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听风台上。
众弟子兴奋有之,困惑有之,喟叹亦有之。
虚之尽头,千剑纵横。
既是幻剑,更是遥不可及的幻梦。
此等境界,寻常人一生也难以企及。
众人看向小掌门时,各都怀揣了一分古意,仿佛回到三百余年前。
皆生出“今人不见古时人,依旧青山路如故”之感。
当年衡山初代弟子,恐怕也是这般盯着本派祖师,破开百变千幻的云雾,聆听神峰剑势,一窥全貌。
过眼溪山,旧时相识啊。
破碎了三百年的古镜,恍惚间圆上了。
此间少年,更如少年祖师。
众门人的心便如热锅里的汤圆,不断翻滚着。
冯巧云瞧着五神峰:“师兄常在天柱,可登过芙蓉紫盖?”
赵荣回应道:“一日踏遍五神峰。”
练了剑阵的张静诚指着自己腋下衣衫破洞,满脸疑惑:
“师兄一剑挡住七剑,已有剑七。这第八剑若是虚招,怎能刺破衣衫?”
“是啊。”一旁的苏婉秋、葛元英等人也不解。
赵荣笑着解释:
“若是按照回风落雁剑的路子,自然只能刺出七剑。”
“这第八剑能化实剑,是我仗着如今功力深了些,用普通快剑法子刺的,并非回峰落雁剑路数。”
“后边给你们演示的剑九,却是标准的回风落雁剑。”
他面上含笑,内心却微觉苦闷。
剑九上两道虚剑,正合衡山虚实相接路数。
前人巧思,令人钦佩。
可这两道虚光,便是欧阳鹤松也能瞧清。
若这两道也是该剑路中的实剑,这套剑法便大为了得。
此番他参透大势,追根溯源,洞悉了衡山剑法真谛。
先辈的本意,是用落雁剑中的两道虚光为后辈凿开一个领悟神峰剑势的豁口。
需要的是一个“悟”字。
莫大师父在这方面稍差一筹,一甲子后依然是剑七,便是没摸到先辈留下的缘法。
如今赵荣得到了,
有时朦胧未知却更美。
知晓峰顶在哪,后续练剑路径已极为明确。
可又得去思考,登顶之后,风光何在?
又是否能突破本派三百多年的传承?
这便是烦恼根,患得患失间,又想得到更多。
好在他是个脚踏实地之人,丝丝烦恼,付之一笑,又变作斗志。
赵荣举目看向五神峰方向,心意穿梭,出入古今。
衡山祖师正在峰顶等我,我当与祖师一较高下!
少顷,周围衡山弟子又凑近一些。
小掌门解疑之后,便开始指点练剑阵的未锦师妹等人。
除他们七人之外,其余人没练过此阵。
但阵中剑法,他们都是练过的。
细细听来,自然颇多益处。
有人听到妙处,也忍不住出声询问。
很快,听风台上又喧闹起来。
米为义顶着血丝密布的眼睛,道:“师兄,可否推行目穴鼓气法修炼?”
“本派练的快剑路数,这目力妙用我们七人颇有体会。”
“可以,”赵荣顺势安排,“接下来这段时间,想练此功的门人便来藏剑阁,依次开眼入门。”
“平日里练此功不可勉强,要循序渐近。”
他又叮嘱一句:“本派已有多路快剑法门,重形者多,但大家在内功修炼上切不可疏漏。”
“是!”
众人齐声应和。
不久后,众门人又散开练功去了。
赵荣找到冯巧云,听她讲述同门平日练功情况。
叫他欣慰的是类似席木枢这样在掌法上有天赋的弟子,已不像当初那般偏执练剑。
拳脚掌法,外功轻功,或主或辅,各都有弟子找准方向练习。
成效虽还不明显,但因材施教、遍地开花的思路,到底是铺开了基础。
一些天赋较差的弟子灵活走向短途,未来也能成为基石。
想成天下大派,这般底蕴是少不了的。
赵荣又来到琴轩。
“师父!”
“随我来。”
赵荣跟在莫大先生身后,一路来到祖祠。
师徒二人一道敬香。
祖祠内,莫大先生转头问:“阿荣,若你登上五神峰顶端,想干些什么?”
