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娇

第134章 把酒(2 / 2)

用一双腿换一条命,赚得妥妥的。

人是该学会知足的。

不能走?

不能走又怎么了,陆家还稀罕去大晋的朝廷里出仕吗?

长亭轻颔首,反过来安抚秦堵,“你与小秦将军也莫慌,好好养着总能有知觉,哥哥一条命都扛过来了,不会折在这上头。”

秦堵听长亭这样说,咧了咧嘴露出小虎牙笑,“是呢,大郎君活都活过来了,还怕走不了道?”想了想再从怀里揣出一方拿红布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来呈到长亭跟前,“…陆纷是坠崖死的,第二日搜山的时候从他尸首里搜出了这个,叔父也叫我别拿到大长公主跟前,是留是丢,都由您定。”

长亭看了眼这碎得不成样子的白玉珏,神容难辩,“留着吧。等消息公布,便给叔母送过去,人都死了,留个念想罢了。”

秦堵应了声是。

一路说了许多,两人身上都是重孝,秦堵说了,“…等大郎君一回来,某便脱了戎装给爹好好服孝,爹走得匆忙,也亏大郎君逃出去的时候将我爹的匕首带在身上,同您说的一样,好歹留了个念想。”

秦堵和长亭年岁差不离,自小搁一块儿长大的,这厮小时候爬树摸蛋的事没少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好像在他身上看见了一夜长成的自个儿。

长亭绕了近道将他送到二门,却迎面撞上蒙拓,一见蒙拓,秦堵乐呵呵地给蒙拓抱拳问好,蒙拓拍了拍秦堵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秦堵出了二门,长亭出不去,蒙拓却进得来。

长亭愣着看他,蒙拓手一伸,“白总管请我进水光榭里去商定带给石家的礼物册子。”

哦,算是解释了人这回是正儿八经进二门来的。

水光榭与荣熹院都在北边,蒙拓走在前头,长亭走在后头,中间隔了三步。

“宜早不宜迟,早些将小秦将军的文书与信笺拿出去叫人看见。”

蒙拓脚步渐慢,“一传十,十传百,先把事情定下来,你的心事也算落了一半。”

长亭微不可见地加快了步子,没一会儿便堪堪与蒙拓比肩同行了,游廊那样长,栅栏攒在墙角杂草中,星点的迎春花仰头含羞。

“嗯。大母让我夜里发讣告,我心里在想,讣告一出,左右整个陆家还会乱一趟,还不如趁哥哥没有回来的时候,把陆家的水搅得更浑,水至清则无鱼,水一浑了,什么鱼都游出来了。趁鱼多的时候,网子一下去,哪一条都跑不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目光朝前,高襦衣袂悬在木屐之上,玉佩紧压裙裾,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稳妥,“阿拓,哥哥恐怕要坐轮椅回平成了。”

长亭回望过来,叹了口气,“我得在哥哥回来之前将势造好,局面控制下来,若当真有有心人起了别的心思,借机成了势,我们与陆纷岂非鹬蚌,而旁人却当了渔翁?”

“陆长英若要靠你制住局面,恐怕他也不用回平成了。你别当旁人都是阿宁,一个一个地护,你护得过来吗?长宁还小,自然托付给你,陆长英却比你更像陆公。”

蒙拓说得很委婉。

长亭却觉得听起来不对。

所以她是老妈子心性吗…

见长亭久久未言,蒙拓脚下一停,再道“你若实在不放心,我便带着人马亲去将陆长英送回来。”

蒙拓其人从不轻易许愿,他既敢许这个愿,便是存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定。

“你一走,我更慌…”

长亭这六个字跟含在嗓子眼里似的,嘟嘟囔囔含糊不清,前头六个字话音刚落,长亭便飞快抬头提高了音量,“小秦将军还在留守,石猛大概会派遣石闵来送,你若去便是为石闵做嫁衣。只要把哥哥的消息瞒得死死的,就算哥哥一个人回来也不会有事。只是如若走漏了一点风声,纵然哥哥有万千护卫,也敌不过一个有心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后面的话,长亭说得又急又快,飞速说完便故作轻快又言,“再论,你一个人当得了什么事儿啊!关公都只是力克群雄,也没见说他以一敌千呢!”

怎么就说到关公了…

蒙拓怔愣片刻后,再抬脚跟着长亭往前走。

话被一打岔,两个人便都静了下来。

春末初夏的阳光很好,游廊里镶的青石板上斜了一半有光一半暗,长亭便走在暖阳下,蒙拓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等等——”

“等等——”

二人同时出言。

长亭笑了笑,“你先说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一百三九章乱(中)

长亭立在游廊庭院中,静静地看着蒙拓,对着他婉和浅笑。

小姑娘着素绢麻衣,踩木屐,佩芝兰,高襦入怀且有镶边绦子…哦,系在胸前的那两条细带子是叫绦子吧?他原不懂,以为是系衣裳的带子,可哪有将系着的带子搁在外头飘的呀,显得多不庄重,陆大姑娘骄矜是骄矜了些,可她若都不庄重了,这世上便没庄重人了…

他总见长亭穿,终有一日没忍住,私下里问了岳番,岳番便取笑他“问女人家的物件儿做啥?你这死狗男人不是正人君子吗?”,他憋了一脸红,狠敲了岳番一个爆栗后便去翻《物风民语》,上头说这东西叫绦子,和绦子配套的是襦裙,和襦裙配套的是钗环、白高袜、束腰…

女人若佩了珍珠耳坠,头上的钗环便不能用珊瑚。若选了湖色裹边的外衫,身上便不能再出现绛色的东西,否则就冲了。若腕间戴着玉镯子,那鬓间就不能簪绢花,也得用一水的玉来簪发,否则就俗了…

珊瑚、绛红和绢花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越看下去越觉得,女人简直太难懂。

风吹动绦子,恰好拂到长亭腕间,白玉一样的手腕坠在青葱颜色的宽袖中,再向上看,便是她圆润的下巴,微微向上翘的嘴,像湖水一样亮的眼眸。

陆大姑娘真美呀。

就算逃亡时候,她脸上沾着泥巴,穿着不合身的黑棕裋褐,头发蓬蓬地紧在大毛帽子里,也是美得不得了。

蒙拓难得走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再笑一笑,朗声唤他,“蒙拓!我叫你先说呢!”

蒙拓一个激灵,当即别开眼去,轻咳一声,脑子里过得快,迅速抓到思路,也不犹豫也不推辞。

“就像对付陆五太叔公那样。”蒙拓言简意赅,先抛出一个总起句,再沉下心来条理清晰地分析,“借力打力,已浑治浑。讣告一抛出去,各家都得动,不动的要么在静观其变已坐收渔利,要么确实没起争斗的心眼。前者是聪明人,聪明得不知何时会咬你一口,更需防备。”

“那后者呢?”长亭问。

蒙拓眼神看向前方,面无表情,“后者无用,终究会垮掉,暂且不论。”

长亭讶然。

她原以为蒙拓会品评后者是如陶潜一般高风亮节的名士作风,哪知一个“无用”便给他们定了性。

也是,这符合蒙拓的个性。

蒙拓一条一条地拿到台面上来说,“陆纷已死,如今各家争的自然是光德堂的位置,只要尚在五服之列,有嫡子嫡孙都有资格当上齐国公,他们要走到这步,无非三个法子,要么是哄好大长公主,过继到长房再名正言顺地坐上去,要么是姿态强硬地掌权掌钱再回转过来抢位子,要么借外家势力打压陆家内部继而得偿所愿。”

三条路,起码有两条是行不通的。

过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英还在,光德堂心知肚明,若照缓兵之计同意过继,那长英回来了该怎么处?

无论再讨好哄好,在根上大长公主不可能应允。

借力打力?

也不可能。

平成陆家的家事,这天下谁人敢管?姓符的都管不了,旁人来管纯属吃饱了找气受。

抢?

五太叔公一早便试了这法子,可惜当时不管用被长亭生生地打压下了,在外人眼里,如今的光德堂可是一早便没了可担当的男人,还有没有人有这个胆子试一试,长亭还当真说不清楚。

毕竟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万一人家脑子不清醒呢?

这也说不定呀。

比如陆五太叔公一家都秉承着不折不挠的古训,人家韧劲十足,万一人家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岂不叫大家伙都恶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压低声音,循循善诱,“所以要先抛一个诱饵出来…”

长亭看了眼蒙拓,有点莫名其妙。

蒙拓的神色明明就是她教导长宁和玉娘的时候会出现的表情!

