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娇

第91章 一探(上)(2 / 2)

周通令知道了又怎么样?

真定大长公主前面的伏笔打得太好——她就是一个忍辱负重、顾全大局的老妇人,不在乎时局走向,更不在乎风云诡谲,只希望将自家的一亩三分地管好,次子已行差踏错至此,她无力回天可也不会拖后腿使空劲儿,她只好一再退让。而在好容易活下来的长孙突逢偷袭之后,她要求调动自家势力多一点保护和保障,这过分吗?

一点也不过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召见陆家暗线一举,既然不过分,甚至在有心人眼里还很安心。

雪后大霁,周通令盏茶于游廊之间,初一盛光之下,周通令偏头听来人低声回禀,边听,指腹边摩挲茶盏边缘。

属下说话颠三倒四,词不达意,自戴恒死了后,他娘的身边连个会说话会听话的人都没了!

幽州真他妈是个鬼地方,幽州山山水水养出来的都他妈是废物!

来人还在翻来覆去颠倒着一句话,“大长公主纠集了三、五兵士,怕是事体有异,俺们是不是要加派人手看守驿馆啊?”

周通令越不答话,那人越发着急,边结结巴巴说着话儿,头上边顺溜着淌下冷汗,战战兢兢地看了眼周通令,再试探唤,“大人…大人…”

“加派人手看顾驿馆…”

周通令一道说,一道冷笑,嘲讽道,“然后名正言顺的,真定大长公主就可以给老子放狠话下绊子,对吗?”周通令手指头一下一下狠狠点在来人额头上,“你是不是还嫌老子昨儿没被大长公主威胁够啊!?”

来人不敢避开,讪讪瞅脚尖。

周通令把茶盏往木案上一放,冷哼,“蠢物!都他妈是些蠢物!杀个小姑娘杀不了,放个火也放不明白!你们说,除却吃喝嫖赌,你他娘的还会个什么!?”

廊下素净,姜氏亦不敢置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昨夜之事办好了,一箭双雕,陆家、秦相雍,都他娘的给我滚!可惜,你们没办好!不仅没办好!他娘的还全军覆没!驿馆就十几个人留守,老子派了五十个汉子去!火也放了,路他娘的给割断了!竟然就只给陆家那丫头背后来了一刀!?而且连跟腱都没伤到!”

周通令憋了一夜的火气豁然爆发,“都是些废物!要你们何用!昨夜那五十来人的体恤金,扣下来!不发了!给老子添了堵,还指着老子给你们发银子!老子又他妈不是贱,左脸挨了打,还要赞扬你打得好?”

兵将们肩头往回一缩。

周通令越想越挫败,这都是什么事儿?!

事事不顺,且气还只能闷在心里头。

真定大长公主那番话儿无非是想告诉他两件事——一,事儿,她知道是他做的,可出于数种原因,她可以不追究也不捅破。二,可是不要在她眼皮底下做赶尽杀绝的勾当,陆绰死了,没法子挽回了,可这两个姑娘旁人甭想再打主意了。

女人啊女人,败就败在三个字,舍不得。

所以,女人根本不足为惧。

而真定大长公主的态度可谓是近日来最让周通令心安的事。

周通令怒中沉吟,姜氏挺坐于右侧,使眼色让将士先撤,再将怀中幼女抱给身后的老妪,连声交待,“把容娘抱到内屋里去,叫大郎也别在这节骨眼上回来…”

光是女人挥手,将士仍旧踌躇迟疑地原地站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姜氏语气尖利,“大人不发体恤金,我发!大人不给饭吃不给酒喝,我给!怎么,我的话就不算话了?”

廊下众人皆面面相觑。

周通令颇意外地看向姜氏,却终究要给姜氏脸面,宽袖一撒,“都滚!”将士如释重负,刚恭顺欲离却遭周通令一声唤住,“加急牛皮信送出去了没有?”

来人连连点头,“喏!已快马加鞭送往邕都!途中近三千将士守卫,另有五百人掩护,已顺利通过冀州!”

嗯,通过了石猛老儿那关,接下来便是畅通无阻。

东边不亮,西边亮,终还是有事顺心。

“人…找到了吗?”

周通令意有所指,“已拨近千人手向西边去,定是有明确信息,他才敢指出具体方位,西边能有多大?我堂堂一州刺史,辖管十来座城池,连个人都不找到,岂非送上话柄给他笑!?”

陆纷遣词恶劣,擅极尽嘲讽嗤笑之能事。

下头人膝盖一大颤,“还…还没…只是有人回禀道…已找到其线索踪迹…恐怕再隔几日便能活见人,死见尸了….”

周通令手一挥,“那就再拨千人!一寸一寸地找!找到了,每人百两官银,找不到…就全军送至西边挖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大人…”

下头人飞快抬头,算起了一笔账来,“…东西两城卫司素日镇守不过万人,已有三千向东送信,再有两千掘地寻人,另东北角有近千人拖延京都御使,三二再一,已外调足足六千兵士了!如若有人突起发难,幽州…幽州顶不过三日呀!”

这笔账,周通令照样会算!

幽州城小山高,且地险水长,他们镇不了多少人,甚至首府只能容纳不过万人,周通令停赋征兵,提饷粮征兵,提军户地位以征兵,可效果都不算太好,就这么大块儿地,合适的男人就那么多,他再征再把军饷调到恨天高,也没再多人动弹了。

周通令还能把兵征到人冀州的地界儿上去!?

石猛不搞死他!

这确实是个问题。

周通令一咬牙,“把镇守东北边境的兵抽调一半到西南方,内城中…内城中倒不怕,幽州城里没乱民山匪出没,内城保底三千人足够,一定要把西南方守住喽,石猛属狗,逮哪儿咬哪儿。如今幽州正在风口浪尖上,石猛要不起心要咬上一口,我他妈的就不信周!”

幽州的东北边界,恰与豫州接壤。

陆纷既知晓了他手握账本,定不会轻举妄动,而真定大长公主一介可怜的女流,更不可能对幽州造成胁迫…

两厢权衡,自然是先保住西南角更要紧,陆纷暂时还变不成敌人,就算只能成为片刻的盟友,也已经让周通令顺了很长一口气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一件一件地捋下来,周通令发觉其实事情也并没有那么难熬了。

周通令怔了怔,便暗自洋洋自得起来,车到山前必有路,古人诚不欺他,语气一下变得轻快起来,又交待了一两件事儿,便大手一挥叫人全都退下。

周通令为人喜怒无常,姜氏看惯了,可还没习惯——在她老家,这样情绪大起大落之人应当住到医馆里去。

姜氏想了想探头试探问,“就不对陆家那两个丫头下手了?要是陆纷问责起来,咱们恐怕不好交代…”

周通令不在意地仰头喝口茶,“只要找到了陆长英,谁还管那两个赔钱货啊。”

姜氏陡觉气短。

她就生了三个赔钱货,才得了个带把儿的!

“邕都赵暨可信否?若他吞下账本留中不发,那咱们岂非落入左右为难的境地了?”姜氏皱眉,这个问题,她琢磨很久了,账本是胁迫陆纷的利器,可不能放在他们这里否则就如匹夫怀璧,徒惹杀身之祸,只有将账本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才能震慑保命。

邕都赵暨是周通令的拜把子,两家于京都时是门对门的世交,大晋二十三州上天下海地想,他也是最合适的。

可人心难测,谁知赵暨不会拿着账本绕过幽州,自己与陆纷搭上话再取周通令而代之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妇人短见!”

周通令斥了姜氏,“赵暨与我同生共死,又岂可多加猜忌以免寒心!”话头顿隔半晌,再言,“何况邕都距平成千里百里之远,若想擅自搭话,定从幽州过,到时候是截下还是放行,全由你我做主,又谈何忌惮!”

比起同生共死的情谊,还是后半句话让姜氏更放心。

话头再转,姜氏小心谈及真定大长公主宣召暗线家将一事。

“老婆子受了惊找人护着,又不敢用我的人马,也不敢擅用石猛老儿的人手,被逼到墙角调动暗线岂不正常?!何必太过多心!更何况真定大长公主一举已将幽州之内陆家的人马都搬上的台面,这是好事!更是因祸得福!”

周通令眼白朝下,颇为不耐,“蠢妇何必句句话话皆言及外事,内宅可打理好了?容娘的针黹课业、宝娘、定娘的新衣新裳都预备妥帖了?还有崔姨娘、戴姨娘的郎中请好了?内宅都没拾掇妥帖,就吃相难看地想插足外宅,商贾出身!眼界太短!蠢妇!”

一口一口蠢妇,姜氏脸上红一坨白一坨的不在答话了。

她的出身永远遭人诟病!周通令心越大,势越宽,她的出身就是个污点!无论说什么,无论说到了什么,都能掰扯到她的商贾出身上!别忘了,没她这个商贾人家的女儿,幽州城的钱从哪儿来!?因为他们姜家,商贩往来便日趋增益,这才是幽州这个小小地界的立身之本,这才成了他周通令的军饷、官饷…

姜氏这么些年胸口堵的那口气儿一直没散下去。

真定大长公主不足为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嗬,也只有周通令这样轻视女人的人才会有此种想法,真定大长公主要忍辱偷生,可那是对她的儿子!对幽州,对他周通令有忍辱的必要吗!?

女人最擅长算账,真定大长公主恐怕将陆绰身死这本账都算在了周通令身上!

姜氏为人母亦为人妻,她不可能相信真定大长公主善罢甘休!

姜氏抬了抬头,再看了眼仰靠于暖榻之上悠哉乐哉仰头啜茶的周通令,心头那口气憋半天也没憋下去,她是蠢妇?

是啊!

她是蠢,才倒贴着嫁进这周家来啊!

她是蠢,所以她再也不说话劝阻了!

任凭你自己放开手脚去干,到最后,再看看是谁蠢!到底是谁蠢!

新春新气象,初春过年,长亭推脱后背伤病辞了幽州贵女圈儿的几欲邀约,除夕的那场大火,整个幽州城的人都知晓,崔御道家与驿馆贴在一起,有姑娘受伤倒也说得过去,故而陆家女倨傲清高的名头被有心人吠了两天,没起什么波澜便就此揭过。

石家散掉的那三百人早已分拨出城,而山匪肆虐的消息还在盛行中——京都派来的御使都还没进城来,便是力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便请周通令来驿馆商谈,说是商谈,倒不如说是示好。

“…阿绰出幽州城时,周大人未曾去送便…唉,此事伤悲不说也罢,如今老身带着几个姑娘回豫州,实在心慌得很。石家人找到了两个姑娘,让石猛遣人送行,实在是老身不得已而为之——不给他这个脸面,倒显得我们陆家薄情寡恩。”真定大长公主让娥眉亲斟一盏茶递到周通令眼前,“可是这个面子,老身心甘情愿给周大人,只是不知周大人有无这个时候和心思,送老身一程?”

周通令抿抿嘴角,内心极度膨胀。

他想将陆绰从土里头捞起来看看,你狂你傲对吧!你睁眼看看你家老娘哟!你不要我送,可你家老娘正求着我往外送啊!陆绰你睁开眼睛看看!你曾轻视无视过的人,如今扬眉吐气了!

真定大长公主手袖暖炉,老态龙钟地半靠于软枕之上,偏过头来温声唤道,“周大人…周大人…你意愿何如?”

“得大长公主信任实乃通令之幸!”

周通令昂首满口相应。

真定大长公主望着他也缓缓笑了起来。

时至初七,这个日子是真定大长公主翻着黄历圈出来的,宜动土、迁坟、出行,忌嫁娶。

总之是个好日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仰头看了看天气,却觉得那黄历书在骗人。

大雪是在初六夜里陡然大狂起来,原先如盐粒小颗,如今却已如鹅毛柳絮,正巧又刮北风,大风疾劲将雪与寒气尽数吹进人们裹得紧紧的衣襟口里,街道长巷说好听点是银装素裹,说得难听点便是一场灾难。

是的,灾难。

长亭手捂雕花生铜暖炉,极为平静地站立于驿馆阶上,眼前皓雪狂傲如群魔乱舞,遮挡住人的视线,以及,蒙蔽住人的心灵。

她的父亲就是在这样的日子,死在异乡的。

那日突起大雪,好像是北地的初雪,分明应当是祥瑞的意头,奈何天意太弱,终究没拧过人为,祥瑞变成灾难,喜庆变为悲歌。

“别想了。”

蒙拓步下无声,静悄悄地站到了长亭身边。

长亭仰头看他,边看边笑,“想一想才好,人啊总是忘性大,时常想一想才好矢志不渝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蒙拓拿不出话反驳,便扯开脸皮笑了笑。

陆姑娘说得就是有道理。

蒙拓没由来地喜滋滋的。

前头有人在唤,“陆姑娘,上车启程咧!”那人马鞭一扬,一马当先,露出了挺身于后,着重盔铠甲的周通令,周通令将头盔轻抬起,朝长亭处遥遥致意。

真有够恶心人的,一副自以为是的小人做派。

长亭深剜其一眼,拢了一拢大氅斗篷便扶在满秀胳膊上朝马车里走,真定大长公主正立于马车之外与姜氏轻声寒暄,长亭再上下打量了姜氏一眼,语气嫌恶,“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陆家窜,也不知道是士族便宜了,还是现在没长眼的人越来越多了。等到十五祭祖,陆家先祖恐怕在天难安!”

“阿娇。”真定大长公主脸向下一板,“什么话都敢说,到了平成,老身叫这不懂事的小姑娘给姜郡君写信赔礼。”

后一句话是对着姜氏说的。

姜氏莞尔笑开,神色恭谨,“哪里哪里,陆大姑娘是快人快语...”

后头的话,长亭听得有些模糊。

大概是真定大长公主已将姜氏送远。

还写信赔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如今可算明白了那日周通令看陆绰的心情,将死之人何足挂齿,一言一语都是个笑话。写信赔礼,可以呀,写完了趁鬼门开的时候,烧给你可好?

玉娘和小长宁也吆喝着翻花绳,满秀与白春本是聊不起来,可两个人不知谈及何时,白春立马从木匣子里翻了副叶子牌来,一张一张地教满秀打,边教边和满秀咬耳朵,“...这你得学会喽,学精喽,世家大族就兴这个,什么时候输,怎么输,都是学问!”

没到三日,素来有些不对盘的两个人倒也说得上话了。

所以说呀,人和人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一开始看的不顺眼,磨合磨合着你的棱角磨圆润了,我的拐角也不突兀了,等这时候再一合,就正正好好的对上了。缘分天注定,可相处却靠人为。

行路一连五日,皆为周通令打头。

大晋官令,不许无事之日,外放官吏擅离职守,故而周通令送到幽州外城边界即可,是不用送到豫州的,周通令眼见铎山已近,周通令整个人都绷紧了,真定大长公主话越发少了,长亭却日复一日地时时刻刻地都在说话。

长亭一紧张,嘴巴就停不下。

胡玉娘是知道缘故的——离铎山的那片越近,离历城就越近,就是离陆绰身亡之地越近。

长亭吃得越渐少,胡玉娘再劝也没法,长宁小姑娘心事浅,日日有事做倒也还好,岳老三和岳番因原因特殊殿后出行且轻易不摘盔甲不上前来——被周通令识穿岂不功亏一篑?胡玉娘便只好趁下车散心的时候与蒙拓说起此事,“...阿娇不吃饭,倒是强撑着一口气,可我是知道的,她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这如何是好啊?”

