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尚未成年的年纪里,我们这对失去父母、相依为命的兄弟虫,能在帝国境内合法置办的家当,大多简朴实用,只求满足基本功能。
但就是这些缺口、掉柄、褪色的锅碗瓢盆,也曾招待过帝国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这么一想,它们若有知觉,恐怕都会骄傲地昂起头来。
那位阁下要来拜访的消息令我措手不及,而丢出这个炸弹的“恶棍”却还能一脸淡定地刮干净最后一点咸菜——明明无论是每日两餐的伙食待遇,还是阁下打到指定账户的薪水,都大大改善了他的营养状况。可我们俩似乎都难以摆脱过往生活刻下的节俭习惯。
我该怎么办?我焦虑地边询问边数着碗底剩下的米粒,再一颗颗夹到嘴里,试图延长这场在饭桌上展开的“家庭会议”。
你居然说明天就来?!难道不应该提前通知——
已经提前了啊?哥哥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提前了一天呢,今晚把屋子好好打扫收拾一下,再确认明天的菜谱,不就成了?
如果不是深知他对这份工作的态度,还有时不时被他提起阁下的各种琐碎细节骚扰过无数次,如果我不是他朝夕相处十多年的弟弟,我大概真会以为他对阁下的来访毫不在意。
我们出生的星球,在二等星域里经济排名还算靠前。帝国政权刚交接后的动荡岁月里,各项保障虫权的法律尚未覆盖伟大虫皇陛下统御的每个角落,星球上对未成年虫出来打工谋生这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哥哥力气很大,就会去码头找些零工,我年龄小,便在家附近的小百货里帮老板看店。那时,偶尔店老板分几颗糖,从回家路上顺道的市场里带回些难得的食材,都是我童年里难得的快活时光。
后来管制渐严,码头肯雇佣未成年虫的老板愈来愈少,哥哥为了抢到活计,明知那些家伙不怀好意,还是不得不和平时搭伙的同伴们“展示实力”——说白了就是打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是我某次去码头找他时亲眼所见。
明明谁也不比谁高贵,只因为自己手里攥着几枚星币,就那样得意洋洋地站在一旁看哥哥他们打斗,打到见了血才叫停——它们嘴角的笑让我模糊地意识到,或许它们还没看够,只是是担心闹大了被码头监管发现,才假惺惺地制止。
那时候一直被哥哥和周围和善互助的邻居长辈们保护的我才知道,怎么世界上有这么坏的虫!
这样幼稚的念头,后来我再也没想过了。
遥远的首都传来陛下的谕令,议会老爷们修改到第三版的律法,在“因必要而成立”的巡察委员会监督之下,逐步推行落实到各大星域、自治星球和资源开发区等。
领头的,正是出身军部、一时风头无两的那位阁下。
那时我已开始上学。放学后,我常趴在沿街店铺的玻璃窗上,看店里唯一那台号称实现了跨星系影像传播技术的视媒播放每日的新闻。
“断绝的技术”“科技复兴”“虫文关怀”……那些新奇的词汇层出不迭,刷新着我们的认知。
虫皇陛下真是伟大。我忍不住对来接我放学、一直催着我赶紧回家做作业、结果自己也看得挪不动腿的双标哥哥感叹道。
……嗯。
听说码头那边封起来施工了,运货都集中到临时点。报纸上的宣传图真漂亮,不知道建好后是不是也那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嗯。
我前几天去文具店买东西时听几个叔叔聊天,好像现在雇不到廉价工虫,是因为强制规定了最低工薪。谁敢违反,工虫们可以直接举报他们,上头的老爷们下来办事正愁抓不到虫,给的举报奖金都比打工拿的钱多。
行了,小子。这么喜欢现任虫皇陛下?哥哥没好气地揉乱我的头发。
很多事也不是陛下一个虫想就能做成的。他边说边把我往家的方向推:走了走了,你不饿我都饿了。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看后面没你偶像的新闻了才舍得走的。
刚刚视媒里正播放到一段巡察委员会核心成员出行的视频。尽管有些模糊,但身穿裁剪得当的制服,肩披鎏金绶带大衣,军姿挺拔向前迈步的阁下确实是其中最显眼的那个。
我虽不像哥哥那样崇拜,但也由衷地尊敬这样能力强大、风姿卓越的阁下。
上学就是多了一笔额外的开销,一项短期内难见回报的投资。这对我们拮据的生活无疑是雪上加霜。
哥哥辗转反侧了几个夜晚后,经过去朋友的介绍,在仅通知我一声的情况下,就踏入了帝国明令禁止的地下角斗场。