他这在把谁当小姑娘和笨蛋哄呀!

长亭又好气又好笑,瞥了眼蒙拓,敛眸理了理四下飘飞的绦子,木屐向前小迈了两步后才好容易搭他的话。

“先抛个诱饵出来,再看这群人撕扯,抬一边压一边,就像苗疆娘子养蛊一样,谁能先把所有人都咬死了,谁就赢了。哪个赢了也赢不过哥哥,对吧!”

蒙拓敛眸颔首,在长亭看不见的地方静静地笑。

长亭脚下微停。

不过,让谁来做这个饵呢?

长亭陡然想到了旁人若想趁此上位,其实还有第四种方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兴。”

长亭声音放得极缓,面色渐渐沉下去,“陆纷长子,在外人看来陆家长房已经没人了,二房长子陆长兴便是顶好的替代者…年纪小,陈氏弱,无依无靠且身无长物…”

长亭一点一点地盘算,“这落在有心人眼里,摆明了又是一个幼帝符瞿!陆长兴还没长成,等他慢慢长成了,旁人该攥的权、该掌的事全都铺陈妥帖了,再隔一代,光德堂便要换一家子人来住了。如果陆家人足够聪明,他们完全可以走陆长兴这条道,如果再聪明一些,便可借陆长兴年岁过十却尚无名誉建树为由,提议六岁的陆长平来当这家的主。”

长亭慢慢转过身来,“陆长兴可以当饵。”

是的。

陆长兴当饵万无一失。

先由光德堂把他推出去,这样一大块嫩肉,谁不想吃?抢,有抢就会有矛盾,等各家的矛盾一点一点地大起来,便不会有人全身而退。毒虫在蛊中互相撕咬,受益的只有养蛊的人。

谁是养蛊的人?

当然是陆长英。

“你忘了算真定大长公主的态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缓缓走上前来,截断长亭的话。

长亭大愣!

对呀!

这饵料,是活不了的。

真定大长公主下令击杀陆纷,已然给了长亭与长英一个交待,作为投桃报李,他们应当离二房的儿女远一些,恩怨就此了断,再不牵扯旁人——这是应当有的默契与气节。

长亭认可蒙拓的话,这便意味着她要推翻一切,从头再想。

游廊草草盖青瓦,青瓦未盖实,取陋屋鄙室之意,得风落雨,极风雅。青瓦中便有大隙,隙上伸松柏枝蔓,青叶自缝隙中落到游廊下,恰好挂在了长亭的髻上。

长亭神色专注,蹙眉望着蒙拓。

蒙拓不由自主地扯开嘴角,俯身而下,伸手轻轻地将那枚青叶从长亭的头发上摘了下来。

指头一松,青叶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落在地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怔愣之间,只听蒙拓低沉缓言,“有时候,抛出的饵料与最后剩下的蛊可以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

对了!

对呀!

长亭随之一振,抬眸看向蒙拓棱角分明的那张脸。

兵者行其诡道也。

蒙拓个性沉闷,不擅言辞亦沉默寡言,从不争强斗狠,看似憨实厚道,却早已站明立场,跟随石二哥石阔,也能说出“不争者无用”,“胜利即正义”这些话。

蒙拓并非无欲无求之人。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自己想做什么,理智而沉默地看待一切,适时出击从不自乱阵脚,因为冷静所以客观,因为客观所以精准,因为精准所以从不行差踏错。

长亭仰眸看他,看着看着便笑了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们真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呢。

她经历一场大变,整个人却变得豁达起来,明白世事无常,故而应当今朝有酒今朝醉,她行事执拗固执,不惜一切代价地做事,甚至只要陆纷死,她可以将这条命送出去。

而蒙拓呢?

亦是经受大变,却明白从夹缝中求生存的道理,凡事心里有只算盘,一五一十地算,条理清晰地做事,往往能反应极快地从一堆法子里找到最有利,自损最小的那一条。

她因为感性所以一定要聪明,而他却因为聪明所以才会感性。

两个人,极不同。

从出身到经历,从个性到态度,从处事方式到行事风格,两个人都有本质上的区别。

可偏偏,长亭什么话都可以与蒙拓说,蒙拓也只肯对着长亭笑。

所以,人吧,真奇妙。

照真定大长公主吩咐,天色一昏,陆纷的讣告便依序抄送发下,先发光德堂内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满秀进进出出几次,神容肃穆神色紧张,终究在讣告发下之前,同长亭凑耳轻语,“秦堵已经策马离开平成了,该怎么做,什么时候做,奴同他讲得一清二楚,他不能拖后腿。”

长亭点点头,“不过小事一桩,秦堵被磨砺得都能从幽州赶回来,这些小动作,他能做的了。”

满秀再应了个是,又有小丫鬟来寻她,便脚程加快出了内厢。

“她怎么这么忙…”

玉娘塞了块枣子糕在嘴里,囫囵嚼着,嚼完了再埋怨,“我这一天只能见她三回,早晨吃饭,中午吃饭,晚上吃饭,现在我脑子里全是满秀吃东西的样子…”

玉娘啧啧嘴,意味深长,“那可不是啥好看的画面。”

约是小时候饿恨了,在这研光楼,满秀吃东西是出了名的快准狠。

照玉娘的话说,“像只塞东西进嘴里吃的地鼠”。

本来很紧张,长亭想了想那个画面,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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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间的白灯笼摇摇晃晃地亮着光。

长亭一边笑着,一边慢慢将眼神从白光上收回来。

光德堂的白灯笼挂了这样久,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取下来呀?

陆绰、陆五太叔公一家三十四口人、陆纷…

好像一下子陆家的人都快死光了。

会不会再过些时日,整个平成变得空落落的了?

一场又一场的丧事,一声又一声的哭号,一家又一家心碎的人儿哟。

长亭好像神情淡漠地置身事外,却又身不由己地牵扯其中,她努力想挣开这个漩涡,可终究发现她正身处在漩涡的中心,腿脚被一下一下地往下拉扯,一点一点地向下沉去,水渐渐没过口鼻,她几欲窒息。

“不可能!”

堂下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深吸一口气渐渐回过神来,眼眸朝下看,是陈氏那张满挂泪痕的脸,她身形孱弱匐在地上,仰头望着真定大长公主,她极力忍耐却还是能清晰地看见她浑身如抖筛。

“不可能的…二爷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就这么死了呢!他带着六千人啊!六千名陆家的精兵干将呀!怎么能说走了就走了呢!”

陈氏哭得悲痛欲绝,“他怎么会死呢?他说等回来了,我们的日子便好过了呀!”

声音嘶哑着,一遍又一遍地问,泪光蒙在眼睛里,热切而迫切地看着真定大长公主,“阿娘…您同阿陈说,您同阿陈说说,二爷只是找不着了…二爷只是暂时找不着了而已…战场上的事儿谁也说不准的啊…”

长亭很清楚陈氏想听到什么答案。

长亭看到如今的陈氏,就像看见了在柴木屋里抱着阿宁想哭却不敢哭,只有将眼泪偷偷抹在厚袄子上的自己。

袄子上的眼泪,没一会儿便渗到棉里去了。

陈氏比她有福分,她还能无所忌惮地哭出来。

“老二的棺椁,随后便到。”

真定语声苍老平和,“阿陈,你首先是一位母亲,你必须顾好三个孩子,长庆就暂时先留在稠山上吧,等老二的灵堂摆好,长庆再回来。”

“为什么!我要现在就让人去接阿庆!二爷若再也回不来,阿庆是他的长女,阿庆应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阿陈。”真定出声截断,口吻不容置喙,“此事休要再议。当前重中之重便是顾好在你身边的这两个儿子!稠山离平成上百里地,一来一往,你还想中途再出意外吗!?”

陈氏瞬时止住哭声,缩着肩膀,掩眸埋首,却仍旧能看见眼泪一串接一串地往下砸。

长亭默然别过眼去。

她是该畅快的。

听闻陆纷身死的消息时,她下意识的反应并非欢欣鼓舞,而是如释重负。

陈氏可怜,长兴可怜,长平可怜,可又有谁不可怜呢!

陈氏的脆弱与无助,她看在眼里。

可她却不信陈氏不知道陆纷都做了些什么——那日回平成,真定大长公主可是将陈氏与陆纷一起留了下来啊!

反正都是搏一把!

