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t满秀提着灯笼,压抑了声惊呼,“蒙大人…”话音未落便抬脚往里走,长亭埋了埋头跟着也抬脚朝里去,哪知脚刚一抬,小羊皮靴正巧踢在小石头块儿上。
长亭一声低呼“哎哟!”
脚趾头火辣辣地疼,像是趾骨被撞得折了起来,长亭靠在满秀身上,心里头颇有些呜呼哀哉,哪知一腔温柔腼腆全成羞赧尴尬——陆家女连穿木屐都走得没声儿,她这穿了皮靴呢,还被撞得个生疼,冒冒失失的,生生丢了陆家娘子的脸。
黑影渐近,蒙拓走路无声无息,将走出小道来便见陆家小姑娘整个人好似被罩在奶白的光里,身量纤长,眉目清浅,半个身子靠在满秀身上,抿着嘴埋着头,看上去温温弱弱,说话也温温弱弱的…这个年岁的小姑娘都窜得快,一个不留神便突然变了个样儿,往前石家阿宣三个月未见,再见时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不过半载,她就真的变了许多。
好像棱角都被磨平了,又好像所有的话和骄矜都藏在了身体的不知何处。
大晋风潮,仕人狂放不羁是好处,是挣名头的路。
女子究竟还是以内敛淑气更讨人喜欢些,准确来说,更讨郎君喜欢些,论换几个世道,兜兜转转的,终究还是脱不离照着男子的喜好走——只要在龙椅上坐着的还是男人,就脱不开这铁律。
旁人皆道陆大姑娘受了大创终于长大了,口气或怜悯或欣慰或幸灾乐祸,还有谁会对最初那个走路都带着风儿的陆大姑娘,含有无尽怀念?
蒙拓眼神向内敛了敛,大约这世上只有还躺在陆家的陆长英,和…他了吧?
“脚疼得厉害?”蒙拓语气淡淡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点头。
“还能挨地走动吗?”
长亭动了动脚,再点点头。
蒙拓走近了些,恰好走出林间暗影,一道说着,一道探出身去接过满秀手上的灯笼,头一抬,语气秉承着公事公办的模样,“去扶着你家姑娘,我提灯笼送你们回内苑。”
光影一移,灯笼转到了蒙拓手中。
长亭尚且未曾答话,蒙拓却已在三步之外了。
满秀搀着长亭向内走,林荫葱葱,继而复有夜风吟月,满秀一抬头便见有一黑影不急不缓地打着亮走在前头开路,满秀咬了咬唇,沉吟两声终究忐忑道,“…真论起来,这话儿谁说都不应当奴说,宁三姑娘还小,大郎君也还没回来,胡姑娘是个心宽天大的人儿…”话到这处,又抬眸瞅了瞅,下定决心,“您这才回来,大爷也才刚去,屋子里头外头都是一团麻的样式,您…如今离石家人和蒙大人远一些更好…”
这当然是聪明人的作法。
长亭低低埋头,应了一声,“哦”。
满秀反倒不知该从何劝起了,急慌慌地抬眸看向不远处那团黑影,声音愈发压低,“俺们那旮旯是乡坝里间,长舌妇们东家长西家短,唾沫星子都将人淹没死。咱现今虽身在朱门大户里头,夫人奶奶们虽不像乡坝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们却比乡里人更毒呢。”
长亭缓缓开口,眼神定在远处黑影中氤氲的那团暖光上,口气十足不在意“淹没死就淹没死吧,也不在乎了呀。你知道我爹临死前,我同他说了什么吗?”
满秀不明所以。
自家姑娘眼神朝蒙拓处看,可口里却在问着她话。
“我说,我又不是管事阿嬷,其实我并不乐意照料着阿宁,然后我就哼哼唧唧地走了。我爹临死前,连我一张笑脸都没看过,他承受着我的怨怼,我的怒气和我的不满意走完了人生。这是我做过的最后悔,最后悔的事。”
不远处的那盏灯笼颤了一颤。
长亭眼眶发酸,继而轻声言道,“这世道太艰难了。咱们谁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能活多长,我们谁也不知道在第二天还能不能见到。”长亭微顿了一顿,“所以何尝不顺着自己心意来呢?毕竟如今能够全身心依赖的人,并没有几个了呀。”
灯笼再颤了一颤,乳白的光亮在积水反光的石板上漾开,一圈一圈的涟漪由东向西。
感谢黑夜。
长亭心里默了默,感谢黑夜,叫人看不见她这张酡红的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在离内院挺远的围墙边上停了脚,脸正好隐没在黑暗中,语气也叫人听不清情绪,“寺中住持处多备有药膏,让满秀过会子去借一管来。既还能走动,便是没伤着骨头,拿红花油抹一抹,明日便能好。”
长亭紧抿了抿嘴,轻轻点头。
蒙拓将灯笼递到满秀手上,转身便走。
“蒙…”
长亭低呼一声,语气间有点踌躇,后头是跟“大人”二字,还是“拓”这么一个字,一时不知,余光却扫见蒙拓背对她停了步子,索性囫囵吞下,张口致歉,“今日…对不住…是我一时没按捺下为在谢家表哥跟前争口气儿,反倒将你推出去由那陆长庆口舌…对不住…”
她本意是叫蒙拓露面,却惹得蒙拓遭陆长庆口无遮拦,心里头有些恼有些悔。
“无事。”
蒙拓转过身来,口舌拙笨不知如何回复,只好又重复一边,“无事。”
话一道毕,便抽身而离,黑衣隐没在黑影中,不多时便不见人影。
甫进厢门,白春便做了个嘘的手势,长亭探头往里间瞅,胡玉娘早回哄着阿宁睡觉,正绵绵长长地唱方言民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坐下倒了杯凉茶来喝,心里头的起伏被冷水一激,反倒越发窘迫,满秀小觑神色,却陡闻长亭轻唤。
“满秀。”
满秀敛眉应了个是。
长亭一抬头,眼神未起波澜,可语气却是有气无力。
“今夜的那些话,是蒙大人告诉你讲的,对吧?”
满秀虽没读过书,可性儿却不糙,没道理当着蒙拓面儿提醒她那番话——蒙拓虽隔得远,可到底练家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什么听不见?
满秀既不避讳蒙拓,自然今晚上说的这话头要不是蒙拓知道,要不是蒙拓交待的——别忘了,当初是谁出银子救的满秀!
满秀膝头一哆,先是赶忙摇头,再觑了觑长亭,方迟疑着点了点头,她声音压得很低,许是怕惊醒里屋的阿宁,又许是怕吓着扶在桌沿旁的长亭,“俺就琢磨啥都瞒不过姑娘,当时蒙大人叫俺同姑娘提醒这些话的时候,俺心里就清楚得很,姑娘铁定看穿…不过,话又说回来,蒙大人也是好意,俺一个乡里坝间出来的都看得跟明镜似的,蒙大人没说错,您是该离石家离他都远着点儿。这二尺长的墙头还容不得两家人争咧,陆家和石家早晚得崩,您得多个心眼,别全心都偏到石家身上去…”
长亭抽了抽鼻头,嗓子眼有点酸。
蒙拓什么意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偏到哪儿去!?
分明就是在告诫她,如今他们走得太近,恐怕会对她不利!
究竟是离谁近呀?
谁都知道是石家找着的她们,她与阿宁就算不想亲近石家都不可能,在平成陆氏她与阿宁早已打上了亲南派的烙印,毕竟救命之恩这辈子都消不掉!
她们离石家近,千该万该!
蒙拓分明是想说她甭离他这样近!
是为她好!
“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长亭声音平稳打断满秀后话。
满秀想了想,“今儿个下完棋过后罢,蒙大人把俺叫边儿去…”话到一半,满秀住了口,陡然诚惶诚恐,“自古讲究个忠仆不事二主,俺往后再不听旁人话儿了!”
