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阿容阿姐可不能叫辛苦呢。”
长亭笑着躬身让了条道儿,诸位女眷换了软轿往别馆去,别馆离光德堂半城远,在四喜胡弄里,名义是陆家的祖产,实际上却是陆长英的私宅——陆绰那辈儿回老屋祭祖时,光德堂久无人居,便暂居在别馆里,日头久了,陆绰索性出钱交予公中将这庭院买了下来以作长久暂居之所。
陆长英这点儿小心思,长亭看得透透的。
再温润如玉的谪仙般的男人,其实统统都是小心眼,连自家妻室下榻之处都得是自己的地儿...
别馆是个三进三出的庭院,谢家的车队忙里忙外地安顿着,梳着垂髫双髻的小丫鬟忙忙碌碌捧着香炉、铜盆、绸面被子进出,长亭将谢之容引到正厢房去,侧身撩帘子歉意道,“...收拾的时间紧急,很多地方都没收拾妥当,哥哥本想亲自坐镇来着,奈何外院事情繁冗,他也脱不开身,便写了一个单子叫我照着办。”
谢之容一眼望去,屋子不大却收拾得崭新,处处透着风雅曲高,放在高几的君子兰正含苞,葱绿的杆上缀着一两只乳白包着鹅黄花蕊的兰花儿,木几都是深褐色带原木纹路的,打油打得极好,光光生生的。因屋子不大,椅、凳、方桌、小圆桌、高几矮几木各一式,简简单单的却能看出来极为用心——墙上挂着的是清流派的画儿,方桌上便搁了两本沈玉溪的帖子,沈玉溪可是清流派的头一家...
不过是在这儿住两日罢了,陆家也这么用心。
谢之容远道而来的忐忑一下子就被消磨下去了许多。
长亭笑着指了指红漆楠木双凤朝阳镂空雕花床榻,“这是母亲的嫁妆,哥哥叫人从库房里翻出来的。”
姑母的东西完完整整交到嫡亲侄女的手上,陆长英觉着有些对不住妹妹,长亭却不是很在乎,“睡哪张床我都能睡着,我可是远嫁,谁一路颠仆还带着一张床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哦,有人,谢文蕴,可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
那时候可没这样猖獗的匪类。
谢之容伸手触了触雕花,金箔贴着木料贴得尚且很紧实,谢之容颇为动容,眉目一垂,温声道谢,“...谢谢妹妹如此用心了。”
“哪儿是我用心呀。”长亭笑得促狭,“是哥哥用心,里里外外都要交待清楚,你来之前还来看过一趟,添减了些许物件儿。”越说下去,笑得便越眉眼弯弯,“你若要谢,便谢哥哥去。”
谢之容笑得极明艳,红彤彤的毡毛围在下颌,整个人瞧上去虽气色不大好,可气势却足足的。
“那便托妹妹帮我道声谢吧。”谢之容笑得极温润,“谢他少一些,谢妹妹多一些,毕竟他只是嘴上说一说,底下却是妹妹跑来跑去不得闲。”
建康城两个姑娘最出名,一是陆长亭,出身显赫,娇气清傲,二是谢之容,落落大方,明理多才,旁人以为这两个姑娘一高一低恐怕有些不和睦,可实则是世人小人之心了,两个姑娘血脉天然亲近,谢陆两家通家之好,两个人虽各有各的脾气,实际上一个忍一个让,处起来不仅称得上和睦,甚至算得上交好。
谢之容进了陆家门,就是一家人了。
长亭对这个嫂嫂好一分,便希望她能对自家哥哥好一分。
长亭陪谢之容用完晚膳后便启程回光德堂,顺道拐去无字斋见了陆长英,陆长英也没得闲,满屋子都坐着人,约莫坐了五六个头戴皂巾的男子,皆着长衫,看上去都是陆长英的幕僚。
有一个人看上去面生极了,那人起身行过礼后方道,“后生张黎见过大姑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那人大方脸,身形瘦削,眉目儒雅,看上去很是清秀。陆长英的幕僚不多,如今跟在身侧的多是后来闻名投靠而来的,先递帖子,由陆长英甄别看是留与不留,若留,长亭便要拨宅邸与伺候的小厮、丫鬟过去,故而陆长英的幕僚,长亭是都见过的。
陆长英坐在太师椅上看了长亭一眼,未曾避讳,直接问道,“她住得可还惯?”
“还成。”长亭温声答,“托我来谢谢你,只是谢家马队的粮草好似告罄了,我见他们都拿次等的黄豆面来喂拉车的马了。”
“拨两车粮草去,再给送亲的马队一人赏一个五钱的银馃子...”陆长英书册往旁边一搁,语声风轻云淡,“你若近来无事,便去陪一陪她吧,大母说女儿家出嫁难免紧张,更何况安元正发生暴乱。她一心挂两头,若倒了,我找谁赔去?”
长亭心下瘪瘪嘴。
是,她承认她是希望哥嫂两个好的,可...能不能别当着她面儿眉来眼去啊!
膈!
应!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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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五章洞房(上)
长亭得了令再低眉瞅了那位张黎一眼便撩帘出门,将一出门却听里间瓮声瓮气的声音传了出来,隐隐约约听得不甚清晰。
“陈家...格杀...大郎君...后怕...”
长亭眉目一皱,当即立于门廊外侧眸朝里瞥去,白总管本守在门廊之中,眼神随着长亭向里面一瞥,立即躬身上前来轻声言道,“张幕僚,单名一个黎,原是益王符稽的幕僚,如今是大郎君的入幕之宾,隐约...为首...”
叛臣降将啊。
当初陆长英扣下益王符稽的三名说客,哦,对了,其中一个就叫张黎,陆长英扣下其后,便请蒙拓命人在邕州城中找出他的妻儿带到平成来,只可惜带出来的时候他夫人没撑多久便去了,留下一枚稚儿。大郎君当时虽无为难之意,可也没重用倚仗的意思。
“大郎君赏了一所宅邸下去,临近别馆,每月十两的份例,吃的用的都从光德堂的开销里扣,也不去问询也不催促。”白总管提宫灯送长亭出无字斋,让小丫鬟珊瑚跟在身后两步即可,沉声再道,“这个待遇算得上极优越的,之前投靠大郎君的谋士们也不过八两份例,尚且还没有这样的屋子住。他身为叛臣,谋士们或在他宅邸墙外高声出题寻衅,或盘坐他家大门口拿沙盘摆出局势来,他若答不了,便不许他出门。”
在长亭看来,这无比正常。
外人眼中,张黎就是一个叛徒,时人最讨厌不忠义的人,更何况这样不忠义的叛徒拿的粮饷比他们还多,受到的礼遇比他们还尊重,这怎么能不招人恨?
长亭抿唇笑一笑,“哥哥将他留下,当然会庇护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白总管背弓得像一柄弯弓,“一个要大郎君庇护的人留在平成又有什么用处?若非大郎君,张黎连妻子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她到平成的时候已经很虚弱了,大郎君令奴办理此事,奴往下一逼问才知张黎之妻素有恶疾,而益王手下的人却并不经心服侍。”
“所以哥哥在等张黎自己醒转过来,再来递投名状。”长亭接话。
“不错。”白总管谦卑恭维,“大姑娘当真聪明。谋士们来自三教九流,有的是乡下教书先生,有的是走孝廉不成的读书人,有的是还俗的和尚,有的还是没落逃亡的乡绅,这些人拧成一股绳反对张黎,到后来严重到有人叫嚣张黎‘不积善德,方有恶报’,那日晨早,张黎宅邸的大门方才大大打开。”
进无字斋的路又窄又长,长亭一边小心暮色里的霜沾到了自己的裙上,一边听白总管说着话。
白总管继而言,“张黎一开门便势如破竹,应题,破局再到自设亭台,旁人问他‘甲生几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夜,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何人之失’,他答‘人生寄于世,焉忽若飘尘,当为时局人事之失去’,旁人又问‘言与意,有与无,才性同、才性异,该当何解’,他答,‘无解,贵无玄远,天地之浩渺,周身之伟岸,刑名法术、玄虚淡泊岂非我等凡尘俗世之人可染指议论的’...清谈了三日,平成内的小生皆往,张黎皆侃侃而谈,三日之后,门庭若市。”
长亭笑起来。
平定流言舆论,便是张黎递给陆长英最好的投名状。
长亭婉声笑言,“那我该恭贺哥哥喜得佳仕。”话头一顿,“白总管可不是话多的人,说这样长的一串话总有后话要说,你跟阿娇还虚晃一枪作甚?”
白总管也笑,笑得愈发谦恭,背叩得像一只簸箕,“大郎君原先的意思是您身边的白春与满秀年岁都大了,满秀如今都二十了,白春算起来也十七八了,该考量亲事了。”
长亭脚步一停,有些意外。
白总管赶忙退后三步,面色沉稳,“奴该死,满秀与白春都是大姑娘的人,奴却妄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无碍。”长亭语声温缓,“放在哪里说,嫁给张黎都不算辱没了我的丫鬟。你说这原是哥哥的意思?”
白总管点头,“...后来,大郎君觉着大姑娘离不了那两位便就此搁置了下来。”白总管提着灯笼走在长亭身后三步,“其实若只是想拉拢谋士,待夫人进府,随意选一个得脸的丫鬟赐下去便是极大的恩典,行事也便利。只是大郎君顾虑的是您——蒙将军虽少年英雄,奈何身边却没有一个得用的谋士,蒙将军娶了您已是石家天大的让步,刺史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准允蒙将军构建自己的心腹与幕僚。”
这些东西...长亭一丝一毫都没想过。
陆长英费这样多的功夫收服张黎,竟然是为了让她有人可用...
长亭觉得很窝心。
白总管话头一顿再道,“当初大郎君考量的是满秀与白春两人,可照奴看,其实只用考虑满秀一人即可。满秀与白春不同,她孤家寡人一个,无家眷拖累,身家清白,奴有所耳闻张黎原配妻室便是庄户人家的姑娘,与满秀姑娘的境遇十分相似。”话头稍稍停顿,白总干笑了一声,“最重要的是,满秀姑娘不是奴籍,从一开始就不是,而白春姑娘原先的奴籍就在石家。”
满秀一直不是奴籍,她的户籍本就是个
所以如果选了白春,那张黎的忠诚度便不会太让人放心了...
这就是女人和男人的差距吧。
长亭自诩并不蠢钝,可比起这些男人来,她好像并没有将手中的棋每一颗的用处都发挥到极致,可...
“可她们都不是棋子啊。”长亭笑着抬手,示意珊瑚上前来接过白总管手中的灯笼,“白总管与哥哥当然是为了我好,可是满秀是我一路过来带在身边的,张黎为人再好,学识再广,旁人再觉得是我们家满秀高攀了,只要满秀不点头,我也是不放人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当然当然。”白总管顺手便将灯笼交给珊瑚,看小丫鬟低眉顺目的样子,躬身笑一笑,“研光楼的姑娘,当然得您做主。奴今儿个是僭越了,回去便问大郎君领罚去。”
外院的,就没一个不是滑头!
不对,陆长英用顺了的人就没一个不滑!
这摆明了是陆长英借着老白总管的口来探她的口气呀!
还领个屁的罚呀。
长亭笑言,“可别了,白总管也是好心,我回去问问满秀的意思去,她若觉得可行,便待哥哥婚礼结束后看看两个人是见一面好还是怎么样,都成。”
白总管连声应喏。
这个小插曲,长亭倒是还没来得及同满秀讲,毕竟当时白总管没让珊瑚退下去,大概便有叫珊瑚同满秀私底下吱个声儿的意思吧,这两日,长亭忙忙碌碌的没个完,陆长英的婚事说是真定大长公主主持大局,奈何繁事琐事太多,真定年岁大了难免力不从心,各家各户的贺礼也陆续送到了,各家都是派的顶拿得出手的人来,崔家是崔大家的嫡长孙,陈家是长房长孙陈隐恪,石家来的人是石闵,其他的士家来的大抵都是各家长房嫡支的小辈,若此时胡羯攻进平成,大晋山河上的显赫家族大概全都要尽数洗牌重来了。
这些事宜总不能分给三夫人崔氏来做吧?
长亭便请了重大奶奶聂氏与三夫人一道来整理,趁夜里有时间再去别馆应陆长英之托看顾一下谢之容,说出嫁在即不紧张都是假话,谢之容多落落大方一个人,临嫁前一晚上也颇有些心神不宁。(我的小说《天娇》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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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五章洞房(中)
长亭陪她说到很晚,说光德堂的近况,说陆长英的为难,说真定大长公主的喜好,谢之容犹豫许久,方抱着软枕,眉目微颦,轻声发问,“我听说你哥哥之前与一个救过他性命的婢子走得很近?”
百雀的遗留问题!
长亭想了想,索性这样问她,“阿容阿姐听谁说的?”
“旁人都在传。”谢之容说得很坦荡,“定完亲回安元之后,相熟的人家便来信称你哥哥当初虎口脱险是靠一个婢子相助,后来那婢子与他浪迹近一载的时间后跟他回到平成,过后你哥哥便将那婢子打发到了庙里去了。那信里说得几多不堪,直言你哥哥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直劝我悬崖勒马,甭一头栽进去。”
“荒唐至极!”
长亭口吻不善,“头一条便是错的,是哥哥救她,绝非她救哥哥!如说她救了哥哥一条命,那也是在后头,哥哥与流民以命相搏受了重伤神志不清,她便拉着马,马上载着哥哥,往南走。第二条也错,并非哥哥将那婢子打发到庙里去,是我出面将那婢子打发的,也并非因为要为陆家主母清理门户,全然因为那婢子不安分,拿着哥哥与陆家的名声搏前程。”
长亭想了想,觉得力道不够,便再加了把柴火,“阿容阿姐你莫当回事,哥哥是一个很理智冷静的人,他永远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做,甚至很明白什么人才是他想要的。哥哥有士家清贵矜傲之气,那婢子纵然于他有恩,他也还清了,之后他们之间什么也不存在了。当初打发那婢子去庙里头的时候,哥哥害怕我的名声受损,便一力担了下来。哥哥便是这样的人,只要他你是自家人,他便将你严严实实地护在庇佑之下,绝不会让你承担一点点风雨。我是妹妹我我不可能时时刻刻伴随哥哥,可你能呀,你才是在他理所应当在他庇护之下的人。您可放心吧,”
长亭说得自己眼眶快红了。
她...舍不得陆长英娶亲...往前不觉得,现在才觉着心里头堵得慌,她的哥哥明天就要变成别人的夫婿了。她...阿宁...都不再是陆长英最亲近最亲近的人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烦得要命,这种情绪难道不应该是她以后嫁女儿才应该有的吗?!
谢之容抿抿嘴,不知该说什么。
陆长英的过去,她丝毫未曾参与,她见到的陆长英,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风度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往前在建康城陆长英是陆氏的嫡长子,风头正劲的少年郎,春风得意意气风发,现在陆长英是平成陆氏的家主,运筹帷幄,指点江山。
她见到的都是陆长英很好的时光。
丧父丧母之痛,颠沛流离之苦,身残无助之伤,这些时光,全都是另一个女人陪伴左右。
谢之容说不清心里头是什么滋味,很怜惜却有些羞赧,她什么也没做就得到了这样好的陆长英,她似乎有些坐享其成了。
谢之容一抬头却见长亭眼眶红红的,当即笑着递了张帕子过去,“是我千里迢迢嫁到平成来呢,阿娇哭什么呢?我尚且还没流眼泪,你却哭了起来,仔细回光德堂去了叫真定大长公主看见,反而以为是我气了你呢。”谢之容再笑,“我娘说姑嫂关系最难处,阿娇你可得千万忍一忍,甭叫旁人以为我是个欺负小姑子的恶嫂嫂。”
长亭就着帕子抹了把眼睛,又想笑又想哭。
第二日信誓旦旦说不会哭的谢之容还是在轿子里哭了,脸上糊得白白净净的厚厚一层,既不敢叫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又怕一直将眼泪含在眼睛里晕了眼皮上抹开的那层胭脂,故而当新娘子下轿的时候,长亭看见谢之容的宽裙上头颜色深了一大片,便知她哭时是将身子朝前倾,好让眼泪不流过面颊直接砸下来的。
陆长英器宇轩昂地驾马于前,撩袍翻身而下,与谢之容三拜之后便至外院招呼男宾了。
女眷便陪着谢之容进里屋坐床,真定大长公主也现了身,重大奶奶聂氏、三夫人崔氏、玉娘、小阿宁还有几位老族亲的夫人、媳妇热热闹闹地聚在里间,三夫人崔氏打扮得喜庆极了,说话间垂在额角的凤口衔红宝石流苏一直在晃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是咱们家十七爷的重大奶奶...这是八太公的夫人...这是四堂叔家的完大奶奶...”三夫人崔氏很好地担任了这个职位,忽而眼神一定,轻咦了一声,长亭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镂空窗板外有一抹烟青色的人影,三夫人崔氏下意识看向长亭,长亭笑了笑接过三夫人的话头,素手向那处一指,盈盈道,“二叔家的长庆妹妹也来了呢!她素来身子骨弱,身上又担着孝,如今正避在花间。”
谢之容坐在床上可不能说话,眼神向那处一扫。
长亭这样说完,那抹烟青色的身影一下子就不见了,三夫人崔氏笑着圆场,“长庆性子内敛,心里头知道如今正担着孝呢!”
女眷吵吵闹闹,没一会儿天色便降了下来,一股子酒气原是陆长英回来了,女眷们知机退了出去,陆长英将盖头一掀,顺势坐到了谢之容身侧,床榻软得很,陆长英一坐下来床榻就向内一窝,两个人挨得近极了。
一双红烛燃得极旺。
谢之容微不可见地往旁边一挪,陆长英顺着她挪,谢之容挪一寸,陆长英便挪两寸,两个人越挨越近,谢之容面容与身上的大袍一样红,语声嗫嚅,“...你别靠这么近...热...”