蒙拓当下没多说,次日便塞了两册书给胡玉娘,“给她找点事儿做,捱过这几日便海阔天空,凡事多想了是矢志不渝,可难道不想就抛之脑后了?无论到时候,该折磨的都不是自己。”

胡玉娘原话带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接过书册,展开来一看,是稚童小儿的启蒙书本《广韵》,薄薄两本书册已书角发卷,书页泛黄,在这苍茫落雪大地,他...在哪里找到的?

脑子垂在衣襟口,隔了许久,胡玉娘看见月白大氅衣襟处氤氲了一大团水汽。

哭都得闷声哭,怕吓到小长宁了。

胡玉娘心疼极了,嘴上轻嗔,“你这个哭包...”

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暗自起誓,她一定要把那起狗贼剁碎喂狗!

可她不知道,起这个誓的并不只有她一个。

大雪萧飒,众人各怀心事,便无心其他,压路压得快极了,又隔五六天,便已至铎山山脚,山谷丛生,两方山崖陡峭突起,竹林幢幢,林叶随风动,云好似都停住。

车帘拂动,长亭福至心灵,轻掀帘帐却见那人平静高挺于马上,许是听有响动,蒙拓轻提马缰回头看向长亭。

“不怕。”蒙拓一壁回首,一壁轻声缓言。

长亭点点头,将帘帐放下,手脚交叠膝上正襟危坐。

路滑且窄,山谷凹陷,此为出幽州必经之路,至此一条,再无别家,周通令强迫自己理智下来,可血液沸腾、心神难安,上一次走这条道儿,他是埋伏在凹谷深处再走出来的时候,脚下的泥都被染成了红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今日再走此路,百感交集。

时至黄昏,前方探路之人已归,附耳轻语,“前头有一群要过路的私货商贩,约莫百来人,看过了,货是酒,几大壶,里头也有胡子,做的是幽州城的生意,没兵器很妥帖。”

百来人而已,就算不妥帖,又成得了什么气候?

饶是如此想,周通令仍沉声问道,“都打发走了没有?别惊了大长公主的驾!”

“属下都打发走了!”

周通令手一挥,再想了想,侧身悄问身旁的陆家家将领头,“不知小秦将军意下如何?是将那群人打发走就算了,还是治他们一个贩卖私货之罪收押下来?”

小秦将军须髯未动,“周大人的意思就是大长公主的意思,就是臣下的意思。”

周通令嘴一抽,心花怒放。

再前行近百米,峭石奇观盛行,马队渐渐慢了下来,马蹄一步接一步地向外踏,陡闻带风箭矢直射入马队之中,趁马队阵型大破之时,有人从陡峭上拽绳直下,一个接一个地攀着绳子脚蹬山峭,毫无畏惧!

“全部向后退!”

周通令突遭偷袭,脑子里如浆糊,“全都向后退!举起盾牌!左翼冲锋斩断绳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他娘的是谁的人马!?

山贼!?

只有山贼才会彪悍得从山上拽着绳子下来!

前头有人举刀呐喊,似乎意图震慑来人,“...黑风寨?千旗山?还是宋家寨!?看清楚喽!这是谁领的马队!?是幽州刺史领的马队,兔子还不吃窝边草,要银子都好说,三百两五百两,都随你——”

一个“你”字还没说完,那人便朝后一栽,胸中扎着一只长箭!

周通令一提马缰,振臂怒嚎,“顶上,都顶上!”再一夹马腹,朝后方小跑去,“大长公主,大长公主!”

真定大长公主将帘帐轻掀开一个小角。

周通令翻身下马,撩袍凑近,话急且忙,“前头有马匪来袭,通令只带了不到千人随行,光靠幽州军恐怕难得抵御!还请大长公主让小秦将军协领将士与我一同对敌,哦,您召见的暗线家将怎还不见踪迹!?”

黄昏落进西边的阴影,前头刀光剑影,哭嚎鼎沸。

周通令看不清这形势了!

这他娘的唱的哪一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现世报?!

真定大长公主眼神一抬,娥眉恭顺敛目将幔帐抬得愈高,已燃起火把,真定大长公主身形向前一凑,温声安抚周通令,“...不慌啊不慌,老身的家将和死士都来了啊。”

周通令猛地怔愣。

真定大长公主心绪大好,老态龙钟地慢条斯理靠过去虚扶住周通令的后背,手往山峭陡壁上虚指了一指,“你瞧,那不就是老身家里头埋的暗线吗?除却平成陆氏家养的猛士,天下恐怕也没有几家能训出这样强的兵士了,你说呢,周大人?”

火光猛然大盛,就照在了周通令瞪大的眼睛里!

真定大长公主手一放,周通令手脚僵直地向后栽去,露出了腹间插进一半的匕首与不间断冒血出来的雪洞。

真定大长公主眉眼丝毫未动,从娥眉手中接过丝帕正反两遍狠擦了擦手,丝帕上染上了鲜血,真定大长公主看了眼后栽倒在雪地中的周通令再瞥了眼红彤彤的帕子,“扔了吧。”她口中陡起嫌恶,“可惜了这张帕子。”

周通令携领的近千人仍在前方殊死搏斗,真定大长公主双手向后一挥,殿后数百人拔刀冲向前方!

前有狼,后有虎,近千人如深陷地缝山摇之中!

甚至来不及高声说降,生命便如草芥蝼蚁般被斩杀于刀剑之下!

铎山的泥壤,今夜又会成为红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鲜红、鲜红的,如同血的颜色。

长亭正坐于马车之中,敛眸掀帘欲下马车,蒙拓从暗黑之中轻窜而出,手扣住长亭的皓腕,“你别下来,要做什么,我帮你。”

长亭便半坐于马车前凳上,慢慢静了下来,鼻尖是血腥味儿,浓稠得好像凝成了几块坚冰,长亭脑子一片空白,又想笑又想哭,看那树影幢幢,再见那一点一点停住的流云与倾天覆地直涌而下的雪,轻轻摇了摇头,再慢慢仰起头来,余光之中尽是杀戮。

“我想要把周通令碎尸万段,把他的头砍下来,把他的血放进,把他的指头一只一只地剁下!”

长亭语气狠戾。

蒙拓手一抬,身后有人应声而去。

“好。”

蒙拓轻声道,“你不用去,血很脏,洗不干净的,怕脏了你的手。”

长亭瞬时仰头嚎啕大哭,先是抱着马车的柱子,再抱着那两册书卷,最后也不知道抱着的是什么了,只记得软软的,绵绵的,好像还会动,哦,是蒙拓的手臂...

等等,那是蒙拓的手臂!!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一百零九章后事

正月初七,天阴大雪,宜出行、嫁娶、破土。

幽州刺史周通令作茧自缚,包庇城中流匪马贼,谁知月黑风高夜,护送真定大长公主时遭流匪偷袭,与齐国公陆绰遇袭之日相似,幽州军全军覆没,平成陆家女眷在兵士殊死保护下得幸毫发无伤。

好像旧故事新演。

又好像是重蹈覆辙。

听在有心人耳里,这出好戏心知肚明。

长亭想这通话大概会在十日之内昭告天下,以正试听。

一有真定大长公主提纲挈领,昭告四方,二有石猛推波助澜,唯恐天下不乱,三有秦相雍坐收渔翁之利,看戏不怕台高,三方鼎力,共襄盛举,周通令这一死,流出来的血都干净不了,不仅不干净,还会很脏,脏得刷都刷不清楚。

人死了,后事该怎么了?

人的躯体倒很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归宿——周通令死得很惨,蒙拓不让几个姑娘下马车,打发去的小卒却绘声绘色地交待,“...那厮受了一刀没死透,真定大长公主便下令让小秦将军拖到竹林里去慢慢磨,我隔得老远听见周通令的声儿,‘求求你,杀了我,一刀杀了我吧!让我死个痛快!’,可是里头的嚎叫,啧啧啧,俺跟在二爷身边十几年就没听见过一个男人的声儿能尖成这个样子!”

约莫也是蒙拓不许那小兵细说,怕“太过血腥吓到姑娘家”。

长亭便觉得又有些窝心又有些委屈,她再血腥都是看过的了,好像这有点辜负了蒙拓的保护,可当一个人以高大的姿态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小姑娘干净而稚嫩的内心,长亭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是欢喜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的愤怒与怨恨并不比长亭少,如此泄愤,尚在意料之中。

躯体有了结果,人的名声、地位与遗留下的种种矛盾,虽虚无飘渺,可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幽州怎么办?

周通令长子不过十二、三,纵然有人辅佐,也坐不稳管不顺。

和陆纷协定怎么办?

已流传出去的账册怎么办?

秦相雍彻查齐国公陆绰身亡一事的结果,又该何去何从?

一串问题留下来,可这都不是长亭应当关心,哦,她也无力关心,一石激起千层浪,陆绰之死是一颗小石子,激起了各方争雄之心,而周通令之死又是另一颗石子儿,落在聪明人眼里,完全能够借此事吞并整合一举上位。

比如,沉在水面之下的石猛,再比如晚石猛一步的秦相雍。

周通令身死消息自然是传到冀州比传回京都更快,初七尘埃落定,初十石猛遣兵调将团团围住幽州城,打着“彻查、清肃”的旗号以雷霆之势握住幽州粮仓与通北向南的城墙口,反应极快。之后真定大长公主再遣人返冀,冀州早已尘埃落定,更别提遥遥赶来的秦相雍了,石猛可谓是年前年后最大的赢家。

长亭做到了当初给石猛的承诺,“只需百人,便可抢占冀州。”,以回报石家尽力搜寻陆长英的恩情。

可是,长亭做到这个承诺的基础是,把陆家当枪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的,石猛只顶了百人,可陆家却耗损近千人,且以暗线暴露、平成陆氏名誉受损为代价,拔掉了周通令,长亭亦可以想象在周通令身死之后,那本账册重见天日之时,真定大长公主会立时反应过来的场景。

大约是气急败坏的吧。

暖光高窗之下,长亭平静地看着同样平静的真定大长公主,实乃意料之外。

同样在意料之外的是,真定大长公主一开口并未谈及前朝之事,探头看了看内厢额上搁着凉水帕子,满面潮红的小长宁,语气极为温和,“阿宁好些了吗?郎中说她中邪盗汗,这山野赤脚的话留一半听一半就好,中邪一说可谓无稽之谈。”

铎山山脚于正月初七黄昏夜,大火盛起,山中猎户一定很诧异,这积得这样厚的雪上怎么就能燃起来这样大的火?若有鼻子灵光的老江湖嗅上一嗅,一定很大叹,拿陈年的好酒来放火,手笔不可谓不大!

全都付之一炬了。

那夜的竹林、陡峭的山石、枯木、枝叶全都在火海中葬身了,当然周通令也在其中,火光冲天,岳番口咬长草,痞里痞气地单腿跨在马车前座上,讨嫌吓胡玉娘,“小时候听老人家说人要是被烧得只剩一掊灰,那阎罗王都是不收的,说是带了尘世间的火气和怨气,就只能当个孤魂野鬼,几辈子都投不了胎。”

胡玉娘哧一声没被吓到,倒把阿宁吓得够呛。

一路都没生病,安定下来了反而一下子发起热来。

初七那夜一过,初八长宁就病了,夜里时常尖叫醒来,真定大长公主择大道通行,在外城一间小镇县里暂时落脚,后请郎中来看,那江湖郎中满口胡话说长宁是中了邪要拔邪气出来,真定大长公主手一挥便将他赶了出去。

长宁就是急火攻心,兼之一路身心俱疲,小姑娘撑不住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夜里还是会哭闹,热倒是退了,用了几幅药白日里也精神了很多。”长亭斟茶双手呈给真定大长公主,真定大长公主不言明,长亭自然乐得轻松,“只是这时候阿宁还在睡着,要不晚上我带阿宁来给您问安?”

真定大长公主摇头,“太麻烦,让阿宁好好歇下来。”低头啜了口茶,再抬眸凝神目光极为平静地与长亭对视,“你是个好长姐,是个好姑娘。”微一顿,“是个好女儿。”

长亭展眉浅笑,当作默认,她受之无愧。

真定大长公主将茶盏轻轻搁下,手搭在木案边缘之上,指节一下一下地极其规律地敲。

这个动作,也是陆纷的习惯。

长亭掩眸,情容温顺。

“秦相雍于三日之前将陆纷和周通令的账册在早朝上披露于众,早朝之上无人出言,大家皆心知肚明却无一人挑头争先。”真定大长公主靠在椅背上,颇显老态,嗤笑一声,“可是谁都知道,这只是开始,众家权衡利弊之后不可能悄无声息。”

长亭脊背挺得笔直,恭顺聆听。

“阿娇,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到冀州的时候?回冀州之前?还是一开始就知道了?”

真定大长公主渐收起嗤笑,打了长亭一个措手不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一百一十章后事(下)【两更合一】

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长亭笑了笑,窗棂微光小露,她将双手搁在双膝之上,扭过头去轻声交待满秀,“...把内厢的门关好,若阿宁醒了就给她喂药,不许她吃太多蜜饯,吃太甜伤牙。”

满秀恭顺敛眉,佝身而去,去时还记得将门扉紧掩过来。

真定大长公主如果反应不过来是她在背后捣鬼就奇怪了。

只是如果真定大长公主选择闭口不言,长亭可以将其的态度理解为容忍与宽纵,而如今,她却选择一把揭开...

“大长公主若想追根溯源,阿娇认为,其实您应该下力查证叔父与周通令究竟是何时何地狼狈为奸的。毕竟只有这件事查清楚了,才让陆家被动挨打的局面不那么难看。”长亭婉和低眉,轻气唇瓣补充道,“...您无比珍惜的陆家。”

你要查,好啊,从陆纷和周通令勾结的时候查起岂不更好?

要想追根溯源就应该刨根问底,不是吗?

真定大长公主面色未变,长久念佛的人面容之上难免沾染上了些许悲天悯人,“阿娇,我是你的祖母,嫡亲的血脉相连的祖母,你与我交谈时,其实不用那么...咄咄逼人...”

最后四个字说得极为轻,轻得好像落不到地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展眉笑了笑,偏头静静望着她。

什么话都没说,可眼神里又好像藏了很多事。

真定大长公主这才发觉,她的这位长孙女是个人物,周通令是她下决心斩杀的,冀州之乱的始作俑者是她,甚至将把柄亲手递给秦相雍的那个人还是她。

长亭什么也没做。

除了哭了两声。

哦,还有那扇被刀剑刺入的肩胛骨。

这一切都与长亭没有关系,甚至陆纷的怒火与周通令残兵败将的迁怒,只由她一个人来承担——在她选择对陆纷噤声不言明的情况下。

饶是遭了算计,真定大长公主仍要扼腕大叹一句,虎父无犬子,长子陆绰确是平成陆氏毫无疑问的掌舵人。

真定大长公主看着长亭,小姑娘温温和和的,眉眼浅淡,粗略一看与陆绰如出一辙,再细细看来,却是活脱脱一个小谢文蕴,那个纤细婉和的女人,“陆家,自然是我无比珍重的。阿娇,你也姓陆啊,你也是陆家的儿孙啊。你把陆家当成垫脚石,你可曾想过,阿绰是否甘愿?长英是否甘愿?”

陆绰定当不心甘情愿。

长亭深谙陆绰其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士族为何盘桓数百年屹立不倒?

皆靠各代传承,比生命更重的是什么?是名节。是名节更重的是什么?是亲族?比亲族更重的是什么?没有什么比亲族更贵重。在性命与宗族之间二者择其一,不仅仅是陆绰,陆长英、陆长茂、陆长亭,甚至只有八岁的陆长宁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陆家。

这种力量,是一代一代流传下来。

士人甘为门楣大计,慨然赴死。

这才是世人口中的风骨。

和石猛交谈,让人心力交瘁,而与真定大长公主交谈,却总叫人猝不及防。

踩着陆氏上位,真定大长公主说得极为隐晦,陆纷身陷弑兄传言之中,为保平成陆氏百年门楣,陆纷定当为祭旗洒血之人,陆纷一亡,陆氏又该当何去何从?交予陆老太爷留下的那两个庶子?还是年逾古稀的叔伯?