他不是旁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在心里头默念一遍,可到底没有力气说出口。
蒙拓没胆量,要借满秀的口告诉她这些话,她却胆量足足够够的!她晓得蒙拓听得见!她今夜那番话就是故意要说给蒙拓听的!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她才不顾不管旁人将如何议论!
若当真因顾忌旁人的口舌,寒了在意之人的心,这才叫得不偿失!更何况,她所想正如她所说,谁知道第二日的大晋的太阳会是哪般模样呢?
她与他的人生轨迹南辕北辙,能抓住的,不过也只有这么些时日罢了。
陆绰若还在,他大概能谅解她的肆意吧。
长亭一声大叹,这世上最难受的便是明知不可违却仍旧心之所向,生死是,别离是,什么都是,做人好艰辛啊。
做人的艰辛,陆长庆终究在第二日看得真真的了。
暮鼓晨钟,山寺的钟声响得早,长亭醒得更早,将一撩帘便见白春挤眉弄眼,凑上头来耳语着,“庆二姑娘的屋头前立着两排乌鸦,一大早上便呱呱地叫,僧尼去赶都赶不走,啧啧啧…好歹还是过了正月,否则更不吉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乌鸦通体黑漆,又好腐食。如说凤凰不落无宝之地,乌鸦便是专到触了楣头的地儿去。
大晋好卜卦占星,也信鸦雀之说。
长亭就温水浣了手,“叫她庆大姑娘,长房二房还是分清楚点好,如她所愿。”
白春掩帕笑,应了声“是呢”,接着往下说,“庆二…大姑娘吓得不敢出来,唤人去请住持,住持捏了几道符去,乌鸦便往山里头飞了,这下倒将二夫人吓住了。二夫人又想前日上香,庆三姑娘连断三炷,着实不吉利。再一想,庆大姑娘昨儿个又在谢大郎跟前失了面子失里子,恐回去遭长公主诘问,又怕不回去留庆大姑娘在这处孤孤单单一人儿…”
长亭轻笑两声,“住持未劝?”
“劝呀!直劝庆大姑娘留下来,劝二夫人教庆大姑娘养养性唱唱经——毕竟昨儿个跌份儿都跌到谢大郎跟前去了。”白春说话声情并茂,“听说昨儿二夫人着人寻谢大郎赔罪,谢大郎一点儿没理会,叫人臊好大个脸。”
谢询是真恼了。
陆长庆一戴靓花不守孝,二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三出言不逊当场揭短。托长亭的福,陆长庆三点全中,正好触到谢询楣头上了。谢询是真君子,也是真士族,脾性上来,论你姓陆姓王,面子情一点不给。
谢询是不答话,二夫人陈氏便没台阶下,与其带着陆长庆回平成遭大长公主秋后算账,还不如暂时放在山寺里头避避风头,往外说也可以消吉凶为由头——照陈氏的个性,她大概会这样想吧。
长亭点点头,在干毛巾上拭了手,“烧香香会断,开口惹人烦,门前乌鸦站。住持煽风点火,表哥隔岸观火,陆长庆飞蛾扑火。陆长庆越将闹,二叔母越怕陆长庆回平成惹是生非,叔母最终会妥协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毕竟这是家庙,毕竟陆纷势不可挡,毕竟陆家成年的可继承大统的男丁也只有二房这一脉了…
二房正煊赫,谁又会把陆长庆这样一个小丫头当成靶子,费心设计呢?
山寺住持?
一个尼姑罢了,吃了豹子胆还差不离。
她陆长亭?
天地良心,她可什么也没做,更何况,她只是长房一介孤女,何必在这等小事上给陆长庆下绊子。
没仇敌,也没顾忌。
她要是陈氏,她照样有恃无恐。
长亭用热手捂了把脸,顿觉神清气爽。
待素斋摆好,长宁与胡玉娘这才揉着眼睛姗姗来迟,一大一小杵在拱门下,玉娘掏掏耳朵,“一大早上就听东北角鬼哭狼嚎的,烦得要命,陆长庆又咋个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便看着玉娘掏左边耳朵,长宁掏右边耳朵,两个掏完便自然而然落了座拿饼吃,长亭忍了忍,头一甩,“先给我浣手去!”
两个又异口同声“哦”了声儿,转身抹了把脸又转了回来,好歹清醒了些。
胡玉娘掰了块葱饼,“我咋还听着乌鸦呱呱叫了?这春天来了,乌鸦咋还亲人了?爷爷说,乌鸦喜欢死人味,不吉利的。”
这人一道说,一道端起稠粥吃,边吃边说,最后就变成口齿不清,“蠢里头要哪家屋头要湿人了,乌鸦才落到哪家屋头去…”
“是要死人了呀。”长亭埋首,轻柔地帮长宁拭了拭嘴角,抿嘴一笑,“二房是要死人了呀。”
算算日子,陆纷也该去见阎罗王了。
“啪嗒”
胡玉娘嘴一张,饼子块儿正好砸在了粥里。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两天一夜的踏青祈福,本定在过了晌午就启程,奈何二夫人陈氏有太多事宜要交待,拖拉到暮色也没彻底放下心来让陆长庆一个人留在稠山,她一个人忙里忙外,处处都力求百无一漏,到最后干脆将素日倚重的老嬷嬷也留了下来。
饶是如此,陈氏上马车时仍旧拽着陆长庆一步三回头。
长亭安坐在车厢里,眯眼听陆长庆絮絮叨叨的哭啼,无非是些什么“母亲切记要尽早接阿庆回去呀。”、“阿庆住不惯这厢房呀,也吃不惯素斋呀”、“阿庆想回去”…
隔着门帘听得模糊,长亭靠在内壁上慢慢听。
好熟悉的腔调呢。
和她以前一模一样呢。
长宁咬了块儿栗子糕,口齿不清,“二姐为啥不跟咱一块儿回去呀?”
“因为二叔母叫她留在这处呀。”长亭笑了笑,不许阿宁再多吃甜食,“阿庆犯错事了,二叔母教她要修身养性。”
长宁眨巴眨巴眼,乖乖巧巧。
胡玉娘撩起车帘,见外头一派哀戚,啧了两声,“…她留这儿也好,眼不见心不烦。她每回冲你挑眉瞪眼,我都想一腚子压死她…”胡玉娘话没完,神情一愣,转过头来,“阿娇,这事儿是你挑的吧?”
啥断了的香啊,平白无故就在谢大郎跟前失态的陆长庆啊,还有乌鸦,哦,还有推波助澜的住持!上哪儿去碰这么多巧合呀!陆长庆是倒霉,可是人怎么可能就在这么几天就倒霉成傻模样呀!
长亭默一默,素手挽起幔帐,没回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胡玉娘嘿嘿笑起来,叹了口长气,“不过也没可能叫她在这儿常住,等谢大郎一走,你祖母气儿一消,二夫人立刻就能把人接回去的呀。”
谁也没有叫陆长庆回不去的意思啊。
“只需要一个月。”长亭将幔帐打了个漂亮的结,“她只需要在这处待一个月便好,到时候她或许压根就不想回平成。”
胡玉娘听得懵里懵懂,想了半刻钟,啧了两声便转过头去勾着长宁吃栗子糕去了。
长亭扶了扶额,说实在话,胡玉娘生来就是享福的命,凡事不操心不挂心…
马蹄一蹬地,陆三夫人崔氏劝了又劝,二夫人一步三别,眼眶泛红地叮嘱了又叮嘱,再想想住持给算的那几卦,终究是上了马车。
长亭喟一长声儿。
陈氏是慈母,是良妻,是正统的士族夫人,是慈悲悯善的普通妇人。
可惜了了。
下稠山时已进天暮,到平成已逾夜半,陆宅门前挂着的白灯笼如雀啄般亮着光,仆从开了东门让马车进来,来迎的是真定大长公主身边的黄妪与娥眉,夜已近丑时,真定大长公主早歇下了,回来的人便对着堂院作揖的作揖,磕头的磕头,算是请平安了,请完安便各自往回走。
长宁困得迷迷糊糊的,胡玉娘索性一把将她捞起来背在背上,一道走一道絮叨,“说实在话,你们家规矩是真多,小姑娘都累成这幅德行,还得磕个头请个安才他娘的准上榻睡觉…”
长亭便笑起来,胡玉娘明明过不来陆宅的日子,却偏偏绝口不提要先解脱出去,和哥嫂过活的话头——大抵是放不下她与阿宁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娥眉跟在后头送,临近研光楼,长亭手一抬,满秀便从袖兜里顺出一张陆宅“甲”字腰牌来塞到娥眉手上。
“待祖母醒了便交给她。”长亭小声交待娥眉。
娥眉手一缩将腰牌顺进袖中,敛眉垂首,屈膝打了个浅福便告了辞。
一夜好眠。
第二日早起请晨安,二夫人与三夫人早到了,长亭牵着长宁先同真定大长公主福身磕头,再与落了座的两位叔母见礼,又与三房姐妹颔首示意后方入座。
真定大长公主看了眼二夫人陈氏身后空出的椅凳,“我听说阿庆没回来?”
