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友人波澜不惊的面孔,道:“父皇开明,不会起什么疑心的。”
他与叶京华相识多年,方才一看就知道他在说假话,找借口不让赵宝珠到前头来,不就是怕元治帝对他不利吗?
叶京华闻言,笑而不语。这件事实在是太过巧合,太子又失踪了整整四年,虽然元治帝是明君,但爱子心切,若是因此多心倒是不美。按元治的性情和他先前表现出的对赵宝珠的赏识,叶京华觉得生出事端的可能不大,但在赵宝珠的事情上,再小心也不为过。
见他不答,太子也没有追问。叶京华自小便是这样,对凡事都有自己的一番自己的成算,有时使些小伎俩,知道无伤大雅,于是问他便也不答,小小年纪就一幅小大人的模样。
他摇了摇头,感叹道:“孤先前不过一句话,你倒是对他护得紧。”
叶京华听了,神情微不可查地一动,淡声道:“既应了殿下,臣自当尽力。”
太子闻言笑了笑,没放在心上,摆了摆手道:“行了,快将父皇的赏赐拿给宝珠吧,也叫他高兴高兴。”
叶京华也浅浅笑了笑,俯首道:“那臣就先告退了。”
待他离开去找赵宝珠,太子便也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门一关,他坐到窗边,垂下眼,面上露出几分深思。他方才一时没反应过来,现今细细一想,那幅棋局中的黑子倒有些像宝珠的手笔。那白子自然就是叶京华,不过装模作样的,频频失手,一看就不是认真下的,恐怕是哄着宝珠玩儿。
思及叶京华对赵宝珠回护的态度,太子一时皱起了眉,这两人不免也太亲近了些?
他坐在窗边,将思绪在脑子里过了两圈,这一路上叶京华都和赵宝珠住在一辆马车里,到了驿站才会分开。不过本来车队住了他、张氏夫妇与宝珠的爹爹,空间有些吃紧,倒也无可厚非。
太子想了一会儿,抬起头,终究是把事情放在了一边。现在上上下下伺候的都是叶家的人,虽然做事恭敬勤勉,但到底不是他的人,也不好叫他们去打听什么。
一切待回京再说吧。太子想道。
第101章 进京
看到那些银票,赵宝珠倒是下了一跳。他哪里见过这么多钱?一时拿着满满一匣子银票不知如何是好:“这是皇上赏的?怎么无缘无故赏这么多?”赵宝珠拿着赏钱,倒像是拿着烫手山芋一般。
叶京华见他这幅模样,好笑地勾了勾唇。自己往日里给他的那些物什,哪个换成金银不比这一匣子银票多?赵宝珠倒像是被这些银票吓着了似的。
“皇上赏赐你我寻回了太子,这是大功一件,赏赐必定不止这些,你且放心拿着吧。”随即他顺势将自己的那一份也塞给赵宝珠,在榻上坐下:“这你也替我收着。”
赵宝珠瞪圆了眼,抱着两匣子银票,慌张地看向叶京华:“这、这怎么行呢?少爷——”
叶京华已躺在了榻上拿起闲书来看,道:“有什么不行?自古以来,都是娘子管家。”
赵宝珠被闹了个大红脸,嘟嘟囔囔好半天都没说话,嗔了叶京华一眼,推了推他:“少爷给我这么多钱,我又不会管,少爷还是拿回去吧。”
叶京华将书盖在了面上,不予理会。
赵宝珠见他这装聋作哑的模样,一时气急,将匣子丢开,低下头去咬叶京华的肩膀,却也并不用力,小猫磨牙似得。
叶京华被他闹得烦了,一抬手将赵宝珠搂在了怀里,一转身将他箍着躺倒榻上,腿也压住:“陪我睡一会儿。”
赵宝珠脸一红,一下子便不闹了,乖乖靠在了叶京华怀里。
不久后,两人的呼吸变得悠长起来,在狭窄的客栈里,倒是一片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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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通州守卫带着骑兵开道,叶家的车队一路上走得更顺畅了。
随着元治帝得知消息,虽然压着没有在明面上宣扬,但地方一些消息灵通的官员多少看出了些端倪,一时路过州县长官都是打起了十二万分警惕,因皇帝发话要叶京华及其车队速速归京,这些官员也不敢行什么宴请之事,只能提前把官道驿站等都打点妥当,以便叶家车队能通行无阻,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京城。
出了蜀山,路就好走多了,因着各州心照不宣的配合,叶家车队的行程被硬生生缩短了一倍,初春时,便抵达了京城。
太子进京这日,一大早南华门外便被宫中禁卫军围起来,闲杂人等被尽数清退。
现今,元治帝亲自带领一干宫妃,皇子皇女,连带着朝中文武百官,在南华门前站成一排。
京城已多年没有这么大的阵仗了,故而在场的禁卫军以及百官都绷紧了面皮,生怕出什么错漏。站在最前端的元治帝更是眉头紧锁,满面焦急得伸着头望向道路尽头,勉强保持着帝王威仪在没有急得在原地走来走去。
在一众期待的眼神下,辰时二刻,车队在朝阳之下的轮廓缓缓出现在道路尽头。
待马车行至近前,元治帝根本等不及,一脚踢在旁边夏内监的小腿上:“还不快去!”
可怜的夏内监一大把年纪了,一路小跑到了马车面前。然而待帘子掀开,太子根本不用他扶,便自己跳下车了。
进京之前他换上了先前的旧衣,赤红的衣袍上金龙自腰间盘桓于胸膛,腰系玉带,头戴东珠紫顶宝冠。他跳下马车,抬起头,面容刚毅,目光炯炯望向不远处的皇帝。
元治帝心神巨震动,不禁放开了背在身后的双手,上前了两步。
“父皇——”
太子大步流星,走到元治帝面前,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俯首道:*“儿臣不孝!”
元治帝多么刚强的一个人,听到这句话,眼圈却一下子就红了。
他看着跪倒在自己脚边的儿子,四年杳无音讯,他虽嘴上不愿承认,多少个凄风苦雨的深夜,也曾暗自动摇,叩天问地,为何要收走他最爱的一个儿子,复又深思,不知他百年之后要如何跟早逝的亡妻交代。
元治帝闭了闭眼,到底按住了胸中汹涌的情绪,俯身将太子亲手扶起:“瑱儿,快起来。”
他将人扶起来,抬头细细打量这个比自己还高了小半个头的儿子,发觉他黑了些,身形更加结实了,面上神采奕奕,既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沉疴缠身,还是四年前那个器宇轩昂的东宫太子。
元治帝心中思绪万千,最终却只是拍了拍儿子坚实的臂膀:“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声音中竟有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太子见父皇这般,也红了眼圈,喉间滚了滚,声音低哑:“儿臣不孝,让父皇操心了。之前臣不慎摔伤了头,四年来竟都糊涂着,是儿臣无能。”
元治帝闻言,思及儿子这次遭的罪,心里愈发难受:“别说这些了,都是朕不好,无端端将你派到那种地方去,叫你如此涉陷。你若出了什么事,朕百年后也无法同你母后交代。”
听到这番话,在场的文武百官都是心头一颤。自古以来,百官都忌讳直言皇帝之失,没想到皇帝如今竟然直接就将这样的话说出来了,还言及了先皇后……看来,皇帝到底是看重先皇后与太子殿下。
朝臣中人心浮动,太子听了父皇这话,却是心里难受:“父皇言重了,为父皇效命,本是儿臣分内之事,不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之过。况且如今儿臣好好的,想必母后有在天之灵,也会体谅父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