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门孤月,大道秋风呜咽。
树影浮动夜色昏,两眼泪血凄凄分。颍川城壁浸凉意,嘶鸣哀恸俱细细秋风骤急,马儿嘶鸣,蹄子嘚嘚急。
那地上的哀嚎声越来越低,却传遍四野,穿透了寒凉秋夜。
“魔教害我,定要报仇”
岳掌门手指轻动,并指连按风府、头维穴,真气穿插行过,嵩山高手孙振达便昏睡过去。
“莫大师兄。”
梁发举火把,岳掌门与宁女侠齐齐朝莫大先生招呼。
“岳掌门,宁女侠,”莫大先生也赶忙回应,“多日不见,两位可安好。”
“安好,只是久不闻师兄妙音,倒觉耳畔岑寂,难言寂寞。”
“欸”
莫大苦着脸摆手,“岳掌门别说笑了,我莫大的音律是最没人欣赏的了。”
烟水茫茫,故人相聚,本该多叙多话。
然此情此景,笑也笑不起来。
孙振达虽不属十三太保,却也是左冷禅师弟,他被魔教所废,作为五岳剑派同辈之人,难免兔死狐悲。
可一想到左盟主行事,表面戚戚就没几分真了。
岳不群身侧,华山弟子们朝着莫大先生行礼,口称“师伯”。
不少人第一次见这位老人,目中带着好奇。
与自家师父那派儒雅端正相比,这位湘潇夜雨就显得不修边幅,像个卖艺老人。
但华山弟子的目中都带着敬意。
衡山派这边.
除了几位受轻伤的弟子与抱着腌菜坛子的南善时上前见礼外,其余人第一时间全跑向周围躺在地上的嵩山弟子旁。
像在检查有没有活口,
岳掌门瞧见这一幕,嘴角轻微动了动。
他不禁朝自家弟子扫过一眼。
华山门人见孙振达惨状,第一时间被魔教凶威所慑。
衡山弟子冷静果敢许多,快速排查活口。
三年不见,衡山弟子变化不小。
一旁的宁女侠也瞧在眼中,倒是对莫大多了几分佩服。
夫妻二人又想:
‘衡山门人一直在衡州府与魔教厮杀,这场景对他们来说恐怕是家常便饭。’
他们没觉得奇怪,又暗自寻思‘回头得多让徒弟们历练’。
想着想着,目光不由游离在衡山弟子中,借火把光亮寻那少年。
倒想瞧瞧是什么样的少年叫莫大先生忍不住突然收徒。
岳掌门与宁女侠目光一扫,莫大心头暗笑。
他朝令狐冲看了一眼,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略有得意。
三年前的五岳盟会,他看向令狐冲时,岳掌门总是一脸笑意,又训斥什么“不成器的弟子”。
这时,
一串脚步声从南边靠来,岳掌门与宁中则已瞧见那少年。
脸面尚嫩,俊秀不凡更让他们注重的是,
少年身上透着一股稳重沉静之气,又有着衡山派的艺调雅风,在这秋夜火光下,反倒更为明显。
夫妻二人阅人无数,只从面相气质便能瞧出端倪。
‘与冲儿的性格截然不同啊。’
岳掌门这样想,心下稍感失落。
“阿荣,快过来见礼。”
“是,”
无须莫大提醒,赵荣便拱手行礼,“岳师叔,宁师叔。”
岳不群笑着点头,“嗯”了一声。
“不错,”宁中则满意道,“难怪莫师兄要收衣钵传人,原是这样的翩翩少年。”
小掌门乖巧一笑,“师叔谬赞了。”
“师父常说华山剑法博大精深,内功更是高深莫测,叫我多向华山师兄弟们学习讨教。”
“弟子早闻两位师叔在三秦大地的侠名,今日得见,才知师父的夸赞尚且保守。”
明知是好听话,可少年一脸真诚,还是叫岳掌门与宁女侠微微受用,露出笑意。
忽又听他说.
“师父,嵩山的师兄弟们全死了。”
“大部分被掌力震死,多半是魔教内力深厚的高手所为。”
“若他们与身后那股魔教会合,高手实在太多,还是早日前往嵩山为好。”
岳掌门见莫大点头,这才皱眉,“莫师兄也碰到了魔教?”
“没错,”莫大先生便将村店中的魔教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岳掌门不由看向孙振达,两派弟子正在帮他包扎伤口。
方才听到那魔教人说什么“挑拨”的话,嵩山派定是惹怒了黑木崖上的人。
再加上五岳盟会,
魔教高手出动围堵孙振达,废而不杀。
这是敲山震虎。
左冷禅是五岳盟主,又站在武当少林前冲锋陷阵,肩膀上扛着正道大旗。
黑木崖震慑他,就等于震慑正道联盟。
左冷禅不挑事,武当少林又不出手,其余各派只能小打小闹。
嵩山派乃五岳之首,可在日月神教面前一样不够看,此时赶在五岳盟会之前,派人入中原腹地围杀嵩山高手。
废掉孙振达,已挫伤五岳各派锐气。
三位长辈又去检查孙振达的情况,两派弟子才得空见礼。
劳德诺、陆大有、岳灵珊等人见了赵荣,也是口称“师兄”。
赵荣则是一齐拱手问候。
“令狐师兄。”
“赵师弟,”令狐冲瞧见他肩衫染血,赶忙道,“师弟受了伤?”
