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着镜子笑,镜子里的人也跟他笑。手掌拍打水面,拧湿毛巾擦拭全身。他甚至不敢开花洒,怕花洒的水声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节约吧。”他对着玻璃隔断解释,好像淋浴间外面飘着自己死掉的婴孩,虽然他自己也清楚鬼神是不存在的。
可能只是,很久没人愿意仔细听他说完一句话了。
他睡得迷迷糊糊,梦到蒋容狱把他摁在三角钢琴上,转眼间又看到满身条形码的自己,拼命撕下反而被贴上更多标签。
太多情节堵在脑子里,第二天醒来都昏昏沉沉的。将漱口水冲进下水道的时候,外面传来吵架的声音。
一个女声在骂:“这就要运走了,问过我们蒋家意见没有?我哥是出兵了又不是死了!”
门被打开,看护端来一盘早餐。热气腾腾的黑松露面包告诉他,梦已经醒了。
他这才看清昨晚身穿军装的确有其人。少女扎着高马尾,长靴踢出动听的哒哒声:“你好,我叫蒋蓉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接着,她开始介绍家族三代人盘根错杂的关系。
忍冬揉了揉眼睛,时至今日他再也不想了解蒋容狱家里的任何事情。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曾幻想过蒋容狱只有他一个亲人。
他想起两人相处的点滴,蒋容狱跟他聊哲学、艺术、机械,所有这些形而上学的美丽构不成一句简单的诺言。
多余的人早该消失了。
他喉结滚动,从被窝里伸出一根手指:“打扰一下,我们该认识吗?”
“当然了,毕竟你是我哥买下来的东西不是吗。”少女只困惑了一秒就懂了,她把信纸给他。
这是收容所给他发布的通知。因为在服侍蒋容狱期间表现不佳,他将被收容所召回,分配给下一位夫主。她这是在敲打忍冬,如果没有自己出手相助,他早就被赶走了。
忍冬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想再在这群人身上花心思了。
“我接受分配。”从容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起伏,忍冬看没几秒就还给满怀期待的她:“毕竟你哥只是买下我的子宫,又不是我的心。”
交出了多余的部份,算我失职。
少女的拳头一时捏紧了,愤恨地瞪着他,却不只在别人看来这表情有多像嫉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蒋容狱是怎么救下自己的命。正当她僵持不下,提着一根匕首跟灰狼较力的时候,兄长的子弹穿透野兽垂着白沫的下颚。头颅重重砸在女孩身上,湿热的皮毛像一个遥远的拥抱。
“很好。”少女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她来是想见自家表哥究竟爱上了怎样的人,不惜全家反对也要把死胎葬在祖坟,没想到对方竟然一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
高傲如蒋容狱,也会有爱而不得的一天吗?这个疯狂的想法差点把她逗笑。
她放心了,掏出昨晚从忍冬身上搜刮到的一管精液,眼神透露着危险的光芒:“我哥爱上谁都不可能爱上你,这东西我已经有了,你就等着被抛弃吧!”
忍冬心如刀割。他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见到他都要问一嘴蒋容狱,好像透过他就能看到蒋容狱高不可攀的身影。更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自己已经被赶走,还要在走之前被蒋容狱的亲戚百般嘲讽,好像他真的会从战场上赶回来救他一样。
他只能微笑:“可是我已经被抛弃了。”
他的心和他的人,我一个都没留住。
“别骗我,”少女小心翼翼地收好试管,绕着病床踱步:“我当然知道爱情并非财力的碰撞而是心灵的接触,但你……”
“我们既没有财力的碰撞,也没有心灵的接触。”忍冬觉得好奇怪,这孩子似乎觉得他们感情很深一样。可明明蒋容狱才是那个欺负他,强暴他,让他身心俱疲的人。
少女的手摸上来,按在他眼皮下:“天生你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是用来撒谎的吗?”
“为什么他说看到你心情就会变好?为什么他说你的存在弥补了母爱的缺失?为什么他说看到你第一眼就决心守护你,像一条无形的绳把你们绑在一起?”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堆,都是蒋容狱被派往战场前反复强调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陷入恋爱脑的人不可信,她以为忍冬会给她一个准确的答复。可青年只是为他倒上一杯茶,娴熟而优雅的仪态像经过专门的培训:“爱上这样的人,很辛苦吧。”
她愣了一下,似乎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一时语塞。
忍冬轻轻微笑,手捧起她的脸,郑重道:“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在战场上厮杀,成为将军、成为英雄,而不是用宝贵的生命和一个奴隶辩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神光笼身也没有鸟羽铺地。有的只是一张苍白的脸,一副百折不挠的单薄身躯。
“你真的很聪明。”她最终下结论,皱起眉表示好奇:“你这种人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在收容所里吗?”
