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是最村里广场最热闹的时候,交完粮食给公家的粮站,还剩一些卖给外面来的粮贩子。
大家把装进麻袋的粮食都集中到村头的广场上,等着粮贩子来。
粮贩子腋下夹着翘了皮的黑包,拿下来,挡着手,和卖粮食的一握手,就报好了价格。每家的粮食产量不一样多,粮贩给的价格也就不一样,卖得多的收购价高,卖得少的收购价低。
今年只来了一个粮贩子,是去年某个粮贩子的侄子。
丁长夏的二伯第一个上去握手,两人捏了捏手,粮贩子说:“卖这么多斤的话,我给谁都是一样的价,绝对公平。”
“这个,行不行?”丁长夏二伯对价格不满意,胳膊上下一荡,对价格不满意,自己也报了个数。
两只手互相捏了几回,粮贩子呲着黑h的门牙说:“我叔跟咱们打交道这么多年了,我能多挣你那几分钱?今年收购指导价不如往年,是国家制定的政策,我要是多给你,我就得喝西北风……
再等就秋分了,你们这每年秋分都下大雨,粮食不卖,堆着沤了,到时候有没有人出价拉走可不好说。”
丁二伯抠了抠鬓角,不太满意,又怕过了这村没有这店,m0出来一颗烟。还没点上,高载年就要了过去,递到粮贩手里,“大早上就往我们这来,多累啊,cH0U根烟解解乏吧。”
丁长夏瞥了他一眼,小声道:“要你出这个头?”
粮贩子点上烟,高载年在一边小声问丁长夏:“往年还有谁家把玉米卖给他了?”丁长夏说:“以前少说有四五个粮贩子过来,这两年来大家都卖给他叔了。”
高载年说:“怎么不卖给别人?”
丁长夏说:“没有别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高载年狐疑道:“怎么会没有人来?”
粮贩看两人小声嘀咕,早伸长耳朵开始留意,听到这里,慢悠悠搭话道:“你们这山疙老里,路难走,村子又小,耕地少就不说了,收成还一般,给别人收别人都嫌不够塞牙缝的。也就是我——”
高载年他爸早年在基层的时候打交道最多的就是黑社会,他爸说起哪个人物,就给那人加一个街区作为前缀,粮贩子说别人不来,高载年一下被启发了。别人是不愿意来,还是不会来,粮贩子心里b谁都清楚。
他们就像黑社会似的,把地盘分配好了,各自垄断几个村子,粮贩之间一团和气,彼此不竞争,但是收购的时候用吃N的劲压价,从土地里榨出钱渣。
明白了形势,高载年默默数了数广场上一共有多少袋粮食,一袋是多少斤,算出来个大概的数量,而后当即在动员所有站在粮食麻袋前等着报价的人:
“冬生舅舅家收成最好,能卖三万斤,可是咱们村少说有一百万斤要卖,既然收购商给卖得少的报价低,卖得多的报价高,咱们不如把全村的收成当成一家的收成。”
粮贩子可以垄断一片,丁家河村民为什么不能联合起来。
高载年话音一落,黑洞一样的广场上就再没有声音了。
大家都看着高载年,新奇地,怀疑地,还有人只是呆呆看着他,好像在听他说话但声音进了耳朵,内容不进脑子。人群里开始有窸窸窣窣的谈话声,他们谈话内容各异,脸上神情不同,相同的是高载年没有从中看到多强的意愿。
只有丁长夏全听着,全听进去了。
她有意愿,她恨不得能拿出五百万斤来支持高载年,让大家都知道这是个好主意。可惜她家只有一千五百斤可卖。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气氛有些冷,好在丁长夏忽然转向了粮贩子,“我们合起来卖给你一百万斤,你给的单价是不是得上涨一点?在他报的最高价的基础上涨六分钱,可以吧?”