如今乱世,成王败寇,寒门庶族将领崛起封地,靠此等庸才,如何平定局势以保陆氏一脉安稳平静!?

平成陆氏,堪称陨落。

从东汉至今,屹立数年,难道气数已尽了吗?

长亭未曾直面回应真定大长公主的问题,指尖光洁叩过来,轻捻了捻镶边宽袖,半侧眸,语声陡低,“您究竟是在乎陆家,还是陆纷?两者不可并肩论及。”长亭身形微软,轻蔑抬起嘴角,轻嗤一声,“若拿陆纷代表陆家,他还不够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一直回避的问题,终摆在眼前,不容再犹豫。

真定大长公主神容终究一僵。

反将一军,让她来选。

她究竟是为了陆家才保陆纷的,还是保陆家只是舍不得幼子的一个幌子!

真定大长公主平静看着长亭,她需要重新认识这个长孙女,“这并不是舍一保一的事情,若运作得当,这并不是一个死局。周通令已死,死无对证。邕都赵暨走了一步看似百无一漏的棋——把账册交给秦相雍,是,依靠秦相雍自然能将此事昭告天下以打击陆家。可秦相雍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只要有弱点,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情办不成。”

真定大长公主轻抬手,手心朝上再果决往下一翻,再一笑,嘴角起皱,“颠倒是非,在有心人手里,轻而易举。”

长亭心头一颤。

而真定大长公主的态度更让她感到无措,这个已过甲子的老人,是在耐心地教导她?

长亭怔怔地看向真定大长公主,而真定大长公主半仰靠在榆木椅凳之上,神色似乎颇为疲惫,只听她在一声喟叹之后,缓缓将手放在木案之上,轻声说道,“阿娇...”

一声长叹,极尽心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却觉荒唐,轻敛眉应是。

“有些事,并没有看上去艰难,也有可能没有想象中容易。秦相雍想要幽州,我拱手给他当作那本账册的代价,如此一来,秦相雍与石猛便直接对上,而借此,秦相雍甚至能趁机收服邕都。”真定大长公主执子一生,布局随意,“又或者,抛出其他诱饵,秦相雍不可能不就范——陆家能给的太多,秦相雍只是公布账册而未有其他动作,难保就没有与陆家做交易的意思在。”

长亭臻首,静静聆听。

真定大长公主完全瘫软在椅凳上之后,方显毫不加掩饰的老态,“阿娇啊,这并不能逼迫我二者择其一啊。陆家我可以保住,陆纷我也可以保住。我的轻视与疏忽,让你的算计成功实施,可你可曾想过,我终有一天会看穿,到看穿那日,你该怎么办?阿宁还小且为我一手带大,无论如何,她都会有一个很好的结局。可你呢?我不喜欢谢文蕴,且你已长成,有了自己的心智与盘算。陆纷如今是我唯一的儿子,阿娇,你的筹码并不够重,只要陆家摆脱了困局,我与陆纷随时能腾出手来压制住一个小小姑娘,你又当何如?”

长亭别过眼去。

真定大长公主伸手想去触长亭的面颊,却不无伤感,“阿娇啊,你要快快长大。祖母老了,终有一天护不住你与阿宁的啊...”

长亭猛然转过头来。

“你让我从陆家和陆纷中选一个,这个选择本就不成立啊。陆纷身份还不够承接陆氏,可除却他,陆家再没有人能够挑起那道大梁了。陆缤?”真定大长公主语气极嘲弄,“他若掌舵陆氏,太爷死不瞑目。陆纷是我的儿子,可若一定要两者则其一,我定当选择陆家,每一个人都应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陆纷狠戾阴毒,他并不是平成陆氏最好的选择,可事到如今,只有他,只能是他!不能动他,至少现在不能动他!”

长亭紧咬下唇,她惊愕于真定大长公主的坦诚,也愤懑于真定大长公主的无奈。

真定大长公主静靠在椅背上,神容缓缓恢复平静,直至安宁,“阿绰也是我的儿子,是我与太爷寄予厚望的长子。太爷将阿绰放在身边教养,从几岁起来着?哦,好像是四岁,阿绰笔都握不稳太爷就教他描红,一遍一遍地教。家里是请了大儒的,太爷却嫌儒士的学问没有他高,便又一手一脚地启蒙教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好像在哭,轻捂住胸口,语气哽咽,“阿绰就那么高啊...还不到太爷的肩头...就日日挑灯夜读,我怕他伤了眼睛,日日换着法儿地炖汤煮食给他补...我问他想娶哪家的闺女,他说喜欢谢家的阿蕴,我不喜欢她,太爷却大笑阿绰眼光好,当天便从猎场里捕了两只大雁去谢家定亲...”

尾音在抽泣。

长亭不忍看一个老人的老泪纵横。

真定大长公主手紧紧扣在椅把上,起皱的皮肤沟壑纵深,有褐色斑纹藏在沟壑之中,“阿纷一向很敬重长兄的啊!我质问他,他边哭边笑,边笑边哭地别过头去不回应我,隔了许久方说道,‘若母亲叫我给我亲爱的哥哥偿命,我无话可说,只望母亲三思,究竟是兄弟恩怨要紧,还是陆家基业要紧,若陆家家业毁于一旦,母亲再见父亲之时又该如何交待!’”真定大长公主语声喑哑,“我该如何交待!我该当如何交待!”

老人余音嘶哑暗沉,如破碗沉钟,绝望而大恸。

真定大长公主憋下许久的眼泪终究奔涌而出。在陆纷眼前,她不想哭,在仆从属下跟前,她不能哭,在无人独居之时,她不敢哭——好怕眼泪一出,便露了怯,然后自己都觉出了自己个儿的可怜。

真定大长公主以为除却陆纷,陆家便再无指望。

可长亭心里却很清楚,有一个人还在啊。

有一个人还在啊!

长亭几欲脱口而出,却在张口之时,硬生生地顿住话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暖光之下,真定大长公主双手捂脸,泪水却从指缝中溢出,老人的声音萎靡低沉,痛彻心扉,长亭看了看真定大长公主再看了看紧紧阖上的门。

她该不该说?

陆长英还活着,长房的男人还没死绝,还轮不到陆纷坐庄!

说了,陆纷与陆长英之间必定会再死一个,而真定大长公主却是陆纷的亲母,血脉亲缘相连,真定大长公主如今痛彻心扉地哭泣,到次子面临绝迹之时,她今日流下的眼泪又有几分是真的!?

若不说,真定大长公主摆平秦相雍,陆纷一事消弭无痕,陆纷照旧趾高气昂登上齐国公的位子。待陆长英醒转过来再回平成,一则再无借力打力一说,消退陆纷还需从长计议。二则,陆纷已名正言顺接管陆家,长英再去便如打山之虎,失了先机!

是说,还是不说!

长亭顿感左右摇摆。

老妇人的哭声断断续续,极为压抑,长亭拿手背抹了把眼睛,再睁眼时似乎异常坚定了。

“祖母…”

长亭轻声唤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空中微尘与霜露被轻气一吹,向上浮动。

真定大长公主眼目浑浊地抬首,看向长亭。

长亭喉咙一滞,她可以信任真定大长公主吗?长英一事可以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吗?真定大长公主究竟会不会为了保住仅剩的儿子,而对幸存的嫡长孙贸然出手!?

唯有血脉不容背叛。

长亭无端想起了陆绰这句话,她的父亲说起此话之时异常笃定,而陆长茂代替长兄慨然赴死,她与长宁相依为命,陆家如藤蔓交织而起的巨木,联系亲眷的便是不容置喙的血缘!

长亭胸口发闷,嗓子眼里极为酸涩,再轻轻张了张嘴。

“父亲说过,唯有血脉不容背叛。”长亭笑了笑,“可是叔父给了他沉重一击。”

真定大长公主翕动鼻腔,面露哀容。

“所以我是并不相信这句话的。”长亭抬头看向真定大长公主,语气轻敛,“可是父亲从来没有说错过,无论是对我们兄妹的教导,对时局的判断,还是对圣贤经书的释解,父亲没有说错过。诚如祖母所言,父亲才是平成陆氏养育出的最优秀的掌舵人。既然父亲不会错,那错的一定是旁人。”

微光倾斜而下,长亭伸手触了触从窗棂缝隙中透出来的那股亮,手一触,光就映照在了指尖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比如叔父。”

长亭敛首抿嘴笑,“世上如叔父般狠毒,行事不留余地之人终究很少,所以我仍旧愿意相信父亲的那句话,如不信,我与阿宁,阿宁与祖母,我与祖母之间的隔阂只会与日俱增。”

小姑娘想得很简单,近乎直线思维。

因为陆绰没错,所以陆纷错了,而世上并没有几个陆纷这样的人物,所以这句话是可行的。

真定大长公主一时不知长亭想说什么。

“哥哥还活着。”

这就是长亭想说的。

“如今在石家休养。所以陆纷并不是平成陆氏唯一的人选,哥哥长房嫡子嫡孙,身家清白,无丑闻流传,如今年逾十九,刚好接棒。”

长亭脊背挺得笔直,语声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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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长亭笑了笑,窗棂微光小露,她将双手搁在双膝之上,扭过头去轻声交待满秀,“...把内厢的门关好,若阿宁醒了就给她喂药,不许她吃太多蜜饯,吃太甜伤牙。”

满秀恭顺敛眉,佝身而去,去时还记得将门扉紧掩过来。

真定大长公主如果反应不过来是她在背后捣鬼就奇怪了。

只是如果真定大长公主选择闭口不言,长亭可以将其的态度理解为容忍与宽纵,而如今,她却选择一把揭开...

“大长公主若想追根溯源,阿娇认为,其实您应该下力查证叔父与周通令究竟是何时何地狼狈为奸的。毕竟只有这件事查清楚了,才让陆家被动挨打的局面不那么难看。”长亭婉和低眉,轻气唇瓣补充道,“...您无比珍惜的陆家。”

你要查,好啊,从陆纷和周通令勾结的时候查起岂不更好?

要想追根溯源就应该刨根问底,不是吗?

真定大长公主面色未变,长久念佛的人面容之上难免沾染上了些许悲天悯人,“阿娇,我是你的祖母,嫡亲的血脉相连的祖母,你与我交谈时,其实不用那么...咄咄逼人...”

最后四个字说得极为轻,轻得好像落不到地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展眉笑了笑,偏头静静望着她。

什么话都没说,可眼神里又好像藏了很多事。

真定大长公主这才发觉,她的这位长孙女是个人物,周通令是她下决心斩杀的,冀州之乱的始作俑者是她,甚至将把柄亲手递给秦相雍的那个人还是她。

长亭什么也没做。

除了哭了两声。

哦,还有那扇被刀剑刺入的肩胛骨。

这一切都与长亭没有关系,甚至陆纷的怒火与周通令残兵败将的迁怒,只由她一个人来承担——在她选择对陆纷噤声不言明的情况下。

饶是遭了算计,真定大长公主仍要扼腕大叹一句,虎父无犬子,长子陆绰确是平成陆氏毫无疑问的掌舵人。

真定大长公主看着长亭,小姑娘温温和和的,眉眼浅淡,粗略一看与陆绰如出一辙,再细细看来,却是活脱脱一个小谢文蕴,那个纤细婉和的女人,“陆家,自然是我无比珍重的。阿娇,你也姓陆啊,你也是陆家的儿孙啊。你把陆家当成垫脚石,你可曾想过,阿绰是否甘愿?长英是否甘愿?”

陆绰定当不心甘情愿。

长亭深谙陆绰其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士族为何盘桓数百年屹立不倒?

皆靠各代传承,比生命更重的是什么?是名节。是名节更重的是什么?是亲族?比亲族更重的是什么?没有什么比亲族更贵重。在性命与宗族之间二者择其一,不仅仅是陆绰,陆长英、陆长茂、陆长亭,甚至只有八岁的陆长宁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陆家。

这种力量,是一代一代流传下来。

士人甘为门楣大计,慨然赴死。

这才是世人口中的风骨。

和石猛交谈,让人心力交瘁,而与真定大长公主交谈,却总叫人猝不及防。

踩着陆氏上位,真定大长公主说得极为隐晦,陆纷身陷弑兄传言之中,为保平成陆氏百年门楣,陆纷定当为祭旗洒血之人,陆纷一亡,陆氏又该当何去何从?交予陆老太爷留下的那两个庶子?还是年逾古稀的叔伯?

如今乱世,成王败寇,寒门庶族将领崛起封地,靠此等庸才,如何平定局势以保陆氏一脉安稳平静!?

平成陆氏,堪称陨落。

从东汉至今,屹立数年,难道气数已尽了吗?

长亭未曾直面回应真定大长公主的问题,指尖光洁叩过来,轻捻了捻镶边宽袖,半侧眸,语声陡低,“您究竟是在乎陆家,还是陆纷?两者不可并肩论及。”长亭身形微软,轻蔑抬起嘴角,轻嗤一声,“若拿陆纷代表陆家,他还不够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一直回避的问题,终摆在眼前,不容再犹豫。

真定大长公主神容终究一僵。

反将一军,让她来选。

她究竟是为了陆家才保陆纷的,还是保陆家只是舍不得幼子的一个幌子!

真定大长公主平静看着长亭,她需要重新认识这个长孙女,“这并不是舍一保一的事情,若运作得当,这并不是一个死局。周通令已死,死无对证。邕都赵暨走了一步看似百无一漏的棋——把账册交给秦相雍,是,依靠秦相雍自然能将此事昭告天下以打击陆家。可秦相雍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只要有弱点,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情办不成。”

真定大长公主轻抬手,手心朝上再果决往下一翻,再一笑,嘴角起皱,“颠倒是非,在有心人手里,轻而易举。”

长亭心头一颤。

而真定大长公主的态度更让她感到无措,这个已过甲子的老人,是在耐心地教导她?

长亭怔怔地看向真定大长公主,而真定大长公主半仰靠在榆木椅凳之上,神色似乎颇为疲惫,只听她在一声喟叹之后,缓缓将手放在木案之上,轻声说道,“阿娇...”

一声长叹,极尽心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却觉荒唐,轻敛眉应是。

“有些事,并没有看上去艰难,也有可能没有想象中容易。秦相雍想要幽州,我拱手给他当作那本账册的代价,如此一来,秦相雍与石猛便直接对上,而借此,秦相雍甚至能趁机收服邕都。”真定大长公主执子一生,布局随意,“又或者,抛出其他诱饵,秦相雍不可能不就范——陆家能给的太多,秦相雍只是公布账册而未有其他动作,难保就没有与陆家做交易的意思在。”

长亭臻首,静静聆听。

真定大长公主完全瘫软在椅凳上之后,方显毫不加掩饰的老态,“阿娇啊,这并不能逼迫我二者择其一啊。陆家我可以保住,陆纷我也可以保住。我的轻视与疏忽,让你的算计成功实施,可你可曾想过,我终有一天会看穿,到看穿那日,你该怎么办?阿宁还小且为我一手带大,无论如何,她都会有一个很好的结局。可你呢?我不喜欢谢文蕴,且你已长成,有了自己的心智与盘算。陆纷如今是我唯一的儿子,阿娇,你的筹码并不够重,只要陆家摆脱了困局,我与陆纷随时能腾出手来压制住一个小小姑娘,你又当何如?”

