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娇

第57章 逃生(下)(1 / 2)

('\t\t\t第五十七章逃生(下)

蒙拓拂袖而去,长亭心气一下子便降了下来,胸口那道劲儿一松,朝后一靠接过胡玉娘手上的茶水,大口大口地喝。

茶水温热,长亭郁结在胸的那口气始终横在那处。

好像被人算计了。

可她却没有办法说“不”,更可怕的是,在不为人知的情形下,她已经承了石家极大极大的一个情——她怀疑过岳老三身份不单纯,或许是势力很大的漕帮,又或者是哪个军阀世家的将领下属,这都不重要,她没想过向下深究。只要到了平成,是钱财也好是造势也罢,平成陆氏都给得起,故而不会有欠人情与恩德未报一说。

可长亭从没有想到岳老三是石家的人!

撞上石家的人,让她心里有股莫名其妙的愤懑和郁结。

好像落了下乘,又像是污了亡父的脸面。

陆绰不会对石猛低头,可他的两个女儿却欠下石家良多!

所以面对蒙拓时,她无端端地变得气势大盛且咄咄逼人起来。

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外厉内荏、外强中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不无可悲地想到,她到底是士家女,不在乎吃冷食居陋地,不在乎朝不保夕,甚至不在乎生死,可一旦事涉脸面与名誉时,她仍旧没有办法从容释怀,她更没有办法像陆绰那般借力打力冷静应对。

长亭大叹一口气,事情好像陷入了僵局。

那个蒙拓一定会将她带到冀州,与公与私,这一点无法变更。

而从岳老三一路庇护,再到虎口逃生,最后到冀幽两州撕破脸皮——穿着一身官皮盔甲的幽州总兵在外城被冀州兵士俘虏,这一点更是铁板钉钉,不容置喙。

欠下的,已经没有办法收拾了。

她想知道石家人要什么,平成陆氏会接受怎样的条件,岳老三是从什么时候知道她的身份的?一路带着她的目的是什么?石猛可曾知道她,石猛又想从她身上抠出什么利益来?岳老三既是石家的人,他这一行的目的又在何处?蒙拓又是怎么追到珏山外城的?岳老三与蒙拓,与石家人之间又有怎样的纠葛?大部队在哪里?由谁领兵?领兵之人在如此局面下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甚至,那个容貌绝艳却唯诺胆怯的青梢,又为什么会突兀地出现在岳老三的车队里?

她统统都想知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这和在荒郊野外挣扎着生存不一样。在荒岭之间,她被冻死被野狼咬死,坠下山崖摔死,她是输给了天,人是胜不过天的,她认怂。可落入别人的算计之中,她就是输给了人,她输得冤枉。

可她如今沉不下心来,脑子稍稍一动,后脑便如针锥一般的疼,长亭疼得一嘶,却仍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口饮尽茶水,却发觉茶水早已凉透了,凉水含在口腔中,一点一点地刺激着味蕾舌尖,让人清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内厢里静悄悄的,长亭捧着茶盏敛眸静思,一转眸却见胡玉娘坐在床榻边的杌凳上发着愣,轻笑起来推了推胡玉娘,“...阿玉,我饿了。”

胡玉娘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摸摸索索朝外走,嘴里阵阵有词,“是想吃八宝粥,还是青蔬粥?我请婶婶都熬了的。”

长亭回了句话,“都行,叫她八宝粥里头多熬点糖。”

胡玉娘迷迷瞪瞪点点头,埋头将走到门边儿,脑子猛地一激灵,想了想觉出有点不对头,嗨哟一声折身返回来,“你别想瞒我!一下子刺史、国公、幽州冀州全出来了!还有那人...他是朝廷命官?怎么叫他蒙大人!?岳三爷怎么又和,又和什么石家人有关系了...阿娇,你瞒了我什么!”

一眼却看长亭脸色苍白,头上还绑着绷带,眼神水灵灵的,很是孱弱地靠在床榻板上冲她笑起来。

像只故作坚强的小鹿...

胡玉娘当下心就软乎了,抿了抿嘴,语气软下来,“我去给你拿粥,你吃饱了再跟我说。你若好好说,我就原谅你。”

长亭眯着眼睛笑起来,边笑边伸手去捏了捏胡玉娘的手掌心。

胡玉娘动作麻溜,果真端了两大瓷碗稠粥上来,还配了两碟小菜,长亭捧着粥拿木勺子大口大口地吃,两大碗没用完,可也没剩下多少,肚子一饱,觉得整个人都软了下来,连带着脑子也松和了许多。

像是那根紧紧绷住的弦,逐渐松下来。

胡玉娘叉腰坐在杌凳上,长亭吃了多久,她就睁大眼睛瞪了多久,眼见长亭放了勺子,又折身捧了杯水过去,语气冷冰冰的可话儿是好得很的,“喝两口,别喝多了。你热才退下去,大夫嘱咐得多喝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笑起来,很听话地喝了两口再放下了,将软枕垫在腰后,开门见山,“阿玉,你知道平成陆氏吗?”

胡玉娘蹙眉想了想,点点头,再摇摇头,最后不太确定地发问,“...是那个大士族吗?”

她隐隐约约好像知道四大姓,可掰着手指头怎么也数清楚,有些羞赧地解释道,“爷爷没怎么同我说过这些,村子里头最大的人物就王乡绅...”

胡玉娘一边说,一边面上绯红地挠挠头,却陡然想起,阿娇是不是曾经告诉过她,她姓陆,双耳陆!?

阿娇...是士族姑娘...?

还是出身大士族!?

胡玉娘感觉有些坐不住了,一手扶住雕花床板,一手扶在杌凳上,她带着一个出身世家的娇娇小姑娘爬雪山,吃松子,偷鸡蛋,刨坑抓泥...不对,阿娇是阿宁的长姐...她,她,他娘的带着两个士族小姑娘风餐露宿杀人放火!