陆长英哧地一下笑出来,凑了过去,低声呢喃,“如今是腊月...”想了想再添了两个字,“夫人...”
谢之容一下子脸色就变得和那双蜡烛那么红了,陆长英吐的气正好靠近她耳朵,叫她熏熏然,谢之容被迫到床角,伸手去推陆长英,“...我...我还没洗漱呢...”再鬼使神差地加了后一句,“我头一回和郎君靠得这样近...”
陆长英伸手将谢之容揽了过来,笑言,“我也是头一回啊...夫人。”(我的小说《天娇》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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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八章长庆
陆长英若不喜欢,家宅不宁,将是她剩下的日子永难磨灭的遗憾。
若谢之容当不得大任,匹配不得陆长英,那陆家该怎么走,又得从长计议。
谢之容形容端方,言语间进退有度,沉得住气也经得起吓,真定只觉长孙陆长英的运气不错,瞎摸都能摸到个金镶玉,可再一想,又觉照陆长英的城府,这个媳妇儿...恐怕是一早便看好的吧...
长英很狡黠,真定她老人家很受伤。
受了一种名为“平白无故担心这兔崽子这么久”的伤。
一顿早膳,谢之容谨慎迎合,两个小姑子宽宏大量绝无为难之意,真定大长公主暗自神伤,两个小郎君有吃万事足,几个从未坐在一桌吃过饭的人,第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其乐融融。
用过早膳,谢之容陪着真定大长公主说话儿,长亭与长宁作陪,临近晌午,各门各户的亲戚便三三两两地到了,三房一家是来得顶早的,三夫人崔氏熟稔地与谢之容挨着坐了,美其名曰,“沾沾新娘子的喜气!”之后便是重大奶奶聂氏,再就是几位族亲的夫人,陆家数得上号的门户都来了,大堂里头分四列落座,年轻媳妇与未出阁的姑娘坐一列,熬成婆母的夫人坐一列,大家伙都是血脉相系的亲眷,屏风也甭隔了,男宾们便照辈分年岁落了座儿,倒也便利,真定大长公主坐在正中央上首,谢之容坐在她左下首头一个位置,长亭与长宁分坐左下首第二第三,轮到第四的时候,便有些为难了。
三夫人崔氏按理说应当是正正当当坐第四位,可她又是长辈,与谢之容、长亭长宁都错着辈分,可右边呢,她又坐不上,到底肚子还没生出个子嗣来,坐到右边去生生是打脸。再一个便是,照重大奶奶聂氏与长亭的关系,第四个位置应当是来坐的,可崔氏这样梗着一犹豫,聂氏便也不太好上前。
长亭笑了笑正欲开口解围,哪知堂外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那该是我的位置呢,三叔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面色一沉,扭头往外看,正堂门廊外倚着一个偏若扶柳的佳人,下颌尖尖,眉色微颦,唇红齿白,身形纤弱,腰肢似盈盈一握,分不清是衣带渐宽,还是人渐憔悴。
堂内一下子静了下来,顷刻之间,长亭抿唇莞尔笑言,“长庆妹妹,你病好些了?”
陆长庆深居简出了许久许久,对外皆托病,陈家遣人来看过几次,陈太夫人也专门遣人来问过能不能将陆长庆与陆长平带回陈家抚育,陆长平是一定不能放的,可陆长庆...真定大长公主到底是感念了旧情,点了头。
谁都知道,陆长庆回陈家或许能活得更轻松些,至少光德堂是陆长英兄妹当家,长亭看着陆长庆的脸便会想到陆纷,一想到陆纷便不可遏制地怒从中来,陆长庆的日子会好过吗?或许能保住一条命,可大概不会太好过罢。
哪知,陈家人去帮陆长庆拾掇行礼时被她拿着笤帚扫地出门,放下狠话来,“我姓陆!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陈家人当然只好顺着陆长庆的心思走,此事就此作罢。
从此之后,便对外宣称陆长庆患了风寒,久病不愈,身子骨孱弱不得再见外人。
长亭遥遥与陆长庆对立,长亭站得笔直,如同一只久折不曲的玉兰,陆长庆似乎身形无力,靠在门廊边娇弱得像一朵花开堪折枝的牡丹,陆长庆看着长亭笑了笑,手别在腹间福了福身,“大长公主安好,大郎君安好...长姐,”陆长庆又一笑,好似潋滟春光,“长姐,安好。病呀,当然是好了,连药汤都没喝过了,姐姐不会不知道吧?”
长亭主持中馈,妹妹病好了不吃药了,她都不知道,在外人看来无非两点,一她苛责隔房堂妹,二她管家管得不尽心,第一个是她失德,第二个是她失信。可惜言语上的机锋大抵只是小打小闹,长亭并不是很在意,手一抬,满秀低眉顺目应声去扶陆长庆,长亭再笑言答道,“是吗?病好了便好,郎中的药汤还在开,你若不吃,到时候再发便是狼虎之势了。”长亭不欲与她过多纠缠,满秀去扶,陆长庆手一甩,轻声怒斥,“放开!哪里来的乡野村婢也配碰我!”
堂内又起缄默。
“阿庆休得胡闹。”三夫人崔氏紧抓机会,“今日是你嫂嫂的好日头,你莫在族亲跟前放肆!”三夫人崔氏看了眼闭目养神的真定大长公主,腰杆好像挺直了些,语气一缓,“阿庆,到三叔母这边来,许久未见你,好似瘦了许多呢。”崔氏再指了丫鬟去替满秀,笑着似在与长亭闲话家常,“满秀姑娘身形高挑,同别旁的侍从一比高了一个头!看起来倒不像是咱们家的人,倒像是北地乡绅商贾家的姑娘。”
满秀像大户人家的小姐,这话儿是给足了长亭脸面了。
长亭笑着应了个是,正堂中族亲都在,这时候起争执没得礼数,长亭暗叹一声,长大吧便就是这些地方不好,在建康城的时候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什么时候甩脸子便什么时候甩脸子,只有她甩别人脸的份儿,别人若将脸甩在她跟前了,她便上去踩两脚叫旁人捡都捡不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正欲坐下,却见满秀手一缩,头向下一埋,看不清神色。
满秀的出身...叫她自己个儿抬不起头很久了...打人尚且不打脸!
长亭心下一阵心疼。
“满秀过来。”长亭开了口,笑着当作是应了崔氏的后话,“三叔母抬举她了,往日里她扶大母,扶我也扶得好好的,却也不知怎么就惹了长庆妹妹的眼,许是两个人无缘吧。”
陆长庆泠泠笑起来,真定大长公主睁开眼看着她,陆长庆的笑便渐渐止住了,三夫人身边的丫鬟将陆长庆扶进正堂坐在了阿宁的下首,长亭抿抿嘴看,陆长庆一来,三夫人崔氏心头一转笑着坐到了右侧去正好坐在几位辈分高的族亲夫人后头,聂氏大舒一口气坐到陆长庆身边,一抬眸便看长亭眼神警觉,她不由心下一慌。
今儿许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众人依次坐下来,待坐定后,真定大长公主手拄着拐杖说了一长番话,无非是些“家有佳妇,安德乐天,亲有眷顾,同堂浮世”之类的骈俪文章,介绍了谢之容,赞扬了谢家的悠久传统,同时展望了陆家的美好未来,之后各门各户便是见礼,谢之容与陆长英先捧了茶盏跪在地上敬真定大长公主,再与三夫人崔氏见礼,照着辈分依次见下去,谢之容收获了许多好物件儿,一溜儿下去长辈们见完了,该轮着小辈儿了。
长亭与长宁自当不必说,嫡亲的妹子,谢之容给二人一人一只十两重的实心赤金雕件儿,一个是三羊开泰,一个是五福临门,都是好意头。
之后便至陆长庆,三夫人崔氏在旁介绍,“...二伯的嫡长女,名唤长庆,比阿娇小几个月份,身子骨不太好,一直在东苑养病。如今是见长英娶亲了这才勉力支撑着过来。”
陆长庆来都来了,便无人再提三年守孝了。
崔氏不是傻子,陆长庆几年不出现,如今突然出现来势汹汹,她当然不会以为小姑娘只是好奇家里头新娶进门的宗妇是啥模样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庆眼光炯炯地看向谢之容,再看向陆长英,抿抿唇,隔了半晌方笑了起来,她皮囊本就生得极好,身子骨一堕,整个人的气质就变了,从之前的娇憨变成了现在的阴柔...
是的,阴柔,就像陆纷一般美丽,又似陆纷一般阴柔。
长亭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牵着小阿宁神容很警惕,斩草除根,斩草除根,这一点,陆绰很早很早之前便教过她的,她却终究没学会,什么是可控?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是可控?不,不,陆长庆甚至敢与外人私通有无!
陆长庆的笑越发明艳,笑着同谢之容福过身,“阿庆原来便想是谁会嫁给大哥,想来想去想不到,之后便害怕不会真是百雀那个小蹄子吧?她把哥哥迷得五迷三道的,我们陆家若让一个贱婢当了家,岂非笑话?”
陆长庆声音不大,可正堂之中诸人皆听得到。
陆长庆笑着笑着,话锋一转,语声变得柔柔缓缓,似如涓涓细流娓娓道来,“后来,阿庆知道了,是谢家的姐姐嫁给大哥,阿庆当即放下心来。安元谢氏总是极好极好的,再后来百雀那小蹄子也被打发走了,陆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反常。
而反常即为妖。
长亭看着陆长庆,一丝丝目光都不曾移开。
陆长庆伸出手来拍了拍,轻唤一声,“竹桃!”有一丫鬟自抱厦中来,手里端着托盘,上头摆了一壶酒,三只小酒杯,陆长庆身后拿过两只斟了酒递给陆长英与谢之容,最后一只斟满了留给了自己,“昨日喝喜酒,阿庆没去,今儿补上。恭祝大哥与大嫂百年好合,恭祝平成陆氏万古流芳。”(小说《天娇》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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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九章饮鸩
陆长英与谢之容都接了,手里拿着酒盏,低头看酒杯中澄澈的酒水。
陆长庆的手高高举起,柳叶弯眉向下微凝蹙,笑着,似是浅笑又似是轻嘲,“妹妹的祝酒辞说得如此真心,大哥却连一句回应的话都没有,是否有些太冷情了。”
酒,被三个人都端在手上。
陆家上上下下近一百来口族亲,都在看。
隔房的堂妹握着酒祝贺你新婚大吉,你却连一句话都不说,这应该是一个当家人干的事儿?
陆长英向前微迈一步,恰恰好挡在了谢之容的身前,一笑,气度极为风雅,“妹妹的孝期过了吗?”
就是因为陆长庆孝期未过,故而她昨日并未受邀陪谢之容坐床,因为孝期未过,故而她饮酒却是万般不可的...
长亭陡然不可遏地哧了一声,她是真的想笑,当大家都看着这边的时候,陆长英竟然会想到这个点上来...长亭掩眸垂眉牵着小阿宁抿唇一笑,她认知中的最好的三个男人,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是她的长兄,一个是她的夫君,她当真运气。
陆长庆面色一滞,手腕向下微垂,酒杯中的酒水向外一撒,几滴酒当即洒在了陆长庆的手背上,陆长庆像是被烫灼一般,敛眉向后退了半步,轻声道,“阿庆是可怜人,父母双双亡故,幼弟生死难知,我当然孝期未过...”话儿落得很轻,语调与神容都可怜极了,将一言罢便抬头望陆长英,挑唇笑了个弧度,“这并非酒,是酿造的果子汁水,阿庆虽不孝,可也不会在孝期举盏推杯。只是着实想同大哥庆贺一番,昨日去不了,今日大哥便权当做全了我这个妹妹的心意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一番话说得极可怜。
相比于长房,在外人看来,二房确实更可怜。
三个儿女都还未长成,没有一个能撑起门楣的,这相比于长房有悍气的陆长亭,精明多智的陆长英,他们要寄人篱下,实在更可怜。族亲们看向陆长庆,约是因为尚在孝中,陆长庆穿戴得极简单,青衣垂绦子,鬓间簪了朵鹅黄花蕊的绢花便再无他物,整个人瘦削得很,看上去好似来了一阵风便会倒似的。
陆长英举着酒盏静静看着她。
时光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陆长英不喝这酒水,隔了许久,陆长庆将酒盏一扬,利利索索地将那酒喝下,一口吟尽后,因喝得太急,嘴角有酒渍,陆长庆眼神一点一点黯了下去,反手拿手背去擦拭,擦着擦着便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睛便润了,“大哥,妹妹我先干为敬了,您总要给妹妹庆贺的这个脸面吧。二房是没落了,可若是自家长兄都嫌弃厌恶,那二房便当真没有办法做人了。”
长亭看着陆长庆,眼神中带了微不可见的怜悯。
什么叫发疯?
被逼到绝路便不得不发疯了。
陆长庆一仰头,眼泪便从眼角奔涌而去,“大哥!”
陆长英看着她,心里不知作何滋味,更不知从何说起,酒盏一抬正欲入口却在半空被人劫下。
“既然妹妹是代表二房庆贺,你却忘了这大堂中还有个二房的子嗣呢。要庆贺便一道庆贺,免得旁人说光德堂厚此薄彼。”长亭笑得很娇俏,“左右如妹妹所说,这酒,哦不对,这汁水本不是酒,小郎君喝一喝也没什么大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边说边回过身来,招了招手,笑盈盈地看向站在真定身边的陆长兴,“阿兴过来。”
陆长庆陡然脊背一僵,眼神慢慢恢复炙热,眼看长兴踏踏奔来,她指尖掐在掌心里,渐渐没入肉中,陆长庆张了张口却无法说出一句话,直到她看见陆长亭将那杯酒水递给陆长兴,陆长兴眼神雀跃地看了看长兄长英,再有些陌生地看向她,之后说了句喜庆话便见酒盏的杯口凑到了自己的嘴边...
小儿神容稚嫩,或许是因从未许他尝过性子烈的东西,他捧着这杯像酒又不是酒的东西,先嗅一嗅再张口去饮,小儿眼神微垂,嘴巴红殷殷的,整个人看起来都叫人怜爱。
陆长兴的嘴离杯盏沿越近,陆长庆的瞳孔便放得越大。
更漏在向下滴,每滴一粒沙,便像是一道催命符。
“阿兴!”
陆长庆语声嘶哑,身子向前一倾,险些摔在地上,“别喝!”陆长庆一怒喝,眼泪便唰唰地向下掉,身形朝前一扑,却无意中瞥见了自己骨瘦如柴的手与青白的指甲,陆长庆哭着再撕心裂肺喝道,“阿兴,别喝!陆长亭,你好狠的心呀!你好狠的心呀!你如何能叫阿兴搅进我们的恩怨中来!他还是个孩子罢!”
长亭袖手旁观地,眼睁睁地看着陆长庆没有站稳,看着她倒在地上,看着她匐在地上颤栗着起不了身。
满秀挨得最近,下意识地伸手去扶,长亭手臂一伸,将满秀一把拦住,声音不高不低,却叫堂内的人都听得到,“往后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谁都不想当恶人,可时事难料,旁人会如何犯恶,我若再不凶悍些,便会被欺负到头上!你拿道义来逼迫哥哥喝下这盏酒,却不敢叫自己的弟弟喝!事实,便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了!”
谁都不是傻子。
“毒杀”两个字含在堂内族亲的口中却没有谁敢说出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庆...设局毒杀现任家主陆长英...不对,酒水都是装在一壶里的,她分明先喝下那盏酒!如果她是在酒里下毒,那她这相当于以身试毒!
堂内诸人登时心惊肉跳。
陆长庆小小娘子,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来敬的这盏酒呀!她喝了,当然没有人再怀疑这酒有问题,那陆长英与谢家媳妇儿一喝下肚,这三个人一道去见了阎罗王,偌大一份家业顺顺当当地便落到了她的两个弟弟身上!
好狠的心肠,好破釜沉舟的勇气!
以一个人的死,换来陆长英的下水...
诸人心惊肉跳之后再看向陆长亭,不禁身上再抖了抖,嫡支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长亭看着她,怒目而视。
陆长兴捧着酒盏不知是进是退,气氛太低迷,他却不敢放声大哭,隔了许久,他被人揽了肩头向后一靠,手中的酒杯被那人向上一提,他仰着头眼见陆长英一饮而尽,再反手一翻,酒盏中一滴不剩。
“谢过妹妹恭贺了。”
陆长英挑唇一笑,“这酒原先是有毒的,对吗?”(小说《天娇》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两百一十章牵扯
堂中诸人竟不知该作何感想了。
翻来覆去,颠来倒去,究竟这酒有毒无毒?重大奶奶聂氏最机警,顷刻之间便看懂了这一出戏,陆长庆备下毒酒,要以一条命拖陆长英下水,谁曾知陆长英兄妹棋高一着,先行一步换下毒酒紧跟着放任陆长庆拿酒逼命,再由长亭扯出陆长兴当作挡箭牌迫陆长庆认账...
如此一来,酒是无毒的,人有毒,这一点是铁板钉钉无法辩驳的。
所以之后陆长庆会怎么样?
会被悄无声息地杖杀?还是会拽着这一点毫无负担地连带着陆长平,将二房剩下的两个已知事的子嗣一网打尽?还是借此机会攀扯出更多的人来?