地下角斗场之所以非法,除了允许未成年虫、退役军雌甚至通缉犯等参与角斗,还强制使用一种“助兴”手段:掺杂药物的劣质雄虫气味喷剂,能极大刺激雌虫的战斗欲。这是军事委员会提案、虫皇陛下亲署严令禁止的,却在地下长久流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角斗场鱼龙混杂,我几次去找哥哥回家,被一些目光淫邪的家伙当作亚雌骚扰都算是轻松的了。也幸好我是只雌虫,外表不像哥哥那么凶悍,拳脚功夫却没落下,按照哥哥教的那样,头两回下手狠些,打出名头,他们就再不敢有非分之想了。
只是哥哥逐渐被角斗场管事盯上。为了上座率和暴利,他们绞尽脑汁从他身上榨取价值:策划各种搏命噱头,威逼利诱想将他彻底绑定,安排极度危险的对手……
那时我虽清楚,这可能是我们这对未成年孤儿仅剩的谋生手段,但仍忍不住向远在天边的虫皇和不知在何处的巡察官们祈祷,祈盼他们能早日注意到这里的黑暗。
或许祈祷真的有用,或许虫皇陛下和阁下就是那么神通广大……某日突然驾临的“贵宾”,被各大角斗场老板簇拥着争相巴结,纷纷推出精心“培育”的选手以博青睐。
结果看上去好像宾主尽欢。
风平浪静的一月过后,“贵宾”对地下非法角斗场实施的雷霆打击,让所有运营者措手不及。甚至出动军部的军雌前来逮捕押解大批罪犯。
因此,我是感激阁下的。如果不是阁下签下那份卖身契,将哥哥从角斗场手里买走……等到那样高强度的角斗和每日吸入的非法药剂对哥哥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时,一切就都太迟了。
阁下始终很忙,直到他即将离开这片星域、启程下一站的消息被记者们通过视媒传遍大街小巷后,才有传令兵敲响我们的家门。
我们惴惴不安地坐上飞行器,一旁的哥哥比我想象得还要沉默,我原本以为他会为即将面见偶像感到紧张或者激动,不过,算了,反正他本就是个闷油瓶。
阁下礼貌地接待了我们,在他临时下榻的住所的书房,当着我们的面撕毁了那份契约,然后……哥哥跪了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将我们这些未成年孤虫的困境和盘托出,恳请阁下想想办法。他指出,如果未成年孤虫无法得到妥善安置,围绕他们的灰色产业即使被铲除也会死灰复燃。同时,尽管阁下在做正确的事,却也客观上造成了他们眼下的困境。
是的,那时与民生有关的福利设施远不如现在完善。我不敢说是哥哥这一跪起了作用,但阁下确实当即表示议会已在草拟相关法案,并为此推迟了行程。
阁下将我们留了下来。原本打包妥当的行李又被工虫们搬回。星域总督诚惶诚恐地跑来询问缘由,反被阁下笑着说了句“来得正好”,便汗流浃背地被抓去开会了。
阁下吩咐侍从将我们照顾好。他返回首都星时又特意叮嘱过。当晚,我们就在客厅那台巨大清晰的视媒前,看到记者追着刚下星舰的他询问如何看待这次他发起的民生议题?他简短地回答旨在推动对老弱病残虫类的社会保障和政府支持。
……他是不是生病了?哥哥突然扭头问旁边的虫侍。
那位老虫略显惊讶,询问哥哥如何得知。原来阁下确实不习惯星际跃迁,但为了尽快赶回首都,他仍批准了跃迁操作。
现在想来,哥哥对阁下身上发生的任何状况都观察得细致入微这个“毛病”,可能从那时就开始了。
再后来,阁下返回后与哥哥单独谈了一次。哥哥破格被聘用,在他身边获得了一个实打实的近卫身份。同时,在征得我们同意后,阁下提前支付了三个月薪水,并帮助我们快速办理了首都星的户口迁移和入住手续。我们有了新家,哥哥有了新的稳定工作,而我则进入了阁下推荐的、环境师资俱佳的公立学校就读。
说实话,起初哥哥完全无法胜任这个职务,这点他和阁下都心知肚明。他们两个,一个将虫带在身边倾囊相授各种知识,一个则像块极度缺水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有用的养分,只为尽快将自己打磨成对方手中一把锋利的刀。
等到一轮巡察结束再见到哥哥时,我们都为对方的变化感到讶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然,我们都在向好的方向蜕变。一旁的阁下似乎也很欣慰——尽管他神情始终冷淡,很难看出什么情绪。
阁下的事业这些年同样在步步攀升,以至于他造访我们的小家时,我感觉自己和家里所有的家具都变得局促矮小。
可当他看向我,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时,我又陡然放松下来,仿佛恢复了正常身高。
潘多拉和你在一个学校,阁下落座后说。比你高几届,总说辉火那个低年级的弟弟很优秀,成绩优异,体能也好。
尽管学校里老师同学也常夸我,但听到阁下这样的雌虫亲口夸赞,还是让我害羞不已。
而一旁我那厚脸皮的兄长——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看上去脸比我还红???——就小声嘀咕着,真的吗,那她怎么不当面告诉我?