长亭别过眼去。

真定大长公主伸手想去触长亭的面颊,却不无伤感,“阿娇啊,你要快快长大。祖母老了,终有一天护不住你与阿宁的啊...”

长亭猛然转过头来。

“你让我从陆家和陆纷中选一个,这个选择本就不成立啊。陆纷身份还不够承接陆氏,可除却他,陆家再没有人能够挑起那道大梁了。陆缤?”真定大长公主语气极嘲弄,“他若掌舵陆氏,太爷死不瞑目。陆纷是我的儿子,可若一定要两者则其一,我定当选择陆家,每一个人都应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陆纷狠戾阴毒,他并不是平成陆氏最好的选择,可事到如今,只有他,只能是他!不能动他,至少现在不能动他!”

长亭紧咬下唇,她惊愕于真定大长公主的坦诚,也愤懑于真定大长公主的无奈。

真定大长公主静靠在椅背上,神容缓缓恢复平静,直至安宁,“阿绰也是我的儿子,是我与太爷寄予厚望的长子。太爷将阿绰放在身边教养,从几岁起来着?哦,好像是四岁,阿绰笔都握不稳太爷就教他描红,一遍一遍地教。家里是请了大儒的,太爷却嫌儒士的学问没有他高,便又一手一脚地启蒙教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好像在哭,轻捂住胸口,语气哽咽,“阿绰就那么高啊...还不到太爷的肩头...就日日挑灯夜读,我怕他伤了眼睛,日日换着法儿地炖汤煮食给他补...我问他想娶哪家的闺女,他说喜欢谢家的阿蕴,我不喜欢她,太爷却大笑阿绰眼光好,当天便从猎场里捕了两只大雁去谢家定亲...”

尾音在抽泣。

长亭不忍看一个老人的老泪纵横。

真定大长公主手紧紧扣在椅把上,起皱的皮肤沟壑纵深,有褐色斑纹藏在沟壑之中,“阿纷一向很敬重长兄的啊!我质问他,他边哭边笑,边笑边哭地别过头去不回应我,隔了许久方说道,‘若母亲叫我给我亲爱的哥哥偿命,我无话可说,只望母亲三思,究竟是兄弟恩怨要紧,还是陆家基业要紧,若陆家家业毁于一旦,母亲再见父亲之时又该如何交待!’”真定大长公主语声喑哑,“我该如何交待!我该当如何交待!”

老人余音嘶哑暗沉,如破碗沉钟,绝望而大恸。

真定大长公主憋下许久的眼泪终究奔涌而出。在陆纷眼前,她不想哭,在仆从属下跟前,她不能哭,在无人独居之时,她不敢哭——好怕眼泪一出,便露了怯,然后自己都觉出了自己个儿的可怜。

真定大长公主以为除却陆纷,陆家便再无指望。

可长亭心里却很清楚,有一个人还在啊。

有一个人还在啊!

长亭几欲脱口而出,却在张口之时,硬生生地顿住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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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该不该说?

陆长英还活着,长房的男人还没死绝,还轮不到陆纷坐庄!

说了,陆纷与陆长英之间必定会再死一个,而真定大长公主却是陆纷的亲母,血脉亲缘相连,真定大长公主如今痛彻心扉地哭泣,到次子面临绝迹之时,她今日流下的眼泪又有几分是真的!?

若不说,真定大长公主摆平秦相雍,陆纷一事消弭无痕,陆纷照旧趾高气昂登上齐国公的位子。待陆长英醒转过来再回平成,一则再无借力打力一说,消退陆纷还需从长计议。二则,陆纷已名正言顺接管陆家,长英再去便如打山之虎,失了先机!

是说,还是不说!

长亭顿感左右摇摆。

老妇人的哭声断断续续,极为压抑,长亭拿手背抹了把眼睛,再睁眼时似乎异常坚定了。

“祖母…”

长亭轻声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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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定大长公主眼目浑浊地抬首,看向长亭。

长亭喉咙一滞,她可以信任真定大长公主吗?长英一事可以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吗?真定大长公主究竟会不会为了保住仅剩的儿子,而对幸存的嫡长孙贸然出手!?

唯有血脉不容背叛。

长亭无端想起了陆绰这句话,她的父亲说起此话之时异常笃定,而陆长茂代替长兄慨然赴死,她与长宁相依为命,陆家如藤蔓交织而起的巨木,联系亲眷的便是不容置喙的血缘!

长亭胸口发闷,嗓子眼里极为酸涩,再轻轻张了张嘴。

“父亲说过,唯有血脉不容背叛。”长亭笑了笑,“可是叔父给了他沉重一击。”

真定大长公主翕动鼻腔,面露哀容。

“所以我是并不相信这句话的。”长亭抬头看向真定大长公主,语气轻敛,“可是父亲从来没有说错过,无论是对我们兄妹的教导,对时局的判断,还是对圣贤经书的释解,父亲没有说错过。诚如祖母所言,父亲才是平成陆氏养育出的最优秀的掌舵人。既然父亲不会错,那错的一定是旁人。”

微光倾斜而下,长亭伸手触了触从窗棂缝隙中透出来的那股亮,手一触,光就映照在了指尖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比如叔父。”

长亭敛首抿嘴笑,“世上如叔父般狠毒,行事不留余地之人终究很少,所以我仍旧愿意相信父亲的那句话,如不信,我与阿宁,阿宁与祖母,我与祖母之间的隔阂只会与日俱增。”

小姑娘想得很简单,近乎直线思维。

因为陆绰没错,所以陆纷错了,而世上并没有几个陆纷这样的人物,所以这句话是可行的。

真定大长公主一时不知长亭想说什么。

“哥哥还活着。”

这就是长亭想说的。

“如今在石家休养。所以陆纷并不是平成陆氏唯一的人选,哥哥长房嫡子嫡孙,身家清白,无丑闻流传,如今年逾十九,刚好接棒。”

长亭脊背挺得笔直,语声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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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玉娘隔天偷摸来问,长亭一五一十地说了,胡玉娘便很有些怪责,“陆大哥都还没醒,你咋就把这事儿给你奶说了啊?要是陆大哥有个啥好歹…哎呀,呸呸呸!”

长亭能理解胡玉娘的心思,笑着轻揽了揽玉娘,温声安抚却什么也没说透。

正月里来是新年。

长亭生辰在正月二十八,挂着正月生的边儿,十四岁的生辰是在别人府邸里过的,至正月二十八,车队一行人已将近豫州,可高山阻隔,兼之天气乍暖还寒,害怕着急赶路遇上雪崩涝旱的情形,真定大长公主便下令在距离豫州最近的青叶镇里歇下。

青叶镇两头狭窄,中腹宽和,一点不大,从东走到西统共就三条大道儿,只有百余户人家皆拐弯抹角地连着亲带着故。这样小的一个乡镇自然没有驿馆,一行人便落脚在一个姓高的乡绅宅邸里,女眷统共四位倒住得都蛮妥帖,外将男人们便租住在平常百姓家里头。既打了陆家旗号,百姓们皆以上礼款待,新年的米酒、饺子、腊肉、腊蹄髈都端上了桌子。

嗯,还没住到三日,岳番便懒洋洋地掐着肚皮上的肉嬉皮笑脸地抱怨,“嘴巴压根就停不下来,一掐,腰上全是肉!”

胡玉娘便靠在暖榻上指着他嗤笑。

他们像到了一处桃花源,平静安宁。

如果忘记来往频繁的线人,与城外全副武装的将士。

线人频繁进出青叶镇,岳老三想打探却什么也探不到,只能探听到有从北边来的,也有从京都来的,就是没有从冀州来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北边来的自然是陆纷的人手,京都来的当然是秦相雍。

石猛手握陆长英,反倒在真定大长公主跟前风轻云淡起来。

至腊月二八,真定大长公主亲自下厨煮了一碗长寿面,长亭一根吃到头,再笑呵呵地把高汤也喝完了,这是她头一回在外头过生辰,真定大长公主倒是起心着意热闹一番,可是尚拘于天高地远,只好作罢,真定大长公主倒是出手豪气,几百将士一人领了五枚梅花式样的金馃子,又顺了一双碧汪汪的翡翠镯子到胡玉娘的腕间。

胡玉娘啧啧称奇,轻声和长亭说话儿,“爷爷送过我顶贵重的物件儿是一支素银簪子,他自己个儿打的歪歪斜斜的,一点儿不好看,爷爷生病的时候我还去当了...你告诉我这得多少件大瓦房?”

长亭笑起来,“我宁愿要那支素银簪子。这镯子还能拿大瓦房计算。你那只素银簪子,多少间大瓦房都买不回来咯。”

真定大长公主要借此由头大封四方,无可厚非。

世家大族里头人脉关系错综复杂,可归结起来无非两样,大棒与大枣,一路跟着卖命,要赏。可为了主家卖命是做下属天经地义的事情,又不能以这样的由头赏,故而正好借此良机,主家即可名正言顺地聊表心意。

长亭宁愿要素银簪子,至少是亲人花过心思的贺礼。

高乡绅眼招子放得亮,长亭的长寿面还没吃完,他便吩咐一道一道地吩咐了下来,晌午便摆了满满一桌素餐,真定大长公主坐长席,女眷一桌,男人一桌,高家人再一桌,中间隔小厅和高木屏风,真定大长公主让高陈氏来上桌落座,高陈氏诚惶诚恐地躬身而来,颤颤巍巍地坐在最下席,筷子一个没拿稳,便“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陈夫人也是青叶镇的人?”

真定大长公主搁下筷箸,微抬下颌,轻声解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只能看见高陈氏的脑袋顶儿,只听她结结巴巴地回,“不是,俺是豫州城里…哦,回禀大长公主,俺…妾身是豫州城里的人…”

“城里的?甘县?白城?”

高陈氏手缩在袖中抖,连带着桌上的筷箸又该被带累下来了,“妾身…是历城的人…”

历城算是豫州顶好的城池,青叶镇太小了,这也算下嫁。

大长公主温声笑起来,“那怎么想着嫁出城了呢?离娘家这么远,爹娘都不想?”

约莫是因真定大长公主的语气太温和,高陈氏飞快抬起头,又飞快低下来,脸上两坨红,“…老高头家里有钱,出的聘礼能叫俺弟弟娶上媳妇儿,弟弟娶上媳妇儿了,爹娘咋个还有么子心思想俺咧…”

屏风那头窸窸窣窣动了一动,高乡绅发了急,闷声闷气地隔着屏风骂婆娘,“在尊贵人儿跟前胡嚷嚷些啥咧!仔细晚上吃藤条子!”

真定大长公主温笑起来,“两口子不论着七、着八地走到一块儿就是天大的缘分,得惜着!别人家是牵线月老做下的福分,你们家却是财神爷积下的恩德!”

真定大长公主话一说完,便自顾自地乐呵笑起来。

高乡绅见真定大长公主没怪,心窝窝里舒口长气,讪讪笑着附和。高陈氏脸白过一阵之后,渐渐扯开脸皮也跟着战战兢兢地笑了起来。

长亭别过头去,透过屏风露出的缝儿,一眼便瞅见了嘴角紧抿、神情寡淡的蒙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席面之后,高乡绅招呼着人在大堂里品茶,真定大长公主有一搭无一搭地寒暄,话过一巡,高乡绅便说起今儿个夜里有场烟花会,“…是青叶镇旧俗,过了正月就该禁火禁烟了,这几天正好搭着正月的尾巴好好闹两场…若几位姑娘想去瞅一瞅,正好高家包了河边顶高的那间楼,又安全又安静…”

真定大长公主看向长亭,长亭看向小长宁,小长宁看向胡玉娘,胡玉娘倒是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若行事便宜,去闹一闹倒也无妨。”

真定大长公主笑了笑,“只是麻烦高老爷了。”

高乡绅喜难自禁,缩在袖中连连摆手,“便宜便宜!走两步就到了的事儿!瞧大长公主客气得!也不敢让大长公主称某位老爷!可不敢!可不敢啊!”宽袖再急急一拂,交待左右,着重叮嘱,“务必要安全!让掌柜的把用饭的人都赶出去!甭惊了几位主儿的架咧!”

真定大长公主顺口应承,倒让长亭大吃一惊。

一过晌午,高宅进进出出不得停息,从田间坝坎上找了百八十农家人在高宅里立着,高乡绅扯着嗓门训话,又是叫这些人换上干净麻布衣裳,又是一人发了一柄磨得极光鲜的大刀,很有些阵前鼓舞的意思在。

真定大长公主便稳坐大堂,静眼旁观。

外间打得火热,长亭便看向真定大长公主,轻声道,“我们出行不可能用这些人,您何不先行出言制止呢?何必让人费白功…”

真定大长公主再啜一口清茶,面色温沉,“就算是费白功,他们也欢喜啊。”眸光看向长亭,似终等到一个机会,长谈以下这番话,“是,在落难逃亡的时候,给予你和阿宁帮助的是那些庶民,胡得玉,岳老三,岳番,包括那位蒙大人。可他们不会和你产生交际,你们的阶层、地位与出身截然不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小长宁似懂非懂地折身看向长亭。

长亭手一抬,让满秀先将长宁带进里屋。

真定大长公主未出言制止,反而长叹一口气,待长宁走后才重而开口,“他们给予的帮助都可以折换为财物补偿。我们要回平成了,恩恩怨怨,爱恨情仇都是士族与士族之间的矛盾,连石猛都没有这个资格插手陆家诸事,余下其人又是哪里来的脸皮与你,与阿宁亲近?陆家承了石猛一个大情,可照例还给他了一个冀州——你以为我任由石猛的小人行径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不再与他有过多牵扯啊…”

真定大长公主看不清楚长亭的神色,也不知是该庆幸小姑娘终于懂得喜怒不形于色还是由生悲哀,“你的手帕交是谢家、王家的姐妹,不是那些人。回到平成,胡玉娘的嫁妆,我会出得足足的,若她无人可靠,我也不推辞帮她说一门里子面子都有的亲事,她会在陆家的庇护下过得极好。我只希望阿娇不要在与他们有任何牵扯了。”

长亭轻仰了仰头,深吸一口气。

这是真定大长公主的肺腑之言,是她酝酿了又酝酿,思虑了又思虑才说出口的。

长亭能理解,因为这是每一个士族出身之人的想法,人和人是有三六九等的,他们就是站在最上层的那些人,笑看苍生万态,独领百年。她与胡玉娘、岳老三、岳番等人结交才是异类,才是耻辱,甚至陆纷可以就此事做出一大篇文章来。

长亭敛眉紧抿唇角,低头轻摆裙裾,隔了良久方起身朝真定大长公主鞠了一鞠,“祖母的话,阿娇记下了也会好好静思。只是阿娇斗胆问祖母一言,财物补偿能偿还他们用掉的钱财,可什么能补偿他们舍身的血与泪?拿着别人的粮食,却嫌别人的手脏,士族的风骨不应该是这样的。”

真定大长公主片刻怔愣。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一百一十二章烟花(下)

长亭再敛裙鞠了一鞠,“父亲尚且能与石猛把酒言欢,石猛亦可为父亲讲一把江湖义气,这才是名士风骨。”

真定大长公主神容一哀。

长亭微一顿,抿嘴轻笑,“祖母今夜也来看烟火吧?看一看寒门庶民们的快乐…至少他们比我们更快乐。”

夜幕将至,青叶镇便热闹了起来。

一行人马车“轱辘”向河畔边去,果不其然真定大长公主婉言谢绝了高乡绅组织的卫队,请岳老三领头带队——青叶镇已近幽州,而冀州周通令残余自顾不暇,如此一来情形倒异常安全,故而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百人随行。

因连日大雪寒气,河面已冰封百里,高乡绅躬身引路,时不时地折身向女眷介绍,“…今年是百年难遇的大雪,往常瑞雪兆丰年,可今年这雪也来得太急了点儿!丰年没指望头,只盼着甭把俺们那几亩地给冻坏咧!官衙都不顶事,粮食价一起来收都收不住,又得有一城一城的老百姓挨饿受冻…”

高陈氏撞了丈夫一个胳膊肘,高乡绅自觉失言赶紧闭嘴。

楼上烟花好看,噼里啪啦地照在冰面上,冰面像面镜子将天上的亮照耀得更璀璨,真定大长公主安坐于阁楼之上,楼下有小摊贩唱卖吃食,麦芽糖、油饼子、暖热粥,一下一下地唱简直唱到人心窝窝里去。

小长宁便眼巴巴地瞅着长姐。

长亭也眼巴巴地瞅着她,眨巴眨巴眼,对不住咧,如今可不是她说了算的时候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扬眉看了眼娥眉,娥眉一个怔愣之后便明白过来,佝身向真定大长公主轻言,“…大长公主想不想下楼瞅一瞅?阁楼上烟花是瞅了个全乎了,可一方一俗全然没瞅见岂不遗憾?”