那输赢,都得自个儿受着。

长亭在心里这样劝慰自己,再一抬眼却见长宁直勾勾地看着跟在陈氏身后懵懵懂懂跪在地上跟着哭的陆长兴与陆长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伸手将长宁往里拢了拢,让小姑娘的头埋在自个儿怀中。

“阿姐——”

长宁软绵绵地唤,带了哭腔。

长亭轻抚长宁后背,一点一点地往下顺。

“阿宁不怕。”

长亭温声安抚。

偌大的正堂里,只有她与真定大长公主没有落泪,老人家的眼泪一早便落完了,而长亭却明白自己应该哭的,至少应当挤出几滴眼泪,可是她就是哭不出来,心里酸胀,可脑子却很清醒。

她一滴眼泪都不想为陆纷流。

陈氏将哭声憋闷在胸腔里,千回百转,痛彻心扉。

真定大长公主压低眼皮,“阿陈…莫在孩子面前失了态…我老太婆一连失了两个儿子尚且得撑住了,人死了,悲不悲?悲。只是想想身上的胆子和身后的孩子,再苦也要咬牙走下去…”

真定仰首阖眸,过了许久方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娥眉去扶陈氏,陈氏搭在娥眉手腕往上撑,脚下一软没使上劲,一个踉跄险些栽到地上,长亭当下探身去扶,哪知将挨到陈氏的臂膀,陈氏飞快往里一缩,刚好避开长亭。

长亭的手便悬在半空上。

长亭敛眸看着微微蜷起的指尖,指尖微动,顺势收回,她轻声一叹,“叔母…”

节哀二字,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长亭望着陈氏满脸泪痕,偏过头去,“叔母,看顾好长平与长兴吧,也算是为叔父留下了一支血脉。”

她已仁至义尽。

说实在话,一个陆纷便足够平息杀父之仇了吗?

不可能的。

大长公主一怒之下将陆三太爷一家上下三十四口人灭了满门,冲天的火光尚且未曾平复真定怒气。区区一个陆纷,又如何能将这恩怨一刀两断?

她想废了陆长兴与陆长平。

理智告诉她,她也应该这么做,如果由陆长英出手,难免不会落得一个凉薄的名声。悍气,她都担了,再多一个,又怕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斩草不除根,徒留后患。

可她不能。

她顾忌真定大长公主已然年老,不,说是顾忌,不如说是怜悯与成全。

她同样顾忌与真定大长公主未曾宣之于口的约定。

多年士家的教养却让她没有办法做出背信弃义之事。

她恨陆纷,却没有办法做到泾渭分明地对待陈氏与长平、长兴,她有时恨极了他们,有时却觉得自己应当恨他们,有时也恨自己的反复无常、优柔寡断。

窗棂外的白灯笼还在晃动。

长亭觉得那灯笼下的波纹就像要那一畦险险将她溺死的水纹。

“老三呢?”

真定大长公主有气无力开了口,“讣告还没传到西苑吗?”

长亭偏眸看向满秀,满秀轻轻点了点头,长亭便温声应答,“怕是将到,叔父过身,事情太大,总要一步一步地来控制住局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神容温和看了长亭一眼,并未说话,只是看着正对面挂得高高的那株君子,语声悲戚,“有时候姓陆,也是一桩祸事。”

长亭心上陡生酸涩。

西苑灯火通明,去传信的阿嬷穿着麻衣跪在堂前,哭哭啼啼地传话,“二爷去了…从幽州来的讣告才到平成,是那挨千刀的胡人做的孽啊!荣熹院那头当场厥了过去,如今二夫人正在那头哭呢…”

那阿嬷说了一大段话。

陆缤却只听见了第一句,手上捧着的白釉小茶碗抖了一抖,里头的热茶洒了出来,陆缤当下惊得握着虎口“哎哟哟”叫唤起来。

崔氏没看陆缤,反手往下一拍,身形向前一倾,语气迫切,“你再说一遍!?二爷也过身了!?”

那阿嬷身上一抖,边哭边抽气,“回三夫人,是的呢!在幽州边界坠的崖!小秦将军的侄儿回来送的信笺,小秦将军亲笔写的东西,还能做得了假?”

崔氏怔愣片刻,随即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往上翘,先是勾起了一个极小极小的弧度,慢慢越扩越大,越笑越开。

陆缤鼓起腮帮子吹虎口,吹凉了患处,便跟着痛心疾首,“早便劝二哥莫去莫去…那些胡子都是不讲道理的呀!谁同你讲道理去?!横刀便是一个碗大的疤!原先的楚人,现在的南人谁是那胡子的对手…”陆缤说着便哭了起来,“大哥这才走没得几个日头,二哥便也去了,如今的陆家可该怎么办是好啊!”

崔氏手肘一撞陆缤,身后的丫鬟从袖里揣了几枚五铢钱给那阿嬷,好声好气地恭维,“…总要再扎几朵素绢花来应孝的呀,过会子再去荣熹院与大长公主悼念请安。”

阿嬷手一抹,收了,收了后便扶着小丫鬟起了身,出门在游廊里候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缤还在哭,先将瓷碗放下再从怀里掏了绢帕来抹了把泪,“…世事难料,世事难料…我本以为大哥过身,天便塌了。如今连二哥也去了,是天要亡我平成陆氏了罢!”

“是老天爷要兴我三房啦!”

崔氏眸光热切,推了一推陆缤,压低声音,“长房没了人,二房只有两个垂髫小儿,你住在光德堂里头,是先国公爷的正正经经的亲儿子。你说,大长公主是抬举你还是抬举外头那起子不晓得隔了多少层的郎君?”

陆缤看了眼崔氏,渐渐弱了哭。

外头阿嬷的黑影正好投在中间那扇窗棂上,崔氏飞快抬起眼眸瞥了瞥,双手合十,仰头低声唱了句,“阿弥陀佛“,再撞了撞陆缤,“咱们受苦受气受了半辈子的白眼轻蔑,因为甚?便因为身上那个‘庶’字儿!没从大长公主肚皮里爬出来是咱们的意愿吗?都是一个爹的,都姓陆,二哥那两儿子当不得大器,挨个儿顺下来也该轮着咱们做主当家了!”

陆缤的眼泪尚且挂在脸颊上,怔愣看着崔氏。

崔氏眼眸一紧,神容放柔。

陆缤张了张口,嗫嚅隔了大半晌,那个“好”字也没听得清楚。

饵料自投罗网。

正如阿娇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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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房到荣熹院来时,已经夜半。

崔氏眼睛红红的,推门刚进来,里头的人便能看出来崔氏恐怕是刚刚才哭过。陆缤跟在崔氏后面,脸色也不太好,神色哀戚,身上又换了几分素,银丝绸子织的暗花是莲蓬湖光的样式,崔氏钗环全无,连佩腰坠裙的玉珏都尽数摘了下来。

很标准的挽哀样子。

崔氏脸上悲伤的弧度都与她的丈夫陆缤十足相似。

蛮好笑的。

这样悲伤,还有去换衣裳的心思。

“原就叫二伯莫去...二伯偏要亲去...”崔氏挨着陈氏坐下身来,嘴一张,眼泪当即簌簌地落下来,捂着素绢帕子,“若不去,便没了这桩祸事。若不去...哎呀,我可怜的阿平与阿兴哟...”

崔氏哭得极小声,一声接着一声哭,佝着头弱声弱气地断断续续地抽泣,哭得叫人肝肠寸断。崔氏埋下头哀哀地哭,边哭边扯着陈氏说话儿,“...二嫂,您说,这么两年间,咱们家怎么就这么不吉利呀...先是国公爷,再是三太爷,如今...”