聂氏微不可见地离人群远一些,再远一些。
毒酒里面的毒,绝非陆长庆一个失了势的姑娘能轻易拿到的,一定是有人里应外合才将毒药送进去,两年前,她夫君陆长重便是在那一次的陆家大洗牌中一跃而上的。她不知道陆长庆究竟能活不能活,反正她知道陆家门里有人活不成了。
陆长庆瞪大双眼看着陆长英,再慢慢移到陆长亭的脸上,她的面容一点一点地变得极为狰狞。
陆长英喝了那杯酒...他喝了那杯酒!他喝了之后才来问她,原来是不是有毒!?是不是有毒!?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庆几乎是嘶吼出的声,“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陆长庆看着神容平静的陆长亭,手上、脚上、浑身上下都在发颤,脑子里糊得像搀了浆糊似的,一团麻,心里头响起喧嚣而杂乱的声音,如果他们一早就知道了,那她刚才喝的那杯酒算什么?那她将才说的那些话又算什么?她做的这一切,她预料中的牺牲与决断又算什么?
“你们做局!”
陆长庆掌心被手指甲戳破了,皮肉出血疼得厉害,素指一扬,直指长亭,“是你们做局害我!是你们布的局害我!这酒没毒!我喝了,陆长英喝了,都没事!这酒没毒!”陆长庆一边呢喃着一边转过脸来,好似在同许多人解释,“这酒是没有毒的,我喝了没事,陆长英喝了也没事...”
瘦小纤弱的姑娘半跪在地上,她太瘦了,衣裳好似都铺到了毛毯上。
从长亭这个角度望过去,陆长庆整个人跟纸一样薄,薄弱得像一阵风过来都能将她吹散了。
陆长英眼神一凛,便有几个粗壮的洒扫丫鬟从廊间出来一左一右架起陆长庆,陆长英挺直脊背环视四周,片刻之后方沉声言道,“这件事,这出戏,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弑兄...”陆长英眼眸一眯,口中蹦出这两字时,语气十分阴冷,这两个字是陆长英兄妹三妹一辈子的梦靥。
好笑的是,陆长庆做的事情,和她的父亲做得像极了。
“弑兄这出罪可大了呀。”陆长英环顾一圈后,再言,“长庆一个小姑娘家家,如何想得出来这样歹毒的伎俩?又如何她身后站的人,怂恿她的人,叫她来做马前卒的人,才当真该死!”
“砰!”
陆长英手臂高高扬起,将酒盏一把掷到地上,“把她带下去!封了平成,不许人进出!封了胡弄!不许人夹带私货仓皇逃窜!”
豫州史上封过三次城,一次是前朝难民往豫州城中涌入,豫州人满为患,第二次是陆绰的太公封城搜索逃逸叛将,第三次便是陆长英带兵归来时从外入内封锁外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如今再封城,这是意味着要将这件事搞得满城风雨了。
聂氏并不认为搞得众人皆知是件好事情,首先,若闹得沸沸扬扬,那陆长庆是死还是不死了呢?如果死,纵然光德堂站在道理上,可毕竟没有人伤亡,叫陆长庆以命相偿便有些过。如果不死,这件事又该如何收场?
聂氏偷偷看向自家夫君陆十七,却见陆十七见怪不惊一般。
陆长庆被人拖了下去,陆长英留下谢之容与长亭一块儿主持局面,那壶酒还在托盘里,三个酒杯东倒西歪,两杯喝光了,一杯被轻搁在桌案上,谢之容头一埋将倒下的酒盏扶起再一抬头便笑盈盈地去送几位叔公家的夫人,长亭跟在她身后,时不时地提醒两句,老夫人经的事多,哪里不知,如今告辞只拍了拍谢之容的手,既说不出劝慰的话又说不出怂恿的话,只说,“劝着长英些,莫搞出个鱼死网破来,他今后可是要入史册的人。”
谢之容连声道谢。
长亭一回头,不知何时,真定大长公主已经被陈妪搀着进了里屋,长亭想了想,带着满秀也先行一步。无字斋静悄悄的,长亭穿过游廊,只听书斋中是长英的声音。
“你说与不说,我心里都清楚。你说了,陆长平的命保得住。你不说,你与陆长平都得死。”
“你既知道,又如何要问我!”陆长庆似乎在狂笑。
“因为,我只想要有个名正言顺让陆长平死的借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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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长英你分明清楚这同长平一点关系都没有!”陆长庆声音尖利极了,像是指甲擦挂在老朽的木板上划来划去的声音,又像是恶鬼从黄泉路上逃离出来发出的啸声,“毒是我下的,长平还在城外,他还小,他什么也做不了!我是恨毒了你和陆长亭,是我!是我!与旁人无干,你又何必借机生事!”
后头两声越扬越高,高到长亭心下觉得荒谬至极。
与旁人无干?
那陆长庆如何胆敢下此毒手?
还不是因为她还有两个弟弟!正因为有陆长平与陆长兴,她才敢企图鸩杀陆长英!她才会有孤注一掷,背水一战的念想!有念想的人可怕,只有一个念想可以期待的人更可怕,因为他会做出什么事儿来,他能做出什么事儿来,这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借机生事...
长亭站在门廊外挑唇笑了,借机生事?陆长庆下毒弑兄,却不许长房顺水推舟,反戈一城?如果自保也叫借机生事了,那在这儿世间好人可当真没法儿活了。
是,这件事,陆长英比她知道得更早。
那日她与蒙拓在宗祠偶遇之时碰见陆长庆与外人私相授受,她将这件事告知了长兄陆长英,陆长英却告诉她,“很早便知晓了,只想看看陆长庆究竟要做什么。”,也是,陆长英为一家之主,连蒙拓以如此了得的功夫进进出出高墙都能被陆长英知道,旁人与外人频繁的接触自然也被陆长英看在眼里。故而,他们选择等下去,等着陆长庆从墙外之人手中拿到了一小包药物,等着陆长庆让丫鬟竹桃与正堂的洒扫小丫鬟接洽,等着陆长庆给二门塞了一个金葫芦让丫鬟去给远在通州庄子上的陆长平带去了一封信笺,再等着陆长庆的最终行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房的耐性一直很好,被坎坷而艰难的世事磨得什么都能等,什么都等得下去。
长亭觉得陆长庆真的很蠢,当所有的人都为她铺陈这件事行方便的时候,她究竟有没有想过事有蹊跷?还是她认为陆长英只是绣花枕头罢了,连小小一个光德堂都掌不住,偏偏还想将整个陆家都拖进局势之争里去?
长亭不明白陆长庆是急火攻心还是关心则乱,还是压根就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在这过程中,陆长英给过她很多次机会,让她与陆长兴接触,潜意识里告诉她,就算陆纷该死而儿女无过,只要平顺守礼,你还有大把大把的时光可以好好过。也让二门拦住过陆长庆发出的信笺,可陆长庆却以为是塞的钱财不够,反而将钱财加到了一只实心的赤金葫芦...
长房已经仁至义尽,而陆长庆却想的赶尽杀绝。
留那陆纷的三个儿女一命,长亭从来不悔,父母长辈之过不算在儿女身上,谁下的手谁才该死,这一点长亭一直看得很清楚。至少,稚子陆长兴就长得极正派,连教书的蒋先生也说这孩儿有悟性有良善之心——歹竹总能出头好笋,以往长亭以为陆长庆只是蠢一点,陆长庆一直以来都一没害她,二没杀她,三没抢她夫君,基于这三点,长亭如若要对陆长庆下手,她便是不占道义。
长亭站在廊间听里面久久未曾开口,隔了半晌,帘子一动,陆长英身边新挑的侍女紫苑撩帘出来恭请长亭,“...大郎君请您进去。”
长亭一进去,陆长庆正被人压制在地上,凌厉回眸,目光极为凶恶,身形朝前一挣,嘴上便嚷起来,“陆长亭,你这个贱妇!若不是你,我们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一切都是因为你!你设计让母亲将我留在稠山,再以我来胁迫母亲!你这个贱种!你只配嫁给杂碎!若大伯知道千娇万尊的女儿嫁给一个低贱的杂种,你说他会不会气得从坟里头跳起来!”陆长庆边说边放声大笑,双眼充血,几近癫狂,“你们给我个痛快吧!你们想听什么,我当然知道!可我不会告诉你们!你们除了我以外,还有好多好多的仇人!他们都想你死!都想你死!长平什么也没做,族亲族老都在看着你陆长英,我不信你们敢杀了长平!长平会活着,还会有人虎视眈眈地要你们的命,便是叫立刻我死了都甘心!”
陆长庆面容扭曲极了,浑身都拧着一股劲儿。
她当然明白长英想做什么,可她就是不说,看着你们不知道敌人究竟是谁,只好胡乱猜测——好像这也是一个很有趣的画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轻声一叹。
瘦削的姑娘被人强力摁在青砖地上,膝盖弯曲,瘦得好似皮包骨一般,陆长庆是在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在做这件事情,她要报仇,她要牺牲自己成全幼弟,她要完成陆纷的夙愿。长亭突然开了口,语气怅然,“我昨天突然梦到了五年前。我们还在建康,你要去游船,父亲不许,二叔便背着你偷偷下水坐船。你一向是二叔最喜欢的姑娘,容貌好,气势好,养得娇俏不知愁,手臂上戴着的翡翠镯子水头恐怕还没有你的眼眸一半润。那时候我虽然不喜欢你,可也不讨厌你,好好坏坏,你都是我的妹妹,都要叫我一声姐姐。”
陆长庆颈脖一梗,呼吸急促,蝴蝶骨一张一合,无力得好像一瞬之间就会坠落在地。
长亭看不清脸上是什么神色,“我们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人命?你活到今天,我不信你没有梦见过以往的生活。”
陆长庆鼻翼翕动,身上的劲儿慢慢松懈松懈再松懈,最后如同一滩烂肉摊在地上,好似进气多出气少。
“是不是陈家?”
长亭突然开口,话锋一转突然发问,眼神注视着摊匐在地的陆长庆后背又一点一点地僵直起来,长亭吁了一口气,语气确认却释怀,“看来是陈家了。”
谁最想陆长英死?
除了有着血海深仇的陆长庆,便是已经与益王符稽联盟的陈家——自缢身亡的陆二夫人陈氏的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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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看了眼陆长英,一旦事情牵扯到陆家以外的人,就不是她能够做主的了。
陈家找死!
长亭以为隔了良久,哪知一看更漏连一刻都还未过。
“很好。”陆长英吁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地将身形向后一靠,转了转手上戴着的扳指,下颌一抬看向陆长庆,“陈家怂恿你便听。你父亲罪有应得,你母亲抱着同你一样鱼死网破的赌徒心理,破釜沉舟...”陆长英嗤笑一声,手往桌上一搭,修长的手指堪堪垂在了桌沿处,“你们哪儿来得釜呢?你是我妹妹,我原当教你做人做事,可我没有。一因父辈恩怨,二因无闲无暇,这是我做兄长的失责,我同你致歉。因我的疏忽与懈怠才叫你长成了这个样子,陈家怂恿你便当马前卒,陈家叫你下毒你便乖乖听话。你要报仇,我可以理解,你却是在为陈家做事,这一点我无法原谅。”
“我恨你们兄妹。”
陆长庆也笑,仰首一笑,眼泪便落在了前襟,“陆长亭逼死母亲,你诛杀父亲,长平将在一个小庄子上郁郁终生,而我?我像浮萍一样,是在水上漂着的,指不定哪天就沉了...你们什么都有了,而我们什么都没有。既生瑜何生亮!如今乱世重刑,各凭本事罢了,父亲既杀得了伯父,便是他有本事,你们又何必喋喋不休,站在高处看人像看狗!”陆长庆手背将眼泪重重擦掉,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我做梦都想你们死!”
长亭面无表情地埋首。
翻旧账是翻不完的。
人都是自己长成的,陆长庆早已定型了...陆长庆还不算最坏最坏——她至少没有眼睁睁地看着陆长兴喝下那杯酒。
接下来...就该处置陆长庆了。
长亭看了眼窗棂外,能隐约见到谢之容似隐非隐的面容,内室陆长庆双眼血红,陆长英气定神闲,可长亭分明觉得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地博着弈,一个想活,一个却不能让她活,她想了想索性撩帘去迎谢之容,谢之容见她便弱眉微蹙,挂忧地朝里头看了看,却又在斟酌着怎么问,默了默方道,“你哥哥还气吗?”
“气的呀。”
在游廊外,长亭也不好多说,可日子过得越久,长亭越觉得自个儿离当初那个口硬心也硬的姑娘越远,心也慢慢放得软和,打杀都不乐见了,真叫她在里头听陆长英下令绞杀陆长庆,她心里头也颇有些不舒坦,这倒和善良无关,只是被人护久了,心肠好像也被捂软了——毕竟宅内宅外,一个陆长英一个蒙拓,什么坏事都他们两做,什么担子都他们两担。故而这世上哪有什么菩萨性子啊,分明是被人无忧无虑地惯出来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侧首往里看了看,“是陈家在背后怂恿,哥哥确实挺生气的,阿容阿姐,哦,嫂嫂记得劝一劝。”
“那陆长庆是喝汤药还是赐白绫?”谢之容如同谈论今日桌上是摆十八学士还是摆芍药一般从容,“族里的亲眷都眼睁睁看着,他们大约不会嚼舌说闲话。”谢之容没等来长亭的答案,略微有些迟疑,“陆长庆...她是死,还是不死?”
长亭眼神复杂,帘子已经垂下,她再看不见里间在做些什么,可她异常清楚陆长庆的结局。
大约是活不了了。
“我也不知道。”长亭转过首来摇摇头,收回目光,语气呢喃,“许是讨不了好了罢。”
到了夜里,果不其然,研光楼传来了陆长庆疾病暴毙的消息,立时长亭正坐在暖榻上绣自个儿嫁妆霞帔上的绦子,小阿宁坐在杌凳上帮忙分线,玉娘在灯下看话本子,一听满秀说完,三人里便只有玉娘叹了叹,叹了半天,叹出四字儿来,“咎由自取。”
事实证明,话本子看多了,也是可以提升文学素养的。
榉木棺材一裹,陆长庆没出嫁算早夭,停了七天灵便草草入了土,这事儿发生得急,各家各户的管事人都还没走,陆长英将一下完长庆的葬便领兵捉了陈家派遣的送贺礼的人,现捉现杀,闹得城中沸沸扬扬。
大家伙都是精明人,谁还猜不到这是陈家在背后搞的鬼呀?
四大家的平衡彻底被打破,中间那层窗户纸被撕裂个大缝,其实陆长英在大婚之前便提议封锁与陈家的一切商贾贸易往来,却遭到了族老们的一致反对——毕竟族老中有几家的夫人们也姓陈,美其名曰“四大家几百年了,就没撕破过脸!”,可如今想不撕破都难了。
名正言顺地和陈家撕,这是陆长英借此机会获得的最大利益。
陈家如愿被牵扯其中,陈家先行打破“四大家”的规矩,则其余三家唾弃的唾弃,声讨的声讨,陆家最实在,出兵攻城,誓要为被怂恿的二姑娘陆长庆讨回一个公道。
至此,陆家诸老,才真正相信,士族大约真的要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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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秦将军本就在外追击益王伏兵,陆长英一声令下,另有一万追兵毫无顾忌地撒腿进入了陈家的地盘,围墙的围墙,喊话的喊话,当真动了杀手的时候还不多,还没见血,大抵只是围在墙外控诉陈家不忠不义之举,待得控诉得差不多了,小秦将军方率兵攻城。城门极而后益王符稽部下出兵救援,小秦将军设计乘东风破局,强攻城门,哪知城中已无陈家之人,抓住俘虏一问方知早在月前,陈家又举家南迁至建康城中,城中百姓饥荒已久,年轻力壮的早就出城另寻活路,满城上下只有妇孺幼小,除却留守城门的三千兵士,这便是一座空城。既是空城,城中粮食、武器、药材以及辛秘都未曾留下,城里空空荡荡的,只能时不时见老妇人抱着稚儿埋头匆匆而去。
金蝉脱壳。
长亭暗赞陈家有魄力,又隐约觉得此事尚有后续。
陈家可以躲,可这一躲,名声便堕了一半,士族靠的就是名声,未曾有人入仕的陈家更是靠着名声在过日子。既然陆陈两家撕破了脸,陆家尚且敢正面迎战,陈家若在这个时候将头一缩,那他们只能当一辈子的乌龟了。故而陈家这时候躲到建康,受符稽的庇护是最安全的决定,却不是最明智的决定。
果不其然,未隔三日,又有报信之人快马加鞭而来,回报,城门被外面关上了,又有精壮兵士从内城中蹿出集结成行伍游街蹿巷地分散开来,因小秦将军并不熟悉内城环境,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下兵力便有近千折损。
瓮中捉鳖。
这才是士族的手段。
长亭叹了口气,陈家抓住陆长庆的心理,怂恿陆长庆毒杀长英,这一步棋虽然险,收益却大,故而陈家人愿意去做。后一步请君入瓮也玩得高,他们算准了陆长英要出兵更算准了何时出兵,先将城池彻底空出来再步步引诱小秦将军深入,最后一招绝杀,如此一来无异于给陆家迎头棒喝,同时陈氏也算重而打出了名堂。
既然四大家已经没有了,那便各占山头,各自为政吧。
金蝉脱壳,空城计,瓮中捉鳖...只有根基深入的士家能做到,在那座城池里只有陈家做得到,长亭默不作声静待陆长英的后招,心里说不担心小秦将军是不可能的,可陆长英既然舍得一下子派出了小秦将军与黄参将两个猛将,又岂非无一条后路可走?
一连三日,未有一点小秦将军的消息,约是战乱约是封城,玉娘在佛堂求了三日,秦堵在城门上住了三日,长亭去正院探陆长英,哪知谢之容却道,“...你阿兄这几日,日日夜夜都在无字斋呢。我差人送了鸡汤和小食进去,哪知人进去了就没出来了,临光说无字斋封了,只许进不许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分明是如临大敌啊!
若自家兄长都未曾料得会出现这个情形,那这件事情就变得很复杂了。
一万人在城池内,而陈家早有准备,反手一击,陆家财大气阔,手上的兵马不说十万,八万总是有的,单从数字来看,这一万人丢与不丢,都伤不了陆家筋骨。可一万人...是一万条命啊!