一听每斤涨六分钱,大伙眼睛里才统一地聚起光来。
粮贩子自然不同意,“六分钱?就进你们村这条破盘山路,大车都不敢来,怕把路沿压塌了掉山G0u里。我租的小卡车不要钱?油和人不要钱?我还帮你们的忙运到县里,卖给再上一级的收购商……”
粮贩子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如果种粮食的自己卖,从村里到镇里的运输也要成本,况且,镇里也只有那一个收购点,价格还不是收购点的人说了算?一趟折腾下来,人力物力废了不少,钱倒不一定能多赚几分。
村民心里门清,丁长夏二伯和丁三骆的脸sE尤其难看,高载年仗着肚子里有点墨水就开始逞能,真是盐吃多了咸的。
高载年也意识到自己欠考虑了,不事生产却在这里指点江山。
无g的村民看着他,远近亲戚看着他,粮贩子看着他,每双眼睛都长在他身上。他想承认自己计划不周,又怕粮贩子捏住话柄,把他们集T一百万斤的粮食都压低六分钱,否则不收,让好好的玉米烂在村里。
如果全村人的耕种付之东流,他就罪大恶极了。
高载年说:“你说的,当然也存在,不是没有道理。不过,话虽这样讲,但是……”
他模仿着不知哪个人物,讲不清道理就打太极,用废话给思考争取时间。他还没把有营养的话想出来,丁长夏扯着他的耳朵,让他弯腰听她说悄悄话:
“粮贩子还肯哭穷,说明他想做这个买卖。你跟他讨价还价,最后b最高的加两三分就可以了。”
高载年说:“我不会讨价还价。你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丁长夏说:“不行,你起的头,你说!”
粮贩子把烟cH0U完了,烟头也不熄,往地上一扔,“说什么呢?”
“她说你们收粮食的进山辛苦。”高载年说,“大伙天天往地里跑也不容易。”
粮贩子说:“这么的,我给冬生叔出价七毛八分一斤,你们所有人合一起卖,不管多少,都七毛八,一碗水端平,这行吧?”
冬生家一听这话脸sE有点难看,高载年说:“这么多斤粮食呢,八毛三。”
“品质也不一样,怎么能都这么高价呢,我也有损失的……八毛吧。”
高载年说:“八毛二。”
粮贩子都笑了,没见过这么直白这么没有技巧地谈价的,“你有诚意卖,就卖,没有诚意,就算了。我让你当着全村人逗着玩呢?”
丁长夏冒出来充当白脸:“你知道他是谁不?”
粮贩子不屑道:“谁啊?县长?”
丁长夏点点头:“嗯,差不多。他是县农业部里来视察各村粮食情况的。”她往他背上一拍,让他把背挺直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粮贩子搓了搓下巴:“他?”
丁长夏说:“‘微服私访’,评书里听说过吧?”
粮贩子不说信,不说不信,把下巴上的泥都搓出来了。
高载年说:“对,我是县农村农业局的,来咱们丁家河村参与劳动,进行调研。”
领会了丁长夏的意思,高载年端了起来,拽了几个大词,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小有来头的g部,下基层来打击收购乱象,保卫国家粮食安全。
这粮贩子没喝过丁长夏的喜酒,更没和县里打过交道,加上高载年一脸书卷气,说得他将信将疑。
“八毛二也行。秋播的小麦种子要从我这买吧?”
粮贩子说了种子价,价格实在,b成本价高了有限,大伙象征X往下压了一点,粮贩子也没有二话。
粮贩子打电话叫车队,车队却说天太晚了,怕山里的乡道不安全,明天再来。粮贩子从上衣怀兜里掏出一叠纸币,T1aN了T1aN食指,把纸币捻开,每家给二十元钱:
“这些就当定金,我今天先回去,明天车队来,带着麦种,再把玉米运出去。”
“也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行。”
“就这么吧。”
“……”
粮贩子走了,人群才三三两两犹豫着围到高载年面前来,丁长夏二伯问:“你小子什么来头啊?”
丁长夏抢着说:“什么来头,还不是唬人的,为了让粮贩子多出点价嘛!”