二夫人赶忙坐直身,“是呢。住持帮阿庆卜了三两卦,说是虎兔相冲宜结不宜解,阿庆属虎,如今翻了年头正好兔年,平德堂里头镇宅的壁影又是猛虎阴刻文,索性媳妇便叫阿庆留在寺里请住持开解开解再回来,也算成修身养性…”
真定大长公主浅啜了口茶点点头,眼神从长亭身上扫过落在茶盅里,言道,“阿陈有长进,往前是慈母,如今二爷在外头挣名争功,你在家便也应当做一个严母,长平、长兴个性内敛温厚,独一个阿庆沉不住气,单就她无端轻狂起来,先是闭门抄经再是与阿姐口舌,近日起了几多波澜。她留在寺里也好,就当通达心气罢。”
话说得蛮重,约莫真定大长公主是耳闻了陆长庆在谢询跟前失态一事了。
二夫人两颊酡红,埋首称是。
真定大长公主又问询几番,训诫几番便先让三夫人崔氏先回,留了二夫人和长亭、长宁,又叫黄妪将两个小姑娘先带进花间去用早膳,待房门紧掩后,真定大长公主长话短说将幽州的近况给二夫人顺了一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前儿你们一出行,黄参将的信便回来了,他们还未走到幽州城便已遇多次夜袭伏击,来人打的是周通令旧部的旗号,气势汹汹,既有兵马又有粮草,许是石家没看住遭贼人抢了先机偷了粮饷出城…”
老人语道肃穆,话音沧桑。
二夫人的心一下子便紧了起来,连声问,“可否要紧?若实在凶险,便叫二爷先回豫州罢,等兵马休整妥帖之后再出行也不是不可呀…”
“妇人之见!”
真定大长公主语调深沉,“豫州的兵马休整妥帖了,它幽州乱贼的元气也复原了!等等等!照你的意思,是要等到石家这个草莽马帮既抢占了幽州又得了剿乱的好名声还是要等到秦相雍横插一脚之后,我们才好动弹呀?”
一提石猛,再提秦相雍,二夫人陡然想起那晚这对母子之间的龃龉密语,不由得浑身打了个颤,半点话再说不出口。
自打知晓是陆纷对陆绰下的死手后,她日日难安,夜里不止一次梦见符氏寻她索命,长亭、长宁两姐妹已经够可怜了,都是她看大的孩儿,如今却因陆纷之故痛失爱怙,陷入悲惨的境地…
二夫人手藏在绢子里一直发颤,她如今不敢看长亭的眼睛,不敢与长宁说话,甚至在真定大长公主跟前,她好像矮了两个台阶。
她好像是罪人,她却没有办法想象陆纷是如何镇定自若地完成这一切剿杀。
二夫人不说话了,外堂便一下子没了声响。
长亭仰了仰头长吸一口气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秦相雍在信中约定的三月之期,即将得见天日的账册…长英的腿…大长公主在陆纷身边埋下的伏笔...
全都要揭晓了。
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一出精彩纷呈的好戏。
唯一不好的是,站在戏台上唱戏的是她。
“母亲…”
二夫人的声音带了踌躇,“等二爷回来,是不是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真定大长公主微怔半刻,如梦初醒,“是。等二爷回来了,你们就搬进光德堂,再把阿庆接回来,你们一家人就齐了。”
二夫人埋首抿唇笑,笑着便不笑了,低声,似自言自语道,“那就好,那就好…”
真定大长公主又训诫了几句话便叫二夫人先回,长亭贴在窗棂边看门框合了又关了,关了再合了,是娥眉进来了,手头好似拿了一只小玉壶。
长亭凑到边缝儿上往外瞅,瞧不清楚,索性换了一只眼向外瞧,这回能隐隐约约看见大长公主的脸色从面无表情变成错愕大惊,最后定格在了隐忍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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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定大长公主风云半生,喜怒不形于色,娥眉耳语的功夫里,大长公主的脸色变了三变,此事决计不同寻常!
如今,不同寻常的事情,只与陆纷相关!
长亭贴在窗棂前,企图看得更清晰一些,奈何遭盆景一挡,又因视野有限,只能模糊看见真定大长公主将那小玉壶向袖中一塞便抽身向花间而来。
花间离内堂只隔了不过半行通道,几步路的功夫罢了。
长亭赶忙转身,奈何暖榻离窗棂太远,一个踉跄反而失了先机。小长宁眼神滴溜一转,嘴里一边嚼着酸李子膏,一边身形向长姐处一挡,恰恰好挡住了撩帘进屋的真定大长公主的视线。
长亭连忙趁机坐好,一道手脚麻利地将长宁肩头扶正,一道面容婉丽地同真定大长公主深福了个千儿,“…昨儿回得晚,荣熹院已歇灯了。寺里头的事儿,叔母大抵已同祖母讲过了罢。”
“讲过了。”
真定大长公主眼眸向下微阖,“将阿庆留在那处也好,不过我本以为你要用更翻天的手段。”
想要翻天,想要报复,想要叫陆长庆从此声败名裂,都好说。
手头上拿着真定大长公主屋子里的“甲”字腰牌,在平成,哦不,在豫州,都如同拿了柄尚方宝剑似的,行事根本无需顾忌。
更何况,长亭一开始打的主意,真定大长公主便很清楚——真定大长公主默许了对陆长庆的安置,甚至不在意将陆长庆留在山寺的过程与缘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天知道,这大晋贵女修身礼佛的真相下,藏着多少私隐和秘密。
大抵真定大长公主是专门给个机会叫长亭舒一舒心胸吧——以陆长庆为代价。
长亭如今满心满眼都是那只小玉壶,笑了一笑,眼神从真定大长公主的袖口处扫开,“小儿女间的恩怨何必以歹毒心胸丈量,都是可怜人,若阿娇借公还私,反倒对不住陆家祖宗。还不如叫二夫人自个儿办自个儿的主意,若等东窗事发之时,她也着实怨怪不着旁人。”
长亭话一落,抬眸小觑真定大长公主神色,如今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真定大长公主倚靠在暖榻软垫上,仰眉阖眸,手蜷在袖口中紧紧捏成一个拳头。大长公主一刻不说话,长亭堵在喉头口的那口气儿一刻下不去。
长亭怕极了事情改弦更张,又怕陆纷福至心灵看穿了这个卦象,更怕真定大长公主阵前反水,如此一来她与阿宁反倒陷入了不义境地!