崔氏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声声句句都扎在陈氏的心尖尖上。

陈氏别过身去,抹了把眼,拽着崔氏的衣袖终究还是再哭出了声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天已经全落了黑,长亭偏头看了一眼更漏。

还有好远好久才能天亮啊…

厢房里女人绵长的哭声在这寂静而难熬的夜里断断续续地铺陈开来,细碎得好似一根一根的针藏在棉花团里,在看不见的地方将人扎得血肉模糊。

长平也不明所以地跟着哭,哭着哭着便趴在大兄陆长兴的膝头半张着嘴睡着了,小长宁也累了,靠在长亭身上眯着眼时不时一抽一抽地哭,长亭看得心疼极了,看了眼真定,敛裙佝身缓步走了出去,靠在游廊边轻声交待白春,“把阿宁带到后厢去吧...”话到一半,抬头隔着窗户便看见了长平长兴两兄弟,长亭胸口一闷,紧抿了抿嘴再添了一句,“把两兄弟也带进去吧,再熬几盅药膳粥来,给几个小的蒸点枣泥糕。”

白春迟疑片刻,犹豫了又犹豫,终究开了口,“姑娘,咱们莫担这笔烂账。这两个小子如今是二夫人的根了,若有甚意外,咱们恐怕是难脱干系的。”

“出事我担着。”

长亭一道敛眸提起裙袂往里走,一道语声平淡,“看好两兄弟,尽好自己个儿的职责便够了,不要去想其他的。”

说完便埋头又入内堂。

白春咬咬唇,佝身透过窗棂缝隙往里瞅,却见陈氏哭得一脸灰败,两个儿子神容颓靡地一个卧着一个强撑着,像极了当初的长亭与长宁。白春叹了叹,到底还是招手唤来两个小丫鬟,佝身进屋先抱起长宁,再去牵长平、长兴往里屋走。

应该还要耗很久吧。

讣告从光德堂传出去,一条街上,挨个叩开家门将讣告传达到,如同巨响惊雷一般,各家各户不会没有反应,跟着便是要么遣老奴来致哀问悼,要么有的人家与光德堂亲近或者想与光德堂亲近,便亲自登门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如今将至亥时,一番折腾后,恐怕要至次日子时才能安静下来。

现在总要拿个章程出来。

所有人都在等真定大长公主拿个章程出来。

是请亲近的叔伯一同来打理丧事事宜,还是真定大长公主预备着自个儿打起精神来打理收拾?

总要给个主意。

陆家的主心骨已经死完了。

可平成却还住着谢家的大郎,还有几门大家前来悼念陆绰的亲眷。

天下人都看着陆家。

兴盛了几百年的陆家,难道就此没落了?

崔氏劝陈氏,翻来覆去地劝,话总结起来无非就是“节哀顺变”、“更要好好过下去”的意思,长亭手里端着热茶安静地坐在一旁,崔氏一边劝着话,一边偷摸拿眼向上瞥真定大长公主,眼神一落便顺势落在了长亭身上。

“阿娇便做得极好,父兄都不在了,还能自个儿带着幼妹平平安安地回来。”崔氏拿长亭当例子,“二嫂便更当撑起来了呀,长兴是还小,可他却是有亲叔叔在的呀。老三虽不济,总是痴长了这么十来岁,老太爷在的时候便时常过问老三的学问,如今大哥与二哥都遭了难,咱们光德堂的男人们便要顶起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崔氏苦口婆心地说。

长亭仰了仰头,陡然忆及今晌午蒙拓与她这样说,“…三房陆缤值而立之年,正逢男儿摩拳擦掌欲成就一番大事的年岁,往前是有人顶在他头上,如今他前头一片空白,陆缤不可能不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三叔好风雅,念的是楚辞诗经,赏的是雨雪霜降,以素衣文士自居。抢侄儿的位子,三叔恐怕做不出来。”

她蹙眉这样回应,“阿拓,你不了解三叔。”

蒙拓当即闷声一笑,“阿…是你不了解男人。”

长亭是不了解男人。

可她了解女人。

陆家三房媳妇,大房符氏憨实,心小却终究良善,二房陈氏贤淑雅德却难有主见,是一个极典型的世家女,注意不是士家女,陈家的妇德教养得太好,女子的个性是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端的是一样的派头。而三房崔氏是清河崔家的庶出女,嫁进陆家近十年,自个儿的位置一向摆得极好,从无逾矩也不争嘴,可该有的她都有。

崔氏是有小聪明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十年,从没惹过真定的厌。

陆缤看不到的地方,有崔氏帮他看到,陆缤想不到的地方,有崔氏帮他想到。天大的惊喜一夜之间砸了下来,崔氏若不撺掇陆缤来争,长亭便不姓陆。

果不其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浅啄螓首,啜了口热茶,偏眉看向崔氏,朝她侧眸颔首,十足恭谨。

“小叔母说得是,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人走了,我们活着的人更要好好地活下去——这便是当时当日阿娇心中所想。活着回平成,总还有血亲叔伯帮衬着。”

崔氏眼眸当即一亮,侧过身形偏向长亭靠了靠。

长亭将茶盏轻搁,仰眸看向真定大长公主,“大母,明儿的帖子怕会跟飞雪似的,内里叔母与小叔母都可帮衬着,若再不济,阿娇去招待姐妹也无妨。只是外院总不好一直叫白总管去应客吧?多少人都等着看我陆家的笑话,咱们家兴旺了几百年,没道理在这份儿被人打脸。”

崔氏当即大喜!

不过是来等一个决断罢了!

她是不好开口的!

全部人都在悲伤,她若贸然开口,便是众矢之的!

怎么着,三房这就耐不住了啊!

看着前头的两个哥哥都过了身,三房就开始趾高气扬了啊?您可别忘了,您身上流的是谁的血!是那卑贱的婢子的血!丫头养的,骂的是谁,骂的就是你们这家人!

崔氏都可以想象到旁人在背后讥讽嘲笑他们时说的话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阿弥陀佛!

她从未想过陆长亭会率先出口帮她!

长亭话音一出,崔氏看了过来,陆缤看了过来,陈氏也看了过来。

只有真定大长公主目不斜视,平视前方。

真定大长公主一直挺直脊背坐在堂上,神色莫测,人老了嘴角便向下瘪,看着很没有精神,她的眼神浑浊却在尽力硬撑。陈氏可以哭,她不能哭。陆绰死的时候,她不能哭,陆纷死的时候,她更不能哭。

她一辈子的眼泪都在陆玉年死的那天,流完了。

“没有人可以打平成陆家的脸面。”

隔了许久,真定大长公主终于也看向长亭,开了口,“老三明日起得早一些吧,来来往往都是你的叔伯辈,态度要有,底线也要有。”

崔氏当即怔愣在原处,眼睛里蓄着的眼泪还没来得及擦,一阖眸便重重地砸了下去,崔氏慌忙拭掉眼泪,狂喜随之来袭!

陆缤尚未反应过来,崔氏便已站起身来,朝着上头深福了一福。

“三爷必当不辜负大长公主的期望!没有人能打咱们家的脸!也没有人能说咱们家的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手一拂,“去吧,先回去歇吧。”

崔氏带着陆缤再福了一福,手抬到了下颌处躬身严实地做了一个大揖后,前后脚离了荣熹院,长亭送到游廊口,崔氏一直走在前头与陆缤小声耳语说着话,长亭便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们还没到能够得意忘形的地步呀。

内厢里,陈氏还在。

长亭将走近正堂,模糊听见里面有女人在哭,是陈氏的声音。

“母亲…您未免太冷静了些…”

断断续续的,长亭听不太清,可这是她头一次听见陈氏语气里出现怨怼的意思。

“大哥走了,阿纷便顶上去…阿纷走了…您便叫陆缤顶上去…讣告这才过来几天呀!这才到您手里不过半天,您便开始着手打理起阿纷的丧事了…母亲,您是母亲呀…并不是这个不行了,那个便顶不上的呀!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呀!”

长亭脚下一顿,靠在白墙沿壁上。

“所以呢?”