拿一万人去试陈家的水,陆长英恐怕下了黄泉都不能瞑目。
更何况,小秦将军还在里面!
长亭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又待两日,长亭这两日寝食难安,既觉得这世上永远不缺聪明人,石猛有石猛的聪明,陈家有陈家的谋略,甚至益王符稽都是个心有成算之人,又怕这次自家长兄着了道,叫那一万人丢了命,又想起小秦将军待陆家的忠烈与秦堵红着眼眶的神容。长亭安抚玉娘无事,自己心里却清楚,此番着实是着了陈家的道儿了!
着了是着了,当务之急是该如何破。
“...我当亲征。”
陆长英语声清淡出言,“我去,城门必定大开,城门一开,秦将军便有喘息之机。陈家距豫州近,我可进可退皆行事便宜,如今只有我亲征,才能缓内城水火之急。”
真定手上佛珠一滞,真定与长亭还未说话,秦堵攥紧拳头闷声开口,“不可!若这便是陈家的目的,那大郎君便性命堪忧!”
真定看向陆长英右手边垂手静立的幕僚,“张黎大人为何不劝?”真定语气颇为不善,“你既是大郎君的幕臣应当急陆家之所急,如今大郎君成亲未久,膝下尚无子嗣,他若有好歹,岂非如了歹人之愿?你若忠义,便当死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时人对叛臣降将的态度,较之待乞丐尚且不如。
真定一向不喜欢这个张黎,嫌他侮了文人儒生的气度。
长亭看了张黎一眼,正欲开口解围,谁知张黎下颌贴衣襟,沉声回应,“臣下是死谏过的,不过,臣下是死谏大郎君出城亲征。”
真定脸色一板,长亭却不由高看张黎一眼,再听其后话,“陆陈两家如今一役,打的是个势头,看看谁是天下士族的大哥,纵然石家二郎君来信可出兵帮扶,可若石家出兵,陆氏便在陈家面前落了下乘,这在天下士族看来,陆家不过是个绣花枕头——陆家为什么要拿大姑娘与石家联姻?因为陆家为了自保,方才不顾门楣与之结亲。”
真定脸色往下越沉越重,张黎说的是大实话,可却一点儿不中听。
陆长英手向下一摁,出言截断,“张先生,行了。”张黎当即住口往长英身后一站,陆长英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如张先生所说,于公于私,于名于利,我都必须去。秦将军与那一万来人不能被抛弃在那里,如果要人应援,我必当派人,再派谁去?派谁去,陆家都输了阵,只有我去,陈家的城门才会开。”
陆长英挑眉一笑,沉了沉再道,“也只有我亲自去,石二郎的兵才能拿出来,蒙拓才能名正言顺地跟在我身边。”
长亭一下子懂了。
陆家机动的人马已经没有了,要想再出兵应援,便只能借石家的兵,可这样一来,便正如张黎所说“陆家便成了不顾门楣”,而若是长英亲征,蒙拓随扈,这便再正常不过了。
人上阵还要父子兵,妹夫给大舅兄保驾护航又怎么惹闲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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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个建议是张黎提出来的,长亭无比佩服他的勇气——张黎是降将,是益王符稽的人,他身份如此尴尬却提议陆长英亲征陈氏,岂非叫人浮想联翩?若张黎心怀鬼胎,而陆长英不幸身故,那张黎于益王符稽与陈家便是立下了不世之功,无间成功。是个人,心里大概都会这样想,这就是叛臣活不下去的缘由。
长亭认真看了看张黎,三十出头的模样,前庭宽广,眼神明亮,耳垂肉厚,老话说这样的人有福气也聪明,他确实聪明,不仅聪明,也有福气,遇着了一个信赖他的家主陆长英。
“不成。”
真定语气里有毋庸置疑的坚定,“不成不成,”连说三个不成后,却不知而后应当说什么了,沉吟片刻方道,“万一这是陈家诱敌深入,阿英贸然亲征岂非又是一招请君入瓮?不妥,再从长计议罢!”真定大手一挥,似有一锤定音之态。
长亭心往下放一放。
阿弥陀佛,希望真定能一直这么坚定下去...
她当然看得清楚如今陆长英亲征是顶明智的决定,既可安抚军心又可立威还能解小秦将军燃眉之急,可如果陆长英这次丢了命呢?凡事怕的不就是如果吗?长亭私心不是很想陆长英以身犯险,能别离开豫州就别离开,陆长英不是在战场上长大的,谁见过诸葛亮骑上马去前线了?如果要造势,怎样都造得了,拿命去造势,人心都是偏的,长亭不想陆长英去做这件事,可这些话她却说不出口,所以只好阿弥陀佛,祈求真定大长公主能坚定坚定再坚定。
陆长英默一默,隔了许久,埋首应了个好,“既然大母不同意,那便再从长计议吧。”
真定落了口气,温声道,“加兵也好,请石二郎出兵也罢,长英,你得牢记着你是平成陆氏的顶梁柱啊。”
陆长英手蜷在宽袖中,坐得笔直,神容恭谨再应了声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疑惑看了他,并不十分信。
北地晚来风急,长亭睡不着翻来覆去只闻得耳边风吹怒吟之声,起身看向窗棂外,不知稠山那边是个怎么样的情形,小秦将军还有那一万将士是个怎么样的情形,若主上行事能再稳妥一些,这一万人也不至于如今身陷绝境...如果他们当初考量事情再全面一些,既已发觉陆长庆与陈家的勾当,那便再想想陈家会怎么谋篇布局,或许如今便不会落到被动挨打的局面...
长亭拍拍头,她都感觉到挫败与悔恨,更何况陆长英,一向都极为骄傲的陆长英。
长亭望向窗外,黑黢黢的天,外面却热火朝天般不太平。
长亭再闭眼再睁眼,天还未亮透,满秀一听里间窸窸窣窣有响动,便当即如履薄冰地来一道撩帘进来服侍,一道沉下声儿来急道,“大郎君昨夜出城了!”长亭眼睛猛然睁大,再听满秀说后话,“...谁也没告诉!带着秦堵小爷出的城门!只带了一千人马,如今大长公主正在大堂绑了白总管抽鞭子!张黎先生还在城中,大长公主已经命人去捉他了!”
长亭一把撩开被子,趿鞋换衣,忽而一想,偏头问满秀,“张黎还在平成?”
满秀赶忙点头,“还在!没跟着大郎君走,陈妪说人去拿他的时候,张先生穿戴整齐,还在画画儿呢!”
好个张黎!
长亭终于明白陆长英当初希望将满秀嫁给张黎的意图了,张黎当真是个人物!生也生得起,死也死得起!长亭披了大氅来不及换木屐便往正堂去,正堂外头白总管正跪在地上,张黎倒还是坐着的,长亭呼了口气儿,再见真定怒不可遏的神容,不禁迎了上去,轻声道,“...如今已经追不上哥哥了吧?”
“他刻意轻装上阵,这会儿怕是都过城门啦!”真定一开口,脸色就变了,眼眶一红,“你哥哥他若有个好歹,我怎么对得起你阿爷你父亲啊!我怎么对得起谢家!”真定拍拍谢之容的手,勉声安抚,“阿容,那小子的苦前半辈子都吃了,他大难都挺了过来,如今大约也没事,好歹要途经邕州,你妹夫他不能袖手旁观,你且安心!”边说着边神色一凛,“若那小子实在气运差,陆家便是你第二个娘家!”
谢之容神容倒无哀戚,只见挂忧,忙螓首言道,“您千万莫这样说,叫媳妇心头难安!长英行事向来周密,之前一着不慎中了陈家的算计,如今却是全副武装,既有蒙大人此等猛将襄助,又有陆家家声相佐,定能逢凶化吉,得胜归来。”谢之容看向长亭,却见长亭朝她使了个眼色,当下便知,言语更婉约了,“张黎先生既敢如今还留在城中,便是问心无愧。阿英执意要走,白总管又能何如?如今天凉地冻,白总管年岁也大了,久跪伤身,您看要不要叫他起身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个面子,长亭也能卖一个给白总管,可她卖不如让给谢之容卖。
真定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给他拿个垫子来!到暖阁去跪着!这种事也敢瞒着我!”真定如今看上去当真便是一个年近不惑的老人了,“这死小子明面上应得好好的,翻个面便阳奉阴违,也不知道如今他到哪儿了...秦将军还撑得住撑不住...”真定手脚冰凉,她压根就不敢想若长英回不来她会怎么办,她不能送走了两个儿子又送走孙子,这样一想,真定悲从中来,“一清点,你哥哥只带了一千人马,哪里护得住啊!”
“既是急行军,人少好过人多。”
张黎沉稳开口,“大长公主莫急慌,我们静待五日吧,五日之后便可定乾坤。”
如今只希望稠山那头的小秦将军还再撑得过五天。
小秦将军还撑得过吗?
发灰发暗的天空下,小秦将军隐匿在烧焦的战壕中,背靠墙角,手中紧握一把短刀,他俯身向外看,近百个敌人正摸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向里走进,他觉得他还撑得过去,就算现在要叫他以一抵百,他也必须撑得过去!
为了陆家。
为了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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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灰蒙蒙的,疾风劲草,小秦将军已在这座城池里守了近乎十天了,从一开始打开城门见里空无一人,再到兵士从犄角旮旯里一拨接一波地往外冒,最后至陈家将士围住内城不放这一万兵士活路...
他背后还有一万人...
他背后还有堂堂平成陆氏...
如果这一役,他输了,陆家在陈家面前便永远抬不起头!
小秦将军背向后一靠,借墙壁遮掩住身影,哪知背上的伤口猛然崩裂,他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后背有湿热的血一点一点地渗出来,小秦将军嘴角抽动,硬生生将后背撕裂带来的痛苦忍下来,手里的短刀刀刃上还淌着血——他刚刚抹了十四个人的脖子,全都是一击毙命。他三更天的时候从扎营处出来一探究竟,哪知还未走入内城便遇到了陈家化整为零的埋伏,三百人为一队,小秦将军想城中恐怕有百来个这样的小分队在搜索落单的陆家兵士。
陈家压根不急慌,城门一关,陆家军插翅难逃!
正如如今的他们,他带了三十个人出城,现在活着的,加上他,不过六个人。
而追击者却过百,而背后是是一片废墟,他们...插翅难逃...
小秦将军喘了几大口粗气,仰头看了看天际处缓缓东升的旭日,沉住了一口气,他们还剩八千人,陈家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故而陈家不在乎化整为零,陈家要做的是步步为营,而他们却要拿命搏一把,陆家军这八千人不能分散开来,一旦分散,陈家便会几口吞下至此他们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是主将,所有的决策,由他来做。故而他必须摸清内城的架构及巡夜的将士出行的规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不破不立,这八千人是带着死去的同伴与家族的荣誉二战,他必须以身犯险。
来人的影子被冬日朝阳投射在小秦将军对面的白墙上,小秦将军紧紧抿唇,手一抬,身后跟着的五个兵士埋身向废墟胡弄中蹿去,他紧紧握住虎口中的短刀,别人的血顺着刀刃流到了他的手背上,他嗅到了来自人的血液中的甜腻而腥臭的味道。灰影越来越近了,被拉得越来越长,小秦将军眼神陡然一扬,将短刀竖立于面庞,百战之将身上尽是嗜血的味道。
小秦将军神容肃穆,眼神朝下,正好看见盔甲上的那个“陆”字。
如果注定要在此战亡,那就一起死吧!
黑影慢慢压了过来,像山一样像延绵不绝的山,一步一步地朝前压迫,小秦将军手握短刀,神情专注,他瞳孔一张再一缩,他几乎已经可以看到墙角外那刀剑闪过的寒光!
“咻咻咻——”
一瞬之间,城外响起牛角集结号。
两短一长!
小秦将军眼神一眯,只见投射在墙上的灰影迟疑之后,寒光一闪,墙角外的刀尖不见了,再间隔一瞬之时,暗影全都往后退却,直至不见,近百人的行伍一下子就不见了踪迹。小秦将军手上一松,身影一矮,当即淹没在了身后的废墟里,再有三两追兵,原先埋伏在废墟中的陆家兵将“唰唰”投射了三支暗箭,当下再无人进来。
暗黑之中,小秦将军脸色极其沉穆,说过一句,“此地不宜久留”便当下一个鹞子翻身翻过城墙俯身向北行进。
待距敌军一段距离后,小秦将军脸色极为难看,身侧副将俯身来问,“将军...”副将一看小秦将军的盔甲,缝隙里渗出的血迹都已经变成深褐色了,副将单手扶住小秦将军,“将军可是伤势太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小秦将军将他撇开,这位百战之将眼中惶惶。
“...两短一长...必有大事...”小秦将军语声沉重,“他们不知我们究竟有多少人在这里,不敢贸然前进,这可以理解。他们更不知我在这里,没有乘胜追击,这也可以理解。可他们摆明了人多势众,一口吞下我们这群人只是时机问题...可就在这么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他们却未留兵力,马上撤退...这说明什么?”
副将一梗,硬接上话,“说明....”
“说明城中出了大事,比追击陆家兵马的事情更大。”小秦将军口吻突然急切起来,“要么是胡羯入侵,这座城池虽在边陲,可再往北去还有城池驻扎,如若胡羯入侵,豫州首当其冲,可我们离开豫州只有十天,胡羯再猛,十天之内也不可能突破豫州...要么就是城中有人揭竿起义,可这是一座空城了,除却妇孺老弱,再就是这些军人了,妇孺老幼能起义吗?”小秦将军眼神惶恐,“两短一长,内忧外患...”小秦将军似是说不出口,一阖眸,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大郎君没有沉得住气!”
副将没听懂,“啊”了一声,试探问道,“大郎君?”
小秦将军手中短刀收进了胸膛前,拿自己的体温暖着,睁开眼看向旭日高升的东边,轻声道,“大郎君恐怕来了,亲自来了...”并且是浩浩荡荡地来了,生怕别人,陈家不知道,大郎君是来给他解围的...
只有陆长英亲征,陈家才会如此重视,听到号角的所有分队全部立时集结!
小秦将军粗糙得起了茧的指腹摩挲了盔甲上那道阴刻的“陆”字,看向东方,心头仓惶。
东方有什么?
东方有一只陆长英,嗯...外加一只黑着脸的蒙少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英一骑在前,蒙拓手拎马缰在后,恰好距城墙一射之远,陆长英白衣白马,绿玉束发,马蹄踢踏地在城墙外来回徘徊,远处看,简直是活生生的一个靶子。不远处城墙上兵士的弓箭便就这么一左一右地跟着陆长英来回晃悠,有的心急忍不了的,手一松,弓箭便就这么射了出去,“哧”地一落恰好落到了陆长英的马蹄三寸之前,陆长英抬眸挑眉一笑,好似在嘲讽那人臂力不够。城墙上只见城下白衣公子笑得倾国倾城,心里头却像有只猫儿在挠,他奶奶的,他还不信就差那么三寸,他射不到!
陆长英将马缰一抬,马蹄再往前迈一寸。
一时间,百箭齐发,“唰唰唰”地铺天盖地朝陆长英射来,城墙上顶厉害的兵士拉满了弓,弓箭破空而来,陆长英巍然不动,所有的弓箭都落在了陆长英的身前,密密麻麻的,粗略一数竟有百数之多,陆长英再一挑眉,笑着愈发真心,手一抬,有三个身穿重盔的将士埋头躬身出来,城墙上的兵头一下子警觉起来,这三人膀大腰圆,皆身形高大,站直了比陆长英的马还高,他们是做什么的?难道这三人如吕布一般,力能扛鼎?叫他们来撞开城门的?!兵头手背在身后,速度极快地做了几个动作,当下便有三十名将士应诺埋首朝城下跑去。
兵头眉心一蹙,再向下看去,却见那三人便立身站在白衣身后,也不动也不走,只这样站着,其中一人手握红缨长枪,手臂一用力,好似重盔都要被撑破了一般。难不成这三个人是来远程攻击的!?力气和准头若都好一点,这柄长枪能穿透他的脑袋!兵头心头一慌,再做了几个手势,当下便有十来个兵士手拿盾牌依次挡在城墙之上。
兵头透过盾牌缝隙向外看,只觉沾沾自喜,可见这三人一点动静也没有,愈觉心头惶惶。
动也不动!
这是要做什么!
这三个人凶神恶煞的,难不成就是长得凶点儿来吓人,结果啥本事没有!?
兵头心下狐疑,眼神一动不动地看向陆长英,顾不得手比暗语了,长臂一挥,一声令下,“再射一轮!使出力气来!把他们给老子射成筛子!射!射!射!”
没有扩音筒,可隐约之间,蒙拓也听了一耳朵,再垂眸看了眼岿然不动的大舅兄,不由暗叹一口气——谁没年轻过?谁没错过?可只有蠢人才会一步错步步错,陆长英一旦发觉中了计,不是选择弃军保帅,更不是假作不知,而是正面迎上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英到邕州时,身边只带了一千人一千匹马,见到他,只说了四句话。
“借我两万人还你一座城池,放心,看在阿娇的份上,我绝不赖账。”
蒙拓胸口中箭。
难道没有陆长亭,这厮就会把两万人外加一座城池赖掉了吗...
陆长英开口,蒙拓当然事必亲躬,一个晚上的时间整合了五千人马,他亲自领队带着人马磨刀霍霍向陈家,这才是急行军,几百里路,路上压根没歇过,日也在赶路,夜也在赶路,他们是在刀刃上舔血的军人,自然不怕这几日的急行军,可蒙拓着意照拂陆长英,给他加了最后的马鞍,上了最稳健的马匹,泡了最酽的茶汤,一切都照着最舒适的档次在安排,陆长英看了看蒙拓给他的那匹漂亮的母马,不由冷笑道,“这匹马,阿娇都不骑。”
蒙拓胸口再中一箭。
谁说陆长亭会骑马的!
