,眼眶红得瘆人。

“在武康,我家说什么,什么就是定例!海叟若是不服,滚回嘉兴吃浪去!给我拆!”

穿越至今,沈哲子少有如此盛气凌人,尤其欺负的还是素来嚣张的盐枭之家,心中爽快不足为人道。

“谁敢上前!”

严安目眦尽裂,反手自庄客手中接过一柄环大刀,再次跨前一步,颇有杀气凛然之势,要将心中郁结之气尽数倾泻而出。

“我敢!”

沈牧大吼一声,自部曲中抽出一杆铁脊短矛,振臂一抖,矛尖寒芒直刺严安面门:“狗贼放眼,在我武康岂有你猖獗之地!”

劲风袭面,严安眸子一凝,手腕一转,刀背斜撩而起,想要震飞短矛,“锵”得一声脆鸣,虎口麻,心中便是一凛,忙不迭俯冲侧滑,扬起的鬓已被矛尖挑落一缕!

沈家这年轻人,臂力不逊于他,挟势而来,若非避得及时,这一矛或要饮恨!不待他守稳身形,侧疾风又起,呼喝声中,沈牧如影而来!

眼见沈牧与严安恶斗不落下风,沈哲子松一口气,又对刘猛说道:“冲散过去,拆掉篱门院墙!”

沈家数百部曲得令,摆出冲矢阵型,在龙溪卒精锐带领下,直接冲入严家庄丁有些散漫的队伍中。严家仓促应对,实在没想到沈家竟然如此不留情面,说打就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下触碰,便如利箭狠狠插入木中,尤其刘猛等龙溪卒悍勇,冲入队伍中扑向这群普通庄丁,手下并无一合之敌。若非只用棍棒拳脚,此刻已是血流满地。

在沈牧一杆铁矛冲杀下,严安左支右绌,耳边听到庄丁倒地惨叫声,心中已是焦急万分,连连吼道:“且慢,且慢……”

沈哲子安坐车上,并不回应严安吼叫,眼看着严家庄丁被冲散,刘猛等人已经扑向那篱门开始拆除。

突然一声惨叫,严安拼却被短矛扫中肩膀,踉跄着冲到沈哲子车驾前,大吼道:“小郎君请罢手!我家若有得罪亏欠,定会加倍偿还!何须动武,伤了乡人和气……”

轰隆一声巨响,那篱门已经被推倒,沈哲子透过沸汤的尘土往庄内看一眼,只见格局已经与此前记忆大不相同,一道土夯的围墙横亘在前庭与中庭之间。

他神态微微一肃,摆摆手示意追撵而来的沈牧暂且罢手,然后才对刘猛等人喝道:“退下吧!”

此时庄园门庭已是一片狼藉,严安见状更是将牙咬得咯咯作响,沈哲子听到后,微笑道:“严君似有不忿?莫非是因我无理取闹?”

“岂敢!我只是不知小郎君意图为何,凡事皆可坐谈,何必要动武相斗……”严安心中已是恨极,脸上却还要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唉,传言不可尽信。常听人言,严君少礼不文,我才摆出这幅姿态。若知严君如此和气,何必闹得如此狼狈。”

沈哲子笑眯眯说道,并不觉得自己行为有多恶劣,眼见严安神情已经扭曲到极点,却还要强忍怒气,他眸子更是阴冷:“今日来此拜会,是要知会严君一声。后续几处庄园若还要交易,比价苕东之外,此后三年,我家还要加两成田亩所出为租。”

“这怎么可能!”

严安听到这话,几乎要跳起来,苕溪东这座庄园价格已是虚高,只因他家索求甚急,才不得不被沈家高价宰割。若在这价格上再加三年两成田租,那跟抢有什么区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哲子听到这话后,便冷笑道:“我家向来与人为善,严君既然不愿意,绝不勉强。下旬要交付的苕北庄,不必再谈。还有这苕东庄,我家也不再卖,稍后财货送回。三日之内,你家要滚出武康,否则我下次再来,不会轻易罢手!”

听到沈哲子态度如此决绝,严安拳头狠狠一攥,却又牵动肩上伤势,痛得倒抽一口凉气,却让他冷静下来,沉默稍许,才咬牙道:“就依小郎君所言!只是苕北庄一定要按时交付,若耽误我家垦田春耕,田租有缺,小郎君不能再归咎我家!”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严君不需请示令兄?”

沈哲子又笑吟吟问道。

严安神色阴郁道:“家兄正于家中闭门思过,家事付我打理。小郎君请放心,我家言出必践,绝不做食言而肥的小人行径!”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沈哲子笑一声,并不因严安讥讽之语而动怒,示意部曲家兵收束阵型,然后才故作歉然看了那倒塌篱门一眼:“今天真是冒犯了,改日我再来登门道歉。”

说罢,他摆摆手,一行人很快便离开了苕溪东庄,往龙溪返回。

路上,沈牧甩着臂膀,颇为自豪道:“青雀观我雄姿如何?那严安声势不小,只是不曾招惹到我,否则岂能容他张狂至今!”

