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t第一百九七章
长亭靠在窗板笑得眼睛都没了,玉娘偎在长亭身边长长“咦”了声儿,身体左扭扭右扭扭,面部表情丰富极了,小阿宁也笑,捧着小栗子糕点小口小口地吃,边吃边笑,一笑吧,面颊便起来了两只小梨涡,乖得很。
水榭花厅里摆置着新鲜的佛手,高几小柜边摆了一只不深不浅恰好能养睡莲的瓷盆,莲花泛香,清波荡漾,晨好气清的水榭满屋子都漾着如碧波流水般好闻的气味。
浅浅的光从窗板的缝隙中直射入内,三个女孩,都在笑。一个幸福,一个娇憨,一个爽直,笑的模样不一样,可笑声却是一样的,都如同闷在胸膛中呼之欲出的蜜糖那般黏稠。
在很久很久以后,长亭仍然清晰地记得那个清晨的情境。
外间真定大长公主沉凝了许久,久到长亭以为真定不会再说话了,哪知却突闻,真定叹了一声气儿,方轻声道,“我希望你不要食言。”真定话锋一转,“庾郡君明日便至商定婚事细碎杂事,两家人搁在一起办事,泰半都是要出矛盾的。我希望到时候你能记得今天都说了些什么。”
蒙拓自然一口应下。
长亭又笑起来。
蒙拓生母去得早,姨母将他拉扯大,对于她而言,庾氏应当能算作她的婆母。
媳妇与婆母,天生仇敌。
仔细想想也是,媳妇与婆婆压根就是两个从未有过交集的人,一个生了儿子,一个为你儿子生儿子,一个照顾男人的前半生,一个与男人共度后半生,媳妇顺理成章地从婆婆手中接过职责与义务。女人家多半心思细腻且多疑敏感,两个女人无亲无故被栓在一块儿,本就容易起矛盾,中间再塞了个两个女人都想争的男人,矛盾加剧,明争暗斗不要太频繁——这是真定大长公主身为过来人心里很清楚的一点,做婆婆的想为难媳妇压根就不需要由头,午膳不好用,便可成为发起诘难的理由。她不喜欢谢文蕴,也不喜欢她的儿子为了谢文蕴一往情深,饶是她自诩行事一派风光霁月,可当年明里暗里也给谢文蕴下了细细碎碎的许多绊子。
否则,庶子长茂是怎么出生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现在想想,颇有些曾经沧海的意味。
人亡了,才晓得当初那点子后宅的恩恩怨怨有多微不足道,就冲她谢文蕴给陆家留下了陆长英与陆长亭两个孩子的份儿,她当初都不应当拿婆婆款儿来抬压她...真定叹了叹,不禁苦笑,人吧总得是事情受到自个儿身上了才明白痛,她没女儿当然不怕遇着恶婆婆,如今阿娇嫁人,她却怕她的孙女遇上恶婆婆得不得了。况且庾氏哪里是省油的灯?说是姨母,可平日里代行的可都是母亲的职责,时人最重恩德,若蒙拓成了亲却与庾氏疏远了去,那时人与后人的唾沫性子恐怕能将这小夫妻淹死...
真定看了眼努力把眼睛瞪大力求真诚的蒙拓,顿了顿,索性换个法子来问,“若庾郡君不喜欢长亭士家女的做派怎么办?虽说是你们两是关上门过日子,可到底与石家住得近,若庾郡君日日让长亭在身边立规矩怎么办?”
“府邸事多且杂,早在来时拓便与姨母商量妥当。每逢初一十五去石家请安,其他日子随阿娇高兴便可。”蒙拓成竹在胸答道
真定大长公主再问,“石猛胸怀天下,士庶之间,士族之间,他都要一一打点到位。若庾郡君定要阿娇出面应酬交际,四下奔走,你当何如?”
蒙拓沉声道,“若能婉拒便婉拒,若不能婉拒,便叫阿娇称病,一切以阿娇的意愿为先。”
真定大长公主再言,“若庾郡君妄图透过阿娇让邕州庾氏与陆家搭上关系,而阿娇与陆家都不愿意,却无从拒绝庾郡君,你又当如何?”
“拓会让姨父知道,石家与陆家的关系尚且正处萌芽期,岂容他人来分这一杯羹。”蒙拓答得很认真,神容认真得就像在参加举孝廉的诘辩似的。
隔了一会,真定声音有些喑哑,开了口,“...阿娇是受了苦的,雪踏过冰踩过冻也忍受过,女人家像水,身体弱。如若...我是说如若,阿娇在三年五载之内产不下男嗣,你...会怎么办?”
“三年不行等五年,五年不行等十年,十年不行等二十年。”
蒙拓语声虽轻,却可闻坚定,“若阿娇喜欢孩子,过继也好抱养也好都可以。若阿娇不想要孩儿,我们两个便就这样过下去,拓亦觉此生无憾。若姨母插手来管教,拓定当不理、不从、不听,这是底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心下一松,能听出语气都像松了弦似的,“你且记得今日在老身跟前说的这些话吧。”
两个人说得都很隐晦。
毕竟不纳妾侍,不收通房,不养伎人,这都是没法儿明说的事儿。
里间的红泥小炉上烧着的水壶已经在咕噜咕噜冒着泡泡了,长亭一回神连忙就着帕子去倒热水斟茶,热水滋啦啦地氲在茶叶中,茶叶被水一冲便向上浮起,飘在水上面,长亭一抬头却见阿宁捧着糕点若有所思,长亭便笑着轻唤,“阿宁,想什么呢?”
小阿宁回过神来,抿嘴笑起来,“阿宁以后也要嫁这样的夫君...顶天立地男儿汉,对旁人内敛寡淡,对我却言听计从,什么都护着我...”阿宁说得理直气壮,可说完却仍旧脸上绯红,起了一丝羞赧,“就像哥哥与阿拓阿兄那样!”
玉娘捂嘴笑,“往后别叫阿兄了,该叫姐夫了!”
小阿宁捂着嘴,“不成,得成亲那天我拿了大红封才能改口!”
玉娘当即表示赞同,“对!得是起码五钱的银馃子才成!”揉了揉阿宁的脸蛋,与有荣焉,“我们家阿宁当真聪明得很,聪明得很呀!”
这就开始算计她家,不对,蒙拓家的银子了...
长亭想把脸板正,嘴角却自有主张往上翘,再往上翘。
将近晌午,有兵将来报战事,说得有些模糊,陆长英与蒙拓当下告辞往无字斋去,真定大长公主也不细问前方战事如何只是叮嘱二人,“...陈家要使阴招,我们陆家却不能坏了四大家的颜面,陈家要收拾,却不能拿收拾符稽的路数去收拾他们,且慢慢来,都看看陈家还能得几日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英应下,长亭颇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二人走远。
她与蒙拓这么几日,一句话都还没说过啊!
男人们一走,真定大长公主这处也忙了起来,庾氏要来,光德堂上上下下都要打起精神来应对,这么些年头了,真定没生女儿,陆绰也没妹子,许久没有姑娘从光德堂发嫁,纵然是有旧例可循,却也时过境迁,难以模仿。
比如...
三十年前的两百条丝帛,在如今乱世中已经可与金银的价值比肩了。
再比如,陆家才遭大创,百废待兴,光德堂的花房养的尽是好将养又喜庆的牡丹与芍药,可这两样花儿放在女眷客人的小庭院里却有些喧宾夺主的意味在,原本定下的紫藤花长得却不尽如人意。真定大长公主到底不喜欢石家,思虑了良久才定下放两盆君子兰即可,话虽说出去了,心里却有些肉疼,哼了声儿,“只希冀着庾氏别将那兰草认成葱...”