你站出来,我们对质!
蒙拓捂着胸口将所有东西都换一遍,将士们吃什么陆长英吃什么,将士们不睡觉陆长英照样不睡觉,蒙拓默不作声地跟在陆长英身后企图拉长赶路时间加以照拂,陆长英看了他一眼终于笑道,“我受得下来,我若受不下来,内城的那一万人,秦将军全部都要死。你说是他们的命要紧,要是我的舒服要紧?”
蒙拓头一昂,策马挥鞭,将进程赶得更快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唰唰唰”
又是一轮像雨声一样大的箭头砸下来。
蒙拓一回神,却见陆长英一根头发丝都没掉,而箭全都扎在了地上。
兵头怒喝一声,“操你大爷的!好吃好喝供着你们!你们连个箭都射不上!要你们有个屁用啊!”兵头边骂边凑到盾牌缝隙去看,那三个高壮得叫人发指的将士仍旧站在陆长英身后,没有变化,等等!有动作了!兵头只见陆长英举了两根指头再往下一搭,那三个兵士拿铁盔把自己罩在自己头上,身形一俯,便走到了陆长英马前...兵头眼神放大,却见那三人腰杆一弯,开始...开始...
他娘的,他们开始把箭从土里拔出来了!
还把拔出来的箭一抽一歪插进了自己的兜里!
兵头气得浑身发抖!
他奶奶的,他们...他们...他们以为自己在草船借箭吗!
兵头气得头一歪,当即高喝下令,“现在那三个人在射程范围以内了!射!射!射!给老子射!不把那三个人射穿孔,老子不姓张!”
等了半天,有小兵讪讪然地抬头回禀道,“禀参将...箭现在已经没了,刚才那两轮射得急,劳务兵来不及下城墙去补给...战备区在红叶镇,一来一往,大抵要等一刻左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狗屁地没想到陆长英会来得这么快啊!
所有的战备计划上都写着陆长英或许会在三日之后才到,还是或许!陆长英来与不来尚且不定!而城内大半的人都以为陆长英不会来!他是一五一十都照着战备计划执行的!内城要剿灭陆家余孽,有辎重物资也定是紧俏着他们!他着意想争,也争不过内城那个老陈头啊!故而城中物资多少都在内城老陈头那里啊!故而城墙上储备下的物件儿并不是很充足!
弓箭一千柄,箭五千支,关门打狗用了泰半,零零总总又有近三分之一...
妈的!
妈的!
妈的!
城墙上兵头简直想扇自己两耳光!意气之争!意气之争害死人!竟然连储备都争没了!红叶镇一来一往最快一刻!若在这一刻的时间里,城门破了,他大抵只有一死以谢主家了!
兵头当即下令,“再摆盾!赶紧再摆盾!”
城墙上窸窸窣窣地摆出盾牌,陆长英神容缓缓松弛下来,眉梢间一紧,右手再一抬,秦堵举刀高喝,“一二梯队预备!三四梯队跟我冲啊!”秦堵朝前冲,陆家的弓弩被人马拖到了射程之内,场面黄沙漫天,当即大乱,蒙拓趁乱调转码头,两列兵马悄无声息地随他踏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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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的兵马用陆家的弓弩,射陈家的箭,攻陈家的城门...
兵头闷了口老血在嘴里,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高摆手臂,大声叫嚷,“守住!守住了!不要躲到盾牌后面,他娘的如果用云梯,咱们就毁了!”兵头边叫嚷边往铁盾后面躲,谁曾料得,“咻——”的一声,弓箭势如破竹般从盾牌缝隙中穿过,直接将他的肩胛骨与朱漆廊柱定在了一块儿!兵头大声叫嚷,谁曾想未隔片刻,第二支箭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空而出,兵头眼神惊惶,仿若不过瞬间,他眼中只有那支箭,箭头由小变大,只听“啪”的一声,兵头额间绽开了一朵氤氲血色的花!
谁也不知道那支箭是射出来的!
城墙上顿时乱成一锅粥!
将领都被两箭毙了命,谁他妈还管这城墙是破是守啊!
守城的大多都是主家的心腹大臣,最低的品阶都是参将。
守城门这件事说重也重,说轻也轻,若世道好,镇守城门便是一项好得不得了的差使,清闲且油水丰厚,若时局乱,镇守城门便成了一桩避之不及的差事,可架不住陈家地位显赫,未曾考虑过有人会打到自家城门口来,故而陈家人镇守城门的领头一直未曾换过——百年以来,陈家的家将徐氏一门的次子,徐家于陈氏,如同秦家如陆氏,都是肱骨心腹。
可这位徐参将却很平庸。
平庸的人在这个时局下,死得早。
陆长英高坐白马上,一回头看向隐匿在半山腰上灌木丛中的蒙拓,蒙拓正收弓,遥遥而望,蒙拓身形再一匿,树丛窸窣抖动,陆长英不过一个眨眼便再难看见蒙拓与随他上山的那两列兵马的身影。陆长英轻提马缰,马蹄微微踢踏,再转首看向放在身边的更漏,再听内城隐约有牛角号的声音,嘴一抿,口里噤声,心里却不由惋惜!
“一刻钟不够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不知何时,蒙拓驾马与陆长英并立,身后背上弓箭,“照陈家的反应速度,我们若没有留足半个时辰就不叫抢占先机。这一刻钟,只够我们斩杀徐家次子。”战场之上,蒙拓气势大盛,在陆长英身边气势与之比肩,一个气质温文,一个内敛寡言,一个像古玉,一个却像百斩之刀,蒙拓闷声道,“棋子我已经放进内城里去了,如今城墙上的所有兵力就集中在防御,打出一个豁口不难。大郎君,你要做好徐家次子被斩杀,徐家疯狂报复的准备——秦将军固守十日,已属不易,如果徐家丧失理智一味追击内城,我们想做的围魏救赵,恐怕有点难办。”
“徐家势力再大,打得过主家陈氏吗?”陆长英沉声回应,“陈家现在要做的不是分散兵力,以我对陈腆的了解...”陆长英一声嗤笑,“他多智是多智,可太急功近利,使出来的招数是招招毙命,从他利用陆长庆一事上便可小觑一二,他很想很想我死,只要一听说我来了,他必定会选择集中兵力开城门出击,力求将我生擒以便与陆家谈条件。我一现身,秦将军就安全了。”
蒙拓侧眸看了眼陆长英,这并不是他熟悉的陆家家主陆长英。陆长英应当是步步为营的,而这一次他却贸然以身试险...蒙拓回头看向战得正酣的城墙,他一直不太理解士家是什么,如今他好像已经有半步踏进来了。
秦堵带着五千人攻城,并未坚持多久,更漏里的沙粒全部落下之后,城墙上的兵力陡然变多了,弓箭与长刀像下雨一般从上掷下。
增兵来了。
蒙拓拔出短刀朝天一指,再闻三声牛角号,秦堵手上一滞,闷了闷,抓紧时间挑起长枪,使劲向上一扔,臂力惊人,当下城墙上便有一人哀嚎一声倒下,秦堵未曾恋战,高喝一句,“撤!”五千兵马整齐划一,提起马缰便掉头往回跑!
一下子寂静了下来,城门安安静静的,只有砖瓦上的血迹方能显示出了将才这座古城墙经历了一场战役。
陆家兵马当即向后撤,待安营扎寨之后,方几百兵将前去城门外叨扰,时不时射几只箭,扔几只火把,再怒吼几声“陈腆,我是你大爷!”,吼完就立马扔了传音筒往回跑,还没等城墙上的人马亮爪,陆家的人已然屁滚尿流地当下跑得不见了踪影。
说实话,这都是小打小闹。
城墙上的陈腆眉头一蹙,问身边幕僚,“这只行伍当真是陆长英带的?”
幕僚恭谨道,“千真万确,头一天来时,陆长英独身驾马前行,下面的兵士都看得真真儿的,低阶将士不认识他,可徐参将身边的副将却是在建康城见过他的,千真万确是他亲征。”
那为什么...这个打法会如此无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和逗猫惹狗有什么分别?
耻辱!
陈腆深吸一气,“他身边可还跟着旁人?”
“他带的都是石家的人马,上回同他站在一起的是石猛的外甥,陆家的姑爷,蒙拓。”幕僚也摸得门儿清,“他带来的人都是蒙拓麾下的,既是姻亲了,借兵马倒是人之常情。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招儿,八成也是他使的。”
这并非攻讦所在。
“陈腆,我是你大爷!”
城楼下又有人拿着扩音筒在吼,声音不大,可陈腆却听得很清楚,他不觉深吸一口气,无耻!无聊!无德!陆长英丢的是天下士族的脸面!陈腆掌心紧攥,心头勃然大怒,平成陆氏妄称天下士族典范!陆长英玩的这手分明是市井无赖玩剩下的!他算什么士族郎君!
“集结兵力,今晚预备吧...”陈腆眼神一眯,“内城外城都集结起来,陆长英手上恐怕不止这五千人马,我们城门掩得牢实,他与内城的那群兵马被这座城墙完全隔开,他们不可能互通有无。今夜召集人手...我们让陆长英不醉不归。”
“陈腆,我是你大爷!陈腆,我是你大爷!陈腆,我是你大爷!”
城楼下那人还在扯开嗓门叫。
余音绕梁,三日回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两百二七章夜袭
天一黑,四面寂静。
蒙拓的帐篷混在中间,重甲加身,眼神嗜血,一手拿烈酒,一手拿乌金马鞭,短刀与匕首都塞在腰间,红缨长枪斜放在身后,赤血马被系在帐篷的木栓上,哼哼唧唧地喘着粗气,蒙拓大岔腿坐在石块儿上,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再从怀里丢了一颗菜头出去,赤血马头往出一滚,当即叼住那颗菜头,吭哧吭哧吃加餐。
“以后成家了,不要在阿娇面前喝酒,她看不得人醉醺醺的。”
蒙拓一回头,原是陆长英。
陆长英白衫换盔甲,发束头盔中,换上盔甲倒是很难得没见到世家子弟的羸弱。
蒙拓将牛皮酒袋子往地上一放,再一敞,赤血马啃完菜头拱着脑袋来吃酒,舌头一卷,半壶酒就没了。陆长英笑了笑,“你醉我倒不怕,马醉,我怕。”
蒙拓背往后一靠,难得也笑了笑,“赤血醉不了,他酒量比我好,耽误不了今儿夜里的事儿。”
“回去之后就成亲吧。”天儿越发暗下来了,陆长英抬头看了看,北地云层稀薄,能很清晰地看见星辰,“再拖下去,阿娇就成老姑娘了。之前我没将话给你说透,又怕之后没有时间同你说清楚,现在时辰正好,我便将话跟你说在前面。”
蒙拓微不可见地脊背微挺,神容肃穆地静待陆长英后话。
“小时候阿娇个性就很倔气,母亲去得早,父亲溺爱,养成了她一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不喜欢符夫人,她便硬生生地几年都未曾与符夫人说过话。往前真定大长公主也不是很亲近她,她便也敬而远之,做足礼数之后便再也不管。”陆长英说着便笑起来,“这说好听点儿是倔气,说难听点儿就是太唯我独尊,偏偏既自负又敏感,我一度害怕她嫁给谢询后,两个人太像,过日子就怕起冲突。还好,最后,她遇到你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埋头,静静地听着。
陆长英这是在交待后话...
他怕自己活不过今夜?
“往后你让着阿娇,她脾气暴的时候,你顺着她说,等她自己生完气,她就老老实实地来同你说话了。石家那摊子事儿,避是避不过去的,你既然与石二郎交好,那就坚定下去,不要改弦易张,也不要吃里扒外。石猛在一天,这两兄弟的命就不会丢,实在水火不容了,你就把注下到石三郎头上。离石闵远一点,亲近石闵,和石闯保持友好,这样你才走得稳。”陆长英一说话一哈气,面前尽是白雾,“男人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你若要纳妾纳小生庶子,我们陆家便将阿娇接回来,是奉养一生也好还是和离再嫁也好,便再同你没关系了。男人定力都差,这世人皆知,只是我希望你做事之前都权衡一下,究竟这样做值得不值得,如此,许多事便不会做错。”
陆长英说得很平静,并不强势,侃侃而谈,只是男人对男人的交流。
蒙拓头一埋,很慎重应了是。
陆长英看了眼更漏,漫不经心地往篝火里扔了一块儿燃料,烟一下子冲得老高,又浓又稠,直直冲上夜空。蒙拓眉心一蹙,下意识扣住腰间的短刀,一抬头,城墙上未有半分异样,守城的兵将来来往往同前几日一样,蒙拓再看了眼陆长英,伸手拿铁锹动了动篝火,篝火一下子跳了起来,空气一进去,火一下子燃得更旺了。
夜半三更,蒙拓靠在帐中,手扶长枪,忽而一下子睁开眼,侧耳静听,心头默数三下。
一...
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三...
“砰——”
城门开了!
蒙拓一个撩袍翻身,背起长枪便往帐篷外走去,城墙上城墙下攻势都猛烈至极,城墙上一锅又一锅的热油往下倒,陆家有些按捺不住的兵士被热油泼到,当即哭天嚎地。城墙下,城门大开,一拨又一拨的兵士从中快跑而出,步兵之后便是骑兵,骑兵在后围堵,陆家的五千兵将顿时显得渺小极了!
“嘟嘟嘟——”
三声牛角号吹响,城墙外突然冒出重甲兵士来,陈腆在城楼之上遥观,边摇头边轻笑道,“陆家的埋伏?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陆长英敢只带着五千人马来围城,那他不是傻蛋就是诸葛,一定会有埋伏...”陈腆眯眼一看,“哟,还不少呢,加起来怕是有一万来人。”
可惜,再多一万人,也保不了你陆长英的命!
陈腆志在必得!
城墙外鏖战正酣,有斥候埋首快步上前回禀,“报!城里...原先进内城里来的陆家军也反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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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腆当即发愣,电光火石之间,陡然明了——这才是里应外合,这并不难想到,奈何他一叶障目,一心只想取陆长英的人头,眼光只看到了城墙外的陆长英,而对在内城中似乎已经如丧家之犬的陆家军忽略大意...
陈腆怒掷茶盏,厉声呵斥,“他们为何知道是今日发难?”
下头人答不出来。
一个在城外,一个在城内,城墙如铜墙铁壁般将内外隔开,城墙守得连只鸦雀都飞过不去!陆长英要集合兵力,那他是怎么破开城门递信的呢?陈腆眼睛一眯,开口下令,“城墙上的人马一个都不许离开,连小卒子都不许动弹!待今夜这场战役一过,所有人都要被清算!”副将看了陈腆一眼,闷下心气,如今场面如此难堪,他的眼光与重点便放在清算上!陈老太爷费尽心力布下的这个局便被他的这位眼高于顶而处事平庸的长子给毁了!
当务之急是什么?
是平定内城与外城!
要么集中兵力先不管内城的那支兵马,只要能把陆长英的项上人头取下来,内城就算有上万人的兵力也无济于事。要么就把城门关上,专心打狗,这是陈家的地盘,是他们的主场,慢慢来,一个人一个人的杀,总他妈有杀完的时候!
副将应了声喏,试探问道,“那城门关是不关?内城的兵马还能顶一炷香的功夫...”
陈腆心一横,“不关!陆长英...”陈腆看向城下,血腥气与火石硝味扑面而来,“陆长英就在城下...”陈腆拿过传声筒,大声鼓舞士气,“生擒陆长英者赏金万两,封万户侯!取下陆长英人头者赏金千两,封千户!击杀蒙拓者,赏金千两,封千户!”
城下当即如热锅沸油般,兵将拿刀的气力都一下子足了起来。
蒙拓背负长枪,颇为不忿,凭啥陆长英比他值钱这么多!而且连生擒他的价格都出!
“斩杀陈腆者,获封邕州都督掌内城事宜,再赏金千两!”蒙拓为人一向少言讷行,如今慨然出言,甚至未曾借助传声筒,因练家子底气足,声音当下传得极远,“另,头一个闯入城门者加封百户,世袭职衔!今晚谁战亡在此,我蒙拓举天发誓,定安顿好诸卿家眷老小,不叫他们受一日饥寒之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噢噢噢噢——”
城外气势陡然大涨,论是陆家的兵马还是蒙拓麾下的将士皆士气大振。
鏖战终起,箭雨密密麻麻从天空落下,城墙外的兵士浴血向里挤,别人的血就这么擦在自己的袖口上,刀尖血流如注,人与人之间除了你死我生,便再无他物。内城里,小秦将军举刀破空而下,八千兵士背水一战,要么客死他乡,要么荣归故里,所有的人心里都只有一个信念,活下去...活下去!人如野兽般嚎叫嗜血,只是为了像人一样地活下去罢了!
夜空那么黑,隐约间有铺天盖地的火光与人影,城墙上有壮士射出弓箭,“咻”的一声,高击长空,破开几乎凝成水汽的空气,“噗嗤”一声,血肉绽开,人影向后倒下,面颊在昏黄的光影中忽明忽暗,叫人看不清面容。
“蒙拓!”
内厢一声惊叫,满秀当即掀开帘子进了内厢,却见长亭满头大汗地靠坐在床榻边,满秀赶忙倒了一盏温水递过去,温声安抚道,“姑娘可是梦靥?”
长亭小口小口喝完,惊魂未定。
梦里头不吉利,有人中箭,有人死了,有人从城墙上倒栽了下去,摔了个头破血流,战场叫人作呕,可那个在梦中看不清面容中了箭的人却叫她惶惶,梦里头哪里看得清楚是谁啊...
“梦到战场上的情形了,许多人都死了,满城都是火光...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长亭紧紧握着茶盅不放手,平定了心绪,却再无睡意,喉咙酸涩,不由抬眸问满秀,“我将才是不是叫嚷了?”