怪不得阿娇这么聪明!

老子...老子这世道怎么了!

胡玉娘张大嘴巴。

长亭目测丈量了一下,嗯,她嘴里可以放下一颗蛋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阿玉,我其实也没骗过你。我出身平成陆氏,齐国公是我的父亲,阿宁是我的幼妹。我唤作长亭,阿宁唤作长宁。而我的双亲确在珏山遇害,近千将士全军覆没,阿宁的母亲以身饲虎,我与阿宁才得以逃脱险境,一路凫水逃到你的小木屋去。而那夜追歼我们的正是将双亲射杀的人,我有理由怀疑是幽州刺史周通令犯下的这笔血债。”

长亭语气落得很轻很轻,掩下眸光,目光很愧疚,“所以一开始我并不想你与我们同行,如果没有蒙拓接应营救,或许你就被我与阿宁拖累了。”

更别提最后这个傻大妞还贸贸然地飞针救她。

她何德何能,叫人如此真心相对。

胡玉娘嘴巴久久没有合上,长亭也没说话了,有些话不用说,有些话必须说,玉娘心大且性宽,极护短易冲动易轻信,轻谋略,额,说好听点是轻谋略,说不好听些就是不喜欢动脑子——这同她在建康时的所有手帕交都不一样,士族姑娘是敏锐且含蓄内敛的,她从未遇到这样的人,也从未同这样的人交过心。

长亭默了一默,眼圈便红了,伸手去握胡玉娘的手,“你带着胡爷爷的牌位赶紧去豫州,别同我一道了,往冀州石家的地盘去了结果如何谁都不知道。你拿好我的名帖。若你的叔婶要欺负你待你不好,你去叩陆家的门也好谢家的门也好,他们不会不管你的,一定替你出气。”

胡玉娘还是目光呆滞,嘴巴张大。

长亭埋着头,她不想和胡玉娘分开,可前路未卜,不能再拖累她了!

“岳老三不是心软好意的老好人,他肯带着我们,甚至砸重金去租车、买旧瓷,来讨好我们,一定觉出了从我们身上有利可图。而在有利可图的情形当前,他竟然没有送信给石猛。如果信笺交到石猛手上,石猛会让谁来?依照石猛先前待长子处处争先的心态来看,一定会是长子石闵前来获取利益,中途不会经他人之手,以免有人揩油偷米!可最后是谁来的?是蒙拓来的!石家内部人心不齐已起纷争,我尚且自身难保,阿玉,你一定要好好...”

长亭话还未完,胡玉娘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木愣愣地转过头问长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你说是那个蒙大人押下来的那人杀了你的全家?”

话说得很绕,长亭听懂了,点点头。

胡玉娘再长舒一口气儿,又提起中气来,再确定一遍,“就是那个狗娘养的截杀了你的父母,还让你和阿宁如丧家之犬逃窜了这么多天!?”

话说得不好听,可难得听见胡玉娘说了四个字儿的成语。

....

长亭想了想,很好脾气地解释,“...也不算丧家之犬...丧家之犬也不是那么用的...不是还有你照应着吗...”

长亭话还没落地,胡玉娘便腾地站起身来,咬牙切齿凶神恶煞地从怀里将匕首掏了出来,拿指腹试了试刀刃,许是觉着不太利,转身去够托盘里的削水果的小刀,气势汹汹地要推开门向外走,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非常连贯。

长亭赶忙唤住她,“阿玉!你做什么去!”

胡玉娘头也没回,双手举着两把刀,斩钉截铁,“老娘要去剁了他!帮你和阿宁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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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眼眶越来越红,越来越红,轻声制止住胡玉娘,“阿玉,你等等。”

胡玉娘脚下一滞,却闻身后长亭如向天发誓,一字一顿很郑重地轻声道,“血债血偿,拿命抵命,我陆长亭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手刃仇敌,以慰亡父在天之灵。”

胡玉娘折过身来,见小姑娘满面满眼通红。

与这厢惊愕之后陡变静谧的气氛不同,西厢阁楼里男人声线一下高过一下,惊愕之余还有惊愕。

“你说啥!?那两个小姑娘姓陆!?”

“你说啥!?陆家那两个姑娘现在已经没爹没娘了!?”

“你说啥!?是周通令那个狗日的兔崽子下的手!?”

蒙拓倚坐与正堂的太师椅上,岳老三一声更比一声高,蒙拓蹙了蹙眉再缓缓展开,摆了摆手,伸手指了指缩在床角的岳番,冷静缓声道,“你儿子要被你的声音震死了。”

岳番嘴里头嚼着茶叶梗,一脸坏笑地看向岳老三,“要是爹早知道,怕是会多花条黄鱼,把青铜器也买下来对吧?爹,实话实说,您后悔吗?”

岳老三一个反手拍过去,岳番偏头躲开,嘴里头嚷嚷起来,“阿爹!我好歹还受了伤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岳老三作势朝地上一啐,顺势就坐到了蒙拓对面,“老子知道那两小姑娘身份高,可没曾想家世好到这个界面儿上了...”岳老三说着说着却闷声轻笑一下,“一锄头挖了个金娃娃,还是个没主儿的金娃,等老子回弈城了立马去赌庄大杀四方!”