真定大长公主声音无限疲惫,“让我这个做母亲的给阿纷披麻戴孝吗?让我这个做母亲的给那个不肖子守孝吗!阿陈,你明明知道,我给过阿纷机会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看着白灯笼左右晃荡,她好想尖叫。

她如今终究理清了这样的情绪。

陆纷的死,对她不是解脱,而是旧事重提。

让她想起陆绰的惨死,悲剧的重现,透着陈腐与酸涩气息的过往突然历历在目。

陈氏在嚎啕大哭。

真定大长公主却沉默无言。

长亭看着白灯笼左右晃荡,她好想尖叫。

她如今终究理清了这样的情绪。

陆纷的死,对她不是解脱,而是旧事重提。

让她想起陆绰的惨死,悲剧的重现,透着陈腐与酸涩气息的过往突然历历在目。

陈氏在嚎啕大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却沉默无言。

长亭靠在墙角缓缓蹲下,不知过了多久,陈氏脚下踉跄地扶在丫鬟的手臂上出来,长亭猛然起身却侧倒在满秀的身上。

陈氏目不斜视与她擦肩而过。

长亭张了张口,嘴唇嗫嚅,那两个字到底也没有说出口。

节哀。

长亭脚麻了,一瘸一拐地走进内室,伸手抱了抱坐在正堂上的真定。

“节哀。”

还好,她终究说了出来。

真定浑身一僵,然后如泄洪一般陡然松了下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一百四二章丧事(中)

心里藏着事,一整夜便过得快极了。

螺子纹青莲帐幔坠下,镂空银球缀着流苏,栅栏里养的兰草生机勃发,安息香意味绵延,外厢有小丫鬟轻轻走动,棉鞋扎在毛毡毯上的细碎声响。

长亭睁开眼,又缓缓闭上。

未隔多久,白春在外间叩了叩门椽,柔声,“姑娘,该起了,今儿个得去荣熹院问安。”

长亭“哦”了一声,揪了揪被角,再将头埋进去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儿。

该来的总要来。

昨夜,玉娘一直等着她回来,她一回屋,玉娘便将窗棂门扉全部合上之后从怀里揣出一封薄信来。

没有落款,也没有抬头。

字迹板正端严,说不上多好看,只是能一眼瞧出来力道足且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

长亭直觉这是蒙拓的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果不其然,玉娘将信封一拆便凑近长亭耳朵轻语,“…是岳番托我带进来的,说是蒙拓蒙大人带给你的信,说是极要紧…”

胡玉娘压根就不擅长做这些鬼鬼祟祟的悄摸事儿!

说悄悄话都说得极不娴熟!

几口气接连喷到长亭耳朵上,长亭耳朵发痒,耳朵一痒便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边单手把始作俑者推开,一边将信纸展开。

短短一行字。

“坐在桥头观水流,莫问前事,莫念前情。”

长亭望了这几个字望了许久。

这世上的事吧,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玉娘眉梢一抬,凑了过来,“这写的啥呢?”

“别管那么多,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要发生,我们拦不住。”

长亭将信纸放在烛火上,待全部燃尽后再扔到铜盆里去,风一卷,灰黑的尘埃起不了身,还得被困在铜盆里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玉娘眉头一皱,低嚷着,“你莫哄我!我还是认得个水字儿的!你自己听听你同我说的话,哪一句有水字儿!”

长亭抿嘴笑起来,抬手顺顺玉娘的毛,温声安抚,“乖,等家学开课了,你便同长宁一道跟着薛大家念书认字去。”

玉娘仰头一声“呜呼哀哉”,当即绝倒。

“梆梆——”

是外间的小丫鬟们在拿玉版打新棉絮。

在研光楼,满秀是唱黑脸那个,压低声音嚷着,“三位姑娘都还没起!怎么就这般没规矩在院子里打棉絮了!打得个声音梆梆梆的,仔细胡姑娘拖着你们蹲马步!”

说实在话,满秀的声音比那打棉絮的声音大多了。

隔着窗棂都能清晰地听见。

小丫鬟们被吓得作鸟兽散去,外间再没有一丁点声响。

难得的好日子都是拿命换来的。

如今好日子就在前头了,闯过去了才是她本事,九十九步都走完了,不差这最后一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仰躺在床上,抹了把眼睛,深呼深吸一口子气儿,终究有了气力起这个床,直面新的这难熬的一天了。

是的,难熬。

陆纷讣告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各怀心思的人们忍了一晚上,全积在了晨早的时候尽数发作出来。

三夫人崔氏不好太过打扮,可也不好不打扮——毕竟这是三房头一遭在众人跟前显出来,势头得立好,这万一往后定了尊卑位分,可不好拿今儿个他们没做妥帖来打脸呢!

崔氏着了一袭银蚕丝锦长衫,头上无钗环,低挽采云髻,手里摞了一垛帖子,风风火火地进出荣熹院。

长亭原以为二夫人陈氏不会来,哪知将进荣熹院正堂便看见陈氏在真定大长公主身边坐得端端正正的,面无表情地看着崔氏忙里忙外。

陈氏面容素净,身上连一朵花都没有,眼眶还是红的,可嘴唇却是白的。

一个人的改变,难吗?

依长亭看,不见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陈氏如今好似提着一口气,也不知这口气什么时候没有,更不知这口气什么时候撒出来。

“…今日是见亲眷,阿娇其实可以不用现身的。”

陈氏朝长亭招招手,仰眸看向真定,“母亲不知道吧?五太夫人上回同阿娇置气,如今恐怕那口气还没消解,上回屋子里没旁人,今日陆氏五服内外的亲眷都得来,若五太夫人仗着辈份高叫阿娇下不来台,咱们也不好劝解,局面恐怕不会好看。”

陈氏轻声缓语地说。

陈氏这是想做什么?

示好?还是避免危机?还是…

长亭看了陈氏一眼,一时拿不准陈氏用意。

崔氏脚下一顿,心里头觉出不对来,却说不清楚哪里不对。

“局面不好看便不好看罢。”

真定大长公主耷拉眼皮,“我光德堂又不是戏院,非得要唱好看的戏才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陈氏埋首恭谨称是。

崔氏眼神从陈氏与长亭身上来回打了几番转儿,眉梢一动正欲出言,却被小丫鬟的通禀打断了,说是几位夫人都来了。

几位夫人里,自然便有那五太叔公一家。

真定抬了抬手腕,示意将他们请进来。

来了约有七八位夫人,五太叔公家的,几位堂叔家的,还有其他拉拉杂杂的陆家的亲眷。

一进来,便是铺天盖地的哭声、抽泣声和安抚声。

女人声音喧杂得很,所有人都着素色,一声接着一声,一句连着一句,无非便是“…大长公主节哀顺变”、“黑发人送白发人终究叫人心疼”、“应当早早去稠山上炷香,静气师父说如今的平成是遭黑气污了阵眼,唉,如今这世道…”

三怪两怪的,总要怪到当今这世道上来。

有夫人低低哀了一句,“…将才办过葬仪,广德堂那三十四口人这才入了土,如今便又要举灵了,心里翻来覆去地疼,也不知当如何是好。”

这话一出,当下便静了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陈氏别过眼去,死命忍住哭。

“是呀,广德堂的账都还没算清,如今阿纷又遭了难,也不晓得是人祸还是天谴。”

打破寂静的是五太夫人。

她说得意味深长。

二夫人陈氏当下便转过头来。

长亭脊背猛然挺直,并不知五太夫人说此话是故弄玄虚还是手里握着东西要趁火打劫!

是呢!

陆三太爷的死因,如今看上去是盖棺定论了,可谁又会真正相信只是广德堂的一个童子玩忽职守才叫大火遮了天呢!

陆三太爷死时,她不提出异议,死后入土,陆五太夫人也静默不言,如今眼看着陆纷也死了,光德堂看似彻底没了人顶天了,她这才将这个疑问抛出来!

她想做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脑子转得极快,陆纷如今死了,除却一个陆缤与陆长兴,光德堂再没了人,这两个人,前者是庶出,后者年纪小,都算不得名正言顺,若要担大任必定要得真定大长公主扶持。真定大长公主嫁入陆家近五十载,人脉盘踞德高望重,若她力排众议扶这两人上位,下头族亲自然应允赞成。

可若是…真定大长公主一辈子的声誉毁于一旦…那光德堂便可算作彻底的后继无人了…

既然光德堂没了人选,那谁上?

当然要在五服中择人来顶,机会均分…

可究竟要怎样才能毁了真定大长公主的威势与声誉呢?

没有比真定陷入纵火弑亲的罪名更好的由头了。

一个纵火行凶的太夫人,一个造成了灭门惨案的太夫人,如何能扶得起旁人来坐庄呢?

陆五太夫人根本不似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冒进,她时机抓得不要太好,陆纷一死,未带一丝犹豫,便选择将陆三太爷扑朔迷离的死因扔在众人眼前,矛头对准真定,对准光德堂,胆子与心眼之大,简直叫人拍案叫绝。

长亭微不可见地向后一瞥,满秀当即躬身向后退去,逐步退出正堂。

在场之人,或许只有长亭与真定真正明白那场火的由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可她们谁也不会说出来。

所有人都看向陆五太夫人,除却真定大长公主。

“我们家就在广德堂旁边,火压根便不是从小厨房内起的,先从内院起火,火势再从各个方向变大变猛,最后达到了收不住也救不了的程度。我那大儿子端水和仆从一块去救火,哪知水一浇到火上,火势顿时滋啦啦地便往上冒得更厉害了!”