满秀点头,“唤了蒙郎君的名字。”
长亭胸膛里砰砰地大跳。
有人说梦是征兆,是未来的征兆,也有人说梦是预警,还有人说梦里头的场景是在现实中的某一个地方真正发生过的...
长亭一想脑仁发疼,语声干涩,“哥哥走了几天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近十日了。”这些天,研光楼上上下下都数着日子在过活呢,满秀一口答出,“三日前送来信笺,说是已与蒙郎君汇合,请姑娘与大夫人都莫挂心。”
这条战线不能拉长,陆陈两家谁都不希望为别人做了嫁衣,一旦两家势均力敌拖长战线,便难保没有人趁虚而入打两家一个措手不及。故而无论是陈家还是陆家都希望能尽快完成这个局,越快越好。十日...算算日头,估摸着也差不多了。
长亭提起一口气。
蒙拓...你一定要活着呀...
你若不争气去见父亲了,我便也只好随你一同下去拜见双亲了。
次日,长亭起得很早,准确来说,从她做了那个梦开始她就没大睡着了,满秀安抚她了大半夜,安抚着安抚着,满秀倒是靠在床榻边睡意迷蒙,长亭只好唤了珊瑚进来服侍她在暖阁将就着铺床歇下,一个两个都不靠谱,长亭只好自己个儿自我安抚,奈何心事太重,自我开解没见成效,长亭只好决定第二天收拾东西去祠堂静心。
长亭跪祠堂跪了有三日,抄了半部心经供了四盘贡品,谢之容也跟着过来跪了跪,一边上香一边轻声同长亭说话,“阿娇,你应当明白这只是为了寻一个慰藉罢?”
长亭笑一笑,“当然知道。”
谢之容便不再言语了,陪长亭跪了半日,终是打起精神来磕了三个响头后返回正院处理杂务——这才是适合陆长英的女子,生来便是做当家主母的材料,遮掩下惶恐,上位者不能惶恐,上面的人一惶恐,底下便会乱了套。
长亭暗恼,她再过八辈子也变不成谢之容。
小长宁与玉娘倒是一直陪着,玉娘磨墨,阿宁点香,待跪到第十日,满秀来报,神容不知是喜是忧,看起来像是哭过,可嘴角又不可抑制地在向上挑,“来信了来信了!大郎君倒都还好,只是蒙郎君,只是蒙郎君...”
长亭手一抖,墨水直直滴在了洒金宣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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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秀眼睛红红的,深吸一口气儿,“信里说...蒙郎君胸膛上中了一箭,随军的郎中不敢拔箭,既怕拔了箭会失血过多,又怕不拔箭,人一直都不醒...”
所以到底怎么样了!
长亭紧紧捏住笔杆,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满秀,满秀眼眸眼泪汪汪,啜泣了一声,手扶在木案上,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大郎君催得紧又看得重,郎中便不敢拔箭,如今...蒙郎君已经高热昏迷了两日了!”
“啪嗒”一声,笔在桌沿上一弹,墨水飞溅,长亭一下愣在原处。
满秀赶忙扶了扶她,哽咽道,“大郎君已经派人将蒙郎君送回平成将养了,随军的郎中医术都不算精良,待回了平成,好好养着总能挺过去!大姑娘,您莫慌!信笺如今在荣熹院,大长公主本想先瞒着您,是娥眉姐姐透出来的信儿,人还活着呢,您千万莫急慌!自个儿的身子骨要紧啊!”
长亭一下子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了。
难不成她当真命硬得很?!
她不懂医术,可她也知道高热有多急多险,郎中都不敢拔那支箭,可见射在了哪里!许多人在战场上皆是一刀毙命,运气好些的便能卧床多活个一两日,运气再好些的,只好断手断脚以此保住一条命。
长亭脑子混沌,狠狠掐了把自己,“去荣熹院,我要亲自看一看那封信。”
荣熹院静悄悄的,长亭直言要看那封信,真定大长公主拗不过长孙女,只好让陈妪捧了出来,真定的眼神里有怜悯,小心翼翼地安抚,“...阿娇莫慌,蒙拓命硬,死不了。等回了平成,我请张先生给他瞧,不拔是个死字,拔了还有一线生机,事在人为...”说着说着,到底没忍住,语气不忿,“老天爷是还嫌我们阿娇命不够苦吗!什么罪都要来一遍...”
真定大长公主语带不忿的嘟囔与埋怨叫长亭鼻头一酸,可眼睛里一滴眼泪都没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信足足有三页,是陆长英的笔迹,字迹潦草,大约情形困顿,时间不由人,“...拓身中一箭,昏迷至今,郎中诊断尔后,剪箭之尾羽,却不敢动其根本,内城尚山河难定,虽陈腆战死,奈何陈家势众我寡,不可脱身。故吾责堵护送拓回城,望上择名儒大医,用精药加之看护,慎之。另,暂瞒阿娇,切勿叫她颠沛惶惶。”
三页纸,写得满满当当。
长亭看得飞快,一目十行看完,手里捏着信笺阖眸闭眼,隔了良久,长亭深吸了两口气,将信笺规规矩矩地叠成三叠,放在小木匣子里,叠信笺的时候,长亭手没抖,可当双手放在膝间的时候,长亭这才发现指头正发着颤,蜷都蜷不过来,长亭掌心在膝间搓了又搓,又隔了良久方抬头开了口,“麻烦大母去请张先生了,他还是住到外院去吧?另设一个小厨房可好?否则煎药也不太好煎。算了,还是叫他住到别馆去,您在家里头,嗅着药味不吉利...”
长亭语声平静,真定与谢之容皆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
“就住在外院,别馆离得远,照应也不方便。”真定一口回绝,“都是自家小辈,没见阿宁熬药还得避到偏房去的。”
长亭埋首应了声好,想了想问起陆长英来,“哥哥也没说什么时候能回来,只说陈腆死了,陈腆一死,陈家恐怕更不可善罢甘休了。”长亭神色如常,冷静分析,“蒙拓武艺了得,既他都受了伤,那便证明那晚战况之险,饶是如此,哥哥也拿下了陈腆,可见陈家那么大一块地盘被侵吞只是时间问题,哥哥或许是怕消息走漏在信中并未提及而后的行动,可我私心揣测大概石猛或是石家二郎会亲自去接手陈家那座城池,到时候哥哥的立场就很尴尬了。”
在外人看来,城池是陆长英打下的,可最后接手的却是石家...
所以世人会不会认为堂堂平成陆氏只是石猛养在豫州的一条狗了呢?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陆长英都不可能什么也不做便将城池交付给石猛,可若是陆长英做了什么,那陆石两家还算什么联盟?所以他们之间需要一个平衡点,而这个平衡点恰好在生死未卜的蒙拓身上——他一边是石家的外甥与主将,一边是陆家的姑爷,陆长英把城池交给蒙拓,便是大舅兄与妹婿的一次极为正常且平等的联盟,而对石家而言,这无疑又是一笔只赚不赔的买卖,这便是结姻亲的好处。
可若蒙拓一旦失去了行为能力,这件事便很棘手了。
长亭抿唇,陷入沉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谢之容不禁愕然,这种时候,长亭还能保持清醒,极为理智地分析后果与事情所处的境地...
真定当然明白如果蒙拓出事,陆家面临的境遇,不仅是长亭会生不如死,整个陆家都将重新面临一次选择,要么选择继续与石家联姻,要么现在提早面临与石家的地位平等之分。
真定一声叹,许久未舒展开来。
谢之容揽了揽长亭,温声安抚,“阿娇,想哭便哭出来吧。”
长亭摇摇头,语声平缓,“这有什么好哭的,他还没死呢。就算真的回天乏力了,我也不能哭,我要找到射出那只箭的人,再将他千刀万剐,这是做武将家眷的荣耀和职责。”
秦堵带一千兵马回平成时已是两日之后了,拖了一架马车,马车当下隐秘地被运送至光德堂内院,秦堵一下子像长大似的,虽还未达到蒙拓那样百战之将的气势,可整个人都变得挺拔寡言了起来,一见长亭便单膝跪地,十分自责,“...若我当时能再机灵点...挡住了那道箭,蒙将军便不会中箭!都是臣下无用,求大姑娘责罚!”
战场上的事儿,谁说得准呀?
长亭让白春送秦堵回府,便等着两个健硕的小厮将蒙拓抬了出来,果真,那支箭还扎在他左胸,尾羽已经剪短了,没入肉里的便只是一个箭头,每日都有人用清水与烈酒冲洗,伤口处已然翻白,露出发白的肉来。蒙拓整个人便躺在那里,脸色难看极了,双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睛闭得紧紧的,额头上一直冒着冷汗。
长亭跟在暖榻旁边,一直跟到将他送进内厢里去。
他是站着去的战场,她不信他会怂包得要躺着进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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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先生拎着药箱来得快,进内厢一看,老人家养了一辈子的涵养破了功,“庸医庸医!箭头插在肉里这么多天,怕是里头的肉早就烂了!一直发高热已属万幸,人还活着便已是天大的运气了!大郎君关心则乱,随军的郎中不敢担事,当真误人生死!误人生死啊!”
老头儿说话,双眼瞪似铜铃,胡子一上一下翘起来。
长亭心头一紧,确实是这个理,陆长英看得太重,连带着随军的郎中不敢担责——若郎中们一意拔箭,蒙拓却因失血过多身亡,那这个罪责,他们便担定了。蒙拓身强体壮若能捱到回平成救治,那他们虽无功可也无过,安安稳稳的,若他伤势一下子猛起来,捱不到回平成,死在了路上,那也同他们无甚干系了。如意算盘都打得忒好了!奈何陆长英太重视反倒被一叶障目!长亭心上怒起,亲斟了杯茶汤递到张先生跟前,温声问询,“张先生您看,还救...”长亭声音闷了闷,放得逾低,“还救得过来吗?”
小姑娘后面这话儿在发颤。
张先生接了茶汤抿了口,“若救不过来,老夫便也不来了。”一挽袖,屏退旁人,连陆十七与白总管都被请了出去,张先生唰唰开了张方子递给药童儿,再给蒙拓号了脉,脸色越来越不妙,撒手埋头想了想斟酌着和长亭开了口,“大姑娘可知人的心在哪边?”未待长亭说话,张先生再道,“是在左边的。”张先生起身将蒙拓的被角向里卷了卷,神情沉凝,“而不妙的是,蒙将军受的伤也在左边。”
长亭静静听他说。
张先生看长亭神容平静,不由叹了一叹,“老夫不知道这箭离蒙将军的心有多近,也不知道这箭插得有多深。或许离得远,把箭一拔,止了血,蒙将军慢慢养就能活过来。又或许离得近,箭一拔,心里头的血就喷射出来,到时候再包扎上药都是无用。随军的郎中虽说是在推脱,可他们确实不敢下手拔,一拔可能会救活一条命也有可能这一条命就没了。”
长亭喉头一动,口中发涩,她不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非常非常难看。
若是这世上的命都是上天在安排,那么她只想仰天问一句,凭什么?凭什么死的是她的父亲,是她的夫君,是她的亲人?世上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恶人,凭什么他们能活到寿终正寝,作恶的人才是最该死的人,凭什么,凭什么啊!
长亭直勾勾看向张先生,轻声问,“那张先生,那您说怎么办?”
“是大姑娘你说怎么办。”张先生叹口气,老人经的事、看的人多了,当然对生死也看淡了,更何况医者...医者看生死实在是见得太多太多了...张先生再叹一声,“大姑娘,您说怎么办,老夫便怎么办。老夫行医三十载,同您只有一个忠告,不拔尖必死无疑,拖的只有时间,或许还能这样苟延残喘几个月,也或许今夜便因高热毙命。而拔剑...或许生或许死,皆看老天爷怎么安排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内厢一瞬间静谧得不像话,蒙拓还躺在暖榻上急促地喘着粗气,长亭的手越握越紧,越握越紧,紧紧攥到指甲发白,头脑发晕。
长亭一阖眼,脑子里都过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拔吧。”
长亭轻轻发声,像是在哀求,“您轻点儿拔...”
只是别让他受太大罪,可好?
长亭微微偏过头,眼风瞥向别处,喉咙干涩,仰了仰头把眼泪憋回去,世间因果轮回本是一道循环,她没作恶,蒙拓没作恶,他们虽算不上好人,可绝称不上坏人,她不信老天爷这么不长眼,她更不信她这么倒霉,若她实在倒霉,她都不会托生到陆家的门楣里头来!
赌一把罢了!
赌输了,大不了两条命!
“张先生,您请拔吧。”长亭再言,语声坚定,“他是死是活都不赖您,谁要借机拿您开刀,我陆长亭第一个要他脑袋!”
张先生得了此言,未曾迟疑,当即唤来童儿,烧开水取烈酒烫骨刀再扯了白纱备用,箭头已经长在肉里了,需要将箭头旁边的肉都挖掉才能轻易拿出来,张先生年岁大可下手力度极稳,刀往下一插再一提,蒙拓脸色煞白,紧咬牙关闷声一哼,长亭赶忙半跪在地上握住他的手,蒙拓衣衫大开,左胸露了个泰半,血肉模糊,张先生力道再一使,手上动作极快地拿白纱包住,似一瞬间,白纱被血燃得通红,童儿连忙伸手再递了一叠儿白纱来,张先生拿一张扔一张,扔了半盆,铜盆中的水全都变成了红色。约是太疼太疼了,蒙拓口中溢出哀呼,长亭心尖尖上都涨得生疼,张先生手脚没停,手上一使劲便将拿箭一把拔出!
箭头上有四个倒铁钩,张先生手法极妙,拿出这支箭头却没叫这箭头剜下一点点多余的肉,流出一点点多余的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当即屏息静气地等待着!
没有很多血!
并没有很多血喷涌而出!
是不是就意味着这支箭并没有伤害到蒙拓的内里!?
长亭泪光盈盈地仰头看向张先生,猛然发觉张先生亦喜不自胜,连声唱道阿弥陀佛,“快包扎!快!不,不!先拿烈酒来!”童儿递了过来,张先生浸润了白纱再轻手轻脚地擦拭了伤口四周,白纱一挨上去,蒙拓整个人的身体都在不由自主地发颤,长亭握得更紧了,眼泪一下砸了下来,喉头翻滚着不知是什么情绪,鼻尖满是血腥气,既笑自己傻,又怜他人痴,长亭身上一软便脚下没蹲住便直直往后倒去。
张先生嫌长亭碍事,便叫童儿扶她出去,心不在焉地抽空安抚,“无事无事了,蒙将军命大没中到要害,待他针灸喝药之后,便又还了大姑娘一个生龙活虎的姑爷。”
长亭咧嘴一笑,又哭又笑,竟不知如何是好。
甫一出厢门,便见谢之容扶着真定大长公主站在抱厦里头,见长亭一出来,真定身形朝前一倾,急声问道,“张先生怎么说?可是还有救?库里头有只成了形的人参,我让娥眉去拿了,待会儿叫蒙拓含在舌下...”真定声音急慌,见长亭满脸泪痕,不由悲从中来,“阿娇,你千万莫慌,大母还在这处...只要他不死,他便是缺手断脚,我们陆家也养得起你们两个啊...凡事都有商量的...”
长亭反手抱住真定,头埋在她衣襟里嘤嘤哭得如释然,又如释重负。
“他活过来了。”长亭哭着道,“因果轮回,上天报应。老天到底给我和蒙拓留了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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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桃花开了残枝,落在铺陈着满地黄昏的地上,庭院不大,一进一出便走完了整个院子,如今这个庭院日日都弥漫着药香味与姑娘们身上自带着的胭脂水粉味,药苦苦涩涩的尚且带了几分割人的冲,胭脂水粉的香味恬恬淡淡的,好似嗅不到,可深吸一口气儿却仍旧能隐约嗅到面若桃花的清新。
秦堵涨红一张脸,鼻尖都冒汗了,目不斜视,奈何练武之人眼神太尖,女人家镶边的绦子与满屋的纤弱腰肢就在他眼前晃呀晃,晃过去晃过来,桃粉、鹅黄、青蓝...啥颜色都有...
秦堵阖眸再睁开,不由越发局促。
他们家大姑娘是把整个研光楼都搬到这院子里来了吗?若没人告诉他,他决计认不出这院子便是之前蒙拓住的那地儿!天晓得,他已经有好久没见过这么多女子了!
箭都拔了,大姑娘还没日没夜地待在这儿合适吗?还把院子里的什么春啊秀啊玉阿珊瑚啊全都调度到这儿来美其名曰“收拾打扫”,来,你来告诉我,屁眼大的这么个地方,还是在外院,来这么多姑娘合适吗?合适吗?
秦堵一不留神就走了神,长亭便看着这半大少年通红一张脸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长亭“啧”一声,斟了盏茶,问他,“阿堵,你过来是想来瞧一瞧蒙将军吗?”
秦堵一个激灵回过神,眼神向内厢一瞥,只见里头幔帐合拢,很静谧的模样,秦堵赶忙点头,“...叔父来信了,让末将来瞧一瞧蒙将军,末将自己也想来,听人说箭头拔了...蒙将军还未醒转?”
长亭将茶盏递给他,笑着摇头,“还没呢!昨儿迷迷糊糊说了几句话,我原以为要醒了,谁晓得说完就又睡过去了。高热也渐渐退了下来,张先生说是没气力醒过来,等养两天便好了。你也莫担心。”长亭话锋一转,蹙眉道,“秦将军来信,怎么哥哥没有来信?可是军中有变?”
秦堵喉头一滞,长亭顿觉不妙,手一歪,险些将茶盏打倒。
长亭沉了语声,“阿堵,你休要瞒我。哥哥不来信,无非是怕我、大母与嫂嫂挂心,我总得先知道吧?凡事都得有个准备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秦堵暗暗叫苦,长亭也不再做声了,便就这么看着他。秦堵终是按捺不下去了,又想这事儿终究瞒不过去,既然箭都拔了总是人没个大恙了吧?秦堵想了想埋首回应,“大郎君咽不下这口气,坚持乘胜追击,要将城中留剩的陈家人悉数捉到...”秦堵一抬头,耷拉下眼,“故而大郎君又遣黄参将带兵入山决计要灭他满门...”