“嗯,被魔教贼人用判官笔打的。”
凌兆恒在旁补上一句:“村店中魔教贼人甚多,大师兄与师父断后掩护我们撤退,这才受伤。”
华山弟子闻言,眼中多了几分佩服之色。
一直听说赵荣的名头,本以为会是个意气风发、疏狂张扬的少年,没想到真人却谦逊沉稳。
这倒让他们生出不少好感来。
劳德诺问:“赵师兄,村店可是有不少魔教高手?”
赵荣摇头,“想必没有截杀孙师叔的这伙人强,但我们前脚刚退,后边又来一批人马,今日若走得晚一点,结果就难说了。”
众人皆听得其中凶险。
岳灵珊站在令狐冲身边,朝赵荣好奇问道:
“听闻师兄在衡州府大战魔教八大高手,可是真的?”
“传言怎能当真,”赵荣苦笑,“我若大战八大高手,岂能这般狼狈。”
南善时与劳德诺闻言,各都暗自点头。
“师弟莫要谦虚,”令狐冲语调温和,“传言纵有不实之处,也不会空穴来风。”
“师弟在衡州府大战魔教,叫我心生佩服。”
“欸,”赵荣微露情怯,“这矜名不若逃名趣,练事何如省事闲。”
“我倒希望衡州府的江湖没有波澜,太平安定。”
令狐冲又点头,觉他说得有理。
华山弟子也觉着他是个踏实实诚之人,尽管脸还很嫩。
劳德诺舒心而笑,这次是真的在笑。
陆大有入城找来一块门板,劳德诺与程明义抬着孙师叔朝城进。
向大年站在孙师叔身旁,他不敢朝孙师叔看,只觉得手上有虫在爬,奇痒无比。
衡山弟子与华山弟子一道来到他们入住的客栈。
三更时分,大家才算安顿好。
“师父,两位师叔已在颍川待了几日,可能是在等我们。”
莫大没觉得奇怪,“华山派在中原一地的消息比我们灵通,再加上你一路除害,要截住自是轻而易举。”
“你可猜到岳掌门用意?”
赵荣早有腹稿,“定是担心师父向左盟主低头。”
“唯有四派掌门同心,大家才有心情中秋赏月。”
莫大先生将窗户打开一道小缝,朝外看了一眼。
回头小声道:
“你今日见过这两位师叔,为师倒要提醒伱一番。”
“岳掌门经历过华山兴衰,不似那些晚生后辈,他一心振兴门派,心有城府。你得留点心算,莫将他当成宁女侠那般人。”
“是。”
赵荣应了声,又问,“如今出了孙振达这事,师父有什么打算?”
莫大想了想,感觉脑壳疼,便道:
“你说吧,听听你的意见。”
赵荣稍露忧色:“魔教高手层出不穷,从那村店就能窥出端倪。”
“黑木崖再派高手到饶州一带,也许会动真格,只凭我派之力,恐怕会死伤惨重。”
“这一次,真得要左大师伯帮忙才是。”
莫大赶紧叮嘱:“盟会时各掌门议事,你万不可僭越开口,否则左冷禅必然盯上你。”
“所以要靠师父,”
“不过一个巴掌拍不响,哪怕师父德高望重,也得找个帮手才是。”
赵荣话语委婉。
老掌门气得瞪他一眼,“什么一个巴掌两个巴掌,直说对为师没有信心就是。”
“哪能啊”小掌门嘿嘿一笑。
莫大不去看他,只问道:“找的帮手是岳掌门?”
“正是。”
“岳掌门既有振兴门派之心,如何不忌惮左盟主?四派掌门既然心照不宣,便在岳掌门这边顺水推舟。”
“他担心师父点头,您便以衡州府的难处相告,又隐晦提些嵩山派黑衣高手的事。”
“若左盟主这次在盟会上达不到目的,必有行动,岳掌门岂能猜不到。”
“他会担心嵩山派在盟会后对华山出手.”
“如此一来,就成互助之势。”
“届时在盟会上,岳师叔便会为师父站台。他一开口,定闲师太见四派站出两家,她老人家会本着五岳同气连枝出声相帮。那疾恶如仇的天门道长,便不会置之不理。”
老掌门微微点头,深觉搞算计还得小掌门来。
又瞧了瞧那烛光下的嫩脸。
‘小小年纪,就如此从容地设计五岳掌门。’
‘还好是我徒弟.’