长亭听得哭笑不得。
答应这桩亲事,在真定大长公主看来既是无奈之举,又是必行之道。偶尔想一想呢,觉着蒙拓这个少年郎着实还不错,可再偶尔一想,又觉得与庾氏石猛做亲家心里实在憋屈,反反复复之下造成了庾氏暂居的庭院里头放着贵重的君子兰,布幔却没换...床榻换成了乌木,可瓷器却用的是顶普通的冀窑瓷...
老人家一会过得去一会过不去的结果是最后抱着小阿宁轻声絮叨,“咱们阿宁往后是要嫁到一个真正的名门士家里去的,谁算计都不给。”
小阿宁眼一瞪,嘴一张,喘了口粗气,“那只有我去算计别人了!”
长亭乐呵呵地笑,真定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长亭的额头,“上梁不正下梁歪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哈哈笑起来。
第二日晌午,石家的大旗总算是进了豫州的城门,陆长英去接人,三夫人崔氏带着小辈儿们在光德堂前迎接,马队拖得不长,就只有两架黑乌木红漆马车打头,后面跟了几十名兵将,兵将领头的是岳老三,岳番骑在左首,盔甲着身嘴里头难得没嚼狗尾巴草,只见岳番头一抬,眼睛藏在盔甲之下还不老实,也不知是在冲长亭眨眼睛还是在冲长亭身后的某个玩手指的女人眨眼睛...
大家伙都是熟人,也甭费心客套了。
岳老三撩袍下马,岳番紧跟其后,随后马车帘子一挑,便有一个十岁出头,梳着圆髻,脸圆圆的,眉细眼弯的姑娘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裙裾翩飞看上去娇俏极了。之后便有一妇人高挽发髻,华服锦衣先将手搭在马车下的老妪胳膊上再弯身下马车,一抬首却见妇人眉眼分明,瞧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样貌,保养得极好。
小阿宁笑着踮脚挥手,“阿宣!”
石宣一眼看过来,也笑着蹬蹬蹬地朝这处跑来,“阿宁!”
长亭推了推小阿宁的后背,阿宁便与石宣牵在了一起。
三夫人崔氏先笑着开了口,“两个小姑娘许久未见,如今却仍旧亲密得很,可见是有缘分的。”
庾氏步履缓和,她年岁比崔氏要大一轮还多,却极谦恭地颔首致礼,接崔氏的话往后说,“说缘分当然是有的,往前是手帕交,如今却成了姻亲姐妹,若说这样还没缘分,实在不知道哪样才叫有缘分了。”
崔氏退一步没受这个礼儿。
庾氏眼神看向崔氏身后的长亭,温声寒暄,“两年未见大姑娘,大姑娘可好?往前身子骨有些不太平,如今可还吃着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庾氏整个人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不压迫,可听话听音却总有些许莫名的意味,当初到冀州安顿的时候,长亭脑袋上的伤还未好,一直吃着要,庾氏开了库房拿了许多天麻出来叫长亭吃,长亭笑着埋首屈膝福身,“多谢郡君记挂,已然好全了,若没郡君的天麻炖汤,阿娇如今也不会这样好。”
“看大姑娘脸色神容都是极好的,可见当初的天麻没白吃。”庾氏朗声笑起来,“往后去冀州住了呀,多的是!”
长亭觉得现在自个儿脸上应当红一红了,努了把力,很不幸,估摸着没红起来,便将脸往衣襟口埋深了点儿。
三夫人崔氏嘴一闭再一抿,很有些庆幸将才自己没受那道礼。
陆长亭那桩婚事不是石家算计来的吗?真定大长公主不是很有些生气嘛?怎么那个蒙拓来的时候,光德堂上上下下也给足了面子,石猛妻室来,连陆长亭这样性子都又是福礼又是婉和答话...崔氏心里很清楚这面儿可不是看在庾氏算半个婆母给的,这分明是这桩亲事内里有猫腻——至少陆家并非如同旁人揣测那般排斥和厌恶这桩婚事...
三夫人脑子里过了又过,再开口时,态度较之前热络了许多,伸手虚扶了一下庾氏,笑道,“咱们可快进里屋去吧,这儿正当风口呢!”再伸手揽了揽长亭,“咱们大姑娘脸皮薄,郡君莫笑话她呢!”
真是谢谢您,我还脸皮薄呢...
长亭被莫名其妙冠上了个脸皮薄的名声,当下便决定一薄到底,抿着嘴笑也不搭话也不出声,任由三夫人揽了又搂,搂了又挽...
晌午日头大,光德堂今年头一次摆上了冰,到处都凉滋滋儿的,三夫人领着庾氏走在廊间,时不时地介绍些光德堂的古闻旧事,或是摆在游廊画舫里的古玩金石,三夫人本是长袖善舞之人,庾氏更是润物细无声的一把好手,不过一段路程罢了,三夫人有心拉拢,庾氏顺水推舟,至荣熹院时两人已然通了生辰,姐妹相称了。
说实在的,长亭私心觉得三夫人与庾氏其实是一类人,无论在什么境遇,都努力让自己过到最好,三夫人好似一直都没彻底沉寂下去过,就算当初被长亭当鱼饵钓大鱼,她也装作不知道,二房陆纷与陈氏是怎么死的,她也装作不知道,甚至她受了百雀的撺掇来帮百雀探口风被长亭毫不留情面地打了回去,她也装作记不得了...
什么都记不得了,整日都笑脸迎人,长亭自问是做不到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可三夫人做到了,因为她做到了,所以无论是真定大长公主还是往后要当这个家的谢之容,都要给三夫人留点儿脸面,凡事不会做得太过,细想想,三房的前程光明得很呐。
努力生存着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智慧,或大或小,都蛮值得人敬佩的。
长亭微不可见地抬头看了看笑得极为亲切的三夫人,心下一叹,敬佩归敬佩,学得来学不来却又是一说。
庾氏风尘仆仆而来,见真定大长公主之前借了偏厢换衣洗漱,再出来时便是按品大妆,显得极为郑重。三夫人陪庾氏入荣熹院正堂,石宣小姑娘则与阿宁小姑娘走在一道儿,长亭与玉娘走在最后。正堂之中,真定大长公主正襟危坐,庾氏先行大礼再唤来石宣行礼福身,真定大长公主介绍了堂中诸人,自又是一番寒暄,寒暄半晌之后庾氏笑盈盈地切入了正题。
“...这回来,一是来给大长公主请个安问个好,二来呢,便是为我们家蒙拓小子求门亲事。”庾氏看向长亭,“蒙拓小子鲁莽得很,上回大郎君的过庚礼都被他给搅和了,刺史很是生气了一遭,又让来赔礼又写亲笔信来致歉...大长公主,您可千万莫怪我们家没规矩呀。”
陆家姑娘当然是不能被抢亲的,故而蒙拓拿着扳指闯城门那遭早已被混淆成当天本就是陆长英和谢之容过庚帖礼了...
真定大长公主也笑,“鲁莽是鲁莽,可心地却好得很,人书也好,前些时日带着兵马来给豫州解围。少年郎跟牛犊似的,一身都是劲,礼都还没过,便拿自个儿当陆家正经姑爷使了!”