兴许是怕你过分得意吧。
这样的对话令我为哥哥高兴:他们关系似乎很好。多年相处下来,这既是理所当然,也圆了哥哥追随偶像的梦想。
以至于某天,哥哥突然神情古怪地在非工作时间冲回家,一声不吭做完本该由我放学后处理的家务,又把洗衣机里刚涤干的衣物拖出来重新全部手洗一遍后——
我立刻敏锐地嗅到了异常。而且一定是和阁下有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安的直觉催促我逼问他,而哥哥显然混乱得无法收拾思绪,又或者他确实需要一个虫分担一下他的心情,他被我按到“家庭会议”常用的餐桌边,满脸通红、磕磕绊绊地——虫皇在上,这还是我那个长年酷哥样的兄长吗?——告诉我:
阁下是一只雄虫。
雄虫。
我重复道,大脑飞速运转。
你知道这些年来,雄虫的出生率都在逐步提高吧?婚姻法、虫权保护法、民法、自主择偶权、雄雌地位平等、雄虫保护协会更名虫权保护协会、婚姻取消申请特殊渠道试行、亚信息素喷剂推出……
我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甚至我也不知道我该说什么,只是简单机械地将自己这些年吸收到的各种理念名词倒了出来。
最后,我用力握住眼神仍然漂移不定的兄长双肩。
说到底,雄虫虽然稀少,但已远不如几十年前罕见,而像亚信息素这样价格亲民、大量投放的药剂,也稳定了许多中老年雌虫的状态,所以,你没必要……
一丝灵光如风驰电掣的火花闪过脑海,震得我大气不敢喘。
你说得对,哥哥好似已经想通了般试图挪开我的手指,雄虫也没什么影响,阁下还是那位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我的声音虚弱如游丝。不对,其实你早就明白我说的道理。
兄长瞪着我,我好像从他的反应中汲取到了勇气,紧接着是更多后知后觉的愤怒。
我同样狠狠地瞪回去,辉火,我大声叫他的全名。
你对阁下……你其实,很高兴阁下是雄虫吧!
我哥从没舍得打过我。哪怕我小时候看到他被码头上的坏虫欺压,冲过去连骂了几十句不带重复的脏字,回到家他铁青着脸问我从哪儿学的;哪怕发现家里快揭不开锅后,我犟着脖子说大不了我也不上学了把书本和笔记都卖了,这样不但能省一笔开支还能倒转;哪怕他完全不听我劝阻进入地下角斗场,我赌气自己也偷偷报了名,结果第一场就撞见站在对面的他……
但我舍得。
他太倔了,而且他也知道是自己错了,但就是不改!
你怎么敢对阁下有那种不敬的心思!我抄起那种不容易造伤但是声势响亮的物件——比如拖鞋——按着他就是一顿输出。
这家伙,除了护着脸外,竟然完全不躲闪!真是越想越气了,阁下长什么样他长什么样?!阁下能看上他都是倒贴啊!阁下可是在那群眼高于顶的旧时代雄虫心中都高居“最想娶雌虫”榜首的存在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哈迪斯。”他的同胞兄弟唤道。
“有新的动向了,那些肮脏愚昧的残渣。”
门廊下的阴影微微浮动,军靴上的金穗如烛火般一闪而过。
“我不关心。”
低沉悦耳的嗓音里,透着主虫毫不掩饰的不耐。
“好吧……”王座上的身影夸张地摊开手,“那说点你感兴趣的。你答应那谁要找的东西,好像落在跳梁小丑们手里了。”
“去查查吧。你准备亲自下场,还是派你新挑选的‘小玩具’去?”
