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化妆起来很美》

6.我怕忘记(1 / 2)

隔天,张少兴独自站在巷口。难得一夜没有打理仪容,胡渣跑了出来,显得面容憔悴。他迈开沉重步伐,穿过封锁线,踏进这间对他来说……难以定义的地方。

自打有记忆以来,他就住在育幼院里。这里全是没有爸妈的孩子,有些是双亲早Si、有些是父母在坐牢服刑、有些是家中经济困顿养不起、最糟糕的是把孩子当畜牲养,因家暴转移亲权……

各种理由都有,可结果都是「抛弃」。

院里的照顾工作人员来来去去,张少兴貌似拥有很多「妈妈」,却没有一个真正属於他。以前,院长曾开玩笑地说:「少兴,你乖乖的,爸爸妈妈有一天就会来接你。」

他信以为真,每天抱着娃娃坐在门口旁的秋千上等。私下有其他小孩笑他是笨蛋,根本没有人要他,他也执拗不改。

某天,一个漂亮的nV人踏进育幼院,来当这里的志工。nV人发现他,问他为什麽自己待在门口,他说了原因後,那个nV人不像其他大人敷衍几句就转身离开,而是默默坐在另一个秋千上陪他等。

只要她来育幼院帮忙,就会和他一起荡秋千。

有几次,他甚至看见nV人偷偷掉下一滴眼泪。

他不懂这有什麽好哭的,他只是在等爸爸妈妈而已。

日子一天天过去,有一天,院长开心告诉他:「马上要有新的爸爸妈妈带你回家啦!」

他微微一愣,想到某对常来育幼院陪大家玩的年轻夫妻。夫妻俩为人和善,他也满喜欢听他们说故事、带活动。

当他把这件事告诉志工阿姨,她呆滞片刻,紧接着露出开怀笑容,流下欣喜的眼泪,「你有爸爸妈妈啦!真是太好了,阿姨会想你喔!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长大。」边说,她缓缓伸出手,「以後就看不见你啦,可以抱抱阿姨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少兴迟疑几秒,伸手抱住她。

正式离开育幼院那天,志工阿姨没有来参加他的欢送会。夫妻俩一左一右牵起他的手,带着他离开那道沉重大门。上车前,他彷佛看见志工阿姨就站在秋千旁边,笑着和他挥手。

时光荏苒,他顺利升学、毕业,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然後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渐渐地,他忘了曾在育幼院天天等待的自己。

某天,他脑中突然窜过想回去育幼院看看的念头。独自开车跨越数个乡镇,相隔多年重新回到日南市,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走上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途经日光高中校门口,他发现一个老太太推着回收车,看来十分辛苦。他没有犹豫,走上前帮忙推动那台沉重的手推车。

老太太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他,神sE震惊,紧接着无故落泪。

张少兴一时手足无措,以为老太太是因为有人帮忙太感动的缘故。好不容易送老太太到巷口,她用略为瘖哑的嗓音问:「要不要进来家里喝杯茶?我想好好谢谢你……」

鬼使神差,他踏了进去。

就跟此时此刻,一模一样。

屋内脏乱、腐臭,简直不像人住的地方。他刻意避开床榻,拉开衣柜cH0U屉,里面满满的照片──从小到大,都是他的。

以前的手机拍照仅是附加功能,拍出来的画质不好,加上她远远偷拍,人脸更是模糊不清。原来,她一直藏身於他的周遭,却从不当面认他。

当他发现这些照片时,内心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愤以及背叛感──小时候的他,直到离开育幼院都没等到爸妈来看他一眼。就算是觉得厌烦不要了,总得当面判个Si刑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此,他对沈碧华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他想处罚她。

这个「母亲」擅自决定他人生的开头,又不走得乾乾净净,无预警打乱他平稳且安逸,早已忘怀过往的人生──他没让养父母以及妻子知道沈碧华的存在。每个月,他会来这里两、三次。

相处时,好话说不上几句,更多是冷嘲热讽。

可她总是用讨好般的笑脸相迎,不断提起她在学校碰到的几个学生,偶尔拿随意乱拍的照片给他看。其中,就有少年时的许温宁,那张脸很好认,所以他看到对方出现在巷口时才会颇为诧异。