庾氏当即笑起来,“那小子便是个急性儿!为了媳妇儿连邕州的战事也不大顾了,好歹说通了我家二郎去邕州帮他坐镇!刺史知道了,又是指天指地一通骂!”边笑着边觑了真定大长公主神容,没瞧出她不乐意来便放了心,从袖中揣出了一只大红牛皮信封来,递给真定身边的娥眉,收了笑,神容肃了肃,“这是蒙拓小子的生辰八字,比阿娇痴长个五岁,春天生的,却是冬天的个性,闷声闷气不说话,尽知道埋头使劲,待做了您的孙女婿,您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权当自家小子使罢!”
真定接了,展开信,眼皮一耷拉算是看完了,再合上信封,叫娥眉将托盘递过去,“本该是在祠堂过庚帖的,只是怕阿娇她娘泉下有知,不满意。”
真定到底出口刺了一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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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夫人崔氏飞快抬头看了看真定,再觑了觑,心里拨着算盘。真定大长公主是个八面玲珑的个性,对她这个庶子媳妇尚且从不将话说透说死,没道理和姻亲顶真拿茬...难不成长亭自个儿是认同这桩亲事的,而真定大长公主与陆长英却只是迫于无奈进了石家的套儿?
这世道,能混好的都是人精。
崔氏在一瞥一觑之间就揣测出了极度接近真相的猜想。
长亭自斟一盏浅茶,未曾答话。
庾氏笑言,“谢夫人生前惊采绝艳于建康,长女的婚事恐怕选谁当姑爷都不会太满意吧。”庾氏手打在木案上,面上笑盈盈的,半分也瞧不出异样来,“做了母亲才晓得姑娘是掌中珠,心中宝...就算潘玉在世来求娶我们家石宣,我也定能从头到脚挑出许多不是来!”
真定大长公主再一笑,“那老身只盼郡君约束外甥媳妇的力度,比约束女婿要小许多了。”
庾氏爽直笑开,“阿娇何须我这个姨母约束?仙逝的陆公与谢夫人教出儿女个顶个的好!”
真定轻声道了句
吉时是一早定下的,过了庚帖后,便是守着更漏待吉时,吉时一到,两只庚帖送进陆家三宅深处,便为合贴,合贴的时辰倒是随心所欲,陆家一般会合上三日三夜,权当告诉了陆氏祖宗,合贴就是走个过场,两家活着的人都同意了,死了的人还能翻什么船?
“不过往前倒也有过...合贴的时候,天上劈了道雷将宗祠后头那棵老槐树劈倒了枝桠,陆家便借此事回绝了这桩亲事。”长亭尽力回想。
胡玉娘抱着软枕听得直发怔,“这样也可以?”说着探了个头出去仰头望天,见天朗气清,不觉放心,“是定的哪家的姻亲呀?能和陆家定姻亲的可都是些显贵...他们也认这么个说...”
“是我太爷爷辈的事儿了,那时候陆家还在建康城呢。”长亭笑起来,“当初定的是皇家的公主,太爷爷那辈儿不喜欢这桩亲事,便借这事儿禀了圣人,正恰好钦天监也算出两个人八字吉凶不卜,故而符家再想嫁女,也只好作罢。后来我去后院看那株可怜的老槐树时听老妪说起,原来那道雷压根就没把这枝桠劈端,是有人拿斧子劈断后再拿火油烧了烧装的相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所以说到底也是陆家不想要这桩亲事,但是又不好直接回绝圣人罢了。
胡玉娘双手合十,念了句佛,“你与蒙拓的庚帖可要平平安安的啊,千万甭被雷劈,被水淹,被火烧,被人撕...”
在胡玉娘说出庚帖的三十六种死法之前,长亭突然福至心灵,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嗯...
这个重要的决定就是——她决定夜来去看看庚帖。
万一出了事儿怎么办?如今天下正乱,不乐意看见陆石两家结亲的人多得是,倒不是说烧了庚帖就能阻止陆石两家结盟,行走在刀刃上的那起子政客枭雄没这么单纯,可长亭却觉着不放心。她与蒙拓走到这步不容易,亦步亦趋的,万一这桩亲事毁在了两张纸上,她可上哪儿哭去哟...
一切为了嫁人!
夜深人静,长亭小心翼翼地踩在昏黄光影里,长廊深巷,砖瓦青瓷被摇曳的光一映照像是一下子就活了过来,鬼哭狼嚎地伸出爪子来,好似这一切的食物都在陆家漫长而幽静的百年间长成了精怪,气氛有些瘆人,长亭呼了两声打足气。
一切为了嫁人,一切为了嫁人!
街巷长廊,玉娘打着灯笼走在前头,祠堂在光德堂最深的地方,一路过来,值夜的仆妇忙屈膝问安,玉娘大手一挥,把披着外衫的长亭一把扯出来,为虎作伥道,“大姑娘做了噩梦,来祠堂跟先祖们上香尽孝安安心。”
阿弥陀佛,先祖们,您大人大量别劈下道雷,没把槐树劈叉,先把我这不肖子孙给劈死了——长亭心里默默致歉。
仆妇们连声赞扬,“大姑娘好孝心”、“大姑娘真有心”、“女郎不愧是陆家嫡长女”...在一片赞誉声中,长亭绯红一张脸踏进了宗祠小苑,庚帖放置在最里间,长亭燃了三炷香敬了父母先贤便绕着宗祠走了半圈既当作静心又当作尽心。陆家宗祠外为闹中取静栽种了一大片竹林,长亭眼睛尖,提了灯笼凑近竹笼里看,“啧”一声,轻唤,“蒙拓!别装相了!快转过身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竹间的背影一耸再一转,蒙拓颇有些无奈,“你怎么三更半夜来这里了?”
长亭顿时瞪了眼,灯笼朝上一抬,瞅着蒙拓眼睛,“你三更半夜来这里做什么呀?”
“我...我来给陆公上炷香...”
蒙拓绝不承认自己是因为婚事在即心里有点慌,而陆绰的灵堂撤了,他静心都找不着好去处了,思前想后决定铤而走险来祠堂拜会拜会老岳山,顺便守着庚帖不让有心人有机可趁...
蒙拓语声滞了滞,轻抬下颌,“快回去,哪有小姑娘家家的夜半三更不回家睡觉反而四下乱晃荡?如今世道不太平,你甭不以为然,在邕州压根就不许未出阁的女子夜里出来独身晃悠...”
长亭咧嘴笑起来,“我将要出阁啦!”