蒙拓紧紧抿住唇角,并未开口。

他不喜欢岳老三以这样的口吻谈及陆家的两位姑娘,在他看来,她们是可敬的,努力活下去、努力挣扎地看到希望的人都是可敬的,没有人可以轻视和无视,甚至以谈笑的语气来评论起别人的拼命和破釜沉舟。

岳老三狂癫之后,渐渐冷静下来,眸色一眯,朝正透光斑的窗棂看去。

“阿拓,我们该怎么走?幽州右城卫司覆没,戴横不知所踪。周通令要赶尽杀绝毁尸灭迹,我们已经打了他的眼了...别忘了我们现在还处在幽州的地界儿上啊。”

“该怎么走,就不怎么走。”

蒙拓言简意赅,“两个陆姑娘一定要带回冀州,从幽州横穿直行一路向北,我们的处境更艰难。接到你的信笺,我当下便调令人手昼伏夜出,到外城接应,带了不过五百人,要和周通令硬碰硬,很艰难。幽州是他的地界儿,他比我们熟悉,走常道栈道反而形成一个极大的靶子。他要在外城围追堵截,容易得很。”

岳老三是机灵人,眉梢一挑,“你小子别和我弯弯绕,留了什么后手,直说!”

蒙拓目光平静地窗棂处,“什么能打周通令一个措手不及?平成陆公在幽州界内遇害此事被一揭开,士族、朝官、平成的压力足以分散周通令极大一部分的注意力。他以为我们要从外城走,我们偏不从外城走。他没做好请君入瓮的准备,我却早已在幽州内城布置下人手兵马,以作两全之法。大部队从外城绕栈道通行,分散牵制周通令的兵力财力,我们从内城经接应后快速出城,会有援兵在冀州交界处等候。”

双管齐下,声东击西,未雨绸缪。

蒙拓其人,前途不可限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岳老三点点头,“先锋兵把消息送出去了没?”

“自那夜我见过陆姑娘后,先锋兵便带着陆公遇害的消息先行一步回冀州去了。”蒙拓眼风一瞥,看了眼更漏,轻声道,“已过两天,至多明日,陆家长房在周通令辖区覆没且下落不明的消息就会递上重华殿,传到大江南北。”

下落不明自然要下大力度搜寻。

谁去搜寻?

自然是周通令的兵马。

这驿站只有两件上房,一间给了陆长亭和胡玉娘,一间给了青梢和陆长宁,除却上房,别的房间连他娘的个暖炉都没有,只能围在小火炉前头烤火,岳老三心里头骂了声娘,搓了搓手,语气感慨,“我和大小陆姑娘相处了近三天,愣是没觉出她们两一点一点的丧父之痛来...大的那个脑瓜子灵,嘴皮子快,敏锐有几分聪明,也有胆识,当时我就是看中这份胆量才出的手...小的那个心眼好,一说一个笑,见人就笑眯眯的嘴甜,也黏人...这不是一般富贵之家养得出来的,我以为是一般的小士族,甚是雀跃了许久,哪晓得是平成陆家的嫡枝!”

因为悲伤是无谓的,所以宁愿隐藏。

蒙拓想起来那位陆姑娘闷在梦中,压抑住的极为痛苦的尖叫和哭泣,一转醒,整个人的气势却瞬时就变得不一样了。

逢人便哭的可怜不叫可怜,倔气得说不出口的可怜才算得上真正的可怜。

所以才会承受她莫名其妙的怨怪与咄咄逼人的诘问...

“多亏了三叔眼力好,若没既是送信,将援兵不至,那夜那位陆姑娘就性命难保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回了神,话头一转,“青梢先带回冀州,一共做了两个人的木牌户籍,分给两个陆姑娘,先蒙混过内城。我看了看跟在陆家姑娘身边的,怎么还有一个人?”

“她不是士族!”

岳番将茶叶梗往地上一吐,“也不姓陆,她应当是普通庶民...”话头顿了顿,忆及胡玉娘敏捷的身手,“顶多是身手极好的普通的庶民。”

蒙拓点点头,“只要她身上带着木牌户籍就好办,否则再做一个人的,时间来不及。”

岳老三瞅了岳番一眼,没说话。

三人再议旁事,此处接过不提。

蒙拓起身欲走,走到门口方言道,“二哥恐怕瞒不住刺史,这么一番大动作,冀南一动,紧跟着弈城就会知晓。三叔最好早作打算,以免白受皮肉之苦。”

岳老三喉头一梗,嘿!

这小兔崽子跟他还呛上声儿了!

等蒙拓一走,岳老三翻手一个蒲扇巴掌糊过去,“你个小兔崽子,啥时候把人姑娘摸得这么清楚了!?”

岳番捂了捂缠紧绷带的后背,再次欲哭无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天地良心,他没摸啊...脸都没太敢看清楚...就打听了三两声而已...

长亭一晌午什么也没做,卧在床榻上又充充足足地睡了两个时辰,再向驿站的婶婶要了五桶热水,结结实实地从里到外搓揉洗净,又劳烦胡玉娘压着长宁过来,结结实实地又帮长宁洗了一遍。

衣裳没换洗的,领头的是男人,自然也想不到差人备下。

长亭的袄子全是泥又有雪水痕迹,风餐露宿这么些天,大袄面儿上沾的灰与土,掸都掸不掉,长亭原想托驿站婶婶去外头买三件成衣来,却发觉了自个儿的异想天开——这外城南来北往都是死徒,哪个会起心思买衣裳来换?

几经周折,青梢送来了三件衣裳,一水儿的云锦织花、高襦镶边,可颜色都极为素净,应当是着意挑了挑的。

长亭细瞅了瞅,平心静气地道了声谢,问她这几身衣裳这一路来都放在哪处来着?

青梢答,“...有个小推车专放我的东西,穿的用的首饰金器,若陆姑娘需要,我再把装首饰的木匣子盒拿出去,您选一选?”

长亭细看了仍蒙着面的青梢一眼,心里头有了底儿,再谢过后,便送客出门。

照旧将长裙边改短,袖口收紧,小长宁才穿得上,胡玉娘有些不习惯,轻声问,“那位蒙将军不是说晚上要把那狗...”看了看织绣水天碧的镶边,把“狗娘养的”吞下肚去,改了口,“要把那个总兵带过来审吗?咱们作甚洗澡换衣裳啊?”