大约六年前,沈碧华变得不太开心。她心里似乎藏着某些事情,整天拿着手机,神sE惴惴不安。没多久,就申请退休离开学校。或许是生活失去部分重心,她变得容易忘东忘西,生活自理也出现问题。

一年前,她确定罹患失智症,但她不想让张少兴多想,把诊断单藏起来。当天,她破天荒主动打电话给张少兴,「少兴,明天是我生日,你能买个蛋糕给我吗?」

张少兴想:她又开始说谎了。明天才不是她生日,她只是想骗自己过去。

但他还是买了个古早味蛋糕放在门口,接着直接掉头回家。

深夜,他的手机收到一张沈碧华吃着蛋糕开心庆祝的照片,以及一行字:「谢谢你啊,我怕我忘了你,拍照下来就不怕忘记啦!」

她的失智症状越来越严重,有时候看着他,表情呆滞,开口问:「你是谁啊?为什麽在我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少兴始终以为她是故意的,想让他愧疚,想为难他。

就在十天多前,她又当着张少兴的面问:「你是谁啊?」

他莫名感到无b愠怒──以前沈碧华抛下他,老了,还忘记他。Ga0得他这个人从出生到现在都像一个笑话。

那天,他摔了门就走。又恰好接到出差通知,再也没有回来。

没想到,站在巷口看见那条hsE封锁线。

张少兴阖上cH0U屉,眼角余光望见床榻上的W渍。他突然想起……七天前,沈碧华曾打给他。他还在气头上,完全不想接。後来,他收到一封简讯:「我等你回家吃饭啊。」

这是沈碧华留给他的最後一句话。

「你等我g嘛──还饿Si自己!你太自私了!」他大吼出声,趴跪在床边,哭得泣不成声。

此时,牢牢靠在他後背的黑影伸长纤细手臂,从背後拥抱他。

安慰无声。可惜,无人知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将近晚上八点,许温宁换上一套白sE长服,他将长发紮起,再用根银簪固定,接着戴上手套。

徐蔚池帮忙把工作推车推过来。他听从许温宁的吩咐花了整个下午将两台推车上的工具按照清单整理排列。人生第一次见到这麽多化妆用品,琳琅满目,看得他眼花撩乱。不只如此,还有很多不知所云的东西,假手、假脚,五官模型等等……刷新了他的认知。

距离八点还有五分钟,戴上口罩的许温宁看来更加难以亲近,但又有种独特古典美感。

「玻璃窗後有间观察休息室,你可以待在那里,等等家属或许会出现,你不用管他。」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我预计会花上六到八个小时不等。没结束之前,都不要来问我需不需要休息这种蠢问题。」

徐蔚池乖乖点头。

「这里有张遗书,是我在屋子里找到的。快结束时,交给家属。」许温宁回过头,「我说完了,你走吧。」

纸张没有摺叠,徐蔚池不敢偷看,赶快进入观察室。没多久,金属门就被推开了──容sE憔悴的中年男人走进来,他完全没看徐蔚池一眼,视线直直落在隔着一道玻璃窗的金属台。

某种沉重的悲伤犹如无形墨画从男人周身渲染开来。他静静看着许温宁开始活动退冰後的僵y关节。

徐蔚池回过神,也将目光从男人身上移开,眼底转而映入许温宁专注的眼神,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却蕴含着包容一切的温和及柔软。

分针一圈圈转动,没人感到厌烦、困倦。他们看着老人蜷缩的肢T逐渐伸展,变成犹如睡着般的躺姿。

粉底扑上冰冷肌肤,一层层上妆、防水,反覆进行。屍T毕竟跟活人不同,T温成了很大的变因,所有动作都得迅速且毫无迟疑。在许温宁的巧手下,编织成一张细密的网,轻柔地覆盖在苍老的脸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蔚池一边看着,没忘了许温宁的吩咐。他把遗书拿出来,不经意看见上面的字迹。