蒙拓话被一堵,颇有些手足无措,“可..可终究还没出阁呀!你怎么一人出来?满秀?白春呢?”蒙拓仰头高望,宗祠的墙分明葺得极高,这厮却四下望得极为认真。
长亭不由捂嘴闷声笑,“是玉娘陪着我出来的,我有些睡不着,既怕庚帖出问题,又怕我这还在做梦,出来走一走再掐一掐自个儿,疼了就明白是真真的了。”
长亭承认得落落大方,蒙拓一下子被甜腻到了骨子里。
蒙拓心里一甜,却愈加张不开嘴。
长亭提着灯笼朝前踏了一步,翘着下巴望着蒙拓俏生生地笑,“玉娘是外姓人不许进祠堂里来,她便去陈妪住的后罩房歇脚去了。你来给父亲上香呀?上了几炷香?说了几句话?都说了些什么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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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声音脆生生地氲在夜空中,蒙拓只觉得心都快化了,声音不自觉地柔了又柔,低了又低,缓得像摁住了古琴最低沉的那根弦。
“来给陆公上了三炷香,给贡案上换了壶龙泉酒,说了...”蒙拓闷头很浅很浅地笑了笑,声音里藏着的笑意微不可见,“说了许多话,陆公生前我没同他说过话儿,如今能说给他听了,也不晓得他能不能听到。”蒙拓顺手帮长亭拎了灯笼,灯笼的光一晃一荡,像被投掷了小石块儿的月下水面,蒙拓侧过身来,“陪我走一走吧。”
长亭跟在蒙拓身后,月下有古松耷拉下头,长亭便迈着小步跟着蒙拓静悄悄地甩着手走,甩着甩着就被身侧那人轻轻拉住。
长亭顿时绯红一张俏脸。
蒙拓手大,手掌一蜷便将长亭五根手指紧紧握住贴在掌心上。
长亭牙齿咬住下唇,心里如蜜般的甜像要溢出来了,她头顶将好到蒙拓的肩膀,一抬头便可见蒙拓的鬓角,蒙拓步子迈得不紧不慢,长亭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感觉好像手在发汗发热,可又舍不得抽开。宗祠修得大,一间正屋两三间罩房,抱厦间桌椅凳各一式,木料崭新,桐油清亮,摆设十分古朴简单,宗祠常常无人,下人没资格进来只能逢初一十五来掸灰抹屋,如今偌大一个祠堂,除却他她二人,便只余满室清辉。
他们的庚帖就在身侧的厢房中。
他们的生辰八字就那么被书写在撒金堂纸上,并肩摆置着。
他们要成亲了...唉...
蒙拓掌心的热在向长亭宣告着,这一切都是真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一手牵着长亭,一手提溜着灯笼,隔了许久方道,“往后在我们家也给陆公修一个小祠堂搁放牌位吧。”
长亭应了声“哦”,温声斟酌道,“怎么说呢?其实父亲不是一个太在乎生死的人,他生前说过百年之后叫我将他的遗物洒到淮河里去,是随风飘走也好,是被水流不知带向何方也好,他都不在乎死后的那些虚无缥缈的香火。”
蒙拓笑了笑,“陆公是有大智慧的人。每每在他灵前叩拜,我都能静心...陆公恐怕会嫌修建小祠堂太过凡俗...”蒙拓话头顿了顿,轻道,“这几日我总梦见陆公,每次都是梦见他在冀州登上马车离开那时,我以为这是陆公在教训我,教训我要好好待他的女儿。”
死生杀伐的百战之将哪儿有信鬼神的?
活人的同意好讨要,铁人都有被磨软的时候,拿出姿态拿出态度,做出事情来慢慢磨,旁人的态度总会有所改观。
逝去之人却只能永远活在人的记忆中,以最好的姿态与印象。
蒙拓大约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陆绰吧,一声招呼都没打就把人家闺女给拱了,更何况在之前陆绰考虑姑爷时一点点一丝丝地没考虑过他,蒙拓颇有些忐忑,在陆绰牌位下只觉自己趁人之危,绝非君子之为,清雅了一辈子的陆绰恐怕很看不上他。
长亭弯眉一笑,“那你就好好待我就是了呀。”
蒙拓一滞再如自嘲般笑了笑,他的自卑与敏感在她跟前好似一点点存在的必要都没有,长亭足够自信与傲气了,自信自尊自重得似乎将他所有的踟蹰与自怨自艾都化解消弭得无处遁形。
他何其幸也。
蒙拓还欲再言,却陡然身形一闪躲,伸手便将长亭揽在怀中,背向墙角一靠,大手虚捂住长亭的口鼻,紧贴长亭耳朵,轻声道,“别出声,外面有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眉心一蹙,心上当即闪过不好。
若是寻常仆妇,纵然她与蒙拓夜来私会有伤风化,可蒙拓也不可能将她也搂到隐蔽处藏躲,放她一人应付仆从可矣,除非来人并非仆从,甚至并非陆家大宅中的人...如果不是陆家人,是谁?
宗祠在光德堂顶远的东北角,人声清净,只摆放了祖宗牌位,一无可盗之财,二无可观之景,三无油水可言,故而仆从们来得都非常少。地势僻静加之人烟罕至,宗祠...确实是围得像铁桶似的光德堂的一块豁口...
长亭后背贴着蒙拓的胸膛,蒙拓的心跳呼吸与她的节奏一模一样。
长亭将蒙拓虚掩住她口鼻的手拉下,别过头来,眨了眨眼无声望向他,蒙拓先摇头再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轻手轻脚地将长亭再往里藏了藏,自己步履极轻地贴着墙角向外迈,蒙拓将耳朵紧紧贴住墙壁,眼神愈发晦暗。
练家子一是眼神好,二是耳朵灵。
长亭耳朵向来也尖,可如今只能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且听不出是男是女,可既有声响便意味着来人多于一人,且那几人并非行事默契之流——否则空墙都闯了,怎么会大意到要在别人的屋子里用谈话来商议对策?这不该一早便商定妥帖的吗?
不对,等等。
长亭眼神一眯,如果并非全都是外人,只是有人是翻墙进来,而有人是陆家内宅之人,几人甫一碰头,当然以为宗祠无人来十分寂静,便放心大胆地商量说话...
这样的可能或许更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若是这样,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陆宅有内鬼。
长亭经的事多了,一旦遇着事儿便不由自主地向顶厉害的方向去想,比如现今,这也或许是哪对野鸳鸯急切而热烈的喁喁私语,也或许是哪房的仆从恶毒而憋屈地咒骂着主家...可长亭一想却无端端地想成了庙堂高远之事,是什么事情尚且不知,他们若贸贸然出去撞破,岂非冲动行事?
两个人都极默契地选择了蹲守原地。
蒙拓仍贴着墙壁在听,听了一会儿,缓缓站直身子,目光看向长亭。
长亭蹙眉也望着他,等着他的后话。
“隔得太远了,听不清。”蒙拓言道,“大致能听出来是一个男子,一个女子,两个人的声音都刻意压低了的,我往前没听过这两把声音,说了些什么实在听不见了,那两人说了一会儿那女子的声音便尖利了起来,估摸着是吵起来了,如今男子翻墙出去了。”
长亭紧紧抿了唇,学蒙拓的样子贴着墙壁往外看。
外面太黑了,长亭眯着眼睛好似隐隐约约瞅见了一个不高不矮的身影匆匆隐没在竹林中。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两百章内鬼
长亭紧抿唇,与蒙拓对视半刻。
蒙拓轻道,“你别管这件事。来人既已破开外院直入二门,他若略过了陆家藏在暗处的影卫,那必定武功不凡,武功不凡之人你管不了。若陆家的影卫死士察觉到了而无所作为的话,”蒙拓一顿之后,语气轻快,“那证明我那大舅兄早已知道了,既然他知道了,你便更不用管了。”
“那内宅接应那女子...”长亭语声往下沉,“二门以内是我在打理,我打理得连有人不安分都一概不知,可见是我近来日子过得太舒爽了...”
蒙拓便看着长亭蹙眉自省,看着看着便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长亭额发,声音拖得有些长,“你日子过得舒爽,才是我的福气。”
夜深得很了,玉娘走前头权当探路,长亭与蒙拓提溜灯笼专挑小道儿走,走到研光楼的矮墙外,长亭埋头瞅脚尖,便瞅着灯笼的光从乳白色的绣鞋布面儿上晃荡来晃荡去,长亭舍不得走,蒙拓轻声催她,“快进去吧,我后日才回邕州,明日还在平成。”
“可明日也见不着你了。”
明日真定大长公主要与庾氏去稠山拜佛,长亭自然作陪左右,回来时,蒙拓早走了。
再见他,大概就是在喜堂和洞房里了...