赵荣瞧见老人浑浊的双眼,微微一怔,又很快反应过来。
师父方才也在听风台附近,定然听到我那些话。
以师父对本门剑法的了解,旁人听不懂我的深意,师父却能懂。
想到此节,不由心中一暖。
知道老人家想借机开导自己。
于是微微一笑,目中闪烁敬意朝祖祠牌位扫去。
暖香浮细,袅袅直上。
“师父,若登五神峰,自然想见一见先辈们也没瞧见的风光。”
这气概沉雄的话叫莫大先生也生出了快意豪迈之情,心中虑念荡涤个干净。
吾有佳徒,快哉妙哉!
莫大先生再无伤怀之意,也不答话,笑望着诸位先辈。
出了祖祠便是云雾殿。
莫大先生道:“至今还没东方不败的消息,他在延津梅林杀人之后,恐怕已回黑木崖。”
赵荣明白他的意思,笑道:
“师父不必介怀一次礼祭,等未来您退隐,便广邀宾朋,再大操大办不迟。”
“现在引人瞩目,若东方不败南下畅游,闻听消息来凑个热闹,大大地不妙。”
“欸,”莫大先生轻拍了一下扶手,“你这稳妥性子是一点不错,但被东方不败搅了兴致,实在不爽利。”
“本派该给伱的,为师不想缺少半分。”
赵荣给他倒了一杯茶,“师父,徒儿岂能不明白您的爱护?”
莫大先生看他一眼,又点了点头,不再纠结此事。
跟着,又从袖中掏出一本薄册。
“给,这是你要的东西。”
赵荣接来翻开一瞧,正是他叫莫大师父准备的“入门剑法考核范本”。
里间是改动过后的简化基础剑法,既不透露本派剑法机密,又能层层递进。
目的是为了挑选与衡山剑法有缘,善于重形练剑的弟子。
虽然这样收徒弟考核更浪费时间,但眼下三脉一心,人手充足,总能照顾过来。
“师父辛苦。”
赵荣前后翻看,不住点头。
莫大有一丝骄傲之色,“为师垂垂老矣,做不成大事,这点小事还是可以办的。”
嘴上说“小事”,其实用心得很。
引入新鲜血液,岂能掉以轻心。
自打五岳盟会前赵荣提到这事,他就一直在钻研整理,直到前几日才功成。
莫大先生瞧着徒儿连连点头,心中甚为得意。
小掌门的眼界几乎登临衡山顶峰。
如同少年祖师。
他认可,几乎相当于衡山祖师认可。
这么一来,个人成就上显然是超越了师父、师祖、师叔祖。
小小薄册,却有着莫大先生对衡山剑法的理解。
赵荣看完,大概明白了师父的水平。
于是一边说这薄册内容的好处,一边穿插自己悟到的神峰之势。
他讲得认真,莫大先生也能受到一丝启发。
然而.
到最后还是化作溘然长叹。
这种启发他练功时也有过,就是难以抓住。
悟性这东西,强求不来。
接下来五日,赵荣一直待在藏剑阁中,辅助门人修习目穴鼓气法,又与全子举等人商量年关之后开山门收徒之事。
赵荣不可能事事亲为。
莫大师父所撰的入门剑法考核范本已复刻十几份,由程明义与全子举落实在一些同门身上。
届时由他们去筛选新人。
如今衡山派在南边的声势超越以往,更多的下属势力拜山,让他们获得了大量资源。
一批外门弟子提拔入内门。
外门人手空缺,这些缺位要补上,还想着招一些年纪小的。
这次收徒规模算不上太大,却也远超以往。
年关前两日傍晚,赵荣与非非正一路聊着剑法,从爷爷那边朝同福客栈后院走。
突然,
城西码头一阵骚乱。
“打起来了!”
看热闹的人兴奋大喊,将声音带入衡阳城内。
“谁打起来了?”
“一边衡山派的,那边是什么人不清楚,穿着一身血红衣裳。”
有人一听到血衣二字,心惊不已:“不会是魔教吧。”
动静很大,赵荣与曲非烟自然听到。
“荣哥,你快去。”
她轻功不及赵荣,忙出声叫他先走赵荣点头,身体朝城西急窜。
不多时,便听兵器碰撞声音急响。
夕阳西下,螺粟码头沉浸在晚霞中。
周围看戏之人极多,远远瞧见,七八名衡山弟子已将那人从码头逼到一条小船上。
“噗通”一声!