黑狗堂哥说:“真的?我看他有模有样的。”
“废话。”丁长夏一摆手,“他要是个g部,还有人敢拐?不要命了。”
甭管真的假的,只要更多的钱落到口袋里就好。
广场上的人群渐渐散了,大家回到家里等待着明天。明天,粮贩子会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队来,给他们运来麦种,再运走他们的玉米,他们会收到一小叠纸币,再用这些纸币来买除虫的药,买浇地的水,买母J,买小猪……
三骆、丁长夏和高载年也往回走,路上就听见人说,“三骆nV婿可真行。”走了一路,这样的话没少听,三骆的驼背仿佛在这一路上治好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三骆的院子是个山脚下的小平房,没有栅栏门,几步穿过前院就进了屋。
一块不大的长方形屋子隔出来了三间,堂屋两边是睡房。
堂屋里只有一张木头饭桌,划痕不少,高载年就在这张饭桌的一边坐下,胳膊刚放上去,就感觉桌面上黏糊糊的,像许多年来都擦不g净的浆。他把手又挪开,放在腿上。
三骆拿过装着白酒的玻璃瓶,又吩咐丁长夏去铲点沙子,炒把花生。
三骆对高载年说:“跟你爹喝两盅。”
高载年说:“哦。”
“等什么呢,爹给儿子倒酒吗?”
高载年连忙拿过酒瓶,给三骆把酒倒在酒盅里。酒是劣酒,盅是歪盅,釉质粗糙,边缘还有几处磕破的小口。
g烫的花生炒好,满屋子焦香。三骆先嗑开一个,又立刻吐到地上,“牙碜!”三骆说丁长夏,“怎么不多筛几遍啊?这么多沙子就端上来。”
丁长夏用手剥开一个花生荚,手指肚搓了搓花生豆,把红sE的皮搓掉,白sE的仁放进嘴里嚼,“我吃着挺好的,你别没事找事,用牙咬怎么会不牙碜啊。谁不知道你,一来人就想拿我耍威风。”
三骆被长夏顶得没话说,咽了一盅酒,把酒盅往桌上一敦,“我使唤不动你了是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高载年见状站起来说:“我去筛,我去筛。”
丁长夏说:“可显着你了。”
里外不是人,高载年顾不上这份夹板气,只说:“怎么筛沙子,你教我。”说完拉着丁长夏的胳膊往屋外走,却见丁长夏提高了调门,“你还敢拽我了?”
高载年故意大声道:“忙了这么多天,让咱爹喝两口,喝舒服了睡一大觉,多好。不是你告诉我吗,咱爹Ai吃炒花生,你也教教我怎么炒,以后这活我帮你g。”
三骆坐在桌旁,听见这话撇了撇嘴,倒是没再说难听话,又拿起酒瓶给自己满上了。
丁长夏说:“撒手!”
高载年把手松开,仗着自己b她高b她宽,趋着她,让她半情不愿地到厨房去了。
丁长夏把筛子摔在他面前:“给,你筛吧。”说完抿着嘴唇,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生气,“Aig活好啊。有g不完的活给你。”
高载年还真捡起圆筛,把花生倒进去晃了起来。一边晃,高载年说:“他J蛋里挑骨头,还耍威风,是不好……”
“……”
“我没想当假好人。他有意耍威风,你还要逆着他讲,我怕他又打你,光我看见的都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本来就下手没轻没重,再加上撒酒疯,又拿炉灰钩往你背上打怎么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哼。”
“以后他J蛋里挑骨头,你不愿意做,就告诉我,我帮你做——”
丁长夏听见这话,便不再背对着他,刚转过身去,就听见他说,“我听谁的吩咐都是吩咐。”他说这话时两条胳膊抱着筛筐画圆,低着头笑,怪憨气的,看得丁长夏有点不忍心。
丁长夏按住他怀里的筛子:“别筛了。他嫌牙碜就让他自己筛。”
高载年说:“他不就是吃软不吃y么。”
“他吃软不吃y,我就得拿软的给他吃?我还吃软不吃y呢!”
高载年已经习惯了丁长夏稀奇古怪的脾气,一时像家猫,一时像野鹅。
他把筛掉的沙子重新倒进锅里,点燃灶火,问丁长夏:“怎么知道沙子热还是不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