想到这儿,长亭又有些欢喜,埋着头拿脚尖去踢灯笼底下的红穗子,闷声闷气地再开口,“你把宅子打理好啊。我要带多少丫鬟陪房过去呢,你得保管够住。卧房的窗户别拿半人高的物件儿挡住了光啊,你记得偏厢的帐子要水墨纹的,高几要红漆木的,茶盅和瓷碗顶好用钧窑的,我喜欢农耕渔读的样式,你自个儿看着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娇娇俏俏的,就像头一回见她的样子。
好歹将她这性子养回来了,蒙拓觉得自己脑袋可能有问题,相比于宽和温婉的陆长亭,他更喜欢原先那个傲得鼻孔都快翻天的那个陆长亭,他八成是欠,欠人收拾。
蒙拓应了声好,肃杀的气势在灯笼的光下都好似被磨平磨润了。
“下回见你,你便穿大红衣袍了。”蒙拓轻声笑,语声和着暖光静静地荡,眼神静谧地看着长亭,“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蒙拓头一歪,当即笑起来,“你再不进去,阿宁和玉娘都快掉到窗户外来了。”
长亭连忙扭头回望。
一个窗户上,长了两颗头,一只姓胡,一只姓陆,姓胡的那只歪着嘴笑,姓陆的那只腆着脸看。
长亭老脸一红,抢了灯笼就往屋里跑,跑回屋把门往背后一掩,一抬头就看见那两个傻蛋头后背对人,头还在窗户外卡着,看起来真是蠢得要死...长亭当下叉腰河东狮,“陆长宁,你给我睡觉去!胡玉娘,你给我从窗户上下来!你知道在外头看你俩像啥吗?像两颗大白菜!一颗大点一颗小点儿!你就这么带妹妹呀!把妹妹带成了颗白菜!”
小阿宁人小,一下就把头顺出来了。
胡玉娘越着急越顺不出来,一颗白菜头卡在窗棂里斜眼冲长亭眼泪汪汪,“帮帮忙...”
真的蠢得要死了,要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阿宁伸手想帮,长亭手臂一抬,阿宁当下决定明哲保身,缩着肩膀回屋去。
见阿宁进去了,长亭这才伸手去够玉娘,满秀快手快脚地拿了瓶桂花油来,长亭一道踮脚抹在玉娘头发上顺,一道叹了口气悄声说话,“后宅有内鬼,今儿我在祠堂里瞅见了,瞅见了个背影,不高不矮,很有些纤弱,你想想,内宅里头有哪个丫鬟是这个模样?”
其实很好找。
真定大长公主年岁大了,喜欢姑娘们都一副福相,福相嘛,脸无二两肉叫什么福相?故而能进二门来伺候的,纵算是洒扫丫鬟都不能纤纤弱质——你是来当姑娘的,还是要做事的呀?
目标范围很小,而丫鬟们一向喜欢玉娘得不得了,玉娘跟她们混得也熟。
桂花油香得很,玉娘一边深嗅了两下,一边想,“瘦,中等身材...我没瞅见过呀...”玉娘突然反应过来,腰一抬,头“砰”地一声就撞到了窗板上,只听她“哎哟”一声。
长亭一下子捂着肚子笑起来,又不敢大笑怕玉娘跟她恼,可看玉娘满头桂花油还撞了个包的模样,又没法子忍住不笑啊!
玉娘连声“哎哟哎哟”,嚷着了半天之后方道,“你别光想丫鬟呀!二夫人一走,那叫啥来着?哦哦,陆长庆,她三天没吃食,听丫鬟们说她一下子瘦了许多!”
长亭手上动作一停,神容当即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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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长庆?
这个人,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长亭耳朵里了。
光德堂里的所有人好似都在刻意忘记这个名字,与之一起刻意忘记忽略的还有陈氏的忌辰、陆长平遥遥无期的归期、甚至陆家二房的存在,日子越往后退,陆纷与其妻儿的记忆就越浅淡,大概最后会如同从未出现过那般,彻底地从陆家的荣耀与家谱中消失。
这是对陆纷的报复,同样是对陆绰的交待。
真定大长公主的默许,长亭的推波助澜,陆长英的大张旗鼓,所有的所有叠加在一起,除却被真定大长公主养在身侧的稚儿陆长兴,陆纷的那一双儿女皆活得虽不能说艰难,可也绝非容易——陆长平已经知事了,他知道士族与寒门庶族的不同,也知道托生在平成陆氏的荣耀与光辉,他看见过权利同样也明白权利是一旦沾上了便舍不得放下的东西,他知道什么是仇恨同样也可以感受到仇恨的力量,这一切的一切都决定了陆长英纵然有心放他一条生路,却无法给他一条青云路,在庄头上做一个衣食无忧的乡绅,是陆长英能给他最好的结局。
陆长庆,同理。
女儿家有的时候其实比郎君更有威胁,郎君只要无权无势无谋略便再也翻不了身了,可女人不一样,女人翻身的机会很多,靠相貌,靠手段,靠心机...靠男人。
陆长英无法将陆长庆拘在光德堂中一辈子不许她出阁嫁人,这有悖伦常,同时有心人可拿此攻讦陆长英为兄不仁,为长不尊。故而陆长庆是一定会出嫁的,待长英将谢之容娶进门,便当即着手陆长庆的嫁娶,她不仅一定要出嫁,并且姻亲的门楣名声还一定要过得去。
是,陆长英不在乎名声,是不在乎名利场上,作为政客的名声。
时人的立身之本是宗族,若一个人对族人都做不好,还能期望他做什么事儿呢?修身齐家平天下,齐家可是被放在了平天下的前头!
故而陆长庆当真是个烫手山芋,她得嫁人,嫁得还得好,若男方的门楣家世可与陆家一别高下,那么陆长英或许该发愁了——在什么时候,男人最能听得进去话?当然是在餍足的枕边。可别忘了,陆长庆长了一张极娇艳的脸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二门之内的事儿是长亭在打理,陆长庆照旧还住在东苑,让她一个人住在偌大一个庭院中,衣食供用是不缺的,可她身边用惯了的丫鬟老妪在陈氏一死之后立刻被长亭打发的打发走,杖毙的杖毙,整个东苑都大换了一次血,往昔的模样一点也见不到了,长亭再没去过东苑,可听小丫鬟们只说“东苑清净得叫人害怕,草长得可高了,都能藏得住人。花草坞的婆子要去打理,庆二姑娘不让,婆子就只好走了。”
长亭大概能够想象那方萧索残凉之景。
能想象,她却没有办法有所作为,或者说,她有办法有所作为,可她凭什么?
长亭从来没把陆长庆看入眼过,陈氏以投缳自尽为代价换取三个子女平安的机会,陆长庆却作践自己作践了整整两年——你不吃不喝,你少吃少喝,你喜怒无常给谁看?真正在乎你这样的人已经死绝了,剩下的人只是把你当做一场好戏来看,你做这些事根本就没有意义。
呵,陆长庆便喜欢做这些无意义的事。
如今与外人私相授受,亦是。
次日,真定大长公主与庾氏相携往稠山去,长亭随侍在侧,给佛祖上了三炷香后,住持奉了素斋茶点来,长亭躬身予庾氏斟了盏茶,庾氏见姑娘适宜的体态与深入骨髓的教养,不禁笑望叹道,“往前有位大师云游到冀州来,我请了他给四位郎君算命数,他说我家大郎和二郎命数最重,阿拓却命中有贵人。”
真定大长公主也笑,“是有贵人,刺史大人与郡君不就是他的贵人吗?”