书写的人显然教育程度不高,又或者太久没写字了,笔划歪七扭八。

心中莫名触动,他将纸张轻轻放在玻璃窗台上。

男人眼角余光乍见那张纸突然出现,微微发抖的手小心翼翼拿起来,才看了第一句话,他就紧紧摀着嘴,似是要压抑涨满的情绪。

「儿子,妈真的很抱歉,没能参与你的人生。」

相认之後,她从不喊他「儿子」,大约是觉得自己没资格。

「幸好,你的人生没有因为我这个懦弱的妈妈,过得太不幸。那天我站在秋千下没有去拉住你,是对的。」

张少兴缓缓瞠大眼睛,脑中忽然浮现那个志工阿姨的脸──时间久远,本该模糊,却陡然清晰,某张年老的面孔依稀重叠。

「我怕自己会忘记,赶紧写下来……」墨水有晕开的痕迹,可能是眼泪,「你曾问我你是不是坏孩子,爸妈才不要你。但不是这样的,你是个好孩子,是我没能成为一个好妈妈。」

「妈妈Ai你。你要好好的,那我走啦!」句末,是一个扭曲的笑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少兴蓦然将信纸r0u成一团,然後用力抱在怀里,额头抵着玻璃,涕泗横流,纵声大哭──

徐蔚池紧抿着唇,微微低头,听着男人的悲恸哭声,眼角不自觉渗出泪水。印证悲伤是会传染的。而离别总是让人难受且不敢直视。

即使记忆不复,但刻在骨子里的感受并不会因此消失,所以他多少能理解男人失去家人的痛。

站在工作台前的许温宁不受哭声影响,强化玻璃的隔音效果十分好。左右端详大T後,他喃喃自语:「嘴唇完成就好了。」接着,他拿起唇刷,先在手臂上试了试颜sE,然後轻轻沾染上去,毫无血sE且黑紫的唇霎时有了新的sE彩。

美丽动人。

许温宁缓缓叹出一口气。接着,口罩遮掩住他的表情,但微微g起的细致眼尾仍看得出笑意,貌似十分满意,「沈阿姨,我画好了,你喜欢吗?」

此时,在许温宁身旁站着一位眉目仁慈的老人。她的面sE不再枯槁,恍若镀了一层柔光那样容光焕发,眼眶隐隐含泪。

她不确定对方能否听见,轻声开口:「谢谢你,温宁。」

许温宁摘下右手手套,掌心朝下摊开停在她眉心正上方,相隔大T不到十公分。然後微微倾身,轻轻吻在自己手背上,神sE无b诚挚。尔後,浓长眼睫轻轻颤动,说:「你化妆起来,很美。」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许温宁脱下全副武装後走进观察室。他抿了抿乾涩的唇,脸sE极度厌世,语调毫无温度:「现在时间早上七点半,八点礼仪师会来接人。张先生,你还有半小时可以好好瞻仰遗容。」越说,那张脸的表情越不对劲。

不知为何,徐蔚池总觉得这麽有礼貌的话不像是许温宁发自内心说的,更像是有人教他必须这样说才不会被客诉。

「小心眼泪不要滴到大T。那样的话,沈阿姨会无法离开。」

天堂路里有很多不知出处的传说,其中一项就是至亲至Ai的眼泪会让灵魂留恋不舍,逝者无法安然进入轮回。久经飘荡者,则成孤魂野鬼。

徐蔚池看着男人依旧哭得不能自已,拉起许温宁的衣袖赶快离开。给予家人最後的独处时光b聆听一堆注意事项还重要。

许温宁瞪了一眼拉着他的人,徐蔚池蓦然芒刺在背,立即收手。

修长身影绕过徐蔚池快步走出去,屋外有四个身穿黑sE正式套装,打扮极为庄严慎重的年轻男nV正在闲聊。四人一看见许温宁,凑上前攀谈。

其中一名看来最年轻的平头男生率先开口:「宁哥,没想到这次难得有家属耶!你应该有按照我们的话,好好安慰人家吧?」

站在许温宁身後不远处默默当背景板的徐蔚池一时无语。原来还真有人传授待客秘笈请许温宁先练功。幸好许某人台词背得滚瓜烂熟,只是态度有非常大的进步空间。

「我留了半小时给他哭,八点一到,进去看他哭完没,不要耽误火化时辰。」

徐蔚池不免吐槽:一般人碰到这种事哪能控制自己要哭多久?又不是机器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刚才看到许温宁替遗T完妆的画面,内心还特别感动……立刻打回原形。

许温宁一副疯狂加班後极度想下班的厌世脸,冷冷回:「他要是敢让我化的妆出现半点瑕疵,我就……」

平头男马上抬手b了一个大叉叉:「宁哥,我知道你累了,冷静、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