沉默,长久的沉默。
花间之中小盆景里的廊桥水榭,风车滚筒被风吹动,水滴一点一点地砸下,长亭手心里全是汗,滑腻腻的,像握了一柄看不见的刀。
“回去吧。”
真定大长公主形容未动,手却在袖中缓缓松开,“阿庆的事,你考量得很好。为人仁善者寿也,长也,济世扶人也…”话头微顿,老人似是哂笑了两声,“这些老话呀,阿娇,你听一听便罢了,不用记在心头。这世道忘恩负义者多如牛毛,背信弃义者更如过江之鲫,凡事多留一个心眼,总归是没坏处的。”
没头没脑的一番话,却叫长亭一颗心无端端地落了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出门芍药来送,长亭牵着长宁往回走,芍药战战兢兢地跟在后头,走了极长一段路却一路无话,长亭便笑,“往日你来送是停不住的嘴,如今怎也学得跟娥眉一样稳沉了?”
芍药扯了一扯脸皮,哭丧一张脸,“今夕不同往日,荣熹院上上下下的谁敢笑一声。前头国公爷刚去,后头二爷还没回来,谁敢笑,谁能笑呀?就连娥眉姐姐,这长公主身边儿头一份的人儿这几日都忙得连轴转不见人影,大姑娘说往日,往日里哪里轮得上娥眉姐姐亲自去做事儿拉情儿哦!”
芍药最利的就是这张嘴。
叽叽喳喳谈不上,能扯个东西南北倒是荣熹院里头出了名的。
娥眉手上那瓶玉壶不简单,真定大长公主既然没有同她言明的意思,那自然从娥眉那处下不了手了——论交情处得再好,谁是主子,陆家仆从心里跟明镜似的亮堂。
满秀跟在后头喟叹声儿,“做婢子做到娥眉姐姐那份儿上也值当了了!忙倒是不怕的,忙里忙外这才能在主子跟前显出能耐来呀。”
满秀官话都说不齐整,出身不好,又是后来人,荣熹院的姑娘顶瞧不上她,芍药看长亭的面儿上冲满秀敷衍了两句,“满秀姑娘可慎言!做到那份儿上可得劳您用点功夫!娥眉姐姐可是黄阿嬷的柴火房也进得,大长公主的珍宝室也进得,既拉得下脸与那旁支别系家的三等奴才寒暄,也得有和公卿奶奶们进退的能耐!满秀姑娘,您还得再练练几年!”
满秀喏诺称是。
长亭心上一动,当下明白了方向。
将一回研光楼,长亭便使了珊瑚、玳瑁两个家生婢子往伙房去,又支了两匣子五铢钱给满秀叫她往街上走一走、瞅一瞅,“…仔细问一问,不仅仅是娥眉这两天往哪处去了,还得留心这街上住着的哪户陆家人往光德堂来过,话别问透,留一层说一层,模模糊糊的才叫人看不清来意。”
临近日暮,珊瑚、玳瑁才回来,两个小丫鬟扯不清楚话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昨儿个娥眉姐姐是亲去了伙房,黄阿嬷说娥眉姐姐是去寻她对册子的,又问了问族亲们今年的份例银子和各家采办的铺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听得莫名其妙,这事儿娥眉来管也没错儿,毕竟如今陆家家主的位子还没定,只好由荣熹院出面担着一家子生计,如今年初,对账的时辰也错儿,那…是哪儿错了?
满秀回来得晚,两匣子空空如也,只能隔空嗅出铜臭味道来。
“娥眉姐姐这两天进出是频繁,可都有迹可循,几位太爷的府上和年轻小公爷的宅邸都去了…光德堂的规矩严密,这两日只有三太爷府上的白珠进来过,管花木的娘子是她婶婶,她是来串门子的…”
满秀边说边抖了抖空匣子,觉着胸口有点憋,“就这么点儿话,两匣钱就没了,俺觉着有点亏。”
亏吗?
不亏!
长亭大舒一口气,至少这一番反常与她没有干系!
等等!
陆三太爷!?
陆纷一直与他针尖对麦芒的,陆三太爷!?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一百二六章旧事(上)
趋其利,避其害,是万物生灵生来就有的本事。
可惜人凌驾在万物之上久了,身享在安逸日子里,这项本事便浅了薄了,久而久之便忘完了。长亭逃了一路,就靠个要活的念头撑下去,论起居安思危,大抵这陆家上下,她陆长亭算是头一份儿。
前后一串联,都是小事,都是细枝末节,都是藏在薄纱下的小物件儿,从酒席上陆纷对陆三太爷毫不加掩饰的嫌恶,近两日荣熹院进出往来的频繁,真定大长公主的反常,长亭却本能地觉出了不对劲!
她直觉这件事但凡有丝毫不对,必定会直接威胁到陆纷的生死,事态的走向与真定大长公主的决定!
凡事都好奇,会害死人。
可若凡事不好奇,下场应当也不会太好。
她的面前好像横着一把锁,而开启锁的这把钥匙便是陆三太爷!
那个素日好风雅,勤金石之享,乐长日之喜的陆三太爷!陆三太爷是陆绰、陆纷之父陆玉年的胞弟。
长亭埋首静思,除却陆三太爷喜好金石风雅之物外,她对这位太叔公竟然一无所知。
可她需要知道陆三太爷的前世今生,才可管中窥豹,从中小觑一二因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若陈妪在这里便好了…
长亭没得一默,若陈妪还在,父亲还在,符氏还在,她又何须落得这幅境地。
如今的她,如若想在真定大长公主的视线范围之外做事情,简直是难上加难。她能知道的只是真定大长公主愿意同她说的,而她真正想知道的,若真定大长公主不乐意同她讲,她便如聋子与瞎子一般。
在陆家的内宅里,长亭渺小得像研光楼的一株尚未绽开的桃花。
“小秦将军还在平成吗?”
长亭福至心灵,转首问满秀。
满秀尚未答话,胡玉娘却连声截胡,“在的在的!昨儿个岳三爷才与小秦将军碰完面,小秦将军在平成。”
内宅,是真定大长公主的天下。
长亭要破局,只能围魏救赵。
思来想去,平成里只剩一个小秦将军她可全身心地信赖——他的长兄陆绰嫡系,他亲去石家一探陆长英虚实,除却这几人,整个平成里只有他是知道陆长英还尚存人世的,同样秦家世代忠贞,护卫、扶持陆家上百年,也只有他有这个能耐探一探陆三太爷的旧事。
唯一的不好是,她不能自由召见小秦将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手头握了握,再问,“上回小秦将军说哥哥行走不便,对吗?”她并不需要回答,话头微顿,再道,“那晚人多口杂,我未曾听得清楚。满秀,你去外院将小秦将军请来…”
家将皆居外院,离得近,方便护卫。
“可是按规定,男宾不过二门。”
满秀蹙眉禀之,“若要进出,需荣熹院手谕口令,恐怕黄妪与娥眉姐姐会拦…”
“不会的。”
长亭十分笃定,她召小秦将军,看在真定大长公主的眼里,无非只为打听长英的具体消息,荣熹院不仅不会拦,还会下力度遮掩,毕竟如今陆长英的存在还只是一个秘密。无论真定大长公主是反复无常、弃军保帅还是决心未曾动摇,她都不会允许这个秘密现在重见天日。
满秀一愣之后随即明白,连手都来不及擦便佝身告退。
胡玉娘支起耳朵听了这番言语机锋,听得云里雾里,听到最后看看这里再看看那里,看着满秀远去的背影,不由得长长一声喟叹,带着无尽感慨与无奈,“我的个奶奶,满秀他娘的都比我聪明了…”
长亭本是心绪不定,听闻胡玉娘这一句感叹,还是大方地送了个白眼给她。
果不如长亭所料,满秀一路走得极为顺畅,直接寻到荣熹院去,本应当先向真定大长公主磕头请好,却被告知真定大长公主如今不在府邸里头,满秀便同黄妪长话短说,黄妪满口应承,黄妪是真定大长公主身边经年的老人,说得上话也掌得住事,一来一往不过半炷香的功夫,趁夜色正浓,小秦将军自二门而入往研光楼来。
屏风竖得高高的,长亭正襟危坐在屏风后面,见小秦将军风尘仆仆而来,赶紧唤人掌座上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阿娇本应当早早备上好筵已谢小秦将军的,可阿耶丧事来得太急太陡,回平成后,事多冗杂,阿娇至此才可向小秦将军面谢,实在是失体统,短礼仪。”
是该谢的。
秦家一门为护卫陆氏,死死伤伤无数,素日里陆绰让几个孩儿唤过世的那位秦将军师伯,大秦将军个性泥古,死守主仆界限决口不应。
小姑娘语声哽咽,小秦将军板凳还未坐热,赶忙起身劝慰,“大姑娘切莫多思多想!我秦家向上数五代,蒙陆太祖宗恩德。末将父兄又蒙齐国公恩德,主仆之谊,本当以性命血泪相护,是亘古不变,是理所应当!”