真定大长公主看了眼长宁,云袖大展,“允两个姑娘下楼瞧瞧,卫队不许跟丢了,把两个姑娘圈在里头,也被让人趁乱推搡了。”

隐在角落里的陆氏家将点头称是。

街道不算拥挤,只是很热闹,街道两边都围满了人,卖花灯,卖元宵,卖馄饨,什么都有,还有卖脸谱的,老老少少提着红灯笼走街穿巷显得都很愉悦。

陆家的小白副将领头,分左右翼护卫,岳老三和岳番一左一右走在女眷身边。

胡玉娘翻了个眼白,“…这幅做派,别人不处心积虑来抢你,还能抢谁啊?”

长宁捂嘴哧哧笑。

长亭也笑,就算是这样多的护卫,这也是她头一回在小镇夜市里游逛,在冀州那次不算数,那是石猛处心积虑置下的情景。

耳畔喧嚣,吵吵嚷嚷的像处在热锅里头,身边的人都是饺子,被水煮沸得一蹦再一跳,很是喜庆。

“他二婶!咱们啥时候见新媳妇儿啊!娶进门个把月了,人影儿都没瞅见过!”

“我小子进县学了!过了正月就是读书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那得在城里头念学吧?得几更天就起床往外走咧!哎哟!管他几更天,能出个读书人就是老王家的坟头上冒青烟!”

老妇人、乡里头的农户人家、大小姑娘都挤做一团吵着话儿。

北地人说话嗓门大,听起来就凶,可任谁都知道嗓门大不代表有恶意,而温声细语也有可能就是软刀子。

岳番买了五只糖人,递给三个姑娘一人一只,再递了只给岳老三。

岳老三蒲扇巴掌又挨上了头,“他娘的,你啥时候看见老子吃这玩意儿!”

岳老三朝上劲蹦起来,连声嚷道,“我也不知道你不吃啊!要我全都买了,就单单没你份儿,你又该扇我了!”

岳老三再朝前踹一脚,嘴里头骂骂咧咧,可边骂边笑起来。

长宁欢快极了,一面紧紧拽着长宁衣服角,一面不由自主地身子朝外探,街角处有角落热腾腾地升起来热气儿,长宁扯了扯衣角,瞪大眼睛望向长姐。

岳番看着好笑,手一指,“小阿宁想吃糯米糊糊?”

长宁笑眯眯地重重点头。

长亭也笑,“想要什么便说,嘴巴长在自己个儿身上,你以为谁都是岳小哥似的当惯了蛔虫这码子事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胡玉娘手里糖人一颤,随即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蛔虫…哈哈哈哈…蛔虫!”

岳老三没给儿子面子,也笑起来,大刀阔斧领着人往小摊上走,岳番留在后头,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伸手朝前追,“哎哟喂!我可没惹着你啊!”

“可你日日都在招惹阿玉!”长亭也伸长脖子笑闹着回他,“我们家阿玉不会说话,我替她把仇一下都给报了!咋的!不服!?”

岳番狠啧一声,一边啧一边抬脚跟上。

糯米糊糊是头一回吃,说是糯米糊糊,其实更像八仙粥,红豆熬成沙,山药也熬得软乎乎的,糯米煮得压根瞅不见小粒,还有芋头粉的香味掺在里头,又香又浓稠,一锅糊糊全都熬在一口大锅里,一勺就是一碗,手艺人做惯生意的,拿大勺的手稳稳当当地放下来,再稳稳当当地抬起来,汤糊糊一点儿不洒出去,再在上面搁上几片山楂膏,洒一大勺砂糖,递到食客跟前的时候,热气腾腾叫人无端端就暖和得很。

胡玉娘高声叫唤,“来五碗!”再扭过头温声问跟着的那十来个侍卫要不要,卫队正当差,当差不三心二意这是规矩,领头的小白副将板着脸连连摇头,胡玉娘便再回过头扯开嗓门叫,“就先来五碗!不够再添!多洒点砂糖!”

“得六碗了。”

岳老三笑得须髯翘起来,头一抬让众人朝外看,“来六碗!又来了个人!”

长亭顺着岳老三的目光望出去,蒙拓一袭黑衣,后背负刀不急不缓迎光踏月从东侧而来,人潮依旧喧嚣,可他却很沉默。

长亭抿嘴一笑,回首给店家交待,“六碗,拿一碗的糖别放那么多。”

岳老三眼风看了长亭一眼,似笑非笑地凑过身来问,“姑娘咋知道阿拓不吃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咋知道蒙拓不喜欢吃甜食的?

因为无论柿子炒蛋摆在他跟前多近,他都不会伸筷子夹,北方的柿子炒鸡蛋放砂糖,而饭桌上是不好伸长胳膊去夹远处的餐食的,一路过来,常做柿子炒鸡蛋,而且常常放在蒙拓身边,蒙拓宁愿干吃馍饼也不伸筷子…

阿宁的麦芽糖,他也从来不吃。

长亭埋首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

蒙拓走近,恰好糯米糊糊做好了放在身前,蒙拓负刀落座在长亭左边挨着岳番坐下,岳番和胡玉娘还在吵吵嚷嚷,小阿宁专心埋头喝糊糊,岳老三不欲掺杂少年的局里,端起碗便坐到了小白副将身边,嗯,他在跟小白副将说笑话,张三李四王麻子全说完了,小白副将都没笑,岳老三情绪有些崩盘,往地上啐了一口,“你他娘的真是老秦头带出来的兵!”

没错,小秦将军的脸上表情也不算很丰富…

小食棚子里闹闹嚷嚷的,外头夜空里烟花绽开极大一朵。

蒙拓埋首喝糯米糊糊,长亭便往长板凳左边挪了挪,笑眯眯地开口,“这么些天了,今儿个才像过年。”

蒙拓手上动作一顿,糊糊呛在口里,闷声咳了两下。

长亭有点想帮他顺气,可再默了一默,还是自己在自己身上比划两下,教他,“…呛到了就从胸口顺气儿顺到肚子,欸,对,就是这样…”

蒙拓顺了两下,才想起来嘴还没擦,想拿手背擦嘴,再一想从兜里掏了一张帕子来,一擦嘴角再拿到眼下一看,有点脸红——刚才一呛,红豆沙就沾在了嘴角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善解人意,“无事无事,我幼时还沾着牛乳沫儿四处走呢!”

蒙拓默了默,把帕子往袖里一塞,抬头轻道,“京都来信了。”

所以他才过来,他过来不是为了吃糯米糊糊的啊!

长亭眉间一皱,点点头,示意请蒙拓继续向下说。

“拿红漆泥封住的,我估摸着是秦相雍的手迹,等回去之后,你注意些大长公主的举止,若我有机会拆开信封,到时再将具体内容告诉你。”

这关系到真定大长公主的选择!

关系到陆纷会不会成为弃子的命运!

长亭容色轻敛,很郑重地点点头,“若是找不到机会,你也别冒险,早一天知道和晚一天知道其实差别不大,一切以稳妥要紧。哥哥的情形如何了?”

三日前,蒙拓将从幽州回来,是石猛安排下的差事,他不说,长亭也没问。

问到陆长英,蒙拓这才想起了另一桩事。

他手伸进衣襟口里掏了许久,似是掏出了点儿东西便蜷在掌心里头递到长亭跟前,见长亭没反应,抬了抬下颌,轻声道,“伸手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手掌一点一点慢慢抬起来,蒙拓将掌心打开,是个很温润的物件儿。

长亭低头一看。

是陆绰留下来的那只古白玉扳指!

她为了给周通令设套儿,怕筹码不够,一咬牙就送到了周通令手里的那方扳指!

她本没想过还能回到她手里头的——毕竟如今的她并没有彻底搜查周通令宅邸的能力!

长亭很激动,飞快抬头看向蒙拓,“你找到这个了!”

夜色璨光之下,蒙拓好像抿嘴在笑。

“生辰快乐。”

蒙拓笑着说。

话音刚落,棚子外“砰”的一声,有朵烟花粲然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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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叶镇的烟花,一连放了三日。

烟花灭了,人也该离开了。

过了几天安逸日子,人都懒了,胡玉娘与岳番日日纠在一块儿出门撒欢,有时候带着小阿宁出去,有时候不带,有时候回来的时候一身泥浆,有时候拿着一小碟儿葱油饼子。

真定大长公主皆缄默允许,长亭却明白这是她的忍耐与即将摆脱她眼中口里“庶民”的如释重负,长亭心里明白却装作什么也不晓得。

过了正月就该启行了,青叶镇的乡亲们与将士们全部出动,将封路的大雪都疏通到了河里和井里。过了二月二龙抬头,二月初五,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青叶镇,高乡绅备下两车厚礼,说是田庄里头的农户自家打的野味、酿的果酒、还有几条老乡凑出来的腊肉坨坨,诚如高乡绅所说“礼轻情意重”,真定大长公主未曾推辞,马队后头便又跟了两头骡子。真定大长公主一早打包好了百来柄长刀留在青叶镇,高乡绅瞬时感激涕零——这年头,庶民农户家里头都没多少利器,有把菜刀好炖肉了不得了,真论起来又有多少庶民吃得上肉的?如今世道不安定,青叶镇就算倚靠豫州,要真有什么事儿,豫州怕是也顾不过来。给银两给吃食都是解近渴,给长刀才叫青叶镇上上下下百来户人好说歹说有了抵抗的力气。

故此来送的人不少,口口声声感怀的都是,陆氏大善之家的恩德。

上了马车,白春已将檀香燃好,满秀将毡毯铺得绒绒的,内厢暖烘烘的亮堂堂的,长宁与胡玉娘在凑近轻声,长亭靠在软枕上听白春念书,未隔许久,车轮往前一滚,轱辘轱辘地向前驶去。

满秀斟茶递给长亭,“…总听人说豫州平成,这回俺,哦,奴可算是能见着实在地儿了。”

“那还得等大约一旬吧,豫州大着呢,咱们进了豫州城再回平成满打满算得十天左右。”长亭手抬了抬,白春念书的声儿浅了下去,“要是路走得通畅,估摸着能快点儿。”

满秀点头,手轻搁在膝上,过了良久,想了想方俯身轻道,“昨儿娥眉姐姐管教的绿翠扯着我说了好长时间的悄悄话…”

长亭微愕,“都说了些什么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大长公主前儿接了封信,是幽州发过来的。”满秀耸肩,一字一句努力让自己的官话说得顺溜,“…没走官道,戳是正月十五的日子,一路过来将好近二十天,俺就觉着这信不是走的官道。要快马加鞭,送个信十天就到了…”

长亭大赞,“聪明!”

满秀憨实笑一笑,“绿翠说她没听见是谁寄来的,就隔着窗棂听见大长公主说“活该”再将那信又封回了信封里去。后来俺琢磨既然绿翠都能偷偷透信给俺,那娥眉姐姐也应当没啥顾忌的,就又趴上去问娥眉姐姐。这才听明白,那信是幽州的姜郡君写来的,幽州刺史一死,那位掌城的大人把幽州刺史的故旧杀的杀,关的关。姜郡君带着儿女逃了出来,顺道就把信寄到了豫州…”

再傻的人都不可能自投罗网。

姜氏那信铁定是寄给陆纷的,寄来的时候,秦相雍还没把账册子昭告天下,姜氏便以为抓了根稻草要逼陆纷就范——至少要把她和周通令儿女的命保住。

哪知信被真定大长公主截胡了,账本也被赵暨提早拿到了秦相雍面前。

姜氏盘算彻底落空,等待她的是无边无际的逃亡。

就像当日的她与阿宁。

姜氏可怜吗?姜氏尚未懂事的稚女和尚不能担当起责任的长子可怜吗?

不可怜。

成王败寇。

他们要陆绰一家死得透彻,如今不过是原样奉还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至少,陆家还没有派遣人手去追击,已经仁至义尽了,等等…

“娥眉提到了将士里有人员调动没有?”

长亭偏头问询。

满秀蹙眉想了又想,确定地点头,“有,娥眉姐姐特意交待了,‘一路过去怕遇贼匪暴徒,若姑娘有要紧事能不调动兵马就忍下一忍,大长公主才调遣了百来名将士出城去…’”

长亭笑起来。

她高估了真定大长公主的“善良”,同时也低估了“不留后患”这四个字带给世人的影响。

满秀沉下心来想,云里雾里地搞不太明白,手叠了叠,埋头问道,“娥眉姐姐肯将这一长串事说给俺听,自然是希望俺说给姑娘听。娥眉姐姐是大长公主身边的人,那是不是也代表是大长公主希望姑娘也晓得这些事儿?”

“孺子可教。”长亭赞赏点头。

满秀再蹙眉,“那大长公主为啥想让姑娘知道…还有,为甚不和姑娘锣对锣,鼓敲鼓地说…中间蹿了一道,不容易出茬子?”

长亭笑着默了一会儿,“这就是士族习以为常的教导。”

既是教导她,也在调-教她身边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如果满秀迷迷糊糊答几句就将此事囫囵过了,那自然就没有今日这码子事儿了,长亭自然也不会知道真定大长公主对姜氏的追击,或许真定大长公主会挑一个好时辰将此事揭开,顺道以满秀个性木愣,不适合近身服侍的理由把其他的人,其他和陆家,和她更亲近的人调上来,难道不顺理成章?

要到平成了,对白春、对满秀,甚至与长亭,都是一个全新的陌生的生活。

“在教导我们要谨慎。”

长亭轻抬眸,认真地教满秀,“到了大宅,我出不去小院,可是你可以。我出不了二门,可是你可以。你就是我的眼睛和耳朵,必要的时候,你还是我的嘴巴。论心机,我们玩不过浸淫内宅几十年的那些女人,可我们趋利避害的本性和相互信任的本心是她们望尘莫及的。”

满秀面色慢慢郑重起来。

这又是极长的一段路。

以前是走在归途上,如今…

如今算什么,长亭也说不清楚。

至历城,落榻驿馆,不过再翻一座山就到了光景,真定大长公主偏偏下令全都安顿下来,看架势是在等人,蒙拓折转两次,先托岳番和玉娘说,玉娘再来和长亭咬耳朵,“八成是在等小秦将军回来,石家的人先寄了信来,估摸是和阿拓透了点底儿。”

去冀州明面上是与石猛会面,暗地里却是看探陆长英的小秦将军!

