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不进的梧桐脆叶下,小月提着霜白莲纹月华裙跨过门槛儿,鬓边两朵霜果小钿璎,钿璎再上,歪髻上开一朵嫣红木芙蓉,仿若她的春天将至了。
一瞧见她,赵妈妈便堆开笑脸拉她至几篮子绿叶青菜前,其他几篮都恹恹干瘪地耷拉在哪里,唯有一个半月竹篮中郁郁葱葱,“这是野芹菜,给那猫儿吃,保准儿活不了,我特意去林子里寻来的。”
那野芹菜也做白头翁,虽无花,葱郁的嫩叶仿佛伸出狰狞鬼手在朝小月招手。
她满意地笑了,抱一捧在灶台上挑捡,赵妈妈在她身后,望一望门外天色,上前两步朝一口大锅里指着,“小月姑娘,烦你替我老婆子看一会儿,我去小解,立时鸾凤就要来拿饭菜的,就在那锅里温着呢,你帮我指给她一下啊。”
说罢,赵妈妈忙辞出去,屋里的厨娘俱不在,只余下小月一人,正好合了她意,她转悠几步,将那大锅的盖儿揭开,一应红焖鲫鱼、鸡汁煨鲍鱼、猪肚汤、炙羊肉、肉片香干全温在里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才放了盖儿,就见鸾凤提了象牙食盒进门来,“哟,小月姐姐,你也在这儿呢?怎么到厨房来了?”
“我晚间想吃个鸡蛋羹,特意来找妈妈们说一声儿。”小月回首望去,替她接下食盒,“少爷奶奶的菜都在那锅里温着呢,装好提过去就成。”
那鸾凤热络络一笑,才将盖儿揭开,笑又瘪在脸上,嘴上直抱怨,“这赵妈妈真是越老越不省事儿了,几样菜全是荤,腻且不说,可咱们大奶奶是不吃荤的。她人上哪儿去了?我倒要问问她,长个脑子做什么使的!”
身后裙边荡开,铺陈出小月缓而坚的脚步,“说是出去办什么事儿去了,一时半刻且回不来呢,特意叫我帮她盯着些,我正要打了鸡蛋自己做羹呢。哟,还真全是荤,这可怎么好,咱们奶奶是修行之人,半点油腥都不沾的,一时厨娘们也不在……。”
说罢,她做踌躇之色,引得鸾凤焦灼几分,朝她望过来,霎时眼里一亮,“小月姐,你会做鸡蛋羹,想必也能灼两个素菜,求你先帮我做两个,明儿你的晚差我替你值了成吗?”
这一位正是巴不得,面上却露难色,勉强一应,“成吧,你去墙角挑点儿菜来,我替你做两个。”
鸾凤闻之,往那墙角寻去,先捡一根白萝卜递给小月,“给煮个萝卜吧,”横眼再扫,只见框里都是抽了水分不大新鲜的菜叶子,她顿生恼色,“这赵妈妈,这间厨房原是交给她管的,怎知管成这副样子,你瞧这些烂叶子,只怕喂猪也不肯吃!”
言语间气恼难当,将手中翻腾的叶子狠狠一执,抬眉一瞥,方见灶上还有一堆新鲜嫩叶,她捡起来,“就这还能凑合些,小月姐,烦劳你给炒了这个吧,我替你择了来。真是怪不好意思的,倒难为你在这里做一回厨娘,改明儿,我非叫这边儿管事儿的将赵妈妈好好责罚责罚!”
小月正伏在案上将萝卜切片,迤逦青丝在脑后坠成松髻,遮住狰狞笑脸,只有欢畅的娇声伴着“哆哆”刀切砧板的脆响,“这有什么的,大家一个院儿里伺候,都是替主子们操劳。”
不肖一刻,菜已烧好,一一装进食盒,鸾凤挎了旋裙而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捧白头翁,恰似梼杌辗转而来,终究在残阳照晚落到这片青瓦上,兽鸣狼嗥底下,笼着明珠一时落寞的心。
她等了这半晌,还是没等来小月,像曾经期待娇容能存一丝善念一样,这一回,同样落了空。小月人若其名,她的心是弯刀,是满地溶溶冷冷的月光……
这夜不同以往,并未如约陷入宁静永夜,在烛火燃起之前,由明珠的撕裂之声闹开,随后各方粉墨登场。最先是青莲瞠目结舌,尔后慌乱叫嚷,“快、快让人去请太医来!”