如果我足够聪明,就不会放着避孕药不吃,还骗阿卓说我吃了。
但他还是耐心地跟少女解释,希望有万分之一概率贵族们会记得这块孤苦无依的小地方:“你可以把我出身的地方想象成一种无政府主义孤儿院,虐待和霸凌时有发生。即便如此,基础教育还是有的,只不过没有人听罢了。”
“但是你会认真听。”少女比划两下,心中对忍冬多了几分敬意。
“不给自己找点追求,人生就显得太空虚了不是吗?”忍冬不经意间把距离退开。他站在门边,像是随时准备送客。
“你说的对,”少女抬头,眼里像燃起火:“雪崩又逢叛乱,你觉得我应该前去支援吗?”
“去啊,为什么不去。”忍冬鼓励着,不知道随口的一句话将挽救蒋容狱的生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送走蒋蓉远以后,阳光正好。
窗框上结了一层霜,楼道里安静得仿佛无人之境,只有转角护士站传来翻病例的哗啦声。直到远处突然一阵尖锐的叫声打破了这份死寂。
“快拦住他!”
“你疯了!你身上还插着——”
“再往前一步你会死的!”
忍冬惊愕地回过头,就听到远方传来金属剧烈碰撞的哐啷声,一群护士正冲出病区,追赶一个行同枯骨的男人,消毒水味的地板上被拖出的深浅不一的红痕。
下一秒,破碎的喘息艰难响起:“小23,别走……”
这声音怎么听怎么熟悉。电光火石之间,他觉得地上那人有点像曲佑英。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脑袋嗡嗡地接住他。
曲佑英跪在冰冷的瓷砖地上,自下往上深深望进他的蓝眼。一根导尿管从他后腰下穿出,说话间黄色液体流出,氨味四溢。他的小腹被绷带封住,外面套着一件boss。他的嘴唇裂了,手抖得无法控制,可抬起头来却是满脸雀跃:“天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忍冬愣住了。没有哭笑,他只是平静地蹲下来,用袖口替他擦掉鼻子下的汗:“你应该在病床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行,那样就见不到你了。”曲佑英哑着嗓子,每说一个字都要顿一顿。伤口又裂了,血渗出来,护士们却不敢靠近。
“我一直在等你,”他看着忍冬,血从绷带里一滴滴落下,“你会跟我一起做手术的,对吧?”
忍冬揽着他没动。
曲佑英心急了:“你骗我也行,只要你留下,哪怕只是一句谎话也好。”
这时,一个医生冲过来,手上抓着一份病理通知书。他脸色难看至极,压低声音对护士道:“你们搞什么!安乐死都批了,病人擅自逃出麻醉区你们不知道?”
护士脸都白了:“安乐?”
医生怒吼:“外阴切除失败、组织发炎、化脓性败血症,继续活下去就是折磨。他自己签的放弃治疗,你们不早点处理他死在这儿怎么办!”
忍冬突然感到口干舌燥。他终于明白,这是和他曲佑英的最后一面了。
这个鼻子看人、飞扬跋扈的男人,这个第一次见面就骂他“骚得脸都不要了”的人,居然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下,一步一步挣脱捆绑,只为听他亲口说一句答案。
忍冬闭上眼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性,想过曲佑英用生命要他回答爱或不爱。真相总是令人痛苦的,但一个谎言又会点燃下一个谎言。
长痛不如短痛。满地血色中,忍冬握住他冰冷的手:“如果你在等一个答案的话,我现在告诉你。”
他呼吸不稳,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不爱蒋容狱,也不会爱你。”
曲佑英愣住了。
忍冬抬起头,看他眼中的光一点点碎裂:“不是你不够好,只是现在的我无法回应任何一份感情。你想啊,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出身都搞不清楚,他的路很难走下去的。”
曲佑英垂下头,一滴泪滴落在他手背上。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拽住忍冬的手指,就像那天在舞台上,也是这样让痛苦的忍冬坚持下去。
指尖一寸一寸滑落,那只手终究还是放开了。
忍冬缓缓闭上眼睛,耳边响起医护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