“那孙振达之事,你如何打算?”
赵荣笑道:“来得正好。”
“魔教想要敲山震虎,那就让他们把虎敲出来。”
“师父把这杆大旗扛在肩上,不要让左盟主装聋作哑。”
莫大先生如何不懂赵荣的意思。
“明日在颍川休整一天,去医馆找点伤药,别叫孙师弟丢了性命。”
“我便明日找岳掌门聊聊。”
“好。”
赵荣应声,又听师父说:“如今你又在中原一地扬名,切莫将左冷禅当傻子。”
“要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
赵荣欣然而笑,“师父放心,五岳各派都在,我岂会丢咱们的面子。”
“若史登达师兄找我论剑,弟子定是奉陪的。”
“我与他的堂弟史宪英论过剑,自要领教其兄长的手段。”
翌日,南善时在城内购得新坛。
所谓新坛装老灰,被腌制入味的高师叔终于换了新家。
他借口外出,自然不只是换坛子那么简单。
按照鲁师叔的交代,他问路打听到城东,找到那家生意不太好的七里香桃脯店。
桃脯非桃,而是以桃杏之水,和以豆粉,捏作脯状,可蒸可炸。
此店对面巷子中有一歪脖子树。
确定没人跟着,南善时将叠好的情报塞入一堆烂瓦中,烂瓦分五层,他放在第一层。
南善时来回巡视几遍,确定没有衡山派的人跟过来。
他走后大概盏茶工夫,又来了一个蒙脸人。
此人也来送情报,他的手脚颇为麻利。忽然瞧见南善时塞进去的信纸,没多管,把自己的情报塞进后便走。
两柱香后。
忽来第三个人。
他自然察觉到前两人的情报,顺手将它们拿了出来。
打开后快速翻看,跟着放回。
再将自己的情报塞入,然后低头离了巷子。
孙振达受伤颇重,两派长辈今日要为其处理伤势,否则到不了嵩山他便死了。
华山弟子游逛在城内。
边走边聊,聊到那伙魔教,聊到孙师叔的惨状,自然也少不了去聊衡山弟子。
“六猴儿,你猜错了吧,”岳灵珊道,“衡山的赵师兄与你说的可不一样。”
“我可没瞧见半分轻狂。”
陆大有尴尬地挠头,“休提休提,叫衡山派的朋友听见还以为我背后道人长短呢。”
“少年有成者,难免轻狂,这不全然是坏事。”
“我随大流一猜,在赵师兄身上却大错特错。”
“他是个谦逊有礼的,模样也俊俏得很。若有机会,我倒想与他多聊几句。”
一旁的梁发道:“早间我见几位衡山弟子练剑.”
“倒是倒是颇为不凡。”
“听说赵师兄是衡山十四代门人中最厉害的,大师兄若是对上,恐怕要全力以赴才是。”
梁发的目中隐隐担忧,当然不想自家大师兄败给旁人。
令狐冲从旁搂住他的肩膀,笑容满面,“师弟怎么总想着这事。”
“赵师弟颇为侠义,一派君子之风。我很钦佩这样的人,有机会定要与他喝上一杯,听听他在衡州府如何斗魔教的。”
“论剑胜败不打紧,不要一直挂怀。”
岳灵珊笑道,“不打紧呀,到时候爹爹罚你闭关你就叫苦了。”
“大师兄一直背着五岳年轻一代第一人的名头,练功不上心。”
“这会儿有赵师兄在,你总该少饮酒,多练功了吧。”
令狐冲不理她,吸着鼻子闻到酒香。
果不其然,一个约莫五十岁的小老头正朝他们跑来。
正是劳德诺,他手上还提着一小坛酒。
“二师兄神神秘秘,就是买酒去了?”
劳德诺笑着说,“何止是酒,我看到一家卖炸鱼的,香得很,咱们一起去尝尝。”
“好!”
“二师兄总能找到好吃的,好玩的。”
劳德诺和善一笑,“行走江湖,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少了吃喝玩乐,哪天死了都不能瞑目。”
“玩就玩,吃就吃,说什么死不死的!”
“呸呸呸,二师兄可真晦气”
“孙师弟,你的性命应当能保住。”
孙振达躺在床上,他神思凌乱,不曾道一声谢,只用不带情绪的话问:
“可是莫大先生?”
“是。”
孙振达的身体动了动,他想摆动四肢,却空空如也。
两眼被挖,眼前只有无尽黑暗。
他心如死灰,愣了半晌。
“请带我见左师兄。”
“明日便上嵩山。”
孙振达闻言不再开口,莫大本想打听一下那伙魔教,现在不必问了。
宁中则摇摇头,又朝两位掌门示意,一道出了门。
虽然彼此心隔山岳,到底有一层同盟关系。
他被魔教伤成这样,宁女侠还是动了恻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