船上的打渔人被那人一脚踹下水,他一身血红衣衫,抢了船,立马就想走。
用力猛撑船橹,叫船离岸一丈,这时才回头大骂。
“找死!惹我神教,哪个有好下场?”
一听他是魔教中人,周围人都缩了缩脖子。
近些时日因东方不败下崖,魔教声势大涨,除了正道几大派,其余人哪怕碰到魔教边缘人马,也要掂量掂量。
抢船之人,一手使剑,一手使纯钢钵钹,身穿血红僧衣。
他连斗衡山弟子,四下皆知他很不好惹。
一些打算驾船追上去的人一听他吆喝,也停了步伐。
尤其是他那身血衣,实在叫人惶恐。
此刻江湖上谁人不知,东方不败一身血衣,杀遍延津梅林!
但是,也有人不怕。
江边的七名衡山弟子摆弄船只,高喊着“贼人休走”。
西宝和尚见他们真要追,面色微变。
早年间他行走江湖便是这一身血红僧衣,如今得了东方教主的势,江湖中人对他又敬三分。
这种威慑力,他着实享受。
只是没想到,才在衡阳城中留下信号标记,就被这些衡山派的人追上。
五岳剑派的二代弟子,虽然来了七八个,但他西宝和尚真没放在眼中。
前年在青州府的一间客栈,六名找麻烦的泰山弟子被他杀个干净。
衡山派还不如泰山派。
这七人在他看来就是送死。
准备杀了这七人再走,正好迎合东方教主的声势,哪知道一交手,情况大出所料。
这帮衡山弟子的剑比泰山弟子快多了,实在难缠。
若无这一手奇门武器,以纯钢钵钹的防御连挡快剑,他早也受伤。
“倒霉,碰到衡山精锐了!”
心中这般想,登时萌生退意。
于是边打边逃,一路抢了这船。
自爆身份想让他们忌惮,没想到这些人还是穷追不舍。
衡山派这帮人的胆子如此大吗?
西宝和尚赶忙摇橹再划走两丈。
这时顺着水流朝东边飘,快速离了岸,他船小轻便,后边七人想追也不可能了。
“他妈的,衡山派的鸟人,你们冒犯神教,给老子等着!”
西宝和尚这才站在船头大骂放狠话。
忽听岸边连响几声“大师兄”。
又听“嗖”的一声!
岸边撑船的黄色竹竿落下水,直朝他这边急飘。
立时见到一道青影飞身踏在江边舟楫顶棚上,下一步踩上水中竹竿,跟着水花溅射,搅散晚烟,一个点跃上了他的小船!
西宝和尚被这一手轻功所惊,知道来人乃是劲敌。
可定睛一瞧,却是一张少年面孔!
“你是谁?”
他深藏忌惮,一手执钢钵,一手执长剑,在少年身上找破绽。
西宝和尚连瞧多处破绽,越看越不对劲。
因为破绽越来越多,他深觉有诈,不敢将剑刺出去。
西宝和尚在打量赵荣,赵荣也在打量他。
浑身上下,也就那身血衣让赵荣多瞧几眼。
“我还要问你是谁,又是魔教哪个堂口的?”
西宝和尚闻言,眉头一皱,他想起方才听到有人喊‘大师兄’。
脑海突然闪现记忆。
‘原来是那个衡山大师兄,江湖名气不小,脸虽嫩,但方才那身轻功做不得假,玉林道人、仇松年他们都不在。’
‘我若找不到机会偷袭,最好将他吓走。’
他脑中瞬间闪过多道念头,又暗暗后悔方才在衡阳城中托大,早点走就不会有这麻烦事。
实在是东方教主给的信心太足。
“小子,看来你知道得不少。”
“那我不和你玩虚的,我来衡阳是为了找魔教叛徒,奉的是白虎堂的命令,白虎堂听令于总管大人。”
“你妨碍我办事,就是得罪杨总管。”
“见你对神教有所了解,想必知道这会给衡山派带来多大祸事!”
他沉声道:“我西宝和尚行走江湖多年,还没见过你这样的少年,奉劝你不要自误。”
西宝和尚说完,便瞧见眼前少年展露笑容。
一时间,搞不清楚对方的态度。
但眼睛瞄住对方要害破绽,随时能一剑刺下去。
“来衡阳城找叛徒的活,不是交给风雷堂办了吗?难道杨总管与童长老的误会解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