某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那天站在重症监护的病房外,隔着厚厚的探视玻璃,这位已然站在全帝国虫皇之下万虫之上的领袖,看向哥哥的双眼,如一片迷散着薄雾的幽绿森林。
我趴在玻璃上,急切地辨认着里面仪器表盘上跳跃的数据。绿线、红线、高高低低的数值、不断重复的波形曲折——我不懂这些医学符号,唯一能给我些许安慰的,是进出的医虫们:脚步急促却井然有序,神情严肃却不见慌乱。这意味着哥哥的情况仍在掌控之中。
身边的阁下,神情依然平静。但在我被传令官带来之前,他这样纹丝不动地凝望了多久?至少从我进来,他就如同石雕般伫立于此。我甚至担心他是否太过疲惫。在确认哥哥暂无大碍后,我忍不住偷偷看了他几次。可他仍是那样,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病房里沉睡的雌虫——那个因执行他指派的危险任务而倒下的下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走吧。在我第四次偷瞄时,他突然启唇,向我微微颔首示意离开。
在院长腾出的办公室里,我握紧冒着热气的纸杯,等待他的说辞,或者安排。
他无法久留,军部有堆积如山的事务等他处理;哥哥执行的任务密级极高,不能告知详情;哥哥已脱离危险期,他会安排最好的医疗和看护,我无需过度担心,只需安心上学;若生活遇到困难,可即刻提出,或日后去他府邸找潘多拉小姐。
对前两项,我表示理解;对后两项,我表达感谢。
这回复似乎并无不妥,但我看见阁下听完后,竟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欲言又止。
阁下……?
……不,没什么。
回去的路上,我问随行的传令官,哥哥出事多久了。年轻的军虫犹豫片刻才回答:快一周了。
阁下认为,情况稳定后再通知家属更妥当,免得徒增烦恼。
……那他呢?被哥哥多年“观察阁下细节能力”熏陶的我,敏锐地追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是说阁下?他突兀地苦笑一声。你看,我这几天快被潘多拉小姐使唤得脚不沾地了。本该直接转交阁下的军部文件全堆到她那儿,还有她为阁下收拾出的生活用品、宫里接连发来的会面通知……
我明白了。
之后,我们能做的就只有悉心照料与等待。之所以说是“我们”,因为我大概明白了,阁下对兄长并非全然无意。
仔细回想,至少在我目睹的相处中,阁下并不反感哥哥时而大胆到近乎冒犯的触碰,相反,若有似无的纵容或许是我的错觉,但绝非空穴来风。
现在看来,他们其实那时候已经背着我谈上了也说不定。
阁下掩藏身份成为军雌,以事实上的雄虫之躯一路攀至军部顶点,在那样风口浪尖的位置,都无虫发现他的异常。哥哥是怎么识破的?若非绝对的信任,阁下又怎会默许哥哥成为他秘密的知情虫?阁下一直是数量稀少的雄虫殿下们眼中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虫”,将来若哥哥真想与他确定名分,又该如何……
在兄长昏迷不醒的日子里,我每日放学便赶往医院,脑中却不时盘旋着这些毫无边界、纷乱无绪的疑问。哥哥还是快些醒来吧。
仿佛他醒来一切就会变得明朗清晰,那时的我如此盼望着,殊不知当他真正苏醒,带来的却是另一番始料未及的光景。
偶尔,哈迪斯会想,他对星际跃迁技术的难以忍受,是否也是那场失败的生物改造带来的后果之一。
终究罪魁祸首的头颅已被他亲手重击至粉碎,炸裂的骨末如今在皇宫日夜来往的足迹践踏下,想必也与王座之下的阶陛不分彼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杀死克洛诺斯并未带来如释重负的自由。从自作主张、施行了主导同族命运的“暴君”行径伊始,那无形的枷锁便如带刺的荆棘,深深勒进他的颈项。鲜血淋漓的痛楚桎梏着他低头。
那就成为不需要在意个体情感的完美领袖吧,从此眼中只余宏图伟业,就这样带领族群前行。
宙斯。他打断自己仅存亲族的妄言。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完美。
那个日后登基为虫皇的家伙对他的反驳只是无谓地笑笑。