长亭陡然一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哥哥究竟醒了没!?

蒙拓告知从京都而来的秦相雍的信笺,真定大长公主一直未曾同长亭谈及,她心里清楚,等到谈及那封信,就是真定大长公主做出选择的时候。

要不要保陆纷,以极大的牺牲为前提?!

这段时日,真定大长公主不好熬。

离平成越近,长亭心里头反倒越平静。如果真定大长公主过不去那道坎儿,无非就是将她草草嫁人或是投进庙里当姑子或是栽一个疯魔病给她,她笃定真定大长公主不会要了她的命,只要命不掉,就还没走到绝路。

她还有哥哥,陆长英在石家很安全,石猛还留着这张底牌要跃龙门呢,等陆长英醒过来了,她的哥哥一定会驾马来救她。

甚至,蒙拓与石家也不可能平静地看着她结局悲惨。

她不怕。

她比谁都有底气。

要想在历城停几天,都可以,一行人都在等着小秦将军,和真定大长公主的决定。

历城在山脚,比山上暖乎些,驿馆里便换上了薄窗幔,长亭每一拉开,便可隔着天井遥遥看到蒙拓落脚的后罩楼,坐在窗棂前,看着看着便觉得舒心极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在历城留了两日,小秦将军风尘仆仆归来,回来的时候恰逢黄昏暮色,真定大长公主没叫长亭避让,去请玉娘将小长宁抱回房,也默许了蒙拓与岳老三留下。

小秦将军无多赘言,单膝叩地之后,言简意赅直入主题。

“是大郎君!”

长亭清晰看见真定大长公主神色一舒!

“也醒了!”

小秦将军说得极为大声,怕旁人听不见,“在某本欲先行离开的前一晚醒的!石家二爷亲来唤某,某一进屋,只见大郎君半眯着眼靠在床沿上,见是某便抬了抬手臂,叫某…小秦将军…还说‘对不住了’”

铮铮男儿哭是什么场景?

长亭泪眼婆娑地看小秦将军伸手抹眼睛。

跟在陆绰身边的秦将军是他的长兄,故而才会称他为小秦将军!

陆长英才醒过来却还记得第一句话要对为陆家拼死拼活的将领们,说一声,“对不住了”!

长亭双手捂着嘴,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坠,是陆长英的做派,是她哥哥的做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小姑娘哭声呜咽,是喜极而泣,蒙拓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脚下缓缓往长亭处挪了挪——他们之间隔了整整一个大堂,就算尽力挪动,也只是近了几步罢了,杯水车薪。

“那怎么阿英没有跟着你回来!?”

真定大长公主急切之中,一针见血。

长亭打了一个响嗝,神容迫切地看向小秦将军。

“小郎君…”小秦将军难得结巴哽咽,“大郎君他如今走不动道儿!”两个女人皆浑身一抖,小秦将军连声补充,“郎中说是因为气郁于脑,又兼体内久无阳气,只消时日,便有八成的机会能好!”

八成!

长英只有八成的机会走得动道儿了!

长亭一时间手足无措,泪眼婆娑一抬眸却在迷蒙之中蒙拓右手向下一摁,示意稍安勿躁。

“郎中口里的八成,多半都是十拿九稳。”

蒙拓突兀出声,“恭贺大长公主,嫡长孙完好无损地归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一百一十四章

“嫡长孙”三字,落得极重。

真定大长公主浑身一颤,嫡长孙,名符其实且名正言顺,长房长子长孙,又兼有谢家血脉,是平成陆氏当之无愧的掌舵人!

她应该做出选择了!

蒙拓微抬下颌,面色沉凝,“不知大长公主是希望石家人将大郎君送回来呢,还是请陆家二爷派人去接?一来一往,大郎君的身子骨估摸着也能好个大概了——两位姑娘需要长兄,您也需要孙儿。”

长亭喉头大哽。

蒙拓在婉转逼迫真定大长公主现在做出抉择!

要到平成了,若大长公主仍在犹豫不决,她与阿宁便处于两厢为难的尴尬境地!请陆纷派人去接!?接什么回来!?恐怕中途还要遭遇一回山匪!

落草为寇实在委屈。

张冠李戴百口莫辩!

陆纷已经骗了天下人一次,他还在乎骗第二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飞快抬头看向真定大长公主,夜来风凉,老人家拢了披风,披风大且绒,老太太好像整个人都陷进了绒布里,如果不说她是真定大长公主,一定以为她只是青叶镇一个居家安康的富家老太。

真定大长公主一向不太有气势,可京都建康的夫人们却没有谁敢在她跟前造次,皇室符家的身份就是个笑话,京都士族没有谁将皇家宗族看在眼里过,她们敬畏的是这个人,和这个人身后的夫家。

真定大长公主转首看向长亭,再移开。

蒙拓双手负后,再躬了躬身,似是请真定大长公主早做决定,“若是大长公主一时拿不定主意,那就等世子伤好些了再议吧。冀州虽算边陲,可南北来往药材、人才也算便宜,且不急这一时。”

一下子就从大郎君变成了世子!

可不就是世子?

陆绰的嫡长子可不就是陆家的世子!?

陆家未来的家主在石家赖着不走,这算什么事?

蒙拓还会打言语机锋!

长亭一向嘴巴利,可今儿她好像什么话儿也没说。

两厢烛火激闪,蒙拓说罢前话之后便再无他言,自在垂手于前缀,微敛下颌静静地等真定大长公主的回应,长亭也不说话了,蒙拓是站在石家的立场完全可以拿这样的理由逼迫,可她怎么婉转地催促都会在大长公主心里头留下疙瘩——再退一万步,陆纷都是真定的儿子,她作为长孙女去催促祖母放弃幼子,岂非自讨苦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娥眉…”

真定并未正面回应蒙拓,侧过头去与侍婢交待,“把前些时日从京都加急送过来的那封信拿来。”

是秦相雍寄过来的那封。

真定已有决断。

长亭手往袖里缩了缩,下意识抬头看向蒙拓,恰逢其时蒙拓眼神看了过来,两人对视,蒙拓朝长亭轻轻摇头。

不要慌。

无论真定如何决断,都有后路可走,马不下海,船不上道,都各有各的法子,最坏最坏的结局无非是真定下死手保陆纷,那都没关系,就算石猛坐山观虎斗,他,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蒙拓眼神向下移,长亭跟着往下看。

蒙拓的手藏在袖中朝她握紧拳头,长亭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把手握成一个拳头。

娥眉脚下走得急,气氛诡异,只能听见她绣鞋踏在木板上绵匝的声音,双手捧着一封信,恭谨地高过头顶递给大长公主。

“…冀幽二州为大患,时令萧条,上无负天下,掣制于民…”真定大长公主半身斜靠在椅背上,面不改色地背信中的内容,背着背着便笑起来,“秦相雍是士子,一身士子臭脾性,写一封恐吓勒索信也做出一番三骈九叩的文章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也面不改色地埋首听。

“只要陆家帮他弹压幽、冀二州,那本账册…”真定大长公主“呼”地一声朝空中吹了一口气儿,“便可烟消云散去。”

信就被她随手放在小斋案上,真定大长公主眼风扫了眼便赶紧移开。

好像信很烫手。

“秦相雍说他可竭力保持缄默至三月,如果京都的桃花都开了,回信还没到,他便放任朝中风向自流了。”真定大长公主捂着披风,闷声轻咳两下,娥眉赶紧起身帮忙顺气儿,真定大长公主将娥眉的手一把推开,继续道,“陆家门高位重,天下尽知。人站得高了,脚上有团泥,底下人都看得真真儿的,更何况若放任自流了,陆纷的身上沾的就不是泥了,是墨汁,洗都洗不干净。”

长亭心一点一点向下沉。

真定大长公主是什么意思?!

还是难亲手舍弃自己的儿子对吗?

陆纷身上有泥,有墨,哪怕是沾了粪水,都是罪有应得!

长亭埋下头,上牙磕下牙,脑子转得极快,还有哪几条后路来着?哥哥暂时不能回陆家了,只能借石家的势卷土重来…还有她与阿宁,应该怎么做?装作懂事知事?还是跋扈不逊?还是暂时忍气吞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秦相雍的这封信,不用回了。”

真定大长公主一句话陡然打断长亭思虑。

不用回了….?

秦相雍说三月没收到回信,就不会再下手弹压——这只是个好听的说法,恐怕到那个时候,他不仅不会下手弹压,甚至还会挑唆旁人渔翁得利!

长亭一蹙眉,将左耳侧过去,她觉得自己没有听清。

真定大长公主耷拉下眼来,眼白比眼仁多,神情极为疲惫,“陆纷身上的脏水擦不干净了,我只希望陆家不要受到牵连。”

山户人家被毒蛇咬了手臂,若手臂保不住了,那就砍了吧…

长亭五味陈杂,一时无言。

觉得很奇怪,没得逞的时候想方设法都想达到目的,可一旦真定表明态度之后,反而束手束脚不知该走哪条道儿。

“等回平成安顿下来再亲遣陆缤去接长英,今时今日都先劳烦石大人费心些,如今世道这样乱,往后咱们两家人指不定就搁一处了都得相互帮衬着,这才是正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靠在软枕上,脸色很不好,长亭从未见她衰老成这个样子,真定伸手去够那封信,手伸到一半儿顿时没了气力,娥眉赶紧上前帮忙。

“信…”

真定大长公主手上拿着信,伸手向前递,她不说,谁都不知道这是给谁瞅的。

“小秦将军拿着。”

长亭一蹙眉,顿感迷惘。

小秦将军上前去双手接过,亦是一脸迷茫。

长亭转头去看蒙拓,蒙拓照旧沉默寡言一张脸。

“送到冀州去…”真定大长公主有气无力地交待小秦将军,“…亲手交给石猛,他迟早有一天用得上。”

姜还是老的辣!

长亭几乎想扼腕叫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秦相雍自诩良相忠臣,却如商贾贱民般与人就忠义道德之大事讨价还价!秦相雍以为真定大长公主必定要保陆纷,哪知事与愿违,反倒落下把柄!

如此信件一经公开,陆家大义灭亲,端的是一副凛然无畏的忠义样!

长亭将头再往下埋了一埋,她还有得学!

小秦将军先应一声是,蒙拓紧随其后应声抱拳而出,长亭以为真定大长公主太过难受早歇早好亦起身屈膝,却被真定轻声唤住,“阿娇,你先坐下。”

长亭身形一顿,规矩落座。

她以为大长公主有很长很长的一篇话要说。

哪知等了许久,真定大长公主仍旧一言不发。

长亭抿抿唇。

“我希望对得起你父亲。”

良久之后,真定哀然出声,“我也希望对得起陆家,对得起阿纷,对得起太爷。可是有这么多希望,总有一个会落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静静地听。

又是很长很长的一阵沉默。

“你回去吧。”

真定大长公主胳膊微抬,“回去睡上一觉,咱们就该回平成了。”

长亭又抿抿嘴,默不作声站起身福了一福,折身推门向外走。真定大长公主看着小姑娘单薄的身影,含在嘴里的谢谢许久没说出来。

谢谢啊。

谢谢,你告诉我长英还活着。

谢谢,你还肯信任我。

大约这几句谢谢,一辈子都说不出口了,真定大长公主埋头苦笑,就像如今的眼泪——无论如何也掉不下来了。

次日便从历城启程,走了一连三日,到第三日清晨有穿盔着甲的小兵来迎,说是,“二爷下令于明羊山脚举全城之力待候主子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明羊山就在平成外。

长亭以为陆纷至少会在历城来接,谁知陆纷如今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了。

夜里便就近歇下,胡玉娘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抱着枕头爬上楼来与长亭闲聊,长亭往里挪了挪,胡玉娘顺势就睡在了外头,手撑在脑袋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嘿嘿笑起来。

胡玉娘的笑声本身就很好笑,像山羊咩咩。

长亭听了一会儿也跟着笑。

“我就知道你睡不着。”胡玉娘笑得气喘吁吁的,睁开眼望向搭在床上的生绢幔帐,“明日就要见到你叔叔了,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长亭笑着重重点头,“一点也不好,我怕我看见他就忍不住想捅他一刀。”

“你可千万忍住,至少也等着我一起来,我柳叶刀好歹还能掩护你逃一会儿。”胡玉娘又笑起来,咩咩地笑,叫人听着开心,笑着笑着突然想起来,翻过身去正对着长亭,“岳番说蒙拓欢喜你”

胡玉娘眼神亮亮的,长亭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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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脸向被窝里藏了藏,堪堪藏住晶晶亮的双眸和绯红的脸颊。

继续说呀…

长亭屏住呼吸,炯炯有神地看向玉娘,在心里头急声催促着。

胡玉娘动了动手肘,让自己枕得更舒服些,啐了一口,“我叫他莫浑说,我们家阿娇以后是要当主子娘娘的。他这么浑说,往后你和蒙拓见面都难自在,那小兔崽子真是叫人操碎了心肝。”

玉娘顿一顿,再道,“岳三爷也让阿番别胡说,说他要再敢胡说就拿马鞭抽他。”边说边把身正过来,语气颇为感怀,“我们到了,他们就该走了,一路过来的弟兄就真再也见不着咧…”

长亭屏住的那口气儿一下子泄了出来。

有这样的吗!?

有这样的吗!?

提了话头然后再岔开!

朝河里投了枚石头子儿然后忘记捞上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蒙拓自己告诉岳番?还是岳番胡乱猜的?岳番是认真说的还是就像往常那样吊儿郎当随口说说!是不是想借玉娘的嘴巴委婉地告诉她?岳番给玉娘说这些话,蒙拓知道不,他知道不?知道不?!不!?

长亭目光绿油油地看着胡玉娘,好想使劲摇胡玉娘的肩膀,你快回答我啊!回答我!

生活总是残酷的。

现实是长亭眼睛绿油油地死死瞅着胡玉娘——直到玉娘从感怀悲叹旧战友、明朗展望新生活、再到畅怀了一下前些时日吃过的糯米糊糊,最后便咂巴咂巴嘴,大腿放在长亭身上呼呼睡着了。

没错。

她睡着了!

在把长亭撩拨得眼睛发绿之后,胡玉娘无忧无虑地睡着了!

长亭眼泪汪汪地揪着被角狠狠咬了两口。

那些没问出口的话,都变成了乌青的黑眼圈。

长亭隐约觉得三更天的梆子声过了没多久,各厢房的门便挨个儿打开了,长亭麻利地帮小阿宁绑了发髻,洗漱之后下楼用早膳启程,两架马车换成了一架极大的双匹马车,女眷全都合坐在一块儿。

长亭想了想,许是一则真定大长公主害怕最后一步功亏一篑,还是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较安心,二则或许方便大长公主与她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恰好,长亭两个缘由都猜对了。

一上马车,真定大长公主看了看长孙女眼下的乌青,伸手拍了拍长亭的手背,温声安抚,“昨儿个没睡好吧?”

长亭赶忙埋下头来,平白无故脸上升起一阵羞赧,点点头。

“阿娇,别怕。”真定大长公主声音沉得低低的,“到了平成就挨着我住,吃喝住行都在我眼皮子底下,阿纷的手伸不到那么长,等阿英回来尘埃落定,你与阿宁就更不用怕了。”

长亭再点头。

怕就怕,真定大长公主做得太过太明显,叫陆纷鬼迷心窍。

一母同胞的兄长都下得了手。

就算是母亲,又能怎么样?