回想先前那一战,沈牧表现确实不错。虽然那严安也不是什么悍勇之将,但沈牧弱冠之龄能将之压制下去,也算是勇武非常了。他笑着拍拍沈牧肩膀,说道:“二兄确是悍勇,日后疆场搏杀,封妻荫子不在话下。”

沈牧听到这话后,更是眉开眼笑,旋即又说道:“既然都闹一场,何不直接杀入他庄中去?届时再提索求,不是更有余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适可而止,要有分寸。”

沈哲子嘴上说的轻松,其实心里已经捏了一把汗。刚才局面看似轻松,但他已经可以肯定庄园中另有布置。

自己如此苛刻要求,严安居然都能答应下来,如果这家伙不是一个没脾气的糊涂蛋,那只有一个解释。严家购买沈家庄园另有目的,最大的可能是把沈家庄园当做藏兵之所,要作乱吴兴!

严氏近来可谓凄惨,因为虞潭联合郡中盐家所陷,购买了大量再无用处的苇塘,虚耗钱财不止,还沦为郡中笑柄。严平因忍耐不住,居然众目睽睽之下想要殴打主官,如今已经被革除长史之职,遣回乡中。

跌了这么大一个跟头,沈哲子料定他家不会善罢甘休,但仍没想到居然如此大胆,敢凭一家之力祸乱吴兴!就算是沈家,也只敢趁势而起,如今都要喑声自处,严家有此谋,不可谓不大胆。

但一想到他家或掌握一支羯胡人马,此事似乎又有几分可为。倒不是说羯胡有多悍勇,而是可以做掩人耳目用。

羯胡跨海犯境,已非一次两次,但因舟船所限,南来只有小股流贼,且来去都无规律,极难防备。因此台中也难大张旗鼓的布防自卫,只许地方自己预警抵御。

往常羯胡犯境,多取松江一带,不再南下吴兴。严家出其不意,托羯胡之名而行凶事,若进行的顺利,未尝不可建奇功!

想到这里,沈哲子觉得应该跟虞潭通通声气了。这老先生在台上已经做得够多,剩下已经不是阴谋可以解决,需要真刀真枪的厮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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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竖子欺人太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苕东庄园中,严安暴跳如雷,案上杯盏七零八落,面前更是一片狼藉,一如此时心境。

在其下,有一个骨架极大的人箕坐在燕几上,鼻隆眼陷,颌下须根如针,望之不似汉民。眼见严安气急败坏,嘴角始终噙笑:“你是自取辱,早听我言北行,凭你家资人丁,不封诸侯,也是一方军帅。偏要扎在貉子堆里,让人羞辱。”

“你说得倒轻巧!北地乱如麻团,若是善地,你又为何被人驱赶来此?若去那里,有美食美酒?有美姬于怀?吴中富足,遍地流膏,我家世居于此,岂能轻弃!”

严安没好气反驳道,抬头看一眼这胡人:“等到元月晦日,你自冲去乌程诛杀虞潭匹夫!我定要率众剿杀沈氏满门,不报此仇,我心不甘!”

胡人闻言却摇头:“这不行,吴地腹心沟渠连绵,我的儿郎不耐舟船,如果所获太多,退也不便。我族相貌又异于汉民,若没遮掩,一步难行。”

“家兄早有布置,元月晦日,吴民逐水庆贺,你只要在野地扑杀虞潭,不必攻城,转入太湖藏匿一段时日,待我家执掌吴兴,由松江送你部曲出境。”

严安凝声说道:“你也不必担心我家弃你不顾,此事若爆出来,于我家亦是大祸。况且苇塘无用,你已难在吴中立足。今次事毕,我家资你人丁财货,再上北地驰骋,若得建功,日后南北呼应,我等共逐富贵!”

“这也不是不可,只是你要攻那沈家,前溪伎一定要送我几名。我往来南北,无美色不开怀,往常苇塘内难得凑趣。如今要做大事,哪能没有美色助兴。吴娃声娇肉软,最是让我不舍。”

那胡人一脸玩味笑容说道。

严安听到这里,也是开怀大笑:“你放心,今次功成之后,不要说前溪伎,就算高门娇美女郎,我也给你搜罗几个。免得你一时兴起,又弄坏娇娘,不得尽兴。”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残冬腊月,一年岁尾,随着年关将近,吴中安详,哪怕小民之家,劳碌一年之后,也获得几日难得的清闲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