长亭掩眸敛首。
“秦家满门忠贞烈骨,是陆家的幕僚,是股肱,是臂膀。阿娇是平成陆氏长房嫡女,是齐国公长女,是陆家人。阿娇想问一句,如今在秦家,在小秦将军眼里,效忠的陆家家主,是陆长英还是…”
小姑娘语声缓和,偏头看向窗棂,黄妪如今本应与她与小秦将军同处一室的,可奈何真定大长公主与娥眉均不在荣熹院内,黄妪便走不脱了,另差了芍药来,芍药素来卖她脸面,被白春一哄一抬,如今正在偏厢数着今春的布绸料子罢。
长亭的话断在不该断的地方,小秦将军心渐渐提起,安坐于下堂,默不作声地静待后话。
“还是阿娇那二叔父,陆纷?”
小秦将军心猛然落下,几乎毫不迟疑地出口便答,“自是大郎君!长房嫡子嫡孙,是陆家的正宗正统!我秦家百来年间,认的信的,只有嫡支那一脉!更何况大郎君乃国公爷爱子长子,我与父兄看着大郎君长成,更是我秦家日日教习大郎君健体强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为什么有陆家?
因为底下有太多个这样的秦家了。
长亭并未就此接话。
内阁中的气氛逐步寂静。
小秦将军并未因堂上之人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娘子便轻视忽视,陆家长房血脉得以延续,依赖的是谁?!
是陆大姑娘!
是因为陆大姑娘,陆长英才能在将死之际被人搜寻到!
是因为陆大姑娘,陆绰身死真正缘由才可得见天日!
上堂久未言语,小秦将军试探开口,“大姑娘...”
“阿娇信小秦将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柔声打断其后话,“阿娇信小秦将军,既是信,明人便不说暗话。阿娇今日只想问小秦将军一个人,陆三太爷。陆三太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与陆纷有何渊源?他年少时,陆纷年幼时,他们叔侄之间可曾有过龃龉?”
长亭语转峰回,直揭红心。
小秦将军沉吟半晌后方迟疑道,“陆三太爷与末将父亲是一辈儿的人,三太爷在陆家大宅中一向不显山不露水,说句僭越的话,这位主极好打发,相比起过了身的二太爷,三爷在下人仆从里头口碑极好…”
没有问为什么长亭会问这个问题,也没有对这个问题提出任何异议,这就是百年间磨练的秦家,平成陆氏最利的那把刀。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陆老太爷陆玉年是个极为个性之人,士族的权势在他那代达到巅峰,前一位文帝在生之时日日活在陆玉年阴影,哦,不对,庇佑之下。
而听小秦将军的话,陆三太爷却是个性好,极易相处的人…
这种人,说好听点是平和近人,说难听点便是怯懦无能。
毕竟,哪个世家主子会被下头人冠上好打发的名声呢?
小秦将军还在接着说,“听父亲说,三太爷年轻时候也曾风流不羁,士族文人嘛,总有个放荡的由头,先国公爷好生管教过一番后,三太爷倒是从未再犯过了,从此也就消停了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怎么个风流不羁法儿?”
长亭话声一丝未颤,“是流连于青楼楚馆?还是沉迷于五石散?再不济便是豪掷千金,铺张纨绔?阿娇虽为女儿身,可从南至北一路过往,庶民嘴里没有把门的东西,故而阿娇什么都见过,什么都听过。小秦将军无需说得太过隐晦。”
小秦将军喉头一滞,只听堂上小娘子说道“青楼楚馆”四字时,声线照旧沉稳…
“是,是,是…”
小秦将军难得吞吐起来。
长亭未曾出言催促,脑子里各式各样的念头却过得极快。
“是…”小秦将军囫囵嘟嚷,一抬头却见屏风上是凤凰涅槃的花饰,拿金箔贴画,凤凰冲出火焰之中,尾巴横扫而处大地上便生出了万千欢喜心,小秦将军眼一压,心一沉,索性揣着破釜沉舟的意味,急语快言,“三太爷玩的不是小娘子,三太爷去的小倌儿馆!”
小倌儿!?
长亭蓦地想起陆三太爷只娶过一房妻室,是清源卫家的旁支女!
玩小倌儿并不算大错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士族世家里头玩小倌儿的不少,喜好断袖分桃的小郎君们也良多,是大势所趋,虽也是畸形病态,可谁未曾将此当作一个事儿来对待。
长亭蹙眉静听,并未置词。
小秦将军打开了话头,再说下去便容易了许多。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儿,可三太爷喜欢的是小郎君,七八岁的顶好,往前养了三五童子在身侧,太爷虽颇有微词却也没太看顾,只告诫三太爷莫做过了。后来,三太爷屋子里死了两个童子,太爷才大发雷霆将三太爷训诫一番后,又将那两个童子的家人惩处重罚一番,便给打发走了。后来听说剩下的那几个童子也不见了踪影,连带着这几户人家都消失在了陆家大院里头,与他们攀着亲戚的下人一时间都被流言蜚语中伤得抬不起头…”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士族从骨子里便烂了。
长亭一道听,一道泛起恶心来。
一路走来在外流亡半载,她知道了青楼是什么,楚馆是什么,小倌是什么,**…又是什么…
陆三太爷**,他不仅**,还将童子肆意地玩得命都脱了。
他是主子,主子犯了错,错的自然是下头的人,全是那几家童子在引诱主子犯错,全是他们和他们家人的错处,而这份错处是可耻的,所以流言蜚语不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反而始作俑者却经此一役后修身养性,得了个温厚人的名声。
念头千回百转。
长亭蓦然心尖一抖,声音放得极轻,张了张嘴又合上了,正欲再言却被小秦将军打断。
“大姑娘问二爷与三太爷的渊源,年岁太远,末将有些记不清了。只是记得小时有段时日胡子进袭,老太爷便将国公爷与二爷都放到了平成来,太爷与大长公主留守金陵以正朝纲。当时平成老宅里暂时掌权做主的便是三太爷,那时三太爷已然改过自新,足够让太爷信赖——这大概是这些年来二爷与三太爷走得最近的一回。”
那是天启七年,文帝登极的第七年。
长亭在温史里见过…
天启七年,胡子来袭已迫东疆逼近中原,天启七年…陆绰将好十四岁,陆纷只有七岁…
七岁…
童子…
陆三太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平成…
独处…
天大的隐秘从薄纱中缓缓露出真容,亦是峥嵘。
长亭瞬时脚下瘫软,重心不由自主向前倾靠,她心悸得几乎无法呼吸了,她软在椅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一花,几欲晕厥。
同时想要晕厥过去的,豫州平成里,还有一个人。
陆三太爷半靠在名贵的梨花木椅凳上,右脚向上蹬,一下一下地狠狠蹬在地上,他已经老了,老态龙钟地惊悸地看着眼前的人,他冷汗从额角淌下,他眼球突出,他想开口发声却好似有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他的颈脖。
天色已经很晚了,梆子打更,一声接一声地敲,敲得叫人心下惘然。
“老三,你瞒玉年,瞒我,瞒天,瞒地,瞒鬼,瞒神,瞒了有二十年了吧?”