来来往往人群中,她朝明珠睇上一眼,那方惊慌失措的面色上,有眼沉如水。
随后府中异动非常,宋追惗与张氏在一众丫鬟宫灯的簇拥下缓缓而来,再有宋知书,不知才从哪个温柔乡爬起,周深浓烈不散的脂粉香。晚他一步的是楚含丹,袅袅娜娜的身姿裹着焦躁不安。最后才是宋知远,连手中的书都未丢下,由婉儿引灯而来。
太医把脉半晌,只留一张药方与一句诊断,“是中毒了,幸而那野菜吃得不多,暂且没有性命之忧,按时按方用药,两三日便可醒过来。”
众人或惊诧或疑惑中,只有楚含丹立在人后,泪珠由双眼落下,她掩在人群最后,暗揩一把。
后来回首起来,她的心似乎正是彻底烂在这一刻,在宋知濯被恨和冷漠包围、而将她的爱排遣在人群之外的这一刻,烂在张氏蓦然一声责问里,“濯儿媳妇儿,我叫你仔细照料濯儿,你就是这么照料的?还是你瞧我们濯儿身子不好,便这么随意糊弄?”
宋追惗与张氏皆坐至圆凳上,众人簇拥周遭,皆把眼睛落在明珠身上,神色不一。倏而安静下,楚含丹顿起落井下石之心,跺了半寸莲步,“母亲,我瞧大奶奶也不是故意的,大概是不认得这些有毒的野菜,才胡乱捡了来的。您别生气,她本就是山野粗犷之人,一时不留心,也是有的。求母亲别重罚,如若不成,只将她赶出府就成了。”
在宋知书侧目中,她依旧跺回去,不声不响。这步子却在明珠心里踏出一个浅坑,她捉裙拜伏在地,抬首一扫,最终将眼落在楚含丹脸上,在心头化作一抹浅笑,“太夫人千万明察啊,我哪里晓得这些?况且这些时的饭菜已不是我自个儿做,是由鸾凤在去厨房领到房里来,连喂少爷的事儿也一并交给了她,我什么都不晓得。您是最慈悲心肠之人,想必定不会白白冤了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氏原想趁此料理了这野丫头,省得搁在宋知濯身边儿总不放心,谁料这球一丢,竟被她又轻巧抛回手上,忐忑之时,宋追惗将酱紫锦绣一抬,搁在案上,震慑四方,“照你这样说,这是厨娘的不是了?去,将负责大少爷饭食的厨娘传来。”
48.?审判?张氏的悲剧人生
月中天,清辉洒向这方冷桂院落,只见朱门半开,人都汇集于此,讨伐一桩公案。
撤出一小丫鬟,自去唤那赵妈妈。堂中,仍是宋追惗扯扯袖口,深幽无光的眼朝边上一瞥,瞥出一位众矢之的,“你就是那个叫鸾凤的?你说说,大奶奶说的可是属实?”
鸾凤镇定的眼下实则掩着一丝惊慌,她提裙而跪,跪倒在明珠一旁,就这半寸之隔的双膝底下,早是猎人挖好的陷阱,“回老爷,打我来后,的确是我伺候饭食,我不过是看大奶奶一个人忙前忙后的不忍落,况且这原本就是我们丫鬟的活计,我做了,也是应该。只是今日之事,我也实在不知是怎么回事儿,我不过是照例喂了大少爷吃饭,谁知不足半个时辰,就见大少爷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一时,宋追惗好似也无从断决,沉默下去,众人跟着凝了呼气,只等提了那赵妈妈来。
外间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众人循声而望,只见赵妈妈掀帘进来,眼睛匆匆掠过明珠,立时筛糠一般抖起身子,也去并排跪下。
恰时丫鬟捧茶而去,奉案两盏,宋追惗端起饮一口,目不斜视,只在茶间,“叫你来是什么事儿你可知道?”
“晓得晓得,来时姑娘已经同我说过了,”话儿还未完,赵妈妈已吸了鼻翼,眼泪喷涌而出,连朝细墁地上嗑几个响头,“老爷,您可得明察,我老婆子冤枉啊,那白头翁可不是我做的,我做厨娘这些年,怎么会连个有毒的野菜都不认得?”
在上,还不及再细问,张氏已隐觉不好,抬手在案一拍,嗑得腕间满绿的宽翡翠镯哐当一响,是有震怒,“你既然认得,还拿到厨房里做什么?我看你是心有歹意,故意弄了这毒物来,来人,给我拖将下去,乱棍打死才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料她是想含混而过,人还未进之时,明珠先挺腰而立,“太夫人先略缓缓,我瞧着还是先将话儿问清楚才好,若是不问清楚,倒叫我以后连饭都不敢吃了。”
闻言,宋追惗才搁下手中蚯蚓走纹钧窑盏,乜眼朝赵妈妈一瞧,“你说,厨房怎么会有这个白头翁?”
“老爷,就是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呀,”赵妈妈迎光抬首,朝众人扫一眼,眼落在小月之处。只见小月暗退一步,心中有锣鼓震天。
然而赵妈妈的眼最终瞥过,落在边上跪倒的鸾凤身上,“原是鸾凤姑娘前些日来托我,说是她睡那屋里,一到夜里房檐儿上就夜猫窜来窜去,吵得她夜里睡不着,托我给寻一些有毒的野菜根儿什么的将那猫儿药死。也是我粗心,竟没留个心眼儿,果然替她寻了来,就隔在厨房,想着她来了给她,谁知不防,我才一错身,她就将那野菜炒了给大少爷大奶奶端了来!”