陆五太夫人靠在椅凳上,轻声地说,口吻好似陷入了回忆,“我活了大半辈子了,也从未见过这样厉害的火势,老三好风雅,广德堂全是木料攒的屋,可饶是木料,它燃了火也拿水浇得熄啊。”

什么火拿水都浇不灭!?

除非火里搀着油,由油起的火,再拿水去浇,只会烧得越来越旺,燃得越来越宽。

这只能说明,是有人浇了油之后再纵的火!

这只能说明,是有人纵火!

长亭手蜷在袖中。

她,她们被陆五太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啊!

在陆家浑了几十年的人,谁又是省油的灯呢!

陆五太夫人话音刚落,旁人便“啊”了一声儿,“可是当日哪里有人嗅到有油烧起来的味道呢!”

“当日火势那样大,一根木头烧焦的气味自然掩不住油烧起来的味道,可广德堂尽是木料,一根燃起来便沿着风向燃起来。且当时突遭火灾慌乱异常,又如何注意到火烧焦了是什么气味?”

陆五太夫人有理有据。

这矛头指向的是谁?

众人皆心知肚明。

崔氏咬咬唇,撑直了脊梁,面上一笑,“五高祖若想说什么,尽管开口。论说什么天谴人祸的,总要有个指向。都开了腔了,再遮遮掩掩便没甚意思了。”

她不信陆五太夫人敢毫不掩饰地将矛头对准真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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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信,却不代表旁人不敢!

陆五太夫人瞥了崔氏一眼,神容淡漠地再开了口,“…如今的小辈,一个两个全都没规矩,长辈尚未开口,小辈便胡乱接腔。建康的规矩老身不懂,只是老身在这平成几十年,却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不知礼数的小辈。”

建康的规矩,真定说了算。

那平成的规矩,谁说了算?

她陆五太叔公一家?

鸠占鹊巢久了,便以为那是自个儿的窝了。

长亭讶异于陆五太叔公一家的反应力与观察力,也惊讶于他们一家沉得住气更找得准由头的敏锐与胆量,当然,最让长亭敬佩的便是陆五太叔公一家的厚脸皮和死缠烂打的功力。

他们也好意思站在陆三太爷的立场喊话叫屈?

他们也有什么颜面妄图挤走嫡支,入住光德堂呢?

不论血脉亲近,陆五太叔公这一辈子的无功无过,可不能为他成为陆家家主添一匹砖,加一片瓦的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若论辈分,老身在五太夫人面前都只能算作小辈,是不是若五太夫人不发话,老身也张不得口,开不得腔呢?”

真定大长公主出言打破沉默。

长亭仰眸看向真定,真定不说话的时候便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甲子老人,这么些年了也没得太震慑人的气势,可只要真定一说话,她便气势大盛,杀伐果决多年积攒下的气度像浆玉一般将内里包裹起来,看上去温润极了,可任谁也明白那层水头极润的浆水却不是易与之辈。

“要论长幼,咱们便仔细论一论长幼。要论尊卑,咱们便按着地位顺下去。要论是非对错,咱们便将真相掰扯开好好地理一理。”真定手撑在椅背上,以正身形,“总要选一项,咱们再仔仔细细地认真论。论尊卑,老身出身皇家,是当今幼帝符瞿的姑婆,是大长公主,若以夫家论,老身便是齐国夫人,一品官妻为国夫人。若要以是非对错来论,五太夫人信口雌黄,混淆黑白,莫说三夫人可以开口,便是如阿娇、阿宁一般的稚儿幼子亦可开腔纠正!”

陆五太夫人靠在椅背前,仰眸看向真定,神情莫测。

真定大长公主话到此处堪堪停住。

内厢寂静。

栅栏中的兰芝花逢春绽开,更漏簌簌向下落。

真定大长公主眼神从在座之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陆五太夫人的脸上,真定脊背慢慢挺直,手扶在酸梨木座椅把手上,无意识地来回摩挲。

“这把椅子,老身坐了二十年了。先国公爷去得早,老身孤儿寡母在这陆家大宅中苦苦挣扎。大郎君陆绰为歹人所害,命丧黄泉。二郎君陆纷为肃清匪人身先士卒。三郎君陆缤刚过而立,长平长兴尚未知事,这世道风波澜起,若这把椅子光凭长幼辈分便能与人坐的,那想坐的尽管来坐!”

“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兀地一下!

真定单手拍在酸梨木椅把手上,腾地一下起了身,手掌在椅背上,气势大盛,老人面容虽沟壑纵横,一双眼却如同鹰隼般直勾勾地盯着陆五太夫人,“五太夫人,你当真想拿长幼来轮资排序吗?”

像是从喉头里发出的气声。

五太夫人久久未曾说话。

长亭却见她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后一靠。

回答,是,还是不是呢?

五太夫人微动嘴角,眼神看向大儿媳妇谢氏,脑子里过得极快,她不能回答是,若回答了是,她从道理上便站不住脚了--从大禹、商周春秋至今,天子圣人择顺位者都不曾照年岁辈分来盖棺定论,若回答不是…那她今日突起发难作甚!?吃饱了撑的!?

等等!

不对!

她被真定牵着思路在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明明是她在发难的!

明明她才是有备而来的那个人!

“大长公主话说岔了,现今说的是那场火。光德堂的椅子还得等日后再敲定谁坐得上去呢。”五太夫人气沉丹田,“那日为何起火,火势为何如此蹊跷,甚至…”五太夫人沉下声调来,细长眼眸一抬,“甚至,当天夜里,大长公主身在何处,所做何事,见了何人都是个谜…那夜城门好像大开了,之后小秦将军就不在平成了,那小秦将军在哪儿?他与广德堂失火一事有无联系?”

五太夫人重占上风!

长亭眯了眯眼,平成的古城门是谁在管!?

是长房的人吗!?

长亭将人名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可终究抓不准握住平成古城墙命脉的究竟是谁。

还是太浅了。

她的眼界还是太浅了。

长亭心下扼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掌控住一座城池,应当从两个方面入手,武力及财政,时逢风雨飘摇之际,守一座城池,最最要紧的是什么?自然是兵力!她眼界单单放在后宅女人堆里,却忘了外头的事——比如,陆五太夫人是怎么知道那夜城门大开,小秦将军离开平成的呢?自然是有人同她说,谁又会同她说这番话呢?自然是镇守城门口的陆家兵士。

镇守城门,这个职责担负的使命有多大。

众亲心里非常清楚。

长亭看向真定大长公主,她还小且未曾受过这把磨砺,可真定大长公主不应该想不到,更不应该回了平成却忘记收回豫州的兵力与民心。

“老身身在何处,所做何事,与五太夫人有何相干?小秦将军从正门出的平成,带着的是近百人陆家的家将,这一点有什么可疑惑的?”真定笑起来,笑中带泪,“现如今匪类横行,我记挂我那出门在外的幼子,想一想再想一想终究不放心,叫小秦将军前往幽州一探究竟,老身如此行事,竟不知也遭了五太夫人的厌弃与揣测。你们偏安平成一隅,享天伦大赏,吃穿用度都是从哪里来?当然是从我陆家家业田产上来,你们靠的是平成陆家的家声才可浆酒霍肉!那究竟如今的家声,是谁在护着端着?是我们呀!是我们长房呀!阿绰选择从建康北迁回平成,为了谁?为了陆家!阿纷死在匪人刀下,是为了什么?为了我陆家!”

“五太夫人,竟然敢问老身,小秦将军夜出城门所为何事!”

“那么老身便明明白白告诉你,老身不放心自己的儿子!小秦将军吃的是我光德堂的粮饷,老身何错之有!五太夫人未免欺人太甚!”

长亭仰了仰头,努力让自己堵在喉头的那口气顺下去。

倒打一耙。

这是真定大长公主说完这么长一段话,长亭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个词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混淆视听。

这是紧跟着出现的第二个词。

我不回答你的前两问,我抓住制高点上,只回答你的最后一问,再从中进行讨伐,重新占据主场。

情绪往往比真相更能打动人。

一个丧子不久的老母,面对旁人黑白不分的非议,却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

真定大长公主老泪纵横,提及陆纷,陈氏偏过眼去拿帕子拭泪,崔氏想乘胜追击再将话放得狠一些,手腕却被人猛地一叩,随后便听身边人泣不成声,语声愤懑好似蒙受了天大冤屈。

“五高祖究竟想说什么?您口口声声指向三太爷家的那场火是我们放的吗,若您当真想指证,尽管拿出证据来!咱们以白对白地将事情说清楚!且不论,是不是大母纵的火,您自个儿想一想,大母站在什么立场上放那把火!大母是长嫂,三太爷是幼弟,若站在长嫂容不下叔伯的立场上,阿娇是小辈,阿娇今朝便僭越一番说句实话,若大母当真容不下三太爷,早在二十年前便动手了,哪里会等到今日!蹊跷的火势,大母的行踪,甚至小秦将军的去处,您句句话话无非这是想将脏水往大母身上泼罢了!”