烛影之下,人声便如同暮鼓晨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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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有三人,陆三太爷靠在椅背上一寸一寸地往上缩,那语声越说越轻,越说越像是浮在空中的微尘,那语声说到最后,咬牙切齿得如手握尖刀剖皮刮骨般阴狠。
“不…不…”
陆三太爷浑身哆嗦,手止不住地发颤,他已老态龙钟,且不论他犯下了多少错事,造下了多少孽…这都过去二十年了啊!
谁还会记得呀!
她在诈他罢了!
就算是真的…就算她知道了,她又能如何!?
“长嫂...”
昏黑灰暗之中,烛光忽而大作突闪,在陆三太爷正前方的明暗交替之中,来人颈脖向上微抬,那人眼神极黯,眼角沟壑纵深,嘴角平坦放下却自然而然地翘起,形容慈悲,极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来人便是真定大长公主。
吃斋念佛数年的陆家老祖宗。
“长嫂说弟弟瞒你,瞒兄长,瞒过了陆家的祖宗…”陆三太爷桀桀笑起来,如喟叹般,“长嫂啊,咱们都老了,哥哥都老死了,您现如今拿着屎盆子往弟弟头上扣,未免也太过了些吧。弟弟是个没本事的,若被长嫂逼急了,跪在祖庙前头哭一哭哥哥还是做得出来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端坐于暖榻之上,静悄悄地看着他笑。
陆三太爷笑着笑着便不笑了,声儿渐渐低下去,双手撑在椅背上,上下摩挲,相比于真定大长公主,他看起来显得狼狈极了。
夜幕逾深,华灯初上。
堂外来往的人,黑影投在纸糊的窗棂上,陆三太爷咂舌欲唤。真定大长公主手腕一抬,娥眉眼尖神亮,向窗板上一扣,当即便有几袭黑衣从开了半扇的小窗中钻出来!
陆三太爷张口想叫,还来不及张嘴,便被人死死捂住了口鼻,双手被麻绳紧紧捆绑在身后。
待这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室外小窗的窗沿将才“咯吱”一声响动。
陆三太爷在挣扎,看着一个垂暮老矣的老人穷途末路般挣扎闹喊,偏偏一声也喊叫不出来,总是叫人心悸。
娥眉虽持重,奈何尚且年弱,一道扶住真定大长公主,一道微不可见地别开眼眸。
“啪!”
真定大长公主手臂高高扬起,再重重落下,腕间的手钏子泠泠作响,一巴掌挥到陆三太爷的左脸上,再一个反手操起木案上摆置的茶壶“唰”的一声破空而出,狠狠砸在陆三太爷的脑瓜顶上!
陆三太爷顿时脑袋开了花,血顺着额头、脸颊、眼角向下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你对阿纷做了什么?”
真定大长公主语气未变,敛裙折腰,手一抬,死士便将陆三太爷衣襟一把拎起,一股子难嗅的血腥味,真定大长公主轻仰首,喉头微颤,口吻冷静自持,“你他妈到底对阿纷做了什么?他临行前最后吩咐下来的事,是要你死。”
真定大长公主凑近身去,血腥味逾渐浓重,老人翕动鼻腔,眼波之中如死水泛舟偶起波澜,她平静地看向手中紧紧捏住的那只小玉壶,看了片刻再佝下身去与陆三太爷平视,“不是斩草除根,做掉阿绰的亲脉,也不是更换光德堂上下心腹,更不是铺陈后路,伺机夺权。阿纷只吩咐了一桩事,你死,死在这瓶药上,五脏六腑碎裂而亡,叫你尝尽人世间所有的苦痛后去见阎罗王。”
这该是多大的执念?
陆三太爷满面是血,呼吸急促地看向真定大长公主掌中那只玉壶。
她原以为陆纷要做什么,她隔岸观火地看着陆纷留下的人手买通采办,潜入陆三太爷府邸埋伏下来。陆家大宅还不是他陆纷的,他做的事情虽然隐秘,可陆家大宅的任何事在她眼前都无所遁形。
陆纷原是要鸩毒陆三太爷。
真定大长公主直觉不对,便着手深挖,挖出了藤蔓,挖出了土,挖出了根,挖出了腐烂在泥里叫人愤怒作呕的旧事。
陆三太爷仰头直喘,一喘一吸间,血沫喷涌而出。
他真的有点怕了。
真定大长公主下手的力度是不给他活路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见陆三太爷并不言语,微一颔首,便有黑衣人再拿起双耳花瓶破风而过直直砸下。
“说!”
真定大长公主似是有些累了,老人面色发白,头一仰随即松开了紧紧拽住陆三太爷衣襟的手,向后倒退了两步,再陡然想起什么来,再反手一个耳光扇在陆三太爷脸上,奈何力道不够,正好打偏。
“打!打到他说为止!阿纷要你死!我偏不许你死!我要你活着!活得生不如死!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满屋亲眷都不得好死的下场!”
真定大长公主低声得气若游丝。
廊间来来往往的人一直未曾断过,黑影重了叠,叠了重,却无人知晓里间这一出迟到了二十载的闹剧。
陆三太爷养尊处优数年,经此折磨已然受不起了,哆嗦着身形往下落,烛火明暗交替,好似秉着火把的牢狱。
陆三太爷努力睁大眼睛,却又被打入无沿黑暗中,再睁开眼却隐约可见真定大长公主似乎有重影摇摆,满口都是血腥味,咽不下去,血水一直从喉头往上冒,冲得他两眼昏花。
那是个晌午吧?
他喝了半壶玉螺香,也不过半斤的分量,胡子不老实,攻城掠地,文帝是个软包,倚仗的只有他那风姿绰约的大哥,他便担着温厚的名堂镇守后方,哦,还带着他那两个并不算走得太近的侄儿。
一个十四,一个还未满八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大的那个无趣,正人君子满口仁义道德,小的那个却是个好货色,桃腮杏眼,机巧撩人。
没错儿,是撩人,比起之前他玩得腰杆都肿了的那个小童子,更叫人脚软得动弹不了。
谁又能料得到他那长兄生得出颜色这么好的小郎君来呀?
酒壮怂人胆。
他本就怂包一个,连玩个童子都要看陆玉年的眼色,陆玉年眼色一横,他便得几年都吃不着荤腥!
往日里那大的便带着那小的温书习墨,没落过单,谁曾想天时地利人和,他喝得微醺,那大的又不在,小的正躺榻上午睡,海棠花落了一地,他倒是听见了那小的一声一声地哭,一声一声地求,可下头硬邦邦的,哪个男人耳朵里头还听得进去别的声音?
全当那小的也是舒服透顶了,正叫唤着呢吧。
他脑门充血时,也只有这样想。
可当涌上脑门的血气慢慢退下后,顿生起一股后怕来,这是谁?这是他大哥的幼子!是长房的二郎君!
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倒是想过一手将他闷死,一了百了。屋子里没人,大的那个陆绰去了稠山设防,管事护卫们跟得屁颠屁颠地溜须拍马,他完全可以趁人不备下手,如今不是说亲脉血缘的时候,他只晓得死人才不会说话,才不会给他带来祸事!
只要运作得好,甚至他还能把事推到大的那个身上!
他将拿起枕头芯子,耳朵边便听见了底下那个小郎君一边抽泣,一边说话,“三叔,阿纷铁定不说,一个字也不说。”
他以为自己听岔了。
那童子哥儿又说话了,“阿纷不说,说了也无人相信。三叔别杀阿纷。”
小郎君带雨梨花,一双眼睛像被秋雨洗过一般,衣衫还没齐整,白嫩嫩的肩头和锁骨探出头来,他脑门便又充血了,稀里糊涂地重新将枕头芯子摆好,又恐有人回来,一边看更漏,一边手忙脚乱地狠戾胁迫,“小郎君浑说什么!你哥哥叫我来看看你罢了!乱说一个字,便是你哥哥也得拿藤条抽你,拿教典砸死你个不知廉耻的小玩意儿!”