不过我会履行承诺,帮你维持好秩序,他闭了闭眼,也不会……对那个位置感兴趣。
你简直比那些哭着喊着要我宠爱他们的雌虫还难搞,金发的皇族抱怨道。要知道,这都是后来才商议的交换条件,明明最开始,我只是拜托你好好活下去,别总像个定时炸弹一样,成天想着拉宫里所有虫爆了……
到底是这些年过的太顺遂,还是真的被某种可笑又奢侈的“陪伴”欺骗了判断?他何时竟有了如此清晰的弱点?在恍惚走神间,目光会下意识地移向身侧,等一个炽烈而热诚的气息靠近——从最初小心翼翼、带着试探的轻声询问阁下昨晚是否又通宵处理公务,到后来得寸进尺、理直气壮地直接宣布今日日程推迟,阁下需要休息。在下达决策部署前,会预先反省一番,是否将对自身的影响与风险纳入考量,是否……不会让某个自大到以为可以保护万全的家伙露出混杂着愤怒与自责的表情。
或许独自撑了这么多年,他确实累了。
所以,在接到辉火苏醒的消息后,他第一次为私事动用权力,临时调拨一支小规模护卫舰返回首都半日,只为亲眼确认他的平安。
哪怕登舰前就得知那虫失去了部分记忆——偏偏还是他们相遇后的漫长岁月;哪怕强忍着跃迁带来的不适,一抵达便直奔国立高等生物医学中心;哪怕推开病房门,撞上的是全然陌生、充满戒备的眼神,往昔日积月累的默契与赤诚荡然无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多日绷紧的心弦,最终也只凝成一个念头。
醒来就好。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阁下了。确切地说,我不知道该如何替失忆前的兄长,面对风尘仆仆赶回、却被浇了一头冷水的阁下。
然而此刻病房内,两个当事虫却都比我这个知晓一点——可能不止一点——内情的虫要表现得自然许多!
刨去“可能因为创伤与头部遭受过的重击”而失忆的哥哥,连阁下也是镇定自若,仿佛只是简单地下了班顺路探视下因公负伤的得力下属……如果忽略他进门时那声略显仓促的敲门,以及踏入房门时那微不可察的迟疑。
我在想是否该找个借口出门,找那位逐渐熟络起来的传令官小哥聊上半小时再回来,
可我又生怕这一走,失忆的哥哥在对他们的关系与暧昧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会说出什么日后追悔莫及的话。我在场,至少还能帮衬一二……
但没等我纠结出结果,阁下便请我离开了。
我乖乖出去,又在十分钟内被乖乖叫回。
这短暂的时间差让我诧异,也隐隐不安。而房内的阁下已从病床边的椅子上起身,正礼貌地告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到底同他说了什么?”
直到瞬提着从楼下食堂打好的饭菜上来,帮助他支起床边的小桌,这爱操心的弟弟依旧揪着这个话题不放。
“最后说一遍:不是我‘跟他说了什么’。”辉火不耐地拆开饭盒,“是他先开口的,而且上来就问我对最后一次执行的任务是否还有印象。”
“我说完全没有,他就让我尽力回忆。”
“那一定是因为任务极其重要。”瞬笃定道。
辉火被自己偏心地站在另一只虫立场里的弟弟气笑了。
“笑什么?你要没失忆,肯定也这么想。”瞬撇撇嘴,“说不定比我还体谅阁下呢……而且阁下就是那样以工作为重、认真负责又正直的x、咳、雌虫。”
看兄长的样子,瞬就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气得他直敲筷:
“喂!说真的,你别把你以前混码头打地下角斗的臭脾气摆出来啊!阁下说不定还是看在以前的情谊上才这么容忍你,真把他怼跑了,等你恢复记忆哭都来不及……诶?等等,”瞬的语速慢了下来,带着困惑,“就算你失忆,阁下不还是你从小崇拜的偶像吗?怎么会……”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辉火状似烦躁地出言扰乱瞬的思绪,“远远看着视媒上宣传的那些新闻和功绩,和直面真虫时与自己幻想的略有不符就会滤镜破碎,不是很正常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倒是你,句句都替那家伙说话,只会让我更反感……你多少体谅一下这个一睁眼结果全世界熟虫只剩下你一个的老哥的心情啊!”