庾氏颇为自谦,寒暄二三句,没一会儿便牵扯到了别旁的事上,“...说起来这回一趟出来得了三桩心事,先来拜会您,再去邕州回趟娘家,最后去清河崔家坐一坐。三个儿子都大了,无论是当娘还是当姨母的也都该操心起来了。”
长亭坐在身后,眉心微动。
陆家的姑娘,庾家的姑娘,崔家...清河崔家...?
石猛胃口未免太大了,也不怕吃不进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神态自若,笑着接话,“清河崔家近些年虽无出仕之人,可编书撰稿却是崔大家的拿手,收的徒弟与门生不说遍布天下,也算交友甚广,郡君能和崔家搭上关系却叫老身另眼相看。”
“到底还是借了陆家的名头。”庾氏言语间未有丝毫遮掩,“陆家嫡长女都嫁到石家的外甥了,难不成崔家的姑娘比阿娇还金贵?崔大家是桃李满天下,可崔大家百年之后崔家靠谁去?听说崔大家日日要在舌底含五片人参片,都靠人参来吊命了,崔大家应当懂得为崔家做打算。”
让一个屹立百年不倒的世家最恐惧的不是死亡,也不是清贫,而是后继无人。
陆绰自知难逃一死,宁可牺牲另一个儿子也要尽力保全陆长英,便可知是为了给陆家留下一颗种子。
而崔家...
谢家好歹还有个谢询撑门面,陈家亦有野心勃勃的后辈,陆家陆长英顶起了一桩门楣,只有崔家,崔大家已经年逾古稀了,崔家的儿孙生性淡泊,闲云野鹤可也,投身仕途不可,诵诗吟词可也,骈文工整不可,崔大家一去,留下的那些儒生们是能靠书画保命,还是能靠琴声富贵了?崔大家的恩德总有一天要被磨光,到那时,崔家就是武将们第一块要啃的肥肉。
士族...
已经没有了...
长亭掩眸轻叹,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士族垄断已经成为了亟需淘汰的规制,要么转变要么等死。
真定大长公主未曾惊讶于庾氏的坦诚,啜了口花茶,便笑,“是崔家姑娘许给次子,庾家姑娘许给长子吗?”(想知道《天娇》更多精彩动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选择添加朋友中添加公众号,搜索“Qidianzhongwenwang”,关注公众号,再也不会错过每次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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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二郎君石阔更风雅,相貌也更清俊,从夫妻两个琴瑟和鸣的立场来看,当然是石阔与崔家姑娘更相配。
可谁都知道,崔家的姑娘是给石老大石闵预备下的,是石猛中意的,“知书达理”、“出身豪门”、“端庄大气”的好儿媳妇,同样也是能一点一点改善石家阶层地位的宗妇。
真定大长公主就此一问,无非是顶一顶庾氏,绵里藏针地暗指石家势利。
既然这姻亲改不了了,那老身过一过嘴瘾也是可以的吧!
这大概就是真定大长公主在心中的呐喊。
庾氏笑着摇头,“庾三姑娘嫁给次子,崔家要不要联姻尚且不晓得呢。”庾氏眉眼一挑,笑着挽袖亲帮真定斟茶,“崔大家有三个嫡亲孙女,大姑娘名唤阿霁,二姑娘唤阿雾,三姑娘还小不做考量。阿霁姑娘是嫡长女,早已与谢二郎君定亲,我们石家不奢想,算来算去也只有阿雾姑娘年岁、相貌都合适了。平成陆氏与崔家一向通好,大长公主或许知道阿雾姑娘许人未许人罢?”
明知故问。
阿雾当然没许人,庾氏一定知道——姑娘们的闺名她都全知晓了,哪里会不知道阿雾许人没许人呀?
真定大长公主笑言,似是嘲讽又像是佩服,“郡君都要去崔家拜会崔大家了,如何能不知晓二姑娘许人未许人啊?老身不出宅院已久,加之早已北迁豫州,和清河崔家的往来着实不算多。”一笑又刺了刺庾氏,“阿雾是个好姑娘,生性温婉且品性端正,出身崔家长房,母亲是晋康翁主,自小庭训甚严...老身倒还记得是见过石大郎君一面的,似乎是一个很爽直的年轻人,和阿雾的性子南辕北辙...倒是老身记得二郎君喜好些风雅之物...”真定挑眉笑笑,“老身不说别的,就冲石大人一心为着大儿子的那股劲儿,大郎君也该拼了命地建功立业。我们阿娇还好是许给了蒙拓,若搀和进这两兄弟的浑水里,怕是处境会更艰难吧。”
言下之意,石闵怕是攀不上吧!石老二努把力气,或许还成!还有,我们女婿啥事不懂,就一局外人,你要给大儿子找个九天玄女都不管这小两口的事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庾氏一笑,“大长公主想说什么,我心里头明白呢。”一正身,神容一下肃穆起来,话很坦白,“既话赶话说这儿了,我便也不遮遮掩掩了——到底同您是两家人要变成一家人了,话是得说清楚道明白。”
合着铺垫这么长,在这儿候待着呢。
长亭一直很赞叹庾氏说话间的技巧,当初能一个照面就将符氏哄得红光漫天,又能在言语间将石猛噎得半天开不了口,庾氏暂且算不上巧舌如簧,却也很能称得上三寸不烂之舌。
庾氏接着向下说,“您以为,天下间都以为刺史偏帮老大,捂着老大在自个儿怀里头却将二儿子发到外头去建功立业,给老大寻的是顶尖儿的姻亲,给老二却寻了个鸡肋,庾家是我娘家,可我有时候都瞧不上庾家的做派更何况外人?”庾氏身形朝前一倾,再开口,“处处不公平,处处帮老大撇老二,我是当娘的都没法子理正言辞说一句我们两个儿子一样重,也不怪旁人思忖刺史偏心眼了。”
真定面上笑了笑,听她继续说下去。
“可我与刺史心里头却知道,这不叫偏帮呀。如您所说,老大性子爽直不知阴私,而老二却聪明许多,所以我们将老大放在自己身边让老二出去打江山天下。庾家的家教是在走下坡路,庾家的声威也大不如前,可老二自己性情刚毅立得起来,老大却需要一个显赫的妻室来帮他撑起门楣...”庾氏声音一沉,“五个手指头尚且还有长有短,两个儿子弱的那个拉一把,强的那个不管他,做母亲的好歹只想子女们长短一样齐,谁也别拖谁的后腿才好。”
陆纷与陆绰...
一个短一个长...
陆家的所有目光都落在了陆绰身上,却没有人愿意帮帮陆纷,拉陆纷一把...
真定大长公主后背慢慢矮了下去,庾氏话说得很动容,真定大长公主看着她,许久没说话,她的人生阅历决定了她看得清楚几分真几分假,可她相信庾氏十分都是真的,因为大家都是做母亲的人,无论是长子也好次子也罢,都是十月怀胎产下的骨血,真定再看向庾氏的目光多了几分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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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冷眼旁观,寺庙还是那个寺庙,漫山遍野鲜活的花儿,暮鼓晨钟寂静的人儿,知机善言的住持,极有眼力见的小尼姑...只是坐在这个山涧中推盏吃茶的人已尽数变了。
“总要有个决断...”