狠下一颗心,豁出一条命,照样说铲除就铲除。

长亭反手握住老人的手。

未知即恐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却并没有感受到太大恐惧。

用过午膳后,娥眉将满秀与白春拉到外厢交待陆宅的细碎琐事,上到各房主子,下到浣衣各司房的下人仆从,娥眉声音高低起伏如碧波小湖,长亭在昏昏欲睡补觉中听了个全——娥眉确实教得很仔细,难得连“小司房的王妈妈喜欢喝疙瘩汤,再加两勺辣子”的话都说了…

作为一个近身服侍的大丫头,娥眉不可谓不尽职,可…洗衣服的王妈妈喜不喜欢吃辣子,真的不管上房的事儿啊…

大家伙的都紧张得如临大敌,连身边的丫鬟都谨言慎行得不知如何是好。

真定大长公主本眯着眼数佛珠,听到这句话,也笑了起来,敛了敛手里头的佛珠,揽在掌心里,温声道,“逗得我连经都没诵完,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提了提音量,言简意赅地亲自管教,“其实做下人的记得一条便够了。主子只有一个,别的人都是别人家的主子,不用管。”

外间娥眉恭谨唱声称是。

真定大长公主话头一转,看向长亭,慢下语调来,“下人有下人的准则,下人的天就是主子,满心满眼都是主子,如此就算蠢点钝点也没什么大碍,大不了慢慢教,只要她做到这一点就是好样儿的,就算做到头儿了。可人的地位不一样,担在肩上的职责就不一样。我们的眼睛装的是什么?”

这是突击教导?

长亭想了想。

她要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突然一下愣住。

她的眼睛里…应该装什么?

“我们的眼睛里装的不是内宅女人,细琐杂事,更不是以极卑微的姿态揣摩男人心事,这样活得不会快乐。”真定大长公主伸手将长亭的散发别到耳朵后面去,“我们的眼睛里装的东西应当有三样,自己、善良与勇气。”

长亭怔愣地看向真定大长公主,突然间好像看到了陆绰。

每次抵达目的地都好像那时辰计算得很好,马队赶在城门闭合之际抵达平成,隔得极远,长亭便听见了马车外难以抑制的欢呼声,有兵士们的如释重负,也有重归故土的欢天喜地。

小阿宁趴在软枕上将马车帘帐一把撩开。

古城墙上两个大字儿,铿锵有力且饱经风霜。

平成!

他们用了整整半年的时间,近千人的性命,难以计算的阴谋手段,终究回到了这里。

对长亭来讲是回,对长宁来讲是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靠在车厢内壁,从幔帐的缝隙望出去,正好看见将士们挺直的脊背与云云背影之后的那堵泛着黄沙的城墙。

嗨,平成。

长亭在心里向这座老城挥一挥手。

老马嘶鸣,马车稳稳停靠,马车外响起了一管清冽干净的声音。

“母亲,阿纷来接您了。”

真定大长公主深吸一口长气,手臂抬起,长亭顺势扶住,真定大长公主在抖,且抖得厉害,长亭能感受得到她在强迫自己平复下来,可胳膊稳住片刻后又不可抑制地颤了起来。

长亭稳稳撑住大长公主,轻抬下颌吩咐娥眉,“把帘帐撩开。”

娥眉看向大长公主,却见真定大长公主也抬了抬下颌,娥眉便赶紧佝首半跪着探身去撩帘,哪知手将挨到布幔,只听“哗”的一声,幔帐被人全部拉开,黄昏时分天际边绛色的光倾斜入内。

长亭下意识地向后一退,再蹙眉睁眼细瞧,却瞧见了陆纷那张清雅得如水墨画的脸蛋映在生绢灯笼上,光从下巴向上照,眼如清泓,口拟朱丹。

陆纷长得确实好看,是一种可与女子媲美的好看姿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再狠,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陆纷继承了陆家人所有的优点,直而挺的鼻子,茶褐的瞳仁,翘而长的睫毛,还有颀长的身姿,平缓的声线,不徐不急的动作与语态,就算年逾中年,仍旧风雅翩翩。

“母亲冬祺。”

陆纷抿唇笑着将幔帐挂在银勾上,眼神向后移,不轻不重地放在了长亭的身上,半侧颔首,“许久未见阿娇,阿娇可曾念想叔父?”

“念想着的。”

长亭亦婉和敛眉应承,“自是念想的,毕竟父亲去后,与阿娇血脉相承的亲眷已所剩无几了。”

陆纷挑眉笑,斜靠在车厢外,随手搭在门框上,他越笑便越像书中的一幅画。

“怕是念想着要把叔父闷死在雪里头吧?”

长亭心猛地一跳,抬起眼来,隐约可见大开的城门里熙熙攘攘的全是人,马车外也尽是人,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陆纷会在此时此刻说这样的话。

他疯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眼神移到陆纷的脸上,美人尚在似笑非笑,她能觉察到真定大长公主的胳膊在暗自发力。

“叔父。”长亭也展眉笑起来,“您别这样。”转头看了真定大长公主一眼,“好歹祖母还在这儿呢。”

陆纷扶在门框上哈哈大笑,笑过之后陡然收住,头向上一抬,再侧身让出条道儿来,“母亲,阿纷扶您回家。”

真定大长公主周身一僵,再慢慢软和下来,抬了另一只胳膊递出去。

长亭不明白陆纷的意思,甚至无从揣测起,那个会把她架在肩上看热闹的叔父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阴柔损狠,喜怒无常,哦,或许他一直都是那个人,只是戏演得太好,无从看起端倪。

长亭居右,陆纷在左,左右搀扶着真定大长公主向里走。

陆纷摆下了软轿,又吩咐小厮向人群中撒钱道谢一番,便又向老宅去,长亭上软轿时多了个心眼,手往坐垫下兜了兜,摸出了一颗磨得极光亮的小针刺,就那么竖着固定在座椅上,人恐怕一坐下去便鲜血淋漓,长亭将针兜在袖中,轻声吩咐满秀去照看阿宁,来去不过片刻。满秀隔着软轿,似心有余悸,“还好还好,白春记着姑娘的话儿一早就查过了,阿宁姑娘坐垫下没有!”

长亭指腹棱了棱那枚针,有点笑不出来。

陆宅自百年前就在平成建起,一代一代地将宅邸的地儿往外推,越推越宽,越推越大,时至今日,陆宅里大大小小建起的院落共有六十八个,厢房统共有八百八十九间,旁系、庶出一户一户的人占据了近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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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脸向被窝里藏了藏,堪堪藏住晶晶亮的双眸和绯红的脸颊。

继续说呀…

长亭屏住呼吸,炯炯有神地看向玉娘,在心里头急声催促着。

胡玉娘动了动手肘,让自己枕得更舒服些,啐了一口,“我叫他莫浑说,我们家阿娇以后是要当主子娘娘的。他这么浑说,往后你和蒙拓见面都难自在,那小兔崽子真是叫人操碎了心肝。”

玉娘顿一顿,再道,“岳三爷也让阿番别胡说,说他要再敢胡说就拿马鞭抽他。”边说边把身正过来,语气颇为感怀,“我们到了,他们就该走了,一路过来的弟兄就真再也见不着咧…”

长亭屏住的那口气儿一下子泄了出来。

有这样的吗!?

有这样的吗!?

提了话头然后再岔开!

朝河里投了枚石头子儿然后忘记捞上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蒙拓自己告诉岳番?还是岳番胡乱猜的?岳番是认真说的还是就像往常那样吊儿郎当随口说说!是不是想借玉娘的嘴巴委婉地告诉她?岳番给玉娘说这些话,蒙拓知道不,他知道不?知道不?!不!?

长亭目光绿油油地看着胡玉娘,好想使劲摇胡玉娘的肩膀,你快回答我啊!回答我!

生活总是残酷的。

现实是长亭眼睛绿油油地死死瞅着胡玉娘——直到玉娘从感怀悲叹旧战友、明朗展望新生活、再到畅怀了一下前些时日吃过的糯米糊糊,最后便咂巴咂巴嘴,大腿放在长亭身上呼呼睡着了。

没错。

她睡着了!

在把长亭撩拨得眼睛发绿之后,胡玉娘无忧无虑地睡着了!

长亭眼泪汪汪地揪着被角狠狠咬了两口。

那些没问出口的话,都变成了乌青的黑眼圈。

长亭隐约觉得三更天的梆子声过了没多久,各厢房的门便挨个儿打开了,长亭麻利地帮小阿宁绑了发髻,洗漱之后下楼用早膳启程,两架马车换成了一架极大的双匹马车,女眷全都合坐在一块儿。

长亭想了想,许是一则真定大长公主害怕最后一步功亏一篑,还是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较安心,二则或许方便大长公主与她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恰好,长亭两个缘由都猜对了。

一上马车,真定大长公主看了看长孙女眼下的乌青,伸手拍了拍长亭的手背,温声安抚,“昨儿个没睡好吧?”

长亭赶忙埋下头来,平白无故脸上升起一阵羞赧,点点头。

“阿娇,别怕。”真定大长公主声音沉得低低的,“到了平成就挨着我住,吃喝住行都在我眼皮子底下,阿纷的手伸不到那么长,等阿英回来尘埃落定,你与阿宁就更不用怕了。”

长亭再点头。

怕就怕,真定大长公主做得太过太明显,叫陆纷鬼迷心窍。

一母同胞的兄长都下得了手。

就算是母亲,又能怎么样?

狠下一颗心,豁出一条命,照样说铲除就铲除。

长亭反手握住老人的手。

未知即恐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却并没有感受到太大恐惧。

用过午膳后,娥眉将满秀与白春拉到外厢交待陆宅的细碎琐事,上到各房主子,下到浣衣各司房的下人仆从,娥眉声音高低起伏如碧波小湖,长亭在昏昏欲睡补觉中听了个全——娥眉确实教得很仔细,难得连“小司房的王妈妈喜欢喝疙瘩汤,再加两勺辣子”的话都说了…

作为一个近身服侍的大丫头,娥眉不可谓不尽职,可…洗衣服的王妈妈喜不喜欢吃辣子,真的不管上房的事儿啊…

大家伙的都紧张得如临大敌,连身边的丫鬟都谨言慎行得不知如何是好。

真定大长公主本眯着眼数佛珠,听到这句话,也笑了起来,敛了敛手里头的佛珠,揽在掌心里,温声道,“逗得我连经都没诵完,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提了提音量,言简意赅地亲自管教,“其实做下人的记得一条便够了。主子只有一个,别的人都是别人家的主子,不用管。”

外间娥眉恭谨唱声称是。

真定大长公主话头一转,看向长亭,慢下语调来,“下人有下人的准则,下人的天就是主子,满心满眼都是主子,如此就算蠢点钝点也没什么大碍,大不了慢慢教,只要她做到这一点就是好样儿的,就算做到头儿了。可人的地位不一样,担在肩上的职责就不一样。我们的眼睛装的是什么?”

这是突击教导?

长亭想了想。

她要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突然一下愣住。

她的眼睛里…应该装什么?

“我们的眼睛里装的不是内宅女人,细琐杂事,更不是以极卑微的姿态揣摩男人心事,这样活得不会快乐。”真定大长公主伸手将长亭的散发别到耳朵后面去,“我们的眼睛里装的东西应当有三样,自己、善良与勇气。”

长亭怔愣地看向真定大长公主,突然间好像看到了陆绰。

每次抵达目的地都好像那时辰计算得很好,马队赶在城门闭合之际抵达平成,隔得极远,长亭便听见了马车外难以抑制的欢呼声,有兵士们的如释重负,也有重归故土的欢天喜地。

小阿宁趴在软枕上将马车帘帐一把撩开。

古城墙上两个大字儿,铿锵有力且饱经风霜。

平成!

他们用了整整半年的时间,近千人的性命,难以计算的阴谋手段,终究回到了这里。

对长亭来讲是回,对长宁来讲是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靠在车厢内壁,从幔帐的缝隙望出去,正好看见将士们挺直的脊背与云云背影之后的那堵泛着黄沙的城墙。

嗨,平成。

长亭在心里向这座老城挥一挥手。

老马嘶鸣,马车稳稳停靠,马车外响起了一管清冽干净的声音。

“母亲,阿纷来接您了。”

真定大长公主深吸一口长气,手臂抬起,长亭顺势扶住,真定大长公主在抖,且抖得厉害,长亭能感受得到她在强迫自己平复下来,可胳膊稳住片刻后又不可抑制地颤了起来。

长亭稳稳撑住大长公主,轻抬下颌吩咐娥眉,“把帘帐撩开。”

娥眉看向大长公主,却见真定大长公主也抬了抬下颌,娥眉便赶紧佝首半跪着探身去撩帘,哪知手将挨到布幔,只听“哗”的一声,幔帐被人全部拉开,黄昏时分天际边绛色的光倾斜入内。

长亭下意识地向后一退,再蹙眉睁眼细瞧,却瞧见了陆纷那张清雅得如水墨画的脸蛋映在生绢灯笼上,光从下巴向上照,眼如清泓,口拟朱丹。

陆纷长得确实好看,是一种可与女子媲美的好看姿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再狠,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陆纷继承了陆家人所有的优点,直而挺的鼻子,茶褐的瞳仁,翘而长的睫毛,还有颀长的身姿,平缓的声线,不徐不急的动作与语态,就算年逾中年,仍旧风雅翩翩。

“母亲冬祺。”

陆纷抿唇笑着将幔帐挂在银勾上,眼神向后移,不轻不重地放在了长亭的身上,半侧颔首,“许久未见阿娇,阿娇可曾念想叔父?”

“念想着的。”

长亭亦婉和敛眉应承,“自是念想的,毕竟父亲去后,与阿娇血脉相承的亲眷已所剩无几了。”

陆纷挑眉笑,斜靠在车厢外,随手搭在门框上,他越笑便越像书中的一幅画。

“怕是念想着要把叔父闷死在雪里头吧?”

长亭心猛地一跳,抬起眼来,隐约可见大开的城门里熙熙攘攘的全是人,马车外也尽是人,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陆纷会在此时此刻说这样的话。

他疯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眼神移到陆纷的脸上,美人尚在似笑非笑,她能觉察到真定大长公主的胳膊在暗自发力。

“叔父。”长亭也展眉笑起来,“您别这样。”转头看了真定大长公主一眼,“好歹祖母还在这儿呢。”

陆纷扶在门框上哈哈大笑,笑过之后陡然收住,头向上一抬,再侧身让出条道儿来,“母亲,阿纷扶您回家。”

真定大长公主周身一僵,再慢慢软和下来,抬了另一只胳膊递出去。

长亭不明白陆纷的意思,甚至无从揣测起,那个会把她架在肩上看热闹的叔父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阴柔损狠,喜怒无常,哦,或许他一直都是那个人,只是戏演得太好,无从看起端倪。

长亭居右,陆纷在左,左右搀扶着真定大长公主向里走。

陆纷摆下了软轿,又吩咐小厮向人群中撒钱道谢一番,便又向老宅去,长亭上软轿时多了个心眼,手往坐垫下兜了兜,摸出了一颗磨得极光亮的小针刺,就那么竖着固定在座椅上,人恐怕一坐下去便鲜血淋漓,长亭将针兜在袖中,轻声吩咐满秀去照看阿宁,来去不过片刻。满秀隔着软轿,似心有余悸,“还好还好,白春记着姑娘的话儿一早就查过了,阿宁姑娘坐垫下没有!”