驿站没有铜镜,长亭对着匕首的反光面,轻轻抿了抿鬓角,柔声道,“送人上路,还是穿得庄重点比较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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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落黑,长亭厢房的门板被人不轻不重叩了三下。

长亭坐在内厢透过缝隙抬头向外瞧,有三五黑影,胡玉娘应声启门,却见晨间那名为蒙大人的男子领头侧身敛眸站在门廊之中,刻意避开厢房的光与空隙,语气未有起伏,“...请陆姑娘随某往楼下去。”

长亭轻轻握住袖中的匕首,深呼一口气,绕过屏风迎光向前。

蒙拓斜身长袍半侧立于低矮门廊中,破旧的纸糊灯笼高挂门扉之上,微弱的光线似乎摇摇欲坠。

至此,长亭才很清晰地看见了蒙拓的面容。

高鼻深目,薄唇紧抿,棱角分明,因侧身而立的缘故,蒙拓只能将眼睛低垂,看向坑洼不平的地板,眸光稍敛,若周身无武将百战后的肃杀之气,这分明只是一个清癯沉默的少年。

长亭仰脸,沉默片刻之后别开眼神,朝其微微颔首,并未曾应话,抬脚便出门扉向门廊走。

蒙拓待长亭走过三步后,手向后一停,沉吟交待,“不用跟了。这里三教九流来往复杂,你们守在这处,若胡姑娘与小陆姑娘要出门,跟在后头。若有僭越若无渎职,以军法处置。”

话音将落,长袍上撩,举步跟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驿站破陋,人踩在朽了的楼梯上,木板“嘎吱嘎吱”地响。

长亭走得很慢,蒙拓走近后,紧跟着一大团黑影就罩在了长亭头顶上,长亭没回过头,脚下走得更快了。

长亭没有问岳老三去哪儿了。

蒙拓也没有问为何胡玉娘与陆长宁不跟来。

从三楼下来,穿门廊过长道,二人一路皆无言。

驿馆没有人,正堂非常小,只有三两张破败的木条桌横在大厅里,掌柜的与店小二已不知去向,更不谈同住的食客与打尖的过客。

长亭刚下楼梯,便闻身后之人沉声慢语,“向左走,过草垛,有个小柴屋木板下面是地下室。老板是我的人手,陆姑娘行事无需顾忌。”

长亭回过身去,唇角上挑笑了笑,“就算有人,某也不会顾忌。”

蒙拓面色半分未动。

驿馆不算太大,果如蒙拓所言,驿馆之中除却他们,再无旁人,亦无别的声音,只有风过穿堂“呼呼”作响,前头是黑的,长亭从掌柜处拎了一只不大不小的灯笼照路,蒙拓伸手接过便顺势走到了前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三步之内是昏亮着的,过草垛,进柴屋,蒙拓一伸手“咣当”将脚下的木板一把提了起来,想了想告诉轻声告诉长亭,“才进去的时候,最好闭上眼睛。岳老三审人心狠手辣,他本不欲叫姑娘家来瞧,可我私心以为陆姑娘是想看一看的。”

木板一开,隐约可见地下密室里透出来的昏黄的光。

长亭看了蒙拓一眼,提起藕荷色裙裾,婉和低头轻道了声,“谢过蒙大人。”便佝身弯腰扶住把手,慢慢向下走。

是谢让她来,也是谢先头提醒。

蒙拓将灯笼朝前伸,光刚好落在长亭的脚下。

长亭未曾想到这地底下还有乾坤,密室埋得极深,在石壁上每隔五米就被人为地凿出了搁放火把灯油的小槽,因为不通气,里头闷得很,像是有股雾堵在胸口,越往里走,眼前却越清明。

两个人的脚步都很轻。

长亭将袖中的匕首握在手上,渐渐听见了有男人极为沉重的喘息声,还有利器刮在墙上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长亭嗅到了血腥味儿,极为浓重,稠得就像血肉黏在了空气之中。

要到了。

长亭暗暗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果不其然,再转过一个边角,眼前豁然开朗——极大的平台,上面架着一个生死不明,赤身裸体的男人,人的旁边烧了一盆火,火苗向上一冲,那人的脚就不由自主地往里收。

岳老三眼睛尖,一挥手迎了上来,“陆姑娘怎么下来了?这地儿污秽得很,不是姑娘家该看的。”

蒙拓把灯笼交给迎上来的手下,言简意赅,“她可以看,三叔莫管。”

岳老三心里骂了句娘,这小兔崽子说话梗死人!

长亭向岳老三颔首,很郑重地作揖致谢,“谢过三爷与岳小爷待舍妹救命的恩情。”

岳老三朝后一个趔趄,脸上一笑,胡髯就朝上翘,把还冒着热气儿的烙铁往火盆里一丢,一个巴掌糊到那男人脸上去,这和打岳番不同,“啪嗒”一声是用了蛮力的,肉贴着肉,长亭都听得心肝疼。

岳老三反手又是一个,“小兔崽子老实点儿!你爷爷我的活儿还没亮出来完。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当着陆姑娘,嘴里再喷粪,老子废了你!”

岳番的痞气大抵就是这处来的。

岳老三手一抬,来来往往忙活着的十来号人立马归了队,岳老三朝长亭抱了个拳,便带着人手折身而去。

是怕后头的审事涉私隐宗祠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毕竟秘密不是那么好听。

长亭微不可见地扫向笔直站立于旁的蒙拓,他不走,便意味着所有的秘密,石家都要知道。

架在木架子上那人如今才反应过来,张惶抬头,从乱发中向外看,却瞬间低落了下去,满脸血污地把头靠在木架子上,朝地上恶狠狠地啐了口血水,似困兽之斗又似垂暮之人回光返照的挣扎。

“陆家的小娼妇来了啊?混在男人堆里感觉好吗?”