崔氏一抬眼,却见长亭哭得满面酡红。

陆五太夫人猛地起身,鲠直颈脖,“说得天花乱坠也敌不过当真去查证!老三的死有问题,真定你认不认!你若认,这烫手山芋我便接下,广德堂的废墟还没来得及休整,若真要查,总能查出个一二三来!”

经不起查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心里明白得很!

真定泼的是油,是油便一定会沾在木料上,油与水,一摸便知!

广德堂在平成喧嚣热闹的西北胡弄里,放了火造了势,真定当晚能全身而退不被看见,已然可算作是长房掌控力极强了——甚至陆三太爷还未下葬,初初接手广德堂的陆长重就算有心修缮,也不可能在百日忌辰内大动土木!

若要查,真定首先要避嫌,避了嫌,查出来什么便由不得他们了!

长亭埋下头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眸光向外一瞥,便见似是满秀的轮廓立在窗棂外面,满秀身后跟着一个人,人影窈窕纤长,站立在窗棂后,纵然是隔着堂纸看她人影,也能瞧出几分安静恬淡来。

“笃笃笃——”

娥眉的声音在外响起。

“重大奶奶过来同大长公主问安啦。”

娥眉声音轻轻脆脆的,隔着窗户,打破了内室的尴尬。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重大奶奶啊...

哦,是陆长重的妻室。

长亭选陆长重过继给陆三太爷的时候,考虑了许多,她不方便频繁进出二门,人选的把控上多是托了白总管与黄妪掌眼估摸,陆长重是陆家子弟,这一点绝对没有错。可他的血缘离长亭、长英很远,若认真往上数,恐怕也要回溯到上上上辈去了,若照着时人的算法,说他们是两家人,这话也不算为过。

陆长重,旁人也唤他一声陆十七,在族里的辈分排到十七号去了,他父亲生前是位郎中,在平成开了家药坊。陆十七不过十二、三的时候,生父便过了身,他吃百家饭长成的,难得没长歪,到十五六的时候子承父业,接下了药坊,再由族亲说了桩婚事,这才成亲没到一年。

说的是平成一位小里长的长女,姓聂,家风蛮好,虽然出身不算高,可一家人都为人正派,聂大姑娘在家的时候便以贤德聪明著称,持家有度,样貌也好,放在哪朝哪代,都是这样的姑娘最吃香,里里外外多少家去说了亲,家里头有钱的不占少数,可聂里长仍旧选了陆十七,直说了“全看在平成陆氏士族门楣家风的好处上”。说亲的时候,陆十七啥也没有,就只有个药铺子,小小少年还不知道能不能盘得活,人家也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全当作是同甘共苦。

当初备选有十来个,长亭却一眼瞅见了陆十七。

就冲他有这么位知进退又声名在外的妻室,长亭都愿扶他一扶。

扶得起算是积了德行,扶不起...

长亭倒没真正想过扶不起的后果。

不会扶不起吧?有正经的家世,也有正正经经的父亲母亲,还有正正经经的妻室和岳家。吃百家饭还没长歪,自学医书接管药铺说明陆十七有韧性也聪明,聂家女看得上也答应嫁过来说明人的品貌也挺不错,一个年纪正好,做事认真且坚持,行事聪慧,又娶得贤妻的郎君,就差有人帮扶一把了。长亭不介意成为帮扶他的那个人。

真定看向长亭,也是光德堂连陆十七都不太知道是谁,又哪里会听说过新晋冒出来的重大奶奶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十七哥,哦,也就是陆长重将过继到陆三太爷膝下,算是广德堂的长孙,给三太爷上香火继承家业的。”长亭一边就着帕子将眼泪拭干净,一边招手示意让小丫鬟把聂氏请进来,“十七嫂嫂才嫁进来还没满一年呢,便也知道真心实意地来向您问安悼念。五高祖活了这样大的辈分,却只知道胡乱掰扯,叫人难堪。”

反正都撕破脸了,谁还顾忌脸面好看不好看呀!

陆五太夫人见识过长亭嘴上厉害,本不欲与小姑娘胡扯些闲话,可长亭要拿话去刺她,再加上一听陆十七,陆五太夫人心上便冒出一阵无名火——前些时日,他们一家子被陆长亭逗弄得鞍前马后地跑,最后广德堂却落到了一个无名小卒的手里头,他们平白无故地给旁人做了嫁衣,还不能发出火来!

“亭大姑娘要抬举人好歹也选一选吧!这屋子里头身份最低的原本是那起子仆从,现如今老十七家的进来了,便可成了她聂氏最寒酸!”

陆五太夫人话音刚落,门口聂氏恰好埋首进屋来。

看上去便是个贤妻!

质流婉和,形容不卑不亢,聂氏充耳不闻陆五太夫人的话,先朝真定大长公主福了一福,“小辈聂氏给真定大长公主问安,昨儿夜里惊闻此噩耗,逝者已逝,生者却不能叫逝者难安,您节哀顺变。”

话却是对着真定与陈氏一起说的。

真定大长公主又问了聂氏两三句话,当下赐了座儿,转身看向陆五太夫人,重提旧话,“五夫人当真要重查广德堂大火一事?”

陆五太夫人倨傲颔首。

“那就查吧。”真定大长公主长眸微垂,语气讥讽,“不查,老身便不知五太夫人还要鼓捣出什么幺蛾子出来恶心人。只是若要查,老身不许五房插手去办这桩事。五房心眼太重,老身怕防不胜防,最后一条老命交待在歹人手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那大长公主希望谁查?”

五房大儿媳妇谢氏扣住五太夫人的手腕,婉和出言,“光德堂顶好也别搀和进这桩事里,否则就算什么也查清楚了,旁人的唾沫星子照旧也能淹死人。找中间人着手查证这桩事,又属家丑外扬,我平成陆氏丢不起这个人。”

说来说去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

光德堂不能插手,五太叔公一房照旧不能插手,那谁来?

光德堂代表建康的势力,五太叔公代表了固守老宅的地头蛇,就这两个派别,再争也争不出个花样来,还能叫谁出面?难不成陆家这桩官司要打到衙门府邸去丢人?

长亭向后坐了坐,啜了口清茶,心里默数三个数。

一、二、三。

“...可否容小辈插句话?”

聂氏落座在最末尾,手里尚且还端着茶碗,众位夫人都看向聂氏,聂氏也不怯场,声音清朗,义正言辞,“小辈听夫人们说起广德堂大火一事,阿重正好是过继到广德堂的长孙,如今手上打理着广德堂一应事宜。若广德堂那场火还有异端,难道不应该叫阿重与小辈知晓吗?如五太夫人所说,小辈确实出身蓬门,可如今说的是我们家的事,又哪里有不叫我们参与的理儿呢?若当日的火灾有疑点,小辈今日便挨个写下来,回去好好查仔细查,定叫那人插翅难逃!”

立足的是大义大亲。

要为陆三太爷抱屈,谁最合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当然是已经过继到他膝下的陆长重一家了啊!

他陆五太叔公站在什么立场管这件事?宗族族长!?血脉至亲!?还是纯属想借机生事呀?

长亭一扬手,不过片刻,白春便端了托盘来站在一旁静候,托盘里摆置着笔墨纸砚。

“小两口年纪轻轻的,老身不放心!”陆五太夫人横了聂氏一眼,“若真要查,我们遣人来与聂氏一道查证!今日将疑点尽数列出来,有个纲要,回去再整合分头查证也快一些。”

白春反应极快,端着托盘便递到了聂氏跟前。

聂氏沾了两笔墨,挽袖提起长毫笔,静待陆五太夫人说话。

“火究竟是从哪里起的?火势缘何蹿得如此之快?为何先从中庭出来,随后再往火势才往四面去?为何那水去救火,却像是火上浇油,不仅没灭到火,火势反而越蹿越大?木料上头可曾被人做了手脚——这是最大的疑点。查证到了之后,再细细地茶那晚进出胡弄里的都有谁?可曾见到任何可疑的人士...”陆五太夫人年岁一大把了,记性还蛮好,头头是道地念出来,抬头一看聂氏握着笔蹙眉似若有所思状,陆五太夫人语气不善,“聂里正可是连写字描红都没教过你呀!”