“哥哥一向不冲动。”长亭眉心微颦,这并非好事,贪功冒进在疆场上是大忌!陆长英本可全身而退,又何必与陈家遗留纠缠,没得将自己身涉险境!“秦将军可曾劝过?你已然带了一千人马回平成,剩下的人马守城尚且不易,又谈何乘胜追击?等等,你说哥哥咽不下这口气,是哪口气?难不成哥哥还被陈家算计了一把?”
秦堵佝头不言,却叫长亭越发心急!
如今静下来细想,这事儿本就不对!蒙拓算是主将,战场上主将都受了这样重的伤势,战局岂非一败涂地!可偏偏胜了,不仅胜了还将陈腆的脑袋砍了下来,莫非...
长亭双眼一眯,心尖抓紧,“莫非来信都是骗人了?哥哥只是为了安内眷的心,故而说了谎?战局到底如何...”长亭越想越不对,越想越心惊,在内宅里她们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外面究竟怎么样了,如果蒙拓都半死不活地这么回来了,那陆长英怎么样了!长亭脸色越发难看,秦堵挣扎片刻,终究开了口,“不是...战局是好的,只是过程有些艰难。”他似乎是在斟酌该用什么词儿,“陆家军里出了内奸,陈家夜袭,叔父与大郎君内外接应反手打了陈家一个措手不及,奈何将尘埃落定之际,有一百户向大郎君射箭,末将反应过来了奈何技艺低下未能挡住,千钧一发之际是蒙将军飞身一扑,将那支箭挡住了的...”
秦堵声儿越说越低,似是很羞愧。
这支箭...是这么来的...
长亭不知心里作何滋味,陆长英的一意孤行和冒进并非贪功而是复仇。
蒙拓拿命救了她,然后拿命救了她哥哥...而蒙拓还安安稳稳地躺在内厢里,身上发着热,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长亭心里酸酸的,如果所有的感情都是首先是因为感激而来,那她对蒙拓的感情恐怕要拖到下辈子也没法还完了。
半大小伙儿这些天心里头既自责又担忧,来来去去的,到底放不下心,人瘦了一头,精神还不好,秦堵整个人都怂下来,“大郎君本不欲叫末将同您说清楚的,他说他回平成亲自同您解释,如今我是人也没护住,话也没守好,啥事儿都没干成,还竟添乱...”
陆长英比他年长五岁有余,蒙拓较他年长三岁,大抵都是一批人,奈何一个能文一个武起来不要命,相比之下,他太...太无用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想到此,秦堵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长亭笑起来,笑着笑着神容便收敛了下来,蒙拓中箭,陆长英当然气愤不已,更何况是陆家军里出了奸细才导致蒙拓为护他而生死未卜,她家哥哥如今怕是既觉得对不住蒙拓又觉得对不住她,方才一定要长驱直入,杀他个片甲不留!
陆长英几辈子没这般小儿心性脾气了!
只希望他,他们都能好好的,别太激进。
秦堵一席话叫长亭默默闷了一下午,陆长英归期遥遥,蒙拓还睡在床上,唉,这世道。叹归叹,想归想,药总是要喝的,满秀扶蒙拓起身,长亭靠坐在床榻上就着小勺喂蒙拓汤药,一小碗喂完长亭转身擦手,却闻满秀一声惊呼,“姑娘!蒙大人...蒙大人手指头动了!”长亭赶忙回头看,连声唤“蒙拓”,唤了许久,才从蒙拓嘴里听闻一句“唉”,长亭当即激动得无法自已,一声高呼,“阿拓,你醒啦!?”
蒙拓后背靠在床榻上,半睁开一双眼,嘴边溢出话儿来。
“你哥哥...你哥哥没死吧...”
长亭赶忙摇头,“没死没死!活得好好的!”
蒙拓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语声断断续续,“那便好...我便...对得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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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心头一抽,真心想大嘴巴子抽他,奈何手上又软着实没劲,张了张嘴恨不得狠狠咬他一口才算解恨!对得住她?他死了叫对得住她?她陆长亭是陆长亭不是苏妲己更不是薄姬!谁的命都是命,都不是平白无故路上捡的!他要救陆长英可以,可当时就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了吗?飞刀、射箭、将陆长英拉开...蒙拓偏偏选了最笨的那种!
长亭心里软得似一滩水,这么多法子,奈何情急之下,蒙拓脑子里只有最笨的那一种...
毕竟马上那个人是她的哥哥...
长亭偏坐在床榻上,伸手握了握蒙拓的,冰冰凉凉的,身子还虚着呢。
“你一直都对得住我...”长亭一埋首,抿唇笑了笑,问他现今感觉何如,“...张先生说你热退了就能醒过来,可你热都退了两天了,一点醒转的意思都没有...我又怕是因失血过多,哦,对了,你不晓得吧?当时战场上那些个郎中不敢拔箭,哥哥遣阿堵将你护送回来的,是我让张先生拔的箭,张先生劝我不拔必死无疑,拔了还有一线生机,我便眼睛一闭再一睁就让他给拔了...”长亭仰眸笑笑,“等你有精神了,你得拎着四色礼盒登门给张先生道谢哦。”
蒙拓反手轻捏捏长亭手心,“你随我一起去道谢。”
“好,我提早备下四色礼盒便是。”长亭婉眉浅笑,心中无限感恩。
蒙拓将醒,精气神都不是太好,还得卧床将养着。他这一醒,四方来客,陈妪亲自拎了东西来看,谢之容遣了身边顶有体面的大丫鬟采芝送来阿胶膏与参粉,三夫人崔氏最实际送了一小瓦鸡汤来,一闻就闻得出来,这不晓得炖了有多久,加了多少好料,长亭一撩袖子吃了半盅,余了半盅给满秀补补,这么些天了,长亭睡着的时候满秀醒着,长亭醒着的时候满秀也醒着,白春要照顾长宁,珊瑚、碧玉两个小丫头被长亭惯得不经事,就余下个满秀顶着天不垮下来,谢之容安顿完庶务过来时见长亭身边就只一个还留着头的小丫头跟着不觉惊讶得很,“我们陆家大姑娘身边怎么还能缺人伺候!”
没事儿的时候,长亭倒是确实没觉察出来身边人不够,如今手忙脚乱,小长宁正长个儿闹别扭非得要练武,胡玉娘和她凑一块儿,两个没事就扎马步,谁去弹压都压不住,只能将白春留在研光楼...
谢之容提起这事儿,长亭方才抚额,“不仅大姑娘缺,二姑娘也缺...”想了想,“待过了这事儿,嫂嫂记得提醒我小苑该进人了。”长亭一抬首见谢之容妆容齐整,面容风轻云淡,坐如巍然不动十分有气势,长亭心下一叹,谢之容知道陆长英孤军深入吗?说来说去,这根儿还在她身上,如若蒙拓不受伤,陆长英便不会冲冠一怒,陆长英若不冲冠一怒,他便不会一意孤行,若他不一意孤行,他现在应当是带着谢之容去通州的庄子上名为查庶务,实为安享玩乐...
“哥哥没来信?”长亭明知故问,“阿嫂,你莫慌,若不来信许就是要回来了。”
谢之容抿唇一笑,梨涡浅淡,话声柔极了,“来了的,他说他定会在桃花落尽之前回来。”
陆长英不要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给媳妇儿寄信不给妹妹寄!
长亭滞了滞,她可算体味到那些个恶毒小姑子都是个什么心胸了——是一种很塞很塞很塞,跟嫁闺女儿似的心胸...
陆长英来信说他将在桃花落尽之时回来,他同谢之容这样说,那便定会这样做,稠山上的桃花谢得晚,最迟五月最早四月,也就是说他将在五月前率兵回归,长亭将这话同蒙拓说了,蒙拓却摇头,左手抬不起来便一只手拿着药盅一饮而尽,养了几日脸色好些了,说话也有了点气力,“...不容乐观,烂船上有三斤钉,陈家这一手玩得很好,你哥哥险些没有招架住,靠什么赢的?靠陈腆当成突破口赢的,既已击杀了陈腆,下了陈家脸面,保住陆家声誉与地位便及早抽身最好。士家本就没有多少将领,陆家门里秦将军算一个英雄,黄参将是可塑之才,余下的人无一人可用。我的兵马还留在那处,可一个好的将士敌得过百万雄师,秦将军尚且分身乏术,靠黄参将后一局恐怕不那么好赢。”
“也是为了你,哥哥才下的这个令!”
蒙拓这么说陆家,长亭嘟囔两句,“不好赢,可也不会输啊。你别跟嫂嫂和大母说这些话,咱们耐心等就是了啊。”
蒙拓阖眸闭眼假作不知,长亭“啧”了一声,推了推他,“你别装没听见哦。”蒙拓笑起来,右手一伸便顺势将长亭拉进怀里,闷声道,“我听见的,你放心,你哥哥比你精。”眼神看向窗棂,动动唇角,“不出意外,二哥的兵马也要动了。”
石二郎石阔?
长亭一愣之后,当即明白,蒙拓受了伤,身为大舅兄的陆长英冲冠一怒,那身为一向与蒙拓十分亲近的石二哥石阔亦然必定现身,为蒙拓挣场子事小,定下陈家老巢归谁姓事大。
如今是不想帮,也必须帮了。
陆石两家,越缠越紧,越缠越紧,隐约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势,陆家百年都昌盛过来了,如今的赌注下得非常之大。
长亭本半偎在蒙拓胸膛上,听他那颗心砰砰砰地跳,长亭慢慢平复下来,往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她看人没走过眼,陆长英只会比她更精明,怎可能看走了眼?缠得紧便缠得紧吧,这个世道,妖风狂怒,再大的参天大树都有可能被这风吹倒,只有两棵树连在一块儿方才安稳妥帖一些。
蒙拓虚扶了一下长亭,这姑娘心大,正好压在他伤处。
“我还等着你哥哥回来主持婚宴呢。”蒙拓脸藏在暗处,十年咧嘴笑一回,看看这下陆长英还敢不敢给他排头吃,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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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如蒙拓所料,未隔三日,石阔于幽州出兵,石阔一动,万事尘埃落定。
陆长英一意孤行追击的不过是陈家余党,陈老太爷将陈家嫡支与青年一代很得用的后嗣全都带到了建康城,留下长孙陈腆与几个身强力壮的族亲镇守城门,其中便有他的三子与他庶子二房的次孙,血缘都不远,既然血缘都不远那么这便意味着这整桩事儿,他们大约没有决策可大概也说过话出过招的。陆长英想出的只是一口气,陈腆不争气,连战役都没顶过遭流箭射死,那陆长英这口气便一定会找剩下的陈家人出,再者说了,还留着他们作甚?等着他们缓过气儿来再捅陆家一刀?陆长英连君子都不做了,还指望他做菩萨?
长亭在闺阁断断续续听了几耳朵,一听到幽州动了身,当即放下心来。
石二郎深谙韬光养晦之道,这些年头,他便守着幽州过,从未以惊人之姿出现在世人跟前,好似将什么光芒都让给了石闵,他很少出头故而在外头的名声恐怕还没有蒙拓大——自从这桩亲事定下来后,蒙拓名声大振,但凡事都加了个前缀,平成陆家的姑爷...蒙拓翻了眼白,再黑了面容,也只能乖乖应下。
这回石二郎出动兵力,是在旁人意料之外,蒙拓意料之中的。
五月桃花将落尽,陆长英如约而至,蒙拓已然能下床了便同长亭一道站在门口等陆长英,谢之容搀着真定站在廊口,长亭看谢之容的背影,嗯,看上去蛮镇定的只是脚藏在裙裾中微微有些向外偏,还是等不及了吧。长亭抿嘴笑一笑,蒙拓埋首温声问她,“在笑什么?”
长亭抿了唇,斜眸静目,“没什么,就是哥哥回来心里头高兴呢。”
蒙拓也笑了笑,趁没人瞅见,伸手摸了摸长亭的脑袋,顿时将长亭闹了个大红脸。
众人未等多久,便有将领来报,再有将士二报,之后陆长英重盔加身自东边而来,石阔与之并肩而行,再之后便是黑瘦了一圈的小秦将军与黄参将,长亭便眼见着谢之容脚后跟微不可见地轻轻掂起来既想跨步上前去迎又害怕在真定大长公主心里头落了个没规矩的印象,形容非常之纠结,陆长英越走越近,长亭有些想扑上去,忍了忍到底忍了下来。
这世上能伴人走过余生的既非父母亲眷亦非儿女后嗣,而是伴侣。
现在这种事情,叫谢之容拽住陆长英问来问去就够了,她便默默看着,时不时添薪加火便可。长亭寞然向后退了退,正好退到蒙拓身边,蒙拓虽大病未愈却仍旧站得笔直,像一棵柏树似的让长亭一退后就能靠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马蹄愈近,陆长英翻身下马,先同真定作揖问安,“孙不孝,先斩后奏,还望大母莫怪!”
真定眼眶一红,拄着拐杖作势要敲陆长英小腿,“你便是个英雄!带着人马夜里就走了!你将大母和你媳妇儿、妹妹放在哪处了!你当真就不要这一家子人了!还嫌我们家的丧事办得不够多?”真定是当真气恼,自打蒙拓奄奄一息负伤回平成后,真定越发坐立难安,都是老人家了,日夜寝食难安,身子骨再硬朗也撑不住,长亭当下请谢之容瞒着真定大长公主让张先生在她的汤药里加了安定的药材...
真定拐杖往上一指,“白灯笼可是才换下来的!”
陈妪赶忙朝地“呸”一声,“说者无心说者无心!”,真定这才平了平心绪,看向陆长英身后遥遥站立的石阔,石阔知机当下一个跨步上前恭恭敬敬地给真定大长公主行了个大礼,“小辈石家阿阔,行二,字叔寄,给真定大长公主见礼,大长公主近来瞧上去身子骨比以往更康健了。”
石阔和陆长英有些像,倒不是面容,而是气度,硬生生的就是一种世家子的气度。石阔偏武气一些,陆长英看上去更清贵,可根儿上的气质是差不离的。怪道石猛看着次子有些心塞,自个儿儿子不像他,确实也是够心塞的。
真定大长公主受了石阔的礼,语气一下变得客气,“劳二郎君记挂,家中儿孙主意大,老身便更要保重好身子骨,否则剩下两个姑娘可都还没出阁呢。”边说边狠狠剜了陆长英一眼,侧了身,小厮当即机敏地去作势推门,一行人便往内厢行去,谢之容回过头来看了陆长英几眼,眉眼端庄却嘴角却轻轻向上翘。
嗬!哪有能从始至终淡定的人儿呢!
长亭心里笑起来,看着陆长英好似瘦了一半的身形,不由又觉得心疼,望了望蒙拓,蒙拓面无表情地微微弯腰下来,长亭正好凑耳轻声道,“若是往后都不打仗了便好了。”
说完便觉自个儿太过天真,这仗还有得打呢!
一座一座城池吃,太慢了。
陆长英一回来,陈家态度一定,石猛该有大动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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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内厢,石阔认认真真地给真定大长公主行了个大礼,真定大长公主也不留他,只说,“...特给二郎君收拾出了一个小庭院,就挨着阿拓的院落,带过来的兵马暂且叫他们住在西山大营里可好?一早酿好了烈酒,肉与酒都管够。”
石阔清朗笑称,“谢大长公主挂心!”
白衫广袖,意气风发,却可见自谦与恭谨,很有风范。
一路过来都累得很,真定大长公主也不留人了,再骂了两声陆长英便放他回正院去和媳妇儿说悄悄话,又与石阔漫无边际地寒暄几句便打发蒙拓亲去送他,留了长亭与长宁大眼瞪小眼,真定大长公主手一挥,放了两个姑娘,“都回去吧!”长亭牵着阿宁起身作揖便折身告辞,哪知脚一迈便被真定大长公主轻声唤住,“阿娇,自个儿着紧些,你母亲的嫁妆单子在陈妪处,晚上我叫她给你送过去,你自己想想研光楼里头都带哪些人过去,留哪些人照顾阿宁,还有玉娘...若留在陆家发嫁,总比跟你一道去石家好对吧?”
长亭一愣,掩眸笑起来,“端看她自个儿怎么想的呢!”
真定叹了叹,挥挥手,让两丫头先走,“也是,看玉娘怎么想,我瞧着阿堵可比岳番靠谱多了...那岳番现今都还没音信,养在我们陆家的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你同蒙拓吱声儿,若岳家看不上玉娘,我们也不求着谁啊。”
长亭笑得疏朗,脆生生地应了唉。
两个丫头将一出门子,真定便同陈妪叹,“...若是石二郎也...”话到一半,硬生生憋了回去,蒙拓可是拿命救了陆长英的命啊!陆家再嫌他就是以怨报德,真定却没法儿不为孙女委屈,“这便要嫁了!和庾氏做妯娌!实在是...我冷眼看那石二郎着实是个不错的,风姿也有,也不似蒙拓那样寡言少语...若当真石二翻了身,难道叫阿娇跪在那庾氏脚下称她皇后啊?”
再开明的老人家总是难过这道坎儿。
陈妪躬身轻笑,“寡言少语不好吗?奴听得石二郎君如今的后院可都是养了两个极美貌的妾侍呢。奴都能听说,可见石二郎君的后院大抵不太太平。您是愿似蒙郎君沉默地一心一意守着大姑娘,还是像石二郎君那般养美纳小,名士风流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不说话了。
开玩笑,这事儿摊谁身上谁知道。
真定仰头叹了叹,十分认命,“罢了罢了,嫁就嫁吧!大不了阿宁的亲事好好挑罢...”
