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颜摆手,对那女子道:“若是赶路的话可先休息一日,现下他经不起劳累。”
那女子连忙应承下来,秦颜见事已办妥,转身就走。
走了不远的一段路,秦颜突然发现前方有一人牵着马拦在路中央,正一脸无辜的看着自己。
“你方才说你是大夫,到底是不是真的?”说话的正是偷了秦颜马匹的小乞丐,也正是方才在人群里问话的人。
秦颜摇头,诚然道:“我当然不是。”
那小乞丐立马露出失望的神色,语气愤然道:“你这个骗子。”
秦颜面无表情,语气凉凉道:“你不也是个小偷。”
那乞丐无言以对,牵着马匹转身离去,却突然听见身后清朗的声音道:“我虽不是大夫,但普通的病症还是能看一看的。”
那乞丐立马转身,难掩欣喜道:“是真的?”
秦颜含笑点头。
那乞丐立即换上一副笑脸,讨好道:“你去帮我母亲看病,我就将这匹马送给你,可好?”
秦颜心道,那匹马本来就是她的。
秦颜默默无言的跟着小乞丐到了一处旧巷口,巷子里一阵糜烂阴湿的气息迎面扑来。
他们七转八绕,转过最后一道弯,秦颜终于看见杂物堆里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一动不动,秦颜见过太多生死,早已泯然在心,那妇人周身都透着死亡的气息,显然已经断气。
秦颜转身对小乞丐道:“不必看了,你母亲已经死了。”
那小乞丐欣喜的神情顿时僵住,他目光凶狠道:“你又骗我,早上出去时,母亲还同我说过话。”
秦颜的母亲在她一出生时便去了,所以小乞丐的心情她能够理解一二,但理解是一回事,现实却是另一回事。秦颜淡道:“人总有一天要死的,不过先后的差别,她不能一辈子都陪着你。”
那小乞丐仍是不信,凶狠的目光却淡下来,隐约可见泪光,他一直摇头道:“不会的,母亲不会死的。”
秦颜叹了口气,柔声劝慰道:“她不过是不能跟你生活在一起而已,你还有往日的记忆,就当她一直陪在你身边不好么?”
小乞丐仿佛没有听到秦颜的话,走到妇人的尸体前蹲下,一声不吭,身影寂寥。
秦颜知道他是一时想不开,半会儿也转不过弯来,于是自腰间掏出了一张银票,放到地上。起身时,她看着小乞丐的背影道:“若是想通了,便好好的葬了你母亲,以后要是想从军,可到招兵处报上定国将军的名号。”
说罢她转身离去,走了一段路,忽然听见小乞丐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身后道:“我为什么要从军?”
秦颜转身,微笑道:“保家为国。”
第五十一章
“你救了我一命,于我有恩,请君留下姓名,日后定当报答。”
春光粲然,天幕穹远。
青山绿树下的少年一身素衣,发用一根丝带随意绾起,脸旁几缕青丝如风飘扬,更衬其眉目秀丽,说话时眼角微挑,不经意间透出几分年少意气,目光却无比执拗。
见对方只笑不答,少年将掌中的剑信手插在地上,神色泰然的自背后的箭篓中取出一柄长箭,置于掌中,向前托起道:“人无信则不立,我这人向来说话算数,如有违背,当如此箭。”
言罢,少年将箭用力一弯,长箭应声而断,他抬头,眼神皎皎,点漆的眸因沾染了春光丽色而显出潋滟的波光,竟透出狐般的灵动与跳脱。
仿佛是被少年的执着所打动,他脸上的笑意淡去,神色渐渐严整,眉眼间却依旧含着一丝温柔和煦,良久才道:“好,我等你,到你真能百步穿杨,自会有报答我的机会。”
恍然无觉间,青山翠色亦随着话音瞬间退却,目光放远,四周已是一片荒凉无垠的旷野,青天裸 露,赤石嶙峋,既是空旷,不知为何让人喘不过气来,几乎要将人的神志溺毙。
他茫然四顾,心中有无限念想,却只是空蒙蒙的不知所以,于是只能一步步往前走,时间仿佛静止,到处都是冷寂的灰与白,没有分毫的改变,他似乎从未离开过原地。
他继续走,每走一步,过往的岁月便积沉一分,心中就越发清明,有一种念头渐渐的侵入骨髓,脚步停止时,他终于醒悟过来,无论如何走都是没有用的,他永远离不开这里,逃脱不去。
心中蓦然一阵刺痛,却没有无处可逃时的绝望,只是在身形停止的瞬间,脚下渐渐被鲜血浸染,如盛极的花,在压抑的灰与白中渐渐生出种抹明艳动人,将要燃烧欲烬的红,亦让人觉察出一丝温度,于是心中的刺痛无声淡去,身边却又突然响起一阵人语,纷繁嘈杂,他仔细去听了,在模糊的声音中依稀分辨出自己的名字,原来都是从前他杀过的人,要他偿命。
他无动于衷,心中再生不出一丝的情绪,只是站在原地,等他的梦醒来。
风骤起,也不知是吹散了谁的话语,一瞬间星移斗转,流年暗换,重重帷幔通天彻地缭绕如烟,如寒冬最深处的霜经年不散,只余一道冰冷的女声平平轻道:“你这个人,这么无情,如何让人与你白头到老……”
余音袅然,似近在耳边又远如彼岸,只是一点单薄的风便已吹融消散。
帷幔如水波荡散,有朦胧的人影在帘后茕茕而立,他下意识的伸出手,也不知是想抓住什么。
‘框铛’一声,轩窗大开,风雨之声灌入殿堂,瑟瑟而鸣,殿内的纱帐帷幔皆被疾风吹得狂卷漫舞,如无声幽魅。李绩猛然惊醒,眼前依旧是空旷的殿堂,窗外夜色暗蓝,银丝隐现,微光中的手惨白如霜,空握了一手清风。
清醒时,梦中的情形再也记不分明,如那般想要留住的心情亦随之淡去,只有心神处一丝淡淡的迷惘无法释然。
看天色不过寅时,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湿润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染了夜色。
殿外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敲打声,在静极的夜中显得十分突兀,接着有人压低声音道:“皇上,奴才有急事禀报。”
“进来。”
声音过于冷肃,让侯在殿外的内监打了个寒颤,他拂去衣衫上的水迹,小心翼翼的推开厚重的殿门,狂风瞬时大作,灯纱交映,吹得大殿旁两排烛台上的长信灯忽明忽暗,扑去大半,他心中一惊,慌忙转身将殿门阖上。
暗自松了口气,内监回头,却见李绩已经立在重重帷幔之前,墨色长发垂于肩侧肘际,只着白色的中衣,异常安静,灯影绰绰,竟让他的面容透出一丝悱恻难言,比平日多了分人气。
“何事?”
话一出口,空气亦被冻住,内监忙跪下,自怀中掏出一纸书函,双手托起,恭敬道:“有人连夜送了密报入宫,请皇上过目。”
少却重衣繁饰,李绩的身影略显单薄,却见他步伐轻盈,近前几步,取了内监手上的书函。
听到头顶纸张抖开的声音,内监不敢抬头,只低眼看着光可鉴人的地面上映出的人影,被灯光斜斜映长,孑然无托。
李绩摊开纸张,认出是陈凌空的字迹,借着灯光看完信上的内容,他默然来到长信灯前,将纸张点燃,字迹被湛蓝的火焰一点一点吞噬,袅袅轻烟中,李绩面无表情的面容渐渐透出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却越发冰冷,目中最后一丝情绪被湮没,他依旧是黑衣尊贵的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