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娇

第140章 乱(上)(1 / 2)

('\t\t\t第一百三八章

一来一往,信发得急,传信的人跑得快,还未到十日,长亭便接到小秦将军来信。

五月份的天气,平成里将有夏天的气氛,光德堂除了草木,修剪了别枝,再将月季换了山茶,垂柳畔湖光,时有蝉鸣,蜚然阵阵。

荣熹院换了藕色的素绢,掩了门扉,长亭手上拿着信,一个风尘仆仆还罩着外衫的半大郎君单膝跪叩在地上。

是小秦将军草拟的信笺,薄薄一页纸上面只有短短几十字。

回来送信的是秦将军长子,小秦将军的侄儿,阿堵。

长亭手上一展,翻来覆去地读,草草两句话没写什么,只说了胡虏不安分闯了幽州门,诱杀了陆纷,六千将领无一人生还。

是怕中途被截了道,被旁人看了去,才未将话全写在纸上吧。

心里知道结果,如今再亲眼看到,长亭仍旧很长很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像在梦里头。

长亭手蜷进袖子里掐了一把自个儿,当即疼得红了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纷真的死了?

真的,真的死了?

不会再出现了?

恩怨就此了结?

再看窗棂外头的阳光,长亭觉得眼前一片眩晕,她想大吼,想当即冲到陆绰的坟前去,想抱着长宁哭。

她幻想过当陆纷死的时候,她庆贺的一百种场面。

可就是没想过,真到那个时候,她会脚软心累得坐在椅子上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说,好像全身都很软,好像脑子很累,好像累得连眼睛都不想睁。

当真可惜了了她一早便备下的那壶女儿红。

她原想,嚼着陆纷的死讯,与玉娘一同将那一壶女儿红吃完,定是她生命中最美妙的时刻。

可惜了了,可惜了了啊。

真定大长公主坐在正堂前,眯眼听长亭念,听罢方唤秦堵起身来,再唤他上前探身,帮他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土,“一路可累?半大的小郎君如今也当差事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阿堵脸色一红,不晓得怎么答。

长亭将信递给真定大长公主,“大母,您也看看吧。”

真定大长公主摇了摇手,“不看了,老了,眼昏了。”

真定这几日才起得来身,同蒙拓说了一夜的话,长亭顿时豁然开朗,她不能害怕见真定,她什么也没做错,真定同样什么也没做错,隔开陆纷与陆绰的恩怨,真定也应当与她同样亲缘呀。

之后,长亭便日日侍疾,祖孙之间好似什么都没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一日黄昏,长亭端着药汤在堂外试温,却听花间黄妪在同真定说话。

“…您这是何必呢?”

老人闷声咳嗽,黄妪赶忙去抚她后背,衣料窸窣作响,静谧中真定嗓音喑哑,隔了许久才说了一句话。

“我既已然对不住阿绰与阿纷了,我不能再对不住阿娇与阿英了…”

长亭将头埋在衣襟口,一滴眼泪砸进汤药里。

阿弥陀佛,只希望那日真定没有喝出药里的咸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病一场,病得重时人都认不清楚,只记得唤“阿宁,阿宁”,好容易清醒过来便叫长亭过来耳语告诉她,“…家里的印章都在我的铜镜匣子里…”

拿参吊着,再拿艾灸日日熏,终究挺了过来。

可人却活生生地老了一大头。

好像老树一下子枯了,叶子一下子就落了。

一个决定,耗尽了半辈子的气力,怎么能不老?

就算这样迎光坐着,初夏的暖阳也抚不平真定脸上的纹路,老人眯了眯眼偏过头去避开光线,先抬了抬手示意秦堵落座,再同长亭说,“如今凡事你拿主意,不用再问我了,若有人实在无理,你连最后一点颜面都不用给他,大不了叫他迁出平成去。”

真定很欣慰长亭对五太叔公玩的那手棋,陆家的女儿还需要顾忌什么名声吗?

谢家愿意娶,他陆家还不定会嫁呢。

这世道,还谁非了谁家不可?

“你先掌家,等长英回来了娶了媳妇,便交给宗妇掌家,日子总要过的。我是老了,我是吃饭混生活,你们是混生活吃饭。”

真定语态绵长,说得很云淡风轻,好似勘破世间好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听真定这样说,长亭埋了头仔仔细细地将这信折上三折递给满秀,再看着秦堵,接上真定的话头问,“可见到了大郎君?”