真定大长公主轻声出言,再重复一遍时语气多了劝慰和坚定,“郡君必要有个决断才好。”
长亭掩眸吃茶。
“说起来这是石家的家事,老身不好贸然出言。可既然郡君同老身说起这件事来,老身便僭越着说两句话罢。”真定神容未变,语气却变得带了些温和,“五个指头有长有短,小拇指能扣琴弦可搭小毫,长的指头可执剑可挥毫,各司其职,互补互帮。若非要让小拇指使劲拿刀,恐怕一个拿不住,刀刃便砸在了自个儿的脚背上了。”
真定将茶盅往石桌上一放,目光移开,望向缠绵的青山。
长亭以为她沉湎在了回忆,哪知未有片刻便又听真定再言,“八两的力气做八两的力气。石大人望子成龙,殊不知次子也是儿子,五个指头在一块儿才成得了一个手掌,缺了谁都难成事。郡君应当知足,长子朗直,次子能干,幼子疏朗,都是好孩子...”
长亭看了真定一眼,再望向庾氏,庾氏神色似颇为动容,听真定大长公主语气渐渐缓了下去,语声沉了沉随后便道,“我当时便道崔家那桩亲事不妥当,奈何刺史势在必得。”庾氏叹了叹,“罢了,两个儿子放在一块儿疼,没道理重了这个薄了那个。”
“是不妥当。”真定敛袖开口,“求娶阿雾便是不妥当,一个妯娌是陆氏女,一个妯娌是崔家女,中间既非长又非幼,夹在中间也难做。更何况庾家姑娘是郡君的娘家人,郡君见娘家人做低俯小,战战兢兢行事只有心疼的。老身痴长几十载,便与郡君出个主意。”
庾氏眼神中的亮光转瞬即逝,长亭却捕捉到了。
真定笑一笑,“与其求娶长房嫡女叫二郎多想,不如求娶隔房的姑娘。一来崔家受到的争议更少,崔大家当然会答应更爽快。二来,庾氏也是上了士族谱的,庾家嫡支的姑娘和崔家隔房的女孩,听上去总没有太悬殊的差距,无论是二郎还是世人,大概都找不到话来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石猛只是需要一个姓氏而已,所以娶的哪房压根不重要...
其实长亭曾经恶意揣测,石猛是不是想把士族谱上的姓氏全都拢到石家去?老大娶崔氏,老二娶庾氏,外甥娶陆氏,老三娶谁?陈家排除在外,刚抢了谢家的儿媳妇儿,估计脸皮厚如石猛也没可能有脸去勾搭谢家...算来算去,老三的婚事大概也不是很容易...嗯,不对,老三如今也不过十来岁,再等个七八年,这片山河是谁显赫尚且不知呢。
“崔家隔房的姑娘...”庾氏沉吟道,“养在深闺的姑娘家...”庾氏抬眸看向真定大长公主,语气有些为难,“石家与崔家不算很相熟,也不知大长公主是否知晓崔家隔房有无待嫁的姑娘?”
得,如今是谁提的主意谁来担担子了。
长亭脸色没动,庾氏这个人...真的很聪明,是真的巧舌如簧。
真定大长公主一笑,眼角的沟壑便逾深了,“崔大家有四子,两嫡两庶,嫡长子膝下三女便是阿霁、阿雾与三姑娘,嫡次子女儿也多,夫人生的便有四个,二房嫡长女刚好及笄,性情和婉,相貌端正,柔顺不掐尖要强,是个极好的姑娘。”
女人无师自通的有两件事,第一件是当娘,第二件就是做媒。
可长亭很明白真定不是一般的女人,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做媒拉纤这些事儿,真定在建康城这样多年从来未管过,交好的人家三请四请请真定当个挂名媒人,真定一概以守寡之人不吉利推掉了。
如今却顺着庾氏的话说,顺着庾氏的思绪走...
庾氏再亲帮真定斟了盏茶,“还劳大长公主帮着思量,是小辈儿的罪过...”庾氏话锋一转,语气很谦恭,“我瞧着豫州的梨子个大又甜香,若是能借着陆家的名头随我们送到清河去,我私心觉着,这桩婚事大概会容易很多罢。”
梨子...陆家...名头...借...
长亭埋首心里笑了一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也笑,笑着应了个好,“豫州的梨子出名,回平成了叫白总管帮郡君张罗几筐,贴个陆家的封条儿,进进出出也好办事。”
庾氏顿时大喜过望,神容上却半点都没显出来,真真切切地道了一声谢再将顺着话儿说到了别处,“...说起梨子来,冀州有道名菜是梨汁牛肉,牛肉宰成泥,梨子打成汁水和在肉泥里,拿慢火炙烤,又容易克化又不上火。”
“是吗?上回去冀州也没用过,梨子汁是好东西,清热解腻,又润肺通气...”
两个人皆心照不宣地将话题揭过。
待上马车反行时,长亭喟叹一声,“庾郡君着实是个聪明人,口舌机灵。”一抬眼却见真定在假寐,手里数着佛珠,明明手指都在动弹,偏偏不理长亭,长亭便笑着凑近,小声道,“保不齐庾郡君连崔家的门都没摸到,如今却借着您的名头,陆家的名头堂而皇之地去清河求娶了,成了多半好说。若不成,咱们家便成了笑话了。”
真定大长公主都出面撮合了,若崔大家咬死不从,石家的脸面不会丢,陆家的,会。
真定还是不说话,长亭再笑,“照我看,庾郡君有张秦苏仪之才,既会说话,明里暗里与您先拉近距离,距离一近,再想拉远可就不容易了,再将话头递到您嘴巴边儿,您一旦接了,下头这事儿再不应便说不过去了。”
两个儿子,一强一弱,庾氏是,真定更是。
这事儿在真定心里头是一根永久无法拔去的刺。
人吧,往往对可惺惺相惜之人理解宽容。
真定就这么一个弱点,庾氏把握的度却非常好,多一分就是僭越,少一分却引不起真定的认同和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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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庾氏什么也没说,至少什么也没明说。
如果她是庾氏,她能一番话从铺垫、深入再到抛出所求之事,一应顺理成章吗?她不能,第一她的教养决定了她不可能以自家家事为开头算计求人,第二她说话行事无法像庾氏这般周全。
真定抬眸睨孙女一样,笑了起来,“那是你未来婆家人。议论惯了,等嫁了人,仔细蒙拓生你的闷气。”
长亭也笑起来,“您可甭将话儿岔开。”长亭再道,“您一贯不爱揽事儿,今儿却顺着庾郡君说,诚然是她手段高杆,可您若存心不接招,她不也没法儿?可见,您心里头大约是乐见其成,所以才会推波助澜吧。”
“不接话怎么办?一拿陆石两家的颜面来说事,二来我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马车颠仆,真定卧在软竹席上,喝了口茶,神情显得很慈悲,“维系两家关系的那根绳还没系紧,既然你哥哥看好石猛,我便全力支持便是。更何况庾氏说的话也确实说到了我心坎上,无论她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心的,她叫我感同身受,我便投桃报李。再者说来,既然我们阿娇注定要嫁到石家去了,那难不成我眼看着你的妯娌们一个是东市商贾,一个是西市武人?好歹崔家的姑娘教养没有问题,和长辈们相处不来,和妯娌总得处得好点儿吧?更何况,既然老二媳妇儿是庾家人,庾氏当然会自不自然就偏心,到时候你与老大媳妇儿一合计,什么招都有了。”
用慈悲的口吻说这些话...