在很久之后,真定想起今日这番话不觉造化弄人。
石阔过来既是顺道来问个安落个脚休养生息,又是攥着蒙拓的终身大事趁机来向陆家定日子,定来定去定到了七月初,石阔说这是庾氏的意思,先从蒙拓娶起,他与石闵的婚事再跟着走,也算是对陆家的敬崇。话都撂这儿了,真定再端着便显得有些不识趣,毕竟这结的是亲可不是仇。两人一合计,当场敲定,定在七月初十,从平成发嫁至冀州归家,长亭的亲事如此一来,方才真正提上了议程。
娥眉夜里过来送嫁妆册子,总共三十来页,这还不算谢文蕴留下的嫁妆,白春林林总总添了几笔,不由咂舌,“...这大约是平成十年的总收成,良田五千亩,十个大匣子的金条,还有两匣子古玩玉器...”长亭捏着嫁妆册子,这年头陪地陪古玩玉器都比不上直接陪上几匣子金条,若世道再乱点恐怕五铢钱也用不成了——毕竟五铢钱是大晋通用,一旦改朝换代,五铢钱就是废铁。
这点儿东西虽不至于挖空陆家,可如今既要养兵又要养民,能存一点是一点能攒一点是一点,免得世事无常,到时候遭阿堵物堵住了路。
娥眉笑靥如花,“十匣子金条,五五对半分,一半是大郎君出的添妆,一半是大长公主加的。余下的良田五千亩是公中出的,耆老倒是没怎么说话,只是三爷嘟囔了两句,遭三夫人一吼便也太平了。”
三十来页澄心堂纸沉甸甸的。
次日问安,长亭特意留在后头与谢之容一道走,陆长英一回来,谢之容如沐春风,整个人气色红润且言笑晏晏,长亭便望着她笑,“可见哥哥是味药,专治嫂嫂的症。”
谢之容面上绯红,掩袖嗔怪,“姑娘大了,口无遮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笑得清朗,亲亲热热挽了谢之容的胳膊,话锋一转,说起那三十页的嫁妆来,“...昨儿送来我的嫁妆,厚厚一叠儿,规整得好极了。大母如今是不太管事的了,阿娇一想这定是嫂嫂的手笔,还没来谢谢嫂嫂与阿兄...”
谢之容神容极柔和,拍拍长亭手背,“好好同蒙将军过日子吧,便是谢谢我与你阿兄了。蒙将军是个好人,虽与他相处不多,可既你哥哥点了头,他约莫也差不到哪里去。甭搭理外人那些话,说得难听狠了就一巴掌扇过去,那起子人给脸不要脸,你便不要留情面。”
没接嫁妆的话茬,长亭安了一颗心。
如今、往后,光德堂可都是谢之容当家!
可别陆长英一意孤行非得添她嫁妆,谢之容心里头留了根刺,她倒是拍拍屁股嫁了,若因这事叫谢之容与陆家生了嫌隙,可谓得不偿失!财物有多要紧,世道越乱,长亭越体味到。
听谢之容说得直白,长亭不由婉然笑开,看谢之容婉约端正的眉眼,不觉陆长英娶了个好媳妇,陆家有了个好宗妇——如是,为着孩他娘,在婚事上耍一耍手段也是完全可以原谅了嘛。
“一定好好过。”长亭点头,身形微不可见地向谢之容靠了靠,婉声如呢喃,“阿容阿姐与哥哥也好好过,早日产下麟儿好叫陆家后继有人...”长亭不由一叹,“往后与嫂嫂再见面,怕便难了。”
与陆家的人,再见面,都难了。
待石阔诸事皆宜,蒙拓亦将养得差不离时,已经至六月中旬了,蒙拓依依不舍不想走,想一想再过一个月就能名正言顺地搂着长亭招摇撞骗,哦不,招摇过市了,蒙小将军的心里权衡利弊之后便策马回城,安安心心准备做新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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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标题少打个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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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七月初十还有二十五日,二十日,十五日...
其实临近要出阁,心潮最忐忑的倒不是新嫁娘——研光楼的新嫁娘悠然自得地敷衍着绣绦子,时不时听小阿宁背背书,和玉娘斗斗嘴,再问问满秀想嫁啥人闹得人姑娘满面通红,长亭的出嫁时光在逗猫惹狗中度过。反观正院,谢之容忙里忙外既要与石家过来的婆子媳妇斗智斗勇,又要兼顾陆家发出去的观礼名帖,出嫁的日子越近反倒是谢之容越坐立难安。这可是经她手办出去的头一桩事儿!办得好是本分,办不好是笑话,来来回回这么多事儿,见了陆家的管事见石家的婆子,同这个斗心眼同那个耍手腕,谢之容可算是将闺阁里学的料理后宅那些个招数大展了一番拳脚,故而这姑嫂二人一个寝食难安一个倒是被养得白白胖胖。
陆长英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提溜起长亭,耳提面命,“自个儿的婚事自个儿去办!你嫂子熬得饭都吃不了了!”
长亭瓜子壳一吐,泪眼汪汪,这姑嫂问题果然自古以来就是大忌!
还好她要嫁出去了!
泪眼汪汪怀揣着同样感想的还有胡玉娘,长亭没得做新嫁娘的觉悟与感怀,胡玉娘却日日哀怨地看着内厢,什么都想带走,“...我刚来的时候这株矮子松还没长出枝桠来,如今都快有我脚踝这般高了...还有挂壁上的屏风,是娥眉亲带我去库里找出来了,便也带不走...”
长亭抬眼望过去,哦,那方屏风啊,确实是,胡玉娘将来的时候不喜欢什么芙蓉啊、十八学士啊、竹松雾霭的屏风,便悄悄将它拿下来藏在床板上,而后娥眉听闻了便带着真定大长公主的腰牌领着胡玉娘亲去库里挑了一副,挑来挑去挑了副寿桃图,几只大胖寿桃粉粉嫩嫩的就这么挂在长亭喜欢的水墨丹青旁边儿,瞧上去也是喜庆极了。
“要带走就带走呀。”长亭笑嘻嘻,“谁还不许你带呢?”
胡玉娘两眼含泪瞪了瞪百无聊赖的新嫁娘,恶狠狠道,“是时光带不走了!时光!往后谁还能在三九天里跑过来拿臭脚丫子蹬我呀!谁还能抱着我哭呀!我在这儿住了快三年了...我挨着爷爷都没住那么久...”玉娘说着哽住了,“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颠沛流离的日子过惯了,在深山里头守林的时候都是一个地方住一夜,居无定所,食无安逸,这里是她待得最长也最安稳的地方。她不过是给了长亭姐妹一壶热水和一碗热粥,长亭却给了她一个安稳度日的生活,玉娘抹了把眼睛,泪眼迷蒙地再环视了一圈,心里头酸酸涩涩的,跟自个儿出嫁似的。
长亭伸手抱了抱玉娘,轻拍她后背慢慢哄,“你若想留在平成便留在这里吧。大母也想你留在这儿呀。”
“那不成!”玉娘靠在长亭肩头,不容置喙地否定,“我们两得一道。”
长亭也将下巴搁在玉娘肩膀上,“嗯,我们两一道儿。”
临到七月初五,要带走的嫁妆与各式各样的物什都备好了,研光楼上上下下都屏住一口气,里头的人脚下跟装了轮子似的来来回回没停过,特别是满秀,好似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叫她警觉。长亭摇摇头,只觉这群人还得练练,看看人娥眉,任他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七月初六入暮,长亭将把冰碗吃下肚,陆长英就来了,坐在正堂上看着幼妹,隔了许久才说话,“都收拾好了?”
长亭笑着点头,“都收拾好了,全打包好了放偏厢里。”
陆长英手搁在膝头,叹了叹,便笑起来,“胡姑娘也跟着走?我听阿容说,整个研光楼都搬,阿宁搬到荣熹院去,上到满秀下到珊瑚碧玉,你带走...这研光楼便空荡荡的了。”
陆长英尽力说得不那么落寞,可长亭也看出了点儿神色。
长亭笑了笑,“也去的,跟着我一道过去,左右我嫁过去了就独门独户的,她住着便住着也不算不合规矩。阿宁不也闹着要同我一道去吗?被大母哄了一顿之后这才消停呢。”长亭顿了顿,不由心塞,这咋哪个都要她个新嫁娘安抚啊!“哥哥也别觉着这儿空,待侄儿侄女一出来,光德堂怕是还不够住呢...那时候我回来也得住这儿,谁也甭跟我争。”
陆长英本欲伸手摸摸长亭脑袋,手抬到一半便放了下来,旧事重提,“我叫张黎和你一起过去罢。蒙拓身边没有得用的谋士,张黎很好能辅佐他,不仅仅是现下打江山还能帮他之后立稳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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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拓晓得吗?”长亭笑问道,“张黎晓得吗?他也乐意同我们去冀州吗?”
要知道平成陆家陆长英的幕僚和石猛外甥蒙拓的幕僚,这在文人大儒眼中恐怕是天壤之别,故而陆长英最初提出将张黎归置到蒙拓麾下时,还考虑过以结亲联姻的方式增加这种可能。
张黎此人有勇有谋且心胸坦荡,是个人物。如陆长英所说,蒙拓缺的就是这样的人。长亭的眼神再广,也比不过日日算计人心的谋士。蒙拓需要这样的人,蒙拓需要便是长亭需要,长亭需要的,陆长英从来没有吝啬过。
只是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若张黎不愿,这事儿也成不了。幕僚是人,既非物件更非战利品。
陆长英笑了笑,“都是知道的。”
张黎也肯?文人酸儒最喜攻讦杂胡了,好似血统不纯就是永生难灭的伤疤,效力胡人都比效力杂胡好。长亭心里这样狐疑,面上便带出了些许,陆长英一瞅便朗声笑起来,“你别以为这世上就你一人眼力好!张黎敬重蒙拓是条好汉,蒙拓敬佩张黎学富五车,两人投缘,张黎一心想辅佐一个力鼎山河的英雄,奈何我手无缚鸡之力实与张黎所求相差甚远,只好便宜你家蒙拓!”
长亭别眼抿唇笑笑,她本就眼力好啊,她的眼力就是好。
到底是要跟着长亭一道去冀州的,长亭既然也赞同,张黎跟过去一事便成定局了,陆长英话锋一转说起别旁杂七杂八的事儿来,说话这样有逻辑与条理的人,如今倒是漫无目的地东拉西扯,无非是什么“待嫁过去后改改你的脾性,蒙拓也不容易,你得凡事顾忌着点儿”再就是“两个妯娌,崔家姑娘与你相熟,奈何石闵实在扶不上墙。你看看小庾氏是不是个贤良人再决定立哪头。实在难办就自个儿收拾行礼跟着蒙拓回邕州住,日子艰苦是艰苦点儿,可胜在不闹心...”拉拉杂杂说了许多,长亭皆一一应下,到最后陆长英喝光一盏茶,手放在膝上摩挲着,似乎在思量该怎么讲。
隔了良久,方道,“这些话本该是父亲说的,奈何父亲走了,长兄如父我便说了吧。一开始我是不喜欢蒙拓的,倒不是因为胡汉之别,也不是因为门第之见,我单单觉得这个少年太沉默了,你嫁给他或许要受苦。男人看男人最准,蒙拓不算自信,一个不太自信的男人决计给不了女人安逸。你嫁给蒙拓就像面对一畦荒土,什么都要自己来,首先你会很累,你要做好准备,其次在一次又一次的磨难中你们或许会分道扬镳又或许为情深意笃,最后一旦局势已定,你们还共不共得了富贵尚且未知。”陆长英手一摊,神色温和地看向长亭,语气嗔怪却又带有无限纵容,“你看,你自己选的这条路有多难走。”
长亭心里无端有些难过。
陆长英伸展双臂,笑着揉揉长亭的头,口吻喟叹,“往后也没法儿这样揉我们阿娇的头发了啊,同蒙拓好好过,路再难走,你都要好好走下去,一定记得凡事还有哥哥。”
就像宠溺的父母明明知道孩子选这条路会更轻松,可如果孩子喜欢的是那条路,做父母的仍旧会全力帮忙将路上的荆棘清理干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伸手环抱住兄长,长兄脊梁笔挺,后背宽广。
七月初十,天朗气清,开玩笑,宗祠的耆老问卦算时辰算出来的日子岂能不给面子?天儿热得很,北地的太阳是直射而下,明晃晃地晒眼睛,平成内城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光德堂门前围满了人,陆家宅邸大门大大打开,白总管一脸喜气地站在门廊下分发红包,满篮子都装着五铢钱,白总管扯开喉咙喜气洋洋,“今儿是咱大姑娘出嫁的好日头,拨了千两银子来发红,权当沾沾大家伙的喜气!”下头人一下子沸腾起来,有机灵地爬上高墙去瞅,边瞅边大声叫嚷,“来了来了!新郎官儿都快进城门了!”
白总管“哎哟”一声,赶忙把手上发银钱的动作加快了,想想篮子往身边小厮怀里一塞,折身便往里间跑去,游廊内外全都垂着大红灯笼,白总管身形胖,提着长衫跑得气喘吁吁的,好容易跑到研光楼,一推门,里屋尽是人,见长亭穿着嫁衣却还素着一张脸坐在铜镜前,不由唱道,“大姑娘诶!接亲的马队都过城门口了!”
三夫人崔氏赶忙伸手挑了几件翡翠挂饰系在裙摆边上,口里头让重大奶奶聂氏快些给长亭绞面,“哎哟!我的十七奶奶诶!您可别下不去手了!阿娇嚷疼就随她嚷去!您该下手还得下手啊!我可没听过谁家新嫁娘因为怕疼才误了吉时的!”
重大奶奶聂氏手里攥着白丝线左右为难,这可也是她头一回做这活儿——长亭邀她来绞面是瞧得上他们家!
长亭眼一闭,嘴一阖,如壮士一般,“绞吧!”
聂氏也咬咬牙,手力气一大,丝线从额间走到面颊下方,好似被撕拉着脸皮似的,长亭咬着牙眼一闭再一睁还未回过神来便被人糊了一脸白粉,跟着就是胭脂与香粉,陈妪手脚老练几下便梳了个光光生生的发髻,再簪了支古拙的乌木簪。
长亭再看铜镜里的自己,白乎乎圆团团的,眼神动了动,还好眼睛还没被白粉遮住。铜镜里头的那人双颊如飞霞般飞扬绯红,眼神如波光粼粼,许是因绞面有些疼,眼角好似还有水光。
长亭披上霞帔,穿戴妥当之后一起身,屋子里静悄悄的,隔了半晌方能听见有低低的啜泣声。
长亭埋眼一寻才见小阿宁靠在胡玉娘怀里正揪着帕子抹眼睛,眼圈红红的,眼泪都还没擦干净,长亭不由笑起来,正欲抬手去哄阿宁,却听得外厢猛起一阵喧嚣,隐隐约约可闻,“新姑爷到大门口了!大郎君正在考较他诗词经纶呢!”
长亭便笑,难为陆长英了,为了蒙拓那大老粗铁定要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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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在里间捂嘴笑,未隔半刻便听那喧嚣声向内里进了一步,重大奶奶聂氏支愣着耳朵听,听着便笑起来,“我们新姑爷文韬武略,不仅有一身好功夫,还是个文化人儿啊!大郎君才高八斗,新姑爷却也过关过得不算慢!”
白总管来回跑,压住气喘吁吁同女眷们绘声绘色地描述外头的场面,“...头一关是大郎君设擂,大郎君兴师动众,新姑爷下马作揖,大郎君说了极长一番话,无非是什么‘之乎者也’,眼见新姑爷脸色越发差了,大郎君可算是开题发问了...”
白总管语调一抬,深吸一口气儿,被吊起胃口的女眷一下哄起来,“白总管可别说一半吞一半!”
白总管赶忙道了声万福再打了个揖,笑嘻嘻地接着后话讲,“大郎君问新姑爷‘人之於身也,兼所爱。兼所爱,则兼所养也。无尺寸之肤不爱焉,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从孟子之曰从中何以见生死?’,新姑爷似是松了口气从人身、他物至万物谈起,说得头头是道,援引了几许孟子曰,孟子再曰,可怜奴全都记不住,只好匆忙回来与诸位夫人来报!”
内厢的女眷们当即哈哈笑起来,“长英郎君放水!孟子生死之论乃是孩童论题,大郎君为了妹婿早日过关也算心慈手软了!”
长亭跟着呵呵呵呵笑。
孟子?
蒙拓这辈子最熟悉的怕是“老子”——毕竟这是石猛的口头禅...
生死之论?蒙拓能背得出孟子曰过的那十八句生死之论都算极好的了!看来陆长英不仅仅是放水,甚至在互通有无走后门!这两人啥时候沟通好的?蒙拓今晨才至平成,这两人连碰面的时间都没得,究竟是咋个漏的题?长亭百思不得其解。
外厢“忽忽忽”地有声儿,七伯爷家的小姑娘踏踏跑到窗前瞅,呀呀叫开,“...是掷壶!秦将军拿壶,请新姑爷射箭进去!秦将军说十支箭射进去九支就算新姑爷过关!”小姑娘埋下头从缝隙里再向外望,再高声叫嚷,“秦将军把壶拿得可远了,新姑爷站在院子这头,秦将军站在院子那头,中间还隔了扇流苏屏风!”
这院落大,一北一南大抵有半百之数,呼啦啦的大姑娘小媳妇全都围到窗棂前去踮脚看,笑嘻嘻地替蒙拓数数,“一支、两支...八支、哎哟!”有相熟的隔房姑娘扭头过来笑眯眯地同长亭讲,“最后一支没进!我分明看见秦将军手一抖,那箭便射到了地上!”
外间当即听见秦堵的公鸭嗓,“叔父手抖!这局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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