戴横桀桀地怪笑了两声,“齐国公看到你这幅样子,怕是气得要从土里爬起来。”

长亭手缩在袖中,慢慢蜷成一个拳头。

几乎在一瞬之间,戴横话音刚落,蒙拓一个箭步冲上平台,反手揪住戴横的头发,把戴横的头向后用力一扯,语气淡漠,却神色狠戾,“嘴巴放干净点。你无非是想求一死,死容易得很!可世上还有比死痛苦一万倍的方法,相信我,你不会想试一试的。”

戴横仰起头来,呲牙咧嘴地从眼缝中望向蒙拓,喉头一动。

就是这个人。

让他们全军覆没,让他成了受尽折磨,死都死不了的俘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他承认他贪生怕死,可他娘的,他更知道口风要是不严,露个话头出来,就只有死字等着他了!说,要死,不说,受了折磨也要死。左右都是个死,他凭什么要让这群人如愿呢!凭什么要把话说出来!

他不好活,别人也休想好过!

陆家这两个小娼妇回平成去吧,回去了,有好东西等着她们呢。

戴横眯着眼,舌头扫了上颚一圈,满嘴的血腥味。

“想知道是谁?”

戴横语气嘶哑却轻佻,又怪笑起来,艰难地脚向空中扫了扫,想挨到地面,“让我活,我就告诉你们。备好马匹和干粮,先让我走,我就告诉你们!”

蒙拓嘴角向上一挑,手上力道加大,戴横一吃痛,向后一仰,却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咯咯的笑声。

长亭蜷紧的拳头缓缓地松开,却兀地轻笑出声,她的父亲,平成陆家的领导者,大晋的三公三孤,竟然死在了一个无赖的手上,他妈的死在了一个无赖的手上!

士家一诺千金。

定下的誓言,就像与尊严和信念结成了盟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尊严和诺言要紧,还是追问到罪魁祸首要紧?

长亭仰起头来,正视他,一字一句道,“你想要活,你想要怎么活?事情已败露,陆家与幽州的恩怨已经结成,齐国公在幽州界内遇害一事宣扬出去,周通令自顾不暇,你只能是他放弃的卒子,甚至会变成顶罪的人。幽州自然是回不去的,可回不去又该怎么办呢?家中年逾半百的长辈老人,膝下牙牙学语的孩童幼子,怕都会被灭门吧。”

长亭声音一虚,带无尽的恨意,“...就像我的父亲一样...”

戴横瞳孔猛然放大,紧接着缩小,他若战死,他的亲眷自然可得优待。可那片林子里的尸体,却没有他!

周通令会怎么想!?

他的妻儿,他的家眷,会遭受什么样的对待?

恐怕已经被辖制起来!

长亭再笑一声,走近火盆,“你我都明白,周通令并不是主使,截杀陆家长房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背后一定还有人。我只问你一句,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戴横一个激灵,歇斯底里,“你让我活,我就说!”

绕回远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也就是说周通令背后确实有人,而戴横知道。

长亭不可能承诺给他一条活路,言出必行,她没有办法打破这个底线。可她更没有办法看着戴横活下去,既然两边都不通,又何必一定要走这两条路?

蒙拓眼神向长亭一扫,轻轻摇头。

没有必要因为这一条仅存的价值就让这个无赖活下去,要查下去的办法多得很,陆绰身死消息一传扬出去,看各方反应如何便可知一二。再不济,周通令已然暴露,将对将,能得到的讯息,一定比这个马前卒知道的更多。

放了他,是恶心自己。

蒙拓宁愿杀了他,好歹能让自己舒口气。

长亭再走近一些,放缓语调柔声道,“你算是周通令心腹,此种大事绝不可能交与别人之手,所以有极大的可能,从参与截杀到传递消息再到后续追歼都有你参与,我说中了三中有二,不难推断你在那日截杀成功之后便立即被派遣出去递消息了。而你的盔甲还蒙着一层霜气,我从珏山过来已用十日有余,你们前两日才找到我的踪迹,其中的时间差佐证了我的猜测。有什么地方,是往返近十日快马加鞭才能到呢?向东是皖州,向西是邕州,向南是冀州...”

“说这么多做什么!你他娘的到底放不放!”

长亭越走越近,血腥味冲鼻,抿嘴一笑,神色稳得很住,手却颤颤巍巍地朝缩在袖中。

戴横还在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偏头过去,凑拢了身,将袖中的匕首刀鞘大开,咬住牙关轻声告诉戴横,“...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没有你,没有你那龌龊的企图用来换命的消息,我照旧可以找出幕后之人!”

“人”字将出口,长亭隐在袖中的匕首便猛地一下戳进了戴横的腹部!

戴横一个闷声,口鼻呛血,瞪圆眼睛。

长亭腿下发软,紧紧咬住牙关,她力气小,匕首刀刃钝,刀尖只没进去了一半,长亭双手握紧匕首,一点一点地费力往里推,却是徒劳做工,长亭大喘了几口粗气,手在发颤,连带着匕首也在颤抖。

“噗——”

匕首稳住了,戴横掐在嗓子眼里的血噗嗤喷出!