阿堵脸红红的,重重点了点头,“见到了!叔父带我去给大郎君磕了个头,大郎君叫我给姑娘与长公主带话来着,大郎君在整顿行装,若快的话,五月末六月初便能成行,若慢也不过七月底到家,还能回来聚中秋。”

长亭看了眼真定,再问了阿堵两句,便见真定似是乏了,轻唤了娥眉,关了窗扉拉了帘子,长亭招呼着秦堵福了福,真定大长公主打起精神头来叫长亭亲去送秦堵,“让阿堵回去歇一歇罢,等到了夜里你再将他的讣告发出来,等棺椁运回来后再下葬摆灵堂,是葬进陵园还是葬在别地,唱不唱经摆不摆灵,都由你与阿英定。”话稍稍搁了一搁,“我…我不管了。”

长亭别过眼去,应了声是。

“大郎君坐在轮椅上…”

将一出荣熹院,秦堵便开了口,闷声开口,“叔父叫某不在大长公主跟前说这话,只让某悄悄告诉您,您顶好有个准备。”

意料之中。

长亭叹了一长口气,她偷偷托了蒙拓去打听在雪里冻过的伤腿有几成的把握好得了,奈何每个郎中说的话都不一样,只是归结起来都有一个意思,慢慢来,急不得。

这就是说近日里是好不了了。

玉娘狠狠哭了一场,抱着阿宁唱她们姐俩命苦,阿宁也跟着哭,还不敢放开嗓门大声哭,只敢闷在被窝里哭,哭着哭着便睡着了,睡着了也哭,长亭与玉娘一人一天换着来,搂着长宁睡了一段时日,才将长宁夜里哭的毛病纠过来。

在她没有看见陆纷棺椁的时候,她一点口风都不敢在真定大长公主跟前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们觉得可惜,长亭却不觉得。

用一双腿换一条命,赚得妥妥的。

人是该学会知足的。

不能走?

不能走又怎么了,陆家还稀罕去大晋的朝廷里出仕吗?

长亭轻颔首,反过来安抚秦堵,“你与小秦将军也莫慌,好好养着总能有知觉,哥哥一条命都扛过来了,不会折在这上头。”

秦堵听长亭这样说,咧了咧嘴露出小虎牙笑,“是呢,大郎君活都活过来了,还怕走不了道?”想了想再从怀里揣出一方拿红布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来呈到长亭跟前,“…陆纷是坠崖死的,第二日搜山的时候从他尸首里搜出了这个,叔父也叫我别拿到大长公主跟前,是留是丢,都由您定。”

长亭看了眼这碎得不成样子的白玉珏,神容难辩,“留着吧。等消息公布,便给叔母送过去,人都死了,留个念想罢了。”

秦堵应了声是。

一路说了许多,两人身上都是重孝,秦堵说了,“…等大郎君一回来,某便脱了戎装给爹好好服孝,爹走得匆忙,也亏大郎君逃出去的时候将我爹的匕首带在身上,同您说的一样,好歹留了个念想。”

秦堵和长亭年岁差不离,自小搁一块儿长大的,这厮小时候爬树摸蛋的事没少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好像在他身上看见了一夜长成的自个儿。

长亭绕了近道将他送到二门,却迎面撞上蒙拓,一见蒙拓,秦堵乐呵呵地给蒙拓抱拳问好,蒙拓拍了拍秦堵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秦堵出了二门,长亭出不去,蒙拓却进得来。

长亭愣着看他,蒙拓手一伸,“白总管请我进水光榭里去商定带给石家的礼物册子。”

哦,算是解释了人这回是正儿八经进二门来的。

水光榭与荣熹院都在北边,蒙拓走在前头,长亭走在后头,中间隔了三步。

“宜早不宜迟,早些将小秦将军的文书与信笺拿出去叫人看见。”

蒙拓脚步渐慢,“一传十,十传百,先把事情定下来,你的心事也算落了一半。”