长亭指腹棱了棱那枚针,有点笑不出来。

陆宅自百年前就在平成建起,一代一代地将宅邸的地儿往外推,越推越宽,越推越大,时至今日,陆宅里大大小小建起的院落共有六十八个,厢房统共有八百八十九间,旁系、庶出一户一户的人占据了近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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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脸向被窝里藏了藏,堪堪藏住晶晶亮的双眸和绯红的脸颊。

继续说呀…

长亭屏住呼吸,炯炯有神地看向玉娘,在心里头急声催促着。

胡玉娘动了动手肘,让自己枕得更舒服些,啐了一口,“我叫他莫浑说,我们家阿娇以后是要当主子娘娘的。他这么浑说,往后你和蒙拓见面都难自在,那小兔崽子真是叫人操碎了心肝。”

玉娘顿一顿,再道,“岳三爷也让阿番别胡说,说他要再敢胡说就拿马鞭抽他。”边说边把身正过来,语气颇为感怀,“我们到了,他们就该走了,一路过来的弟兄就真再也见不着咧…”

长亭屏住的那口气儿一下子泄了出来。

有这样的吗!?

有这样的吗!?

提了话头然后再岔开!

朝河里投了枚石头子儿然后忘记捞上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蒙拓自己告诉岳番?还是岳番胡乱猜的?岳番是认真说的还是就像往常那样吊儿郎当随口说说!是不是想借玉娘的嘴巴委婉地告诉她?岳番给玉娘说这些话,蒙拓知道不,他知道不?知道不?!不!?

长亭目光绿油油地看着胡玉娘,好想使劲摇胡玉娘的肩膀,你快回答我啊!回答我!

生活总是残酷的。

现实是长亭眼睛绿油油地死死瞅着胡玉娘——直到玉娘从感怀悲叹旧战友、明朗展望新生活、再到畅怀了一下前些时日吃过的糯米糊糊,最后便咂巴咂巴嘴,大腿放在长亭身上呼呼睡着了。

没错。

她睡着了!

在把长亭撩拨得眼睛发绿之后,胡玉娘无忧无虑地睡着了!

长亭眼泪汪汪地揪着被角狠狠咬了两口。

那些没问出口的话,都变成了乌青的黑眼圈。

长亭隐约觉得三更天的梆子声过了没多久,各厢房的门便挨个儿打开了,长亭麻利地帮小阿宁绑了发髻,洗漱之后下楼用早膳启程,两架马车换成了一架极大的双匹马车,女眷全都合坐在一块儿。

长亭想了想,许是一则真定大长公主害怕最后一步功亏一篑,还是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较安心,二则或许方便大长公主与她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恰好,长亭两个缘由都猜对了。

一上马车,真定大长公主看了看长孙女眼下的乌青,伸手拍了拍长亭的手背,温声安抚,“昨儿个没睡好吧?”

长亭赶忙埋下头来,平白无故脸上升起一阵羞赧,点点头。

“阿娇,别怕。”真定大长公主声音沉得低低的,“到了平成就挨着我住,吃喝住行都在我眼皮子底下,阿纷的手伸不到那么长,等阿英回来尘埃落定,你与阿宁就更不用怕了。”

长亭再点头。

怕就怕,真定大长公主做得太过太明显,叫陆纷鬼迷心窍。

一母同胞的兄长都下得了手。

就算是母亲,又能怎么样?

狠下一颗心,豁出一条命,照样说铲除就铲除。

长亭反手握住老人的手。

未知即恐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却并没有感受到太大恐惧。

用过午膳后,娥眉将满秀与白春拉到外厢交待陆宅的细碎琐事,上到各房主子,下到浣衣各司房的下人仆从,娥眉声音高低起伏如碧波小湖,长亭在昏昏欲睡补觉中听了个全——娥眉确实教得很仔细,难得连“小司房的王妈妈喜欢喝疙瘩汤,再加两勺辣子”的话都说了…

作为一个近身服侍的大丫头,娥眉不可谓不尽职,可…洗衣服的王妈妈喜不喜欢吃辣子,真的不管上房的事儿啊…

大家伙的都紧张得如临大敌,连身边的丫鬟都谨言慎行得不知如何是好。

真定大长公主本眯着眼数佛珠,听到这句话,也笑了起来,敛了敛手里头的佛珠,揽在掌心里,温声道,“逗得我连经都没诵完,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提了提音量,言简意赅地亲自管教,“其实做下人的记得一条便够了。主子只有一个,别的人都是别人家的主子,不用管。”

外间娥眉恭谨唱声称是。

真定大长公主话头一转,看向长亭,慢下语调来,“下人有下人的准则,下人的天就是主子,满心满眼都是主子,如此就算蠢点钝点也没什么大碍,大不了慢慢教,只要她做到这一点就是好样儿的,就算做到头儿了。可人的地位不一样,担在肩上的职责就不一样。我们的眼睛装的是什么?”

这是突击教导?

长亭想了想。

她要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突然一下愣住。

她的眼睛里…应该装什么?

“我们的眼睛里装的不是内宅女人,细琐杂事,更不是以极卑微的姿态揣摩男人心事,这样活得不会快乐。”真定大长公主伸手将长亭的散发别到耳朵后面去,“我们的眼睛里装的东西应当有三样,自己、善良与勇气。”

长亭怔愣地看向真定大长公主,突然间好像看到了陆绰。

每次抵达目的地都好像那时辰计算得很好,马队赶在城门闭合之际抵达平成,隔得极远,长亭便听见了马车外难以抑制的欢呼声,有兵士们的如释重负,也有重归故土的欢天喜地。

小阿宁趴在软枕上将马车帘帐一把撩开。

古城墙上两个大字儿,铿锵有力且饱经风霜。

平成!

他们用了整整半年的时间,近千人的性命,难以计算的阴谋手段,终究回到了这里。

对长亭来讲是回,对长宁来讲是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靠在车厢内壁,从幔帐的缝隙望出去,正好看见将士们挺直的脊背与云云背影之后的那堵泛着黄沙的城墙。

嗨,平成。

长亭在心里向这座老城挥一挥手。

老马嘶鸣,马车稳稳停靠,马车外响起了一管清冽干净的声音。

“母亲,阿纷来接您了。”

真定大长公主深吸一口长气,手臂抬起,长亭顺势扶住,真定大长公主在抖,且抖得厉害,长亭能感受得到她在强迫自己平复下来,可胳膊稳住片刻后又不可抑制地颤了起来。

长亭稳稳撑住大长公主,轻抬下颌吩咐娥眉,“把帘帐撩开。”

娥眉看向大长公主,却见真定大长公主也抬了抬下颌,娥眉便赶紧佝首半跪着探身去撩帘,哪知手将挨到布幔,只听“哗”的一声,幔帐被人全部拉开,黄昏时分天际边绛色的光倾斜入内。

长亭下意识地向后一退,再蹙眉睁眼细瞧,却瞧见了陆纷那张清雅得如水墨画的脸蛋映在生绢灯笼上,光从下巴向上照,眼如清泓,口拟朱丹。

陆纷长得确实好看,是一种可与女子媲美的好看姿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再狠,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陆纷继承了陆家人所有的优点,直而挺的鼻子,茶褐的瞳仁,翘而长的睫毛,还有颀长的身姿,平缓的声线,不徐不急的动作与语态,就算年逾中年,仍旧风雅翩翩。

“母亲冬祺。”

陆纷抿唇笑着将幔帐挂在银勾上,眼神向后移,不轻不重地放在了长亭的身上,半侧颔首,“许久未见阿娇,阿娇可曾念想叔父?”

“念想着的。”

长亭亦婉和敛眉应承,“自是念想的,毕竟父亲去后,与阿娇血脉相承的亲眷已所剩无几了。”

陆纷挑眉笑,斜靠在车厢外,随手搭在门框上,他越笑便越像书中的一幅画。

“怕是念想着要把叔父闷死在雪里头吧?”

长亭心猛地一跳,抬起眼来,隐约可见大开的城门里熙熙攘攘的全是人,马车外也尽是人,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陆纷会在此时此刻说这样的话。

他疯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眼神移到陆纷的脸上,美人尚在似笑非笑,她能觉察到真定大长公主的胳膊在暗自发力。

“叔父。”长亭也展眉笑起来,“您别这样。”转头看了真定大长公主一眼,“好歹祖母还在这儿呢。”

陆纷扶在门框上哈哈大笑,笑过之后陡然收住,头向上一抬,再侧身让出条道儿来,“母亲,阿纷扶您回家。”

真定大长公主周身一僵,再慢慢软和下来,抬了另一只胳膊递出去。

长亭不明白陆纷的意思,甚至无从揣测起,那个会把她架在肩上看热闹的叔父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阴柔损狠,喜怒无常,哦,或许他一直都是那个人,只是戏演得太好,无从看起端倪。

长亭居右,陆纷在左,左右搀扶着真定大长公主向里走。

陆纷摆下了软轿,又吩咐小厮向人群中撒钱道谢一番,便又向老宅去,长亭上软轿时多了个心眼,手往坐垫下兜了兜,摸出了一颗磨得极光亮的小针刺,就那么竖着固定在座椅上,人恐怕一坐下去便鲜血淋漓,长亭将针兜在袖中,轻声吩咐满秀去照看阿宁,来去不过片刻。满秀隔着软轿,似心有余悸,“还好还好,白春记着姑娘的话儿一早就查过了,阿宁姑娘坐垫下没有!”

长亭指腹棱了棱那枚针,有点笑不出来。

陆宅自百年前就在平成建起,一代一代地将宅邸的地儿往外推,越推越宽,越推越大,时至今日,陆宅里大大小小建起的院落共有六十八个,厢房统共有八百八十九间,旁系、庶出一户一户的人占据了近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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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任陆家嫡支皆住在榆次东街,其他族人分居西、北两街,一代一代传下来的陆氏家主都约定俗成地住在位于榆次东街之首的光德堂。

京都建康的世家大族是“上者在,不分家”,故而长房二房都住在一块儿,可若回平成,只有陆绰一支可入光德堂,若陆绰心存照拂庇佑幼弟之意,陆纷可居于紧挨光德堂的平德堂里。简而言之,越靠近光德堂便是离权力中心越近,和掌舵人越亲厚,而当一代一代往下传承之后,人便越住越远,陆纷的儿孙便只能称为陆家旁支了。

而陆绰的后嗣依旧掌握着平成陆家。

软轿摇摇晃晃地在朝前走。

风吹开帘帐,眼看着挂在屋檐下的灯笼从一只变一双变六孔再变十全十美,景象一点一点地亮起来,好像是从昏黑走向光明。

看吧,这就是权利的诱人——连灯笼都能比别人家多挂两只。

所以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最热闹的地方永远只有一个,谁都想众星捧月,自然陆纷也不例外。

长亭将头靠在软轿中,长歇了口气。

前头拖长一声吆喝,马蹄纷杂踢踏,满秀恭敬半撩帘来请,长亭搭在她的胳膊上敛裙出轿,婉和抬头,却见流光曳曳之下,陆纷之妻陈氏携两儿一女眉眼温柔地立于光德堂阶下。

离正门极远,且刚好偏离正前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婶婶陈氏是一个极温柔的女人,脾性软和,家教得宜,规矩守礼,尊上佑下,是一个极为正统的士家女,确切来说是一个极为正统的广庆陈家的女儿。

而她与陆纷,在外人看来一定是典范榜样。

陆纷无妾室,不养奴,不狎妓,一二通房皆为陈氏屋内婢子、丫鬟,三个儿女皆为嫡出,无庶出子女,这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士族大家里实属罕见。

大晋士族里找出几个只近女色的郎君都难——隔壁王家大郎养的幕僚皆为唇红齿白的郎君,脑子有没有不知道,反正脸蛋是一定够够的。

陈氏之后,长平,长兴两子皆站右侧,陈氏长女陆长庆十二、三的样子,穿了件牙色的细缎外裳,前襟绣芙蓉,拿舒云纹镶边再坠了一圈细碎的小珠,被光一耀,脸上便有些瞅不清神色,只能看见一双眼睛晶晶亮地俏立在陈氏身后。

长亭仰下颌朝其看去,看着看着便抿了抿嘴,亦笑起来。

“母亲——”

陈氏迎上前来,眼眶颇红,口带哭腔,“你们…你们受苦了!”

真定大长公主拍了拍陈氏的手,“路口风疾,不拘这一时。”

陈氏点头,再将长亭揽在身侧靠了靠,手从上到下摸长亭的脸,喉头酸涩,拿帕子捂脸别过眼去似是在哭,长亭顺从地靠在陈氏身边,心下大叹,陈氏对她好不好?问陆家顶经年的仆从都不会有一个人说陈氏待她不好。

她没亲娘,陈氏受陆绰所托很照拂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换牙,是陈氏帮她悉心保存下。她来初潮,是陈氏备下的月带。她小时候的亵衣,都是陈氏绣的…

长亭宁愿相信陈氏并不知道陆纷都做了些什么。

两厢见礼之后便向里走,陆纷先行打理马队,女眷从中门向里行,陈氏扶着真定大长公主说话,几位姑娘走在身后。

陆长庆目不斜视,“阿姐越过越回去了,身边的丫鬟个顶个儿不经事。一个粗手粗脚,一个小家子气,一个…”长庆眼风斜睨胡玉娘,“五大三粗,像个做粗重活计的男人。”

恰好过门槛,长亭敛裙低眉,利落跨过,未曾抬头看她,语声平静地开了口。

“闭嘴。”

二字之后,再无他话,牵着长宁缓步朝前走,几步便与陆长庆拉开了距离。

她一向就和这位陆二姑娘不对盘,哦,现在不算二姑娘的,论起来是二房的大姑娘,她不喜欢长庆,长庆也不见得喜欢她——同在一个院子生活十几年,她们几乎没怎么说过话,连话都没怎么说过,谈何吵嘴。

大概美人儿都是清傲的。

陆纷两个儿子资质平平,一个十岁,一个八岁,都尚未崭露头角——陆长英九岁时已练得一手好字,在京都已为颇具展望的少年郎了。

只有陆长庆,眉眼嘴角与陆纷长得颇为相像,陆纷本就似拟美人,那陆长庆就是真真切切的美人儿,在陆家小辈中论及相貌,她排头一个。长亭心里揣了揣,单论五官,怕是只有青梢能与之抗衡,可那丫头又不争气地在气度上输了一大截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脑子放空,缄默稳沉地过了一桩晚宴。

她从未吃过这么怪异的晚宴。

真定大长公主居上席,陆家上下宗族旁系皆至,往来觥筹,可每个人说的话都是飘的,没有一句落在实处,说至兴起,长席上的陆三太爷抹泪追悼陆绰,临兴赋挽辞一首,长亭一抬头却见陆纷以极为嫌恶的眼光看着陆三太爷。

“来人,帮三叔把今儿个说的话都一字一句地记下来。”

喧杂中,陡闻一管清冽男声。

陆纷半斜倚靠在黄花木椅凳上,手一半搭在椅背,一半就这么坠下来,他守孝不能喝酒,杯盏里的汁饮本不醉人,却偏偏一副醉态,手指一抬,一声一声笑起来,“都记下来,瞅一瞅三叔是多么地缅怀哥哥…”

一边说,一边身形向前倾,青衫向下轻垮,微眯了眼,语气如毒蛇吐信子嘶嘶警示,“苦痛使人文才飞扬,古人诚不欺我…三叔饮过佳酿之后,做下的辞赋好似更加情真意切,叫人无比动容。”

既是痛苦缅怀,何以酒肉串肠?

陆三太爷似是忌惮陆纷,身形向后一靠,借酒卖醉,阖目不语。

哀悼的、悲鸣的、劝慰的,一声儿一声儿渐小下来,陈氏打圆场四下招呼寒暄着,场面终于重而回暖,时过三巡,挨个儿告辞,陈氏去送,长亭和长宁陪在真定大长公主身边,陆纷面颊潮红地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双袖挥下,即为飒飒。

“都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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