是蒙拓伸手握住了空余的刀柄,猛地往里一推,戴横便再无生机可言。

“以后这种杀人的事情,男人来做。”

蒙拓神色如常,静静地看着火光之下身如抖筛,眉目清浅的少女,暗叹一口气,语声平静道,“别让这种人的血脏了你的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六十章旧路

原路返回。

过草垛,向右拐。

长亭走在夜色之中,膝头一软,身形不稳朝前一扑,狠摔了一个踉跄,掌心被粗粝的地一喇,当下便磨掉了一层皮,电光火石之间,长亭胳膊被人往后一拉,待长亭站稳,蒙拓便一下子放了手。

灯笼的光四下颠簸,两个人的影子忽短忽长。

长亭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人抽走了,就像从戴恒腹部涓涓流出的止也止不住的血。

好可笑,明明是她取了别人的性命,自己却想哭到不行。

无关委屈与辛酸。

只是很想哭。

刀尖刺入肉体中,挑破皮肉,在人体内奔流不息的鲜红的血液里搅动翻滚。

人的肉是软的,血是热的,人很脆弱,不像眼中看见的那样坚不可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伸出手来,掌心被磨破了隐隐约约显出几道血痕——就是这双手,将匕首捅进了戴横的腹部,就是这双手,指尖上还残留着戴横蜿蜒顺着刀柄流下的殷红的血迹,就是这双手,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

她杀了人。

长亭由衷地感到恐惧无助,可也莫名地觉得解脱。

“过一会,某让掌柜的送壶烧酒到陆姑娘房中。”

蒙拓眼风从长亭手上扫过,小姑娘的白净掌心破了皮有血迹,手指头却是肿的,小拇指红肿地像一根小萝卜,蒙拓喉头一哽,不由放缓了声响,“拿烈酒浇一浇手心,军中都这么干,有点疼忍一忍就好了。”

少年声音低沉稳实,和着疾驰的风,像轻浪拍水岸。

长亭赶忙将手藏在袖中,赶紧讷声解释,“是天太黑了...”

因为天太黑,所以看不见路,所以才会摔。

蒙拓看了眼烧得正旺的灯笼,一时无言,隔了良久才开口,“某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十岁,一刀毙命。杀人的滋味不好受,谁都不是阎罗王,有那个资格随意取人性命。所以在动手杀人之前,就要先想一想,我有这个资格下这个手吗?这个人有非死不可的理由吗?如果他不死,我又会处于什么样的境地?”

这是长亭第一次听到蒙拓说这样长的话。

蒙拓素来寡言,甚至敏行拙言,话里无百章之词,亦有鸿儒之道,却让长亭缓缓抬起头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小姑娘的脸与眼露在微光细雪间,柔和地映衬着暖光,静谧地安和着时光。

蒙拓将灯笼打得低一些,光便变得黯了,举步慢慢地朝前走,一边走一边继续往下说,“这三点,戴横全中。血海深仇,陆姑娘自然有这个资格下手。戴横罪有应得,若他不死,必成后患,所以他非死不可。如果戴横还活着,陆姑娘。某、岳三爷、以及这百人行伍,都会陷入危难的境地。”语气沉缓,却不容置喙,顿了一顿之后,沉声再道,“所以,陆姑娘根本不需要感到任何害怕或是惶恐。戴横的命,本就是你的。”

很冷静的分析,话语之中,并未有一丝慰藉之意,却没来由地让长亭鼻头一酸,堪堪坠下泪来。

长亭赶忙低头敛目,偷偷拿手拭了拭眼角,心中默数三下,一、二、三,心下告诉自己不因再纠缠于此,再抬头时面色已复平静,仰脸温声道,“戴横已死,线索已断。某最先说不靠戴横,某照样能够推断出幕后黑手是谁,并非怒极心上狂妄出言。”

线索断了,她不知道真相了,石家更不知道。

没将戴横活着带回去,是蒙拓的失职。

长亭自然不可能以怨报德,因自己的一时冲动让蒙拓陷入遭人诘难的处境。

蒙拓眉梢一沉,轻“嗯”了一声,示意长亭说下去。

“以某将才所言的时间差来对合,往返十日,戴横能去哪里?向东是皖州,向西是邕州,向南是冀州...冀州是石大人辖区自然可以排除,皖州涝灾未平,自顾不暇,亦无动机对陆家长房下手。邕州有士家,有手掌实权的寒门将领,截杀陆家长房,平成陆氏人心大乱,自然可以趁机在这一锅粥里分上一羹...”

“北边呢?”

蒙拓神情晦涩地轻声打断其后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脚下一僵,轻张了张嘴,再慢慢合上。

她们一路向北,终点就是,豫州平成。

而从幽州向北至豫州,若路上快马加鞭不做停留,十天时间,绰绰有余。

豫州平成有什么?

有陆家老宅。

如果蒙拓最开始并未想到要从时间差这个思路发散入手,那经长亭提醒,一个熟读舆图的出身行伍的人,是不可能想不到以幽州为据点,东南西北发散出去五天的时间能够抵达何处的。

“向北是豫州。”

长亭向前轻迈出一步,敛眸轻道,一字一顿,“平成,豫州。”

豫州是陆家的天下,朝廷派下来的刺史一个接一个,跟过年节换春联似的,一年一副——没有一个刺史在豫州能撑下一年的,这就是门阀的力量。同样,门阀力量也不可能任由戴横这个跳梁小丑进出豫州如无人之境。

如果。

只是说如果啊...如果这十天往返,戴横策马是去了豫州,那陆家长房遭截杀,一定和豫州有关系,一定和平成有关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一定...和陆家有关系...

长亭沉默掩目,再未说话。

蒙拓也没有开口了。

答案就像被蒙上了一层窗户纸,明明被手指头一戳,就能透过大洞向里瞧。

可谁也没敢伸手捅破。

真想就像火,看着亮,伸手去摸时,自己会被烧

如同来时的路,两个人都走得静谧极了,朽掉的楼梯“嘎吱嘎吱”作响,长亭走在前面,蒙拓伸长灯笼柄跟在后面,将上三楼,门廊老长,蒙拓率先开口,“某先叫人留意邕州往来进出的人马。”

并未提及豫州,也没率先怀疑是平成老宅出了问题。

长亭兀地升起感激之情,轻颔首,小声道,“幽州明日即将大乱,手忙脚乱中,周通令会自掘坟墓也不是不可能。”

蒙拓点点头,“幽州也会置下人手。”再朝黑暗中一伸手,便有三四个雄壮黑影蹿了过来。

“世道乱,两个姑娘在房间里,不得不有所防备,并未有半分监视之意。”蒙拓沉声解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个长亭自然能理解,小姑娘半侧身站在门扉前,礼仪到位地向蒙拓躬身福礼,语气很真诚,“...晨间某心绪不加,再加上有受人算计之嫌,某便将很失礼地将气撒在了蒙大人身上,还望大人不要介怀。”看蒙拓面无表情,长亭叹了叹,身逢乱世,谁都不由己。石家人要打算盘是石家人的事儿,头儿指哪儿,蒙拓也只有打哪儿,真论起来算计阴谋都和他也没多大干系。

长亭再福了一福,“后路艰辛已可知一二,某先行谢过蒙大人一路庇护的恩情,如有机会,定当滴水之恩涌泉...”