再说一遍,他是个怂包,怂得只敢狐假虎威,借一个十四岁少年的由头吓唬人。
冰水灌顶!
陆三太爷一个激灵!
生不如死!
真定那婆娘要他生不如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脑袋开了瓜,嘴巴歪了边,脸上身上扎着的全是碎瓷片,一动,掺了盐的冻水就渗到伤口里头去,滋滋儿地疼到骨头里!
陆三太爷狠呸一声,啐了口狠的,血沫拖拉地沾在须髯上,再仰头看真定,嘴角一抽,孳孳笑起来,“嫂嫂…你过来…我同你…”
真定眉梢一抬,却闻其后话言语,胸口顿时涌上一股倒行逆施的气血来。
“…阿纷当真好滋味,比弟弟搞过那些儿郎们好过千百倍。腰肢软,皮肤白,一股子媚态,弟弟当真感谢长嫂生了个如此尤物出来…”
娥眉听得眼中冒火!
真定全身都在发抖,眸光如鹰隼般狠辣地看向陆三太爷,手握成拳朝木案上重重一锤,随即敛裙抽身而离。
“烧了广德堂,所有人都不许出去,我要叫老三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给我儿,陪葬。”
真定大长公主宽袖侧拂,烛火“砰”的一声跌落至地上。
“轰隆隆——”
长亭仰靠在软榻之上,手中紧攥住那只玉扳指,平静地看着不远处渐雄起的火焰,未曾回首,轻声嘱咐满秀,“无论如何,让蒙拓进内院来,现在,马上。我们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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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秀轻“哦”了一声,虽是佝着头却仍掩不住直冲进眼眸的熊熊烈焰,她心头大悸,甚至不知所为何事,不远处便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原是一小撮火冒着烟气,她原以为是走水了,哪知火越烧越旺,渐染红了这半条街。
吓得死个人。
陆家上上下下仆从上千,怎的就没个人去救?
自家姑娘的态度也吓人,也不说让小秦将军先回外院,也不说要撑起光德堂去南边救火,就这般顶着风坐在廊上不言不语了许久。
满秀脚下踟蹰,蒙拓与岳老三被安置在陆家小斋阁中,中间隔了片竹林,管得虽严,可她在市井郊外摸爬滚打十几载,啥都翻得过去!
满秀提高声量再郑重地应了个“是!”后,旋即抽身往后跑去!
“白春。”长亭眸光未动,轻声再唤。
白春浑身发抖,小小身躯映照在冲天火光之下无处遁形。
“你进里屋去守着玉娘与阿宁,且不论外头有什么响动,都不准玉娘出门来,更不许阿宁出来。”
长亭语声未带悲戚,白春却从中听见了悲凉的意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火光耀目,长亭仰头大叹一口气。
“大姑娘若有事,尽可交待末将去办,刀山火海,某在所不辞!蒙拓大人虽少年英雄,可到底并非陆家人。”
小秦将军于后秉手直言!
他憨是憨,可三十六卷诡道兵书不是白念的,他虽不懂今晚闹的是哪出剧,可大抵不是什么好戏,再是什么戏,都是陆家人在唱,蒙拓一个胡人,又是庶流石家出身,他蒙拓有什么资格粉墨登场?
长亭扯开嘴角笑了笑,“谁都可以去办这件事,除了小秦将军。阿娇只劳烦小秦将军一件事。”
小秦将军诚惶诚恐后退作揖。
“请小秦将军护好阿宁,谢家大郎尚未离开平成,若情形实在难办,还望小秦将军恳求谢大郎护阿宁与玉娘周全。”
长亭声音在院子里还离得很远,蒙拓贴在墙根下走得步履匆匆,将满秀狠狠甩开极长一段距离,练武之人耳力非比寻常,姑娘轻飘飘的话落在他耳朵里却叫他心头陡然大颤!
这是在交待后事的语气啊!
小秦将军亦当即愣在原处!
疾风奔驰,长亭不由自主地打了寒颤,下意识飞快朝后回望,却见林中无人亦无灯火,再回头时语气更着紧了几分,“今日阿娇叨扰小秦将军实属无奈之举,还望小秦将军时刻记得惨死雪地的长兄与齐国公!珊瑚、碧玉,送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南边的火还在烧!
小秦将军懵在原处。
珊瑚被吓得红着眼眶来推人,小丫头们忙慌间使了蛮力气,小秦将军尚未反应过来,便“砰”的一声院门紧闭再无声响!
蒙拓脚程加快,单手撑上院墙,疾风一扫悄然落地!
长亭挺直脊背深吸一口气,闭眼再睁眼却见蒙拓已然伫立于其旁,黑衣裋褐,面目沉凝。
“蒙拓…”
长亭顿感膝盖大软,险险跌坐。
蒙拓单手一捞未曾多言,言简意赅,“何事,你说。”
长亭手上紧紧拽住蒙拓衣袖,艰难开口,一字一顿,“事有反复…陆纷…陆纷或许死不了了…我求你,我求求你,即可带队启程奔赴幽州,将陆纷斩于马下…”
“砰!”
火光陡然大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许是浇了油,突然烈焰变得更猛了几分!
蒙拓反手撑住长亭身形,与之直视,“为何?陆长英尚在人世,如今虽腿脚不利,可这条命还在。真定大长公主并非寻常妇人,她既已下定决心自断臂膀,又何以反复无常?”
“如果一个母亲自觉对不住自己的孩儿呢!?”
“如果一个母亲藏怀愧疚,她还能做到置身事外理性看待吗!?”
“人,权衡利弊,可以!可是母亲不行!为了阿宁,我敢杀人!为了阿宁,我什么都可以做!大长公主为人憎恶分明,她带着对陆纷的愧疚,还可能容忍自己亲自下令将幼子斩杀吗!?”
长亭埋首低吼,隐身于蒙拓的黑影之下,她并不知自己正身如抖筛!
蒙拓直觉如今变动与今日突如其来的大火有关系,可再细想也并未曾琢磨透其中因果,他看问题一向直接,因由想不通便不想了,他只想后果。
“真定大长公主反复无常,决定放过陆纷,你却叫我连夜赶至幽州痛下杀手…倘若事情败露,你在平成当如何自处?!你可曾想过?”
“我只知道若陆纷与哥哥总要死一个!”长亭面色通红,双手紧紧抓住蒙拓袖角,“如果大长公主舍不得幼子,那一定要舍得长孙!一山不容二虎!如果哥哥与陆纷都在,陆家迟早会大乱!大长公主不会看不到这个结果!舍弃舍弃!当时舍的是陆纷,如今却轮到了哥哥!”
“那你怎么办!?”
蒙拓声量提高,“阿宁尚小,真定大长公主舍不得。胡玉娘无足轻重,且你已托付给了谢家,若实在不行,石家也可出头!可是你呢?若陆纷身亡,你以为为人生母的真定大长公主会将这份怨怼算在谁的头上——陆长英从冀州回来还需一月有余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那她呢?
长亭并不在乎这个提问。
长亭语声喑哑,垂眸摇头,“你且说,你愿意不愿意吧。我懂得击杀陆纷承担的后果,我无所谓,我活着不是为了自己活着的,父亲、母亲、李代桃僵的二哥…我不可能叫陆纷此等歹劣之人活下来,大不了我拿我这条命去换罢了…值得的…”长亭仰头看向蒙拓,如同看向一枝飘在水上的浮木,眼眸放光,“这是值得的。如果击杀了陆纷,哥哥是唯一的选择,石家、你还有石二哥都是有益的…蒙拓,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小姑娘在哭,无声无息地涕泗横流,甚至没有抽泣,眼泪从眼角向下划,一串接着一串,像珍珠,像星辰。
如今吹的是北风吧?
否则蒙拓怎会觉得眼睛里进了那滔天的浮尘?