长亭微不可见地加快了步子,没一会儿便堪堪与蒙拓比肩同行了,游廊那样长,栅栏攒在墙角杂草中,星点的迎春花仰头含羞。

“嗯。大母让我夜里发讣告,我心里在想,讣告一出,左右整个陆家还会乱一趟,还不如趁哥哥没有回来的时候,把陆家的水搅得更浑,水至清则无鱼,水一浑了,什么鱼都游出来了。趁鱼多的时候,网子一下去,哪一条都跑不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目光朝前,高襦衣袂悬在木屐之上,玉佩紧压裙裾,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稳妥,“阿拓,哥哥恐怕要坐轮椅回平成了。”

长亭回望过来,叹了口气,“我得在哥哥回来之前将势造好,局面控制下来,若当真有有心人起了别的心思,借机成了势,我们与陆纷岂非鹬蚌,而旁人却当了渔翁?”

“陆长英若要靠你制住局面,恐怕他也不用回平成了。你别当旁人都是阿宁,一个一个地护,你护得过来吗?长宁还小,自然托付给你,陆长英却比你更像陆公。”

蒙拓说得很委婉。

长亭却觉得听起来不对。

所以她是老妈子心性吗…

见长亭久久未言,蒙拓脚下一停,再道“你若实在不放心,我便带着人马亲去将陆长英送回来。”

蒙拓其人从不轻易许愿,他既敢许这个愿,便是存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定。

“你一走,我更慌…”

长亭这六个字跟含在嗓子眼里似的,嘟嘟囔囔含糊不清,前头六个字话音刚落,长亭便飞快抬头提高了音量,“小秦将军还在留守,石猛大概会派遣石闵来送,你若去便是为石闵做嫁衣。只要把哥哥的消息瞒得死死的,就算哥哥一个人回来也不会有事。只是如若走漏了一点风声,纵然哥哥有万千护卫,也敌不过一个有心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后面的话,长亭说得又急又快,飞速说完便故作轻快又言,“再论,你一个人当得了什么事儿啊!关公都只是力克群雄,也没见说他以一敌千呢!”

怎么就说到关公了…

蒙拓怔愣片刻后,再抬脚跟着长亭往前走。

话被一打岔,两个人便都静了下来。

春末初夏的阳光很好,游廊里镶的青石板上斜了一半有光一半暗,长亭便走在暖阳下,蒙拓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等等——”

“等等——”

二人同时出言。

长亭笑了笑,“你先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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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立在游廊庭院中,静静地看着蒙拓,对着他婉和浅笑。

小姑娘着素绢麻衣,踩木屐,佩芝兰,高襦入怀且有镶边绦子…哦,系在胸前的那两条细带子是叫绦子吧?他原不懂,以为是系衣裳的带子,可哪有将系着的带子搁在外头飘的呀,显得多不庄重,陆大姑娘骄矜是骄矜了些,可她若都不庄重了,这世上便没庄重人了…

他总见长亭穿,终有一日没忍住,私下里问了岳番,岳番便取笑他“问女人家的物件儿做啥?你这死狗男人不是正人君子吗?”,他憋了一脸红,狠敲了岳番一个爆栗后便去翻《物风民语》,上头说这东西叫绦子,和绦子配套的是襦裙,和襦裙配套的是钗环、白高袜、束腰…

女人若佩了珍珠耳坠,头上的钗环便不能用珊瑚。若选了湖色裹边的外衫,身上便不能再出现绛色的东西,否则就冲了。若腕间戴着玉镯子,那鬓间就不能簪绢花,也得用一水的玉来簪发,否则就俗了…

珊瑚、绛红和绢花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越看下去越觉得,女人简直太难懂。

风吹动绦子,恰好拂到长亭腕间,白玉一样的手腕坠在青葱颜色的宽袖中,再向上看,便是她圆润的下巴,微微向上翘的嘴,像湖水一样亮的眼眸。

陆大姑娘真美呀。

就算逃亡时候,她脸上沾着泥巴,穿着不合身的黑棕裋褐,头发蓬蓬地紧在大毛帽子里,也是美得不得了。

蒙拓难得走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再笑一笑,朗声唤他,“蒙拓!我叫你先说呢!”