“是某的职责,也是上峰的命令,这和恩情没有关系。”

蒙拓语气无丝毫起伏地撂下这句话后,便带着人抽身向西厢房走去。

男人大刀阔斧地走,长亭被那话堵得胸口闷了闷,立在门扉前深吸一口气,再笑着推门进去。

将一推门,小长宁正穿了素绢绫白亵衣站在窗棂边给胡玉娘梳头,这是胡玉娘第一次将头发放下来披在身后,听门一张一合的声音,连忙回过头来,见是长亭,松了口气紧跟着面上便有些羞赧,结结巴巴解释道,“...阿宁说我头发披下来好看...”

长宁放了木梳便扑过来抱住长亭,仰头咧嘴笑,露出缺了瓣的门牙,“本来就是嘛!等过市集,再给阿玉阿姐买几只好看的簪子和绢花吧!别在髻上,好看得很!”

长亭想摸摸幼妹的额头,手伸到一半,又缩进了袖里。

手上有血,而她的幼妹还小。

她想极力淡化幼妹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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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抿嘴一笑,再看向胡玉娘,边笑边点头,“阿宁没说错啊。是披下来好看!显得脸小小的,下巴圆圆润润的,很有福气的样子。”边说边探身从换下来的大袄内包里掏了一只长长的水天碧的青玉簪子来,塞到胡玉娘手上,笑眯眯的,“我娘给我的,什么都没带在身上,就这支簪子那天夜里还簪在头上,一开始慌里慌张地逃命也没见面礼...这颜色素净,好看!”

胡玉娘眼圈红了一红,伸手便接了,想了想,眼圈又红了,“我总不能把爷爷的牌位给你...”

长亭哈哈笑起来。

上房分东西厢两张床,长亭先抱着小阿宁哄睡着,等长宁睡了之后再轻手轻脚地出来和胡玉娘说起晚上的事儿,“...下死手把那个总兵做了,留着也是祸害。现在我们只有信任蒙拓,我也相信岳老三是误打误撞撞上咱们。就冲岳番拿后背去救阿宁,我们也得待他们客客气气的。”

跟胡玉娘说话,长亭一向说得直接简单,力求她能听懂。

胡玉娘蹙着眉头点点头,猛地想起啥来,压低声音很坚决道,“你别让我先去豫州,我好歹身上还有工夫呢,要是他们不地道,我们打不过也好跑。”

长亭边笑边点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三要一直在一块儿。”

“那个...人...死了?”

胡玉娘悄声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轻轻颔首,“死了。”强压下想干呕的情绪,伸出手来,让胡玉娘看,“你看,指尖上的血就是那人的。他杀了我的双亲,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今天会死在我的手下。”

小姑娘面色很平静。

连对待想对他们动粗的那三个无赖,她都会将门留条缝儿,避免里头的人死绝了...

胡玉娘伸手揽了揽长亭的胳膊,闷声道,“没事儿,就当杀了头恶狼。你不杀恶狼,狼就会把你吃进去。没谁对不住谁,爷爷说这世上的善与恶也不是靠谁活得窝囊来论的,不是你活得憋屈活得受尽委屈了,你就是善良的。没事儿啊,下回这码子事儿放着我来,反正我也老剥皮抽筋的...”

嘿,这一路走得!

杀人放火的,全都熟练了!

长亭反手拥了拥胡玉娘,扬起声儿来,朗声应了声“诶!”

再隔了一会儿,掌柜的就送了一小壶烧酒过来,还拿了一瓶磨得细细碎碎的药粉,仔仔细细地交待了,“...先拿烧酒淋一下手心,别让生了冻疮肿了的手指头沾上酒,会疼得要命的!等掌心不太疼了之后,再拿药粉和在温水里糊住生了疮的地方,这既止痒也消肿,认认真真用一旬,手上又不留疤,明年也不再长冻疮了。”

长亭打开药瓶一嗅,好浓重的一股当归、樟脑混着麝香的药味儿。

这一小瓶药,贵重着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酒烧在破了皮的地方,疼得长亭冷汗直冒,胡玉娘心疼,“你就叫出来吧,叫出来能好点儿。”

长亭一边摇头,一边笑眯眯地轻快道,“...能忍着,也没多疼。一下子就过了,做什么叫叫嚷嚷的反倒叫人笑话。”

可当灯火一灭,长亭心里头沉得像坠了一大颗秤砣,沉甸甸地叫人喘不过气儿来。

豫州...平成...陆家老宅...

长亭一闭眼,却在黑暗里陡然浮现出了一个人的面容。

清俊、挺拔、沉默、温和...

与陆绰相似的谪仙之姿,却沾上红尘俗世的三分世故与精明。

“阿娇——”

那人抿唇笑着直勾勾地瞧着她,语声清涟开口唤道。

长亭瞬时浑身上下冒起了鸡皮疙瘩,大喘着粗气猛地张开眼睛,转头看向窗棂处,却见天已蒙蒙亮了,鱼肚白混着灰黑透过窗棂的细缝照在糙得起茬的木板上,长亭一阵恍惚之后便听见了外头的叩门声,是女子,说的官话,虽不太熟练但也能听明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俺能推门进来了吗?三位姑娘好起身了,吃了早饭就该出程了。”

年纪蛮轻的,不像是驿馆掌柜。

小长宁睡得正香,长亭梳了两下头发,趿了鞋披上外裳,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是谁?”