“我应你。”
蒙拓语声稳沉,脑子里却过得极快,幽州至此一来一往半月有余,再赶回来接人必定来不及,真定大长公主会对命途多舛的长孙女灭口吗?士家大族的规矩不是这般,可人心却实在难料,他无法想象一个气急败坏的母亲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他可以想象,今夜久久难平的火势或许可以成为佐证。
“活下去,等着我。”
蒙拓伸出手来,极想抱一抱眼前这位姑娘,手伸到一半却猛然往回缩,几欲再言却终究欲言又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砰哒——”
院落门蓦然大开!
蒙拓反应极快,立刻往后一侧,身形紧绷挡在长亭身前!
长亭面容煞白,屏气凝神地直望向院落朱门的项锁上。
两盏六角牛皮宫灯从角门边斜处缓缓抬入,昏黄的光团成一团,执灯的侍女埋首敛头,中间来人步履蹒跚,如同走在棉上。
长亭抹了把脸,为了让自己视线更清晰些。
是真定大长公主,独身一人,身后并未跟随娥眉。
长亭想嚎啕大哭,可哭却哭不出来,想笑,半扯开嘴角却明白,如今她笑得定比哭还难看。
蒙拓像山一样挡在她前方,黑影压在她身上,分明叫人心安。
“阿娇。”真定大长公主声音如摧枯拉朽,很累,却像是提了一口气在胸腔中那样,又如同手拉破旧的风箱,残留的气息从缺口鱼贯而出。
长亭张张嘴,想应一声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我许久未曾见过这样大的火势了。”
真定大长公主缓步往里面走。
蒙拓脚跟不动,巍然如山。
真定大长公主笑起来,“上一次,这样大的火势,也是我放的。母后生产惨死,阿耶专宠琚姬,胞弟在襁褓中嗷嗷待哺,整个椒房殿却只有我一个人眼巴巴地把他守着。这偌大的宫殿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再活一次的母亲?不能。回心转意的父亲?也不能。既是无用,便索性烧了吧。”
真定大长公主的眼泪往下淌,淌进时光的沟壑里,便再觅踪迹。
长亭翕动鼻腔,未曾说话。
“那年我十五岁,与你一般大,我从此发誓,若我往后为母亲,我一定不能像那样。我要好好地护住儿女,好好地叫他们不受我的那番罪。”
真定大长公主仰头轻言,听不出喜怒。
长亭将蒙拓拉到身后,她不愿躲在旁人身后聆听这一段恩怨。
真定大长公主静静地看着长亭,宫灯之上,小姑娘神情倔强亦与她直视,长亭五官像极了陆绰,挺尖的鼻子,圆润的下颌角,饱满的天庭,像极了陆绰…
真定大长公主一阖眸,不禁老泪纵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子惨死他乡,我却亲手将次子送上黄泉!阿娇啊,你何必如惊弓之鸟啊!你是我陆家的子孙,是我的骨血,你在自己家中又何必警觉不堪啊!我会护着你啊!我会护着你的啊!娘拼了这条命也会护着你了啊!何必铸下大错!何必一错再错啊!何必走都走得叫娘放不下心肠啊,何必呢…”
真定大长公主的声音压得极低极伤。
声音落在长亭耳畔,长亭却觉得这番话并不只是同她在讲。
真定大长公主好像在对着遥远的时光无济于事地呐喊呼唤。
如此痛彻心扉,再难自已。
蒙拓的后背缓缓松了下来,侧身背开。
长亭一仰头,眼泪簌簌砸下来。
她伸出手去慢慢环住真定大长公主。
一个在哭不得不放弃的儿子,一个却在哭终于卸下心防的自己。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春寒料峭,临到晨早,平成落下了一场极为缠绵的细雨,烧红了的天渐渐变青变灰,雨势不大,好在还算淅淅沥沥地一直落个不停,火渐小去,一绺子青烟从半干不湿烧成了碳木的柱头上飘起。
北地平坦开阔,建筑低矮连绵,通常是你家的墙连着我家的瓦,门挨着门,瓦贴着瓦。
故而广德堂大火冲天,遭殃的还有隔壁四邻。
只是奇怪,旁人夜半惊醒全逃了出来,毫发未伤。
只有广德堂一家上下三十四口人全部葬身火海,连尚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的孙儿都未曾幸免。
三十四条命,一眨眼间就没了。
且不论陆三太爷身份够,是平成陆家正经的主子,往常里也算说得上话的亲室,便是平成陡然出了这么一大桩事——这一房生生断了香火,整家人烧得渣滓都没剩下,也足够叫人议论上个三天三夜。
“…有好事的去掘了广德堂塌下来的废墟,梁木都砸了下来,整间庭院面目全非,找人都找不着,拿铁锹子挑起一瞅,黑乎乎的一片才晓得这是人身上的肉烧糊了…”
珊瑚是家生奴才,老子娘都在院里当差,亲长兄在这条街上都是有名有号的人物。
她晓得的私隐一向多。
“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白春轻啧一声,拍了拍珊瑚的手背,“甭满口胡嚼,姑娘还在…”
“叫她说吧。”
长亭神容疲惫,靠在软塌上。
一夜折腾,大起大落,从妄自猜测,到忐忑难安,到痛下杀心,再到未雨绸缪,最后才看见了一条平顺坦途,长亭心力交瘁。
真定大长公主已年逾甲子,她看得出来,大长公主是有一口气提在胸腔上撑着才没躺下,祖孙抱头痛哭之后,真定大长公主唤人打了一盆热水,抹了一把脸后,便听下人来报说是火势蔓延到了隔壁的训德堂里头了,把五太叔公惊得不得了。真定大长公主当即指派了白参将去镇场面,统共只交待了一句话,“旁的人是死是活,我不在乎,只要老三的屋里救不出来人就行了。”
白参将心上一悸,赶忙领命,一副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架势。
故而这一出大火才会如此奇怪。
长亭奇怪为何真定大长公主不吩咐小秦将军办理此事,托芍药一问才晓得,娥眉去寻小秦将军去了,小秦将军已连夜带人出了城门往西南去。
西南有什么?
有还没到冀州的陆纷一行人。
长亭算了一算,真定大长公主回来的时候娥眉便不在身边了,也就是说,真定大长公主一出广德堂便当即下了决心遣小秦将军去冀州办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心头五味陈杂。
整宿没落觉,研光楼的人面色都不太好,眼底下全是乌青,好歹都是半大的小姑娘,黄妪吩咐人煮了鸡蛋来滚眼眶,滚完了,吸吸呼呼喝了粥水,脸色当即回了亮。
除了长亭。
长亭仰躺在软塌上,身上一点力道都没有,先打起精神把被大火吓得要哭不哭的长宁哄睡再将事情细细掰碎了讲给胡玉娘听后,转过头去寻蒙拓,谁知满秀说蒙拓一早便走了——在长亭与真定大长公主环抱痛哭的时候,由黄妪指引着从角门出去的。
直到她与大长公主都平静下来,满秀才借着帮她敷眼的空档,凑在她耳朵边儿轻声说了句话,“蒙大人走之前让俺给姑娘说,大长公主是巾帼,是好人,是姑娘的家里人,除却过了身的陆公与夫人,就剩下个大长公主同姑娘最亲了,蒙大人叫姑娘甭犯轴,好好过,日子还长。”
长亭眼眶一下子无端端红了。
别犯轴,好好过。
她明白蒙拓的意思,放下才能重新拿起,她想一想也觉得后怕,如果今夜真定大长公主稍偏私一些,她的余生或许只能在稠山山寺里头过了吧。
在蒙拓眼里,她的举动无异于以卵攻石。
长亭想了许多,想陆绰,想符氏,想一路逃亡的那些日子,她一直努力,努力地活着,她不能让长宁看到她也在害怕,她不能让玉娘挡在她的身前。回到陆家,她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她怕真定悔棋,怕长英一辈子只能坐在椅子上,怕她愧对拼死护卫的那一千亡魂。
她怕,可是她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