蒙拓一个激灵,当即别开眼去,轻咳一声,脑子里过得快,迅速抓到思路,也不犹豫也不推辞。

“就像对付陆五太叔公那样。”蒙拓言简意赅,先抛出一个总起句,再沉下心来条理清晰地分析,“借力打力,已浑治浑。讣告一抛出去,各家都得动,不动的要么在静观其变已坐收渔利,要么确实没起争斗的心眼。前者是聪明人,聪明得不知何时会咬你一口,更需防备。”

“那后者呢?”长亭问。

蒙拓眼神看向前方,面无表情,“后者无用,终究会垮掉,暂且不论。”

长亭讶然。

她原以为蒙拓会品评后者是如陶潜一般高风亮节的名士作风,哪知一个“无用”便给他们定了性。

也是,这符合蒙拓的个性。

蒙拓一条一条地拿到台面上来说,“陆纷已死,如今各家争的自然是光德堂的位置,只要尚在五服之列,有嫡子嫡孙都有资格当上齐国公,他们要走到这步,无非三个法子,要么是哄好大长公主,过继到长房再名正言顺地坐上去,要么是姿态强硬地掌权掌钱再回转过来抢位子,要么借外家势力打压陆家内部继而得偿所愿。”

三条路,起码有两条是行不通的。

过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英还在,光德堂心知肚明,若照缓兵之计同意过继,那长英回来了该怎么处?

无论再讨好哄好,在根上大长公主不可能应允。

借力打力?

也不可能。

平成陆家的家事,这天下谁人敢管?姓符的都管不了,旁人来管纯属吃饱了找气受。

抢?

五太叔公一早便试了这法子,可惜当时不管用被长亭生生地打压下了,在外人眼里,如今的光德堂可是一早便没了可担当的男人,还有没有人有这个胆子试一试,长亭还当真说不清楚。

毕竟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万一人家脑子不清醒呢?

这也说不定呀。

比如陆五太叔公一家都秉承着不折不挠的古训,人家韧劲十足,万一人家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岂不叫大家伙都恶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压低声音,循循善诱,“所以要先抛一个诱饵出来…”

长亭看了眼蒙拓,有点莫名其妙。

蒙拓的神色明明就是她教导长宁和玉娘的时候会出现的表情!

他这在把谁当小姑娘和笨蛋哄呀!

长亭又好气又好笑,瞥了眼蒙拓,敛眸理了理四下飘飞的绦子,木屐向前小迈了两步后才好容易搭他的话。

“先抛个诱饵出来,再看这群人撕扯,抬一边压一边,就像苗疆娘子养蛊一样,谁能先把所有人都咬死了,谁就赢了。哪个赢了也赢不过哥哥,对吧!”

蒙拓敛眸颔首,在长亭看不见的地方静静地笑。

长亭脚下微停。

不过,让谁来做这个饵呢?

长亭陡然想到了旁人若想趁此上位,其实还有第四种方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兴。”

长亭声音放得极缓,面色渐渐沉下去,“陆纷长子,在外人看来陆家长房已经没人了,二房长子陆长兴便是顶好的替代者…年纪小,陈氏弱,无依无靠且身无长物…”

长亭一点一点地盘算,“这落在有心人眼里,摆明了又是一个幼帝符瞿!陆长兴还没长成,等他慢慢长成了,旁人该攥的权、该掌的事全都铺陈妥帖了,再隔一代,光德堂便要换一家子人来住了。如果陆家人足够聪明,他们完全可以走陆长兴这条道,如果再聪明一些,便可借陆长兴年岁过十却尚无名誉建树为由,提议六岁的陆长平来当这家的主。”

长亭慢慢转过身来,“陆长兴可以当饵。”

是的。

陆长兴当饵万无一失。

先由光德堂把他推出去,这样一大块嫩肉,谁不想吃?抢,有抢就会有矛盾,等各家的矛盾一点一点地大起来,便不会有人全身而退。毒虫在蛊中互相撕咬,受益的只有养蛊的人。

谁是养蛊的人?

当然是陆长英。

“你忘了算真定大长公主的态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缓缓走上前来,截断长亭的话。

长亭大愣!

对呀!

这饵料,是活不了的。

真定大长公主下令击杀陆纷,已然给了长亭与长英一个交待,作为投桃报李,他们应当离二房的儿女远一些,恩怨就此了断,再不牵扯旁人——这是应当有的默契与气节。

长亭认可蒙拓的话,这便意味着她要推翻一切,从头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