外头那女子应声接话,“俺是被买来服侍三位姑娘的丫头,是岳老爷让俺来服侍姑娘们的。”

长亭抿了抿嘴,一把将门拉开,便看见外头杵着个面白圆脸的姑娘,顶多十五六,身形瘦小得却和胡玉娘没法子比,眼目朝地上望很拘谨的样子,好像地上落了几枚五铢钱等人捡似的,手上捧了一盒匣子,匣子上盖着层青布。

“这谁呀...”

胡玉娘约是听见外头动静,蓬头垢面地打着呵欠从东厢出来,一脸睡意惺忪。

长亭扬了扬头,“蒙大人备下的,说今儿是来伺候的。”再眸色平静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衣裳虽然起了毛边儿,但胜在没灰没泥还算干净,低着头看不见眼神,长亭便温声道,“把头抬起来。”

那姑娘怯生生地抬了头。

眼神不浊,眉目也很清秀,应当是个本分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放了一半的心,紧了紧衣襟转身向里走,把木案上的木梳递给胡玉娘示意她先将自个儿头发理一理,胡玉娘胡乱抓了两下头发,眼神便定在了那姑娘身上,很好奇地连声问,“你叫啥名儿啊?从哪儿来啊?多大岁数啊?是跟着我们走?还是就在这处呢?”

长亭进内厢帮小阿宁洗漱穿戴,那姑娘的回答弱声弱气儿的。

“俺叫满秀,是幽州的人士,家里头遭了难,老爹欠了赌债被人追杀,俺就从内城逃了出来...今年将过十七,岳老爷买了俺,俺自然是跟着老爷和姑娘们走...”

这世道,哪个人的身世拿出来,都能排出戏了。

今年十七,这都盛冬了,翻过年头就是十八...

长亭牵着小长宁出内厢,温声问,“十七八也还没定亲?没嫁人?”

满秀斩钉截铁地摇摇头,“俺老爹过了身,俺没丈夫没儿子,自己身自己做主,签的卖身契都是俺自己摁的手印,一点儿没拖累。”

照如今的形势来看,分道扬镳,几百人的轻骑走外城分散周通令注意力,需要避开的人乔装进幽州内城是最好的方法,既然要进内城,带着的人就不能有拖累,否则将闹起事情来,反倒打草惊蛇。

长亭点点头。

人虽是岳老三出面定的,照蒙拓的个性,一定还会再看一看,应当不会出差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满秀一见长亭点了头,便赶忙将捧在手上的木匣子搁在木案上,满脸恭谨,“...岳老爷请三位姑娘穿上...”

胡玉娘打开一看,咂咂嘴,指头挑起其中一件,伸到长亭跟前看,“岳三爷是下了血本来着...这衣裳的色儿、样式、料子,我这辈子都没瞧见过...一晚上就弄来这些东西...啧啧啧...”

是织锦蹙金丝的缎料,三件都是高襦,样式差不离,花纹也差不离。

怕是送到青梢屋子里的衣裳,花样款式应当也是这样的。

长亭明白他们想怎么进内城了——戴横的人手全军覆没,没有一人逃脱,自然就没有人能蹿回幽州来送信,说陆家的姑娘是跟着车队走的,身边还有两个身份不明的小姑娘吧?

这是打了个时间差。

幽州内城纵算是接到指谕严加搜查,也只能搜寻两个白白净净的士族小姑娘。

可四个掺杂在一块儿,都是姐姐妹妹,在冠上商号大户人家闺女的名声,蒙混过关也不算难事。

等长亭三人换好衣裳,穿戴妥当下楼,岳老三已驾马在前,身后跟两架马车候了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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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拓与岳番尚未上马,正侧身站立在一旁也不知在说道些什么。

两人皆换了一身衣裳,宽袍长衣,以君子乌木高束发冠,蒙拓身量本就稍高一些,岳番后背的伤还未好全,脊背挺不直,蒙拓便身子微微朝前倾,以便与岳番平视相谈。

沉默寡言的人多半心思如尘,而嘴上贴心的人却常常口蜜腹剑。

长亭颔首致礼,温声问好,“...谢过蒙大人调拨满秀来伺候,只是这一路本已多有不便,若再多几人,难免有所...”

“顾忌”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蒙拓便开了口,语气很淡,“陆姑娘无需挂忧。”眼神并未直视长亭,看了看长亭身后的满秀一眼,才出后语,“她的用处并不仅是伺候你,陆姑娘不用多想。”

他说话简直太梗人。

岳番是嘴毒,一爪挠到旁人的羞愤点上。

蒙拓是...

嗯...长亭形容不出来,反正就像一口气还没舒出来,却被人以消弭之姿态堵在了胸腔中,还说不出半分不是来。

她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

长亭浅笑一敛,轻“哦”了一声,再道,“那便好,以为是蒙大人着意安排的,某便有些心下惶恐。”,便牵好长宁转身上马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姑娘——”

蒙拓默了半晌启声唤住,想了想,背手于后,终究沉声言简意赅地开口解释,“这么拖家带口进内城,既然几个人看起来都不像常人,那就不能以常人的情景来陪衬,可太张扬了也不行。进内城走过路道,若以马队商贩的身份,那带上四个女子一定穿帮。还不如定为商号掌柜的携家眷过幽州去胡地,是拜亲也好、北迁也好,由头都很好找,也算顺应时事,不至于引起猜忌。”

时局动荡,举家搬迁投亲访友的确实日复一日的多。

似乎在保命保财面前,落叶归根的乡土情怀也只是嘴上空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