听到辉火这半真半假的抱怨,瞬虽仍有疑虑,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瞬去同楼层的值班室做作业去了,临走前将自己的个虫数据终端借给辉火打发时间,顺便尽快了解现实世界的发展与革新。
辉火自行折腾了一个小时后,算是大概理解了基本功能。瞬若在场,不知该称赞哥哥虽然脑子缺了一块但学习能力依然强悍,还是该感叹新型终端向着它简单便民易上手的理念又进了一步。
短暂权衡后,尽管脑中已经划过被军方尤其是出自某虫的授意“监视一举一动”的可能性,辉火还是决定直接进入搜索引擎查找“哈迪斯”这个词条。
反正看样子谁都知道自己以前崇拜哈迪斯,对方又是自己苏醒第一天除瞬、医院的医护外唯一见过的外虫,那了解他的近况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方向。
辉火自认坦荡地打开页面,接着将官网的介绍整个通读下来,在确认这位军部最高领袖至今的履历都是光鲜亮丽到再挑剔也无可指摘后,他心底冷哼一声:至少虫前装得不错。
再点开五花八门的边角料新闻、粉丝直拍、论坛热帖等,看完那些来自普通虫民百姓的狂热追捧后,他又是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直到三星时后,他才意犹未尽——可能本虫不会愿意承认——地回到官网,点开军部关联虫员词条。
第一军军团长艾亚哥斯、第二军代理军团长路尼、第三军军团长……他的光标停了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拉达曼迪斯。
他对这个名字遥远的印象还是两年前——现在来说应该是二十多年前——视媒中有篇报道,当时还是少将头衔的拉达曼迪斯率领鞘翅目与等翅目组成的重装突击联队,配合膜翅目侦查兵进行的空中压制,在星际扩张的战场上形成绞杀之势。
哼。
看着官网照片上那张眉眼周正的脸,辉火就想起报道中的采访——那家伙几乎三句话不离某位“阁下”。当亚雌记者委婉暗示“能否谈谈您个虫的见解”时,他竟像条某虫的家养狼犬般横眉冷对,指出“若非阁下统领,除虫皇陛下外,还有哪位军雌能如此果断精准地号令?而众所周知,虫皇陛下贵为皇族雄虫,无暇亲临危机四伏的战场。”
那时就连迟钝如瞬,都小声问过他,这个少将的发言是否有些不敬与冒犯,仿佛意有所指一般?辉火那时就看这愚蠢的家伙不爽——发言冒失未经头脑……只会给阁下添麻烦。
啧……辉火恼火地磨牙。又叫那家伙“阁下”了。
白天明明还能装作陌生虫,一口一个全称“哈迪斯阁下”。如果将姓名隐去,倒显得他辉火如某虫身边那些三流恭维之辈,巴巴地想往上凑似的。
可若直接叫哈迪斯……
且不提尊敬与否,光是想起这名字,想起对方那冷淡凛然的模样,他的心里一时就会涌出无限负面的情绪。他没有相关的记忆,自然也不明白这些情绪的根源、更辨不清其中滋味。但若真如瞬所说的,他们有着一段亲密的关系、又或者还止步于两情相悦的暧昧,那对于这种想起只会给自己徒增痛苦的角色,他自然是趁此失忆良机,敬而远之,早日脱身。
“嗯……是吗……行……行,我知道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亚雌挂断通讯后,转身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她单手托着餐盘,另一手轻提裙摆,步履轻盈而稳当地穿过宽敞的客厅,登上二楼,在紧闭的书房门前有节奏地叩响。
“进来。”
门应声而开。她的阁下正坐在书桌后揉着眉心,旁边堆积如山的卷宗已不如她离开时那般整齐。
“你凌晨还有行程。”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责备,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现在,这些我来收拾,你喝完这个就去休息。”
哈迪斯抬眼,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你不会在里面加了强制安眠药吧?”
“是啊,”她佯怒叉腰,却在看清他笑容下的疲惫时掩不住心疼,“就是今天你从医疗中心回来时,米诺斯托阿涅墨斯捎给我的。”
哈迪斯敛起情绪:“处理完手头这件就照做。”
尽管不够爱惜自己,但哈迪斯阁下言出必行。潘多拉放下了一半的心,另一半悬着则是因为——天知道“处理完这件”需要多久。
她得快点汇报:“先等等,哈迪斯。我这边得到一些关于辉火的动向……我认为比较可疑的地方。”
“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这次头也不抬了,又翻过一页文件——好似以为这样做她就会当他完全不在意一样?可她宁愿他能真的无所谓……她不愿她心爱的“弟弟”再受到任何伤害了。
“四星时前,失忆的辉火使用瞬的终端检索了一些词条。嗯……大部分关于你,我们认为这这可能是种掩饰,毕竟你白天刚见过他。但除了你,他只在有关第三军团长拉达曼迪斯的页面停留较久,而且更倾向于各种负面的报道和言论。”
“哦,”她忽然想起补充,“似乎还多次检索你同拉达曼迪斯的关系亲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