至此,鸾凤方知自己被人摆了一道,她横首而望,眼中若有软刀飞出,“你胡说什么?我何时叫你去寻那野菜了?”言毕,她朝上方三拜,“老爷夫人,可要替我做主,分明是这赵妈妈犯懒,我平日使唤她她只拨嘴不动!头先我瞧不过,告诉他们管事儿的罚了她两个月月例,她这才怀恨在心,势必是要诬蔑我一番!”
霎时,又有一片冷霜白莲纹月华裙如水波动,原来是小月站出来,也在后跪住,“老爷夫人,这事儿我恐怕能说两句。今儿我原也在厨房,我去时,还不见鸾凤,赵妈妈有事儿出去,托我看管一二,后来鸾凤过来,抱怨说菜里没有素,就使唤我现做两个,我虽会烧一些,到底也不认得什么白头翁,只是她递来什么,我就做了什么。究竟我也不知道,她是无心还是有意,或是背后还有什么指示……。”
张氏已如被人敲了闷棍儿,这四面八方的争涌而出的人,明面儿冲着鸾凤,这后头似乎都像是冲着自个儿来的!她峨眉倒蹙,拍得案几震天,“胡说!什么叫背后有人指示?你这话儿莫不是指我?”说罢,纤腰一转,直冲着宋追惗解说,“老爷,这鸾凤虽是我指派过来伺候的,可我原是想濯儿这院儿里死了个丫鬟,我不过是派人补了这个缺。”
宋追惗瞥过小月,在案上往她手上轻拍,似是定她的心,“夫人莫急,我自然晓得你的苦心,想来不过是一出乌龙,这些丫鬟都不识得那野菜,误炒了菜端上来,倒也罪不至死。”
在下,明珠抬首凝望过去,一时也疑惑是否是宋知濯料错了,他这位国公老爹不像是要替他出头的样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眼看形式是要就此作罢,青莲遽然挤出人群,捉裙拜伏下来,头嗑而下,再起之时,只见面如滚珠,已作肝肠寸断之态,“老爷,今儿在此,我有话儿要说,请老爷听我一言。”
泪如雨注下,宋知书暗道不妙,果不然,青莲脱口而出即是一桩旧案,“我与我妹妹打小就在这院儿里伺候,那年,少爷从马上摔下来,原只摔断了几根肋骨,谁料昏迷之际,有个叫娇容的丫鬟受太夫人指示,竟往少爷的汤药里下毒,少爷这才瘫痪的。这事儿被我妹妹不慎撞见,太夫人便起了杀心,命人将我妹妹投入井中。我原不敢说的,可今日所见所闻,叫我不得不说,如此下去,太夫人不知还要使什么手段害死我们少爷呢!”
一时间,众人俱静,唯有楚含丹侧目望过,直盯住宋知书,眼中恨意凶猛滔然。然他听闻至此也是不为所动,只冷眼朝帐幄中瞥去。
而张氏慌不择路,眼泪似瓢泼大雨倾盆而出,把住宋追惗的一只臂膀左右摇晃,企图将他的心晃到自个儿这一边,“老爷,这丫鬟胡说!分明是没有的事儿,她妹妹怎么死的我如何知道呢?想必是扑在井边儿傻玩不慎跌下去的!”
“谁大半夜的在井边儿傻玩呢?”青莲冷蜇蜇抿唇一笑,直朝在灯影下耀眼的凤冠盯过去,“太夫人,您当年指派的那小厮因贪图钱财,把了我妹子头上一根玲珑玉金簪拔了去,那金簪样式特别,是大少爷亲自描的样式。他拿去当铺里典当了,又被我给赎了回来,一应字据我都有,难不成要我拿出来给大家都瞧瞧?”
一切似乎水落石出,所有人等静候着宋追惗的决断。
而他,扫过众人,再扫向宝幄中静躺着的儿子,最后眼落身侧,眼中盛着忽明忽暗的人影烛火,“碧朱,你太令我失望了。”
“碧朱”是张氏闺名,他甚少直言相称,如今唤来,仿佛还真似情过柔肠,辗转成沉沉失望。
张氏怔忪片刻,想着托辞争辩,话儿还未成,即见宋追惗站起来,朝众人吩咐,“太夫人有错儿,的确该罚,可濯儿到底没有性命之忧,就罚太夫人闭门思过三个月,不得踏出她院内半步。将鸾凤打二十板子,赶出去配人。”
有条不紊,朝下扫一眼,盯住明珠,“濯儿媳妇儿,有劳你好好照顾濯儿,万不可再出什么岔子,我儿命苦,打小就没了亲娘,你们也都多留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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