长毫笔尖蕴了一团墨。

陆五太夫人声量稍高,聂氏手上一抖,那墨便直直砸在了净白的宣纸上。

聂氏若有所思,“那夜火势蹿得很快...水不仅灭不了火,火势还一下子燃得更大....?”

陆五太夫人轻“哼”一声,“还不快记下!既是光德堂信你,你便要让旁人看得见他们信你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聂氏仍旧没动。

事已至此,长亭亦不知晓聂氏此举意欲何为了,她静静地看向聂氏。是,聂氏是她让满秀去叫进来的,陆五太夫人逼人太甚,长亭福至心灵陡然想起名正言顺打理广德堂一切事物的应该是陆长重一家子,她叫来聂氏也只是为了留条后路,杀一杀陆五太夫人威风。

可聂氏好像不这么想。

陆五太夫人连声催促,聂氏怔愣半晌之后出乎意料地反而将笔放了下来,抬起眸光看向真定大长公主,“如果这便是陆五太夫人所说的最大的疑点的话,小辈想,小辈应当可以解释。”

长亭眉梢一挑。

真定大长公主面色未改,手一抬,示意聂氏说下去。

“火势要猛,无非两点,油与酒助火催燃。那夜广德堂火势烧起来的时候,并没有酒的气味,酒烧在火里气味极大,压根就遮掩不下去,这一点便可尽数排除了。要想火势一下子窜得老高,且寻常的水灭不了,只有用油了。”

聂氏条理清晰地轻声说道。

陆五太夫人不知聂氏究竟想说什么,想张口打断却又怕错过紧咬不放的好时机。

“近日来,小辈在整理广德堂内外支出账簿的时候发现,在正月将过之时,三太爷着人从内至外,从上到下,将广德堂里里外外的木料画梁全都重新刷了清油。”聂氏眸色一动,手上却将长毫笔搁下,眼神不知看向何处,可语气平缓得叫人信服,“三太爷素来好风雅,广德堂是全部由木料撑起来的,厢房连着厢房。今年平成时常落雪,天气湿且寒凉,清油刷到木料上不易干透。正堂小儿生炉子的时候打翻了柴禾箱,燃着的火星溅到清油上,自然‘轰’地一下便烧了起来,因为清油起的火,再拿水去浇灭,自然火势不仅小不了,反而一下子冲了起来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长亭身形一振,随即向前一倾!

神来之笔!

是了!

陆三太爷喜好的是金石木料,一股子文人习气,非好木不居,非好石不玩,陆玉年心疼幼弟,在平成老宅修筑广德堂时便依照陆三太爷的喜好,整间庭院全部用上好的楠木修葺,连院落里的亭子与抱厦也是拿楠木搭建而成的。广德堂修缮一新后,陆玉年曾言,“...胡弄里最贵重的既非我陆玉年,亦非光德堂里那两尊镇宅的汉白玉古兽,而是这广德堂。”

长兄护幼之心,拳拳如此。

平成居北,冬凉天干,木头容易龟裂,楠木需每隔三五年便上清油,以防蚊虫蛇蚁,也防潮祛湿。

清油是什么?

梧桐子炒熟榨油,桐油味道不好,陆家一贯将刷过一层桐油后再拿亮油重新刷一层以保气味不算太难闻,往日通常要空出半载人才好入内居住,房间只是今年平成的天气怪,冰霜雪雨没断过,又逢大难,陆三太爷刷了一层桐油之后还未等它干透,只空了两月,便从庄子上回来了。

聂氏聪明!

你陆五太夫人要说这是最大的疑点,我便有理有据地回应你!

长亭看向真定大长公主,视线再慢慢移向陆五太夫人,陆五太夫人听懂了,手蜷在袖中张口便道,“我不信!”

聂氏垂眸莞尔一笑,“五高祖如若不信,尽可以寻了帮忙刷桐油的匠人,公中走的账目还有庄子上的仆从问一问,看看年前的广德堂是不是刷了一层桐油。”话至此,聂氏语声照旧温婉,“刷清油保木料,这本是各家各户都应当晓得的事情。五高祖言语间同我们家十分亲密,也十足关照关心我们广德堂。五高祖与我们家既为邻里,当真不知太爷在年前刷了屋子?甚至为了避开清油味道,太爷还前往通州庄子上去避了将近一月有余?大家都是街坊四邻,这不应该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偏过头,慢慢扯开嘴角。

她便知道她未曾选错人。

陆长重踏实肯干,脾性人品端方,聂氏能言善辩且条理清晰。

陆五太夫人当下噤声,老三去通州庄子上住了一个多月,她当然知道,她不仅知道还一直嫌弃对面在做工画梁!是!这个说法看上去无懈可击,可她分明知道真定大长公主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若说陆三太爷在这平成里和谁有宿怨,她头一个想到的是陆纷,之后便是陆纷他娘,真定!

“只怕是有人知道却装不知道...”崔氏别过眼去,眼眶红透了,“各位婶婶嫂嫂,我们西苑是一向屏气默言的,往前是任谁泼脏水斗心机,我们总以为前头还有两位哥哥顶着,如今不行了,如今没人护着我们了!今儿个陆五太夫人心里揣着个明堂镜,却揣着明白装糊涂要来光德堂兴师问罪。大家伙都姓陆,都是陆家人,你们自己个儿摸着良心想一想,若是大哥还在,你们能不分青红皂白地便冲出来给光德堂扣帽子吗!”

“咱们是陆家啊...是陆家啊...无论在什么处境都不应当听了居心叵测的怂恿,被那黄白家伙什迷了眼,堕了家声呀!”

崔氏一道说,一道哭,哭得如弱柳扶风。

女人们的脸色变了又变,当下便有一两位夫人道了个万福当即辞了行,真定大长公主看上去累极了,单手撑在椅背上好似没有寒暄应酬的气力,陆五太夫人手撑在木案上,张口便道,“就算起火事件是因清油,可小童子是一贯伺候在老三身边的人,他不可能犯出打翻箱笼这样的错误!”

“是,小辈接手广德堂后下令彻查了那个小童子的身世来由。”

聂氏紧紧抿唇,“那位不过十岁的小生已经在三爷跟前伺候了两、三年了,五高祖,您猜怎么着?那位小生,是您的次子...呈给陆三太爷的。”

陆五太夫人小儿媳孙氏手上抖了一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崔氏一听哭得更凶了,内宅女人哭功都了得,边哭边说话,又是抽泣又是哽噎,偏偏也能将话掰扯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内宅进人走人都是有迹可循的!把人案册子拿出来一对,什么都分明了!若照五高祖的说法,是不是也能将广德堂那场大火按在你们家头上呢!这内宅里头人脉都是连了又连的,任谁都能在别府里攀上几桩亲。我们便是不够狠,若是一早便先下手为强,如今百口莫辩的人便是五高祖了!”

长亭竟不知崔氏长了一张这样利的嘴!

时至今日,竟也敢反咬一口!

“放肆!区区小辈口出狂言!”陆五太夫人拂袖拍案起身,“我与老三一无积怨,二无梁子,如何会狠下心肠来使坏纵火!”

“那我们光德堂与三太爷又有什么积怨呢!”

长亭亦猛然起身,“托五高祖的福,我陆长亭悍气狠厉的名声已经在平成传开了,既已传开,我若不孟浪一些,岂非对不住五高祖的栽赃!今日话赶话说到这里来了!我陆长亭心一横,若要一个恃宠而骄的纨绔名声便让我担!五高祖字字句句皆指向我光德堂居心叵测纵火行凶,既拿不出证据又讲不出道理,我便不依!我光德堂于公于私,都犯不着处心积虑害死三太爷一家!”

“是吗!当真素无积怨吗!”

陆五太夫人被长亭一介小辈拿话激发开了,“真定!七年的那个春朝...”

“母亲!”

谢氏朗声出言截断,“我们是来给三太爷讨一个公道的,是好心!就如三夫人所说,大家伙都是陆家人,姓的都是陆!我们与三太爷邻里邻居久了,突逢天灾,两位老人家惊魂未定也是有的,口不择言还望大长公主看在都是老辈人的份儿上休要怪罪!”

还是定性成天灾了!

长亭直觉谢氏的突然示弱与那句七年春朝有直接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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