长亭抖了抖,果然真定大长公主吃的盐比她吃的饭还多啊。
这连吉日都还没定呢,真定脑筋一转就想到了内宅斗法了。
其实真定大长公主还有很要紧的一点没说出口,石闵鲁莽却娶了个家教严谨的媳妇,石阔精明却娶的是小家子气颇重的庾氏女,俗话称妻好福一半,这都是有道理的。她,甚至陆家都希望看到石家兄弟势均力敌,只有势均力敌了,他们的专注力才会集中,集中在把对方摁下去,而不是张望着寻找下一个对手。对手都是有限的,陆家会不会排上号又有谁知道?
真定再啜一口茶汤,这盏茶汤煮得很好,桃花当缀,参茶汤打底,入口有回甘。
两兄弟势均力敌些好,总比一个恨毒了另一个,恨得都把自家兄弟当成了仇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呷舌,参茶汤回甘之后不觉涌上了一股子苦味儿。
真定一声令下吩咐下去,白总管便寻了几大匣子的物件儿来,远的从豫州光绸到茶叶,近的便是大个儿大个儿的梨子和干制山楂,都是极家常的东西,可一旦放进了红漆木大匣子中被打上陆家的封条之后,价值一下子高了许多许多。
庾氏辞行向清河去的时候,便带着这么几大个匣子和极大的满意走了。
庾氏一走,陆长重也带着人手往安元谢家去,一来一往八月间,陆十七带回来了两个消息,一是陆长英的婚期终于定在了腊月初十,二是安元的亭长揭竿反了,带了千百兄弟把谢家给围了,谢家只守不攻,好赖谢家大宅里还屯着够吃一两年的米粮与菜肉,便很有些岿然不动如泰山之势。
嗯,因为第二个消息,所以第一个消息让真定大长公主非常不满意,奈何小秦将军尚在外追击符稽旧部,黄参将要镇守豫州,想来想去派遣了秦堵带了三千轻骑往清河去,不说别的,只为了要在腊月初十的时候将谢之容接出府来。
陆长英听闻此消息,当即又加派了三千人马,凑了个六六大顺去接媳妇儿顺便去掀翻亭长。
“为啥谢家自己不出兵?”玉娘蹙眉。
“因为他们没有。”长亭回道,“谢家统共三千私军,往日舅舅自恃士家身份,不欲扩充私军,加之离开建康便以为避开了锋芒,可谁曾想小小亭长亦敢揭竿而起,与群雄并列...”长亭嗤了一声,“他却不知古往今来,只有一个刘邦,多的人都成了项羽。有这个胆子反了,却只有去围谢家的脑子,若他志在中原便应当避开谢家,从临近的县镇入手。”
玉娘吸了口气,“可安元是他起家的地方,他当然想扎根在家里头再往外走啊...”玉娘闷声想了想,“决心把谢家清理干净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毕竟人家想做大事。”
“可没有任何一个做大事的人会连家门都还没出就被门槛绊了脚。”长亭毫不客气地回道,“舅舅托大直接导致谢家无还手之力,可百年谢氏岂非浅薄无根基之辈?谢家在清河扎下的根,联下的厉害姻亲,谢家的声望...哪一条是他惹得起的?那小小亭长想一口吃成胖子,更想一举扬名,却未能权衡利弊,凭一腔热血行事最终反而误了卿卿性命。”
玉娘听得脑仁疼,小阿宁却若有所思。
陆家铁骑历经磨难,其中三千兵马在石猛麾下磨砺近一载,如今世道不太平,将士们虽称不上身经百战却也算铁血行军。
小小亭长反了就反了,刀一挥再拿战马一冲便没了,将士们压根便没费多少功夫便平定了清河之乱,谢之容顺利地穿着大袍从清河出来,历经近一月的行程方至豫州,陆长英大手一抬留了三千人马随行,经来往商贾放出话来,“现今世道是乱,可谁敢耽误陆家娶媳妇,谁便先做好亡命天涯的准备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故而谢之容至豫州一月的行程里,除却遭了一两次流民侵袭,便再无他事。
益王符稽倒是想将这桩姻亲搅浑,奈何手没这么长,邕州旧部又被陆家与蒙拓携手追得如丧家之犬,建康城内旧势力如春草一般被风一吹又嚣张几分,整个山河看上去是益王坐庄,殊不知暗流涌动里究竟是谁会阴沟翻船。
谢家并未让谢询送亲,许是怕路途中有何闪失,继承人便没了。故而派遣的是谢之容的另一位堂兄来,来时刚好腊月初八,暂居别馆以休养生息——这算是远嫁,一路过来马车颠簸,姑娘家身子骨又弱,被磨得个黄皮寡瘦地去嫁人好看呐?故而若姑娘远嫁,多半都会早个三两天到,住在夫家的别院里好吃好喝地休养一下,争取到正日子时皮相已经达到了巅峰状态。
谢之容提前了两天到,长亭奉命捧着碗腊八粥站在城墙下去接人,至于奉的是谁的命...
陆长英不是人!陆长英有了媳妇儿忘了妹!陆长英假公济私!陆长英道德败坏!
长亭顶着漫天的风霜,无语凝咽,心头暗暗怒骂自家兄长,其实再一想想,她当然明白这样最好,如今的一桩婚姻是契合还是貌合神离,多半在于郎君,女人家没那么多的话说,若郎君看重,女人自然活得好,若郎君嫌弃漠视,那女人的日子便不会太好过。
陆长英看重这桩亲事更好,至少这样他们日子过得和满的可能性更大。
长亭心里头这样想,脸上便闭了眼睛,如女壮士一般去迎接挨在脸上的风刀。
远远看过去,一溜红色,没一会儿那红色就近了很多,长亭便见谢之容一身红狐毛大氅,面罩帷帽搭在身侧丫鬟的手背上下了马车,长亭迎了上去笑着福身,“阿容阿姐好呀。”
谢之容将帷帽轻轻掀开,朱唇抿嘴也笑着还礼,“阿娇辛苦了。”
长亭一见,便知她气色不大好,面上的香粉纵然糊得白,却亦能隐约见到她眼底的倦态。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两百零四章
“等阿容阿姐可不能叫辛苦呢。”
长亭笑着躬身让了条道儿,诸位女眷换了软轿往别馆去,别馆离光德堂半城远,在四喜胡弄里,名义是陆家的祖产,实际上却是陆长英的私宅——陆绰那辈儿回老屋祭祖时,光德堂久无人居,便暂居在别馆里,日头久了,陆绰索性出钱交予公中将这庭院买了下来以作长久暂居之所。
陆长英这点儿小心思,长亭看得透透的。
再温润如玉的谪仙般的男人,其实统统都是小心眼,连自家妻室下榻之处都得是自己的地儿...
别馆是个三进三出的庭院,谢家的车队忙里忙外地安顿着,梳着垂髫双髻的小丫鬟忙忙碌碌捧着香炉、铜盆、绸面被子进出,长亭将谢之容引到正厢房去,侧身撩帘子歉意道,“...收拾的时间紧急,很多地方都没收拾妥当,哥哥本想亲自坐镇来着,奈何外院事情繁冗,他也脱不开身,便写了一个单子叫我照着办。”
谢之容一眼望去,屋子不大却收拾得崭新,处处透着风雅曲高,放在高几的君子兰正含苞,葱绿的杆上缀着一两只乳白包着鹅黄花蕊的兰花儿,木几都是深褐色带原木纹路的,打油打得极好,光光生生的。因屋子不大,椅、凳、方桌、小圆桌、高几矮几木各一式,简简单单的却能看出来极为用心——墙上挂着的是清流派的画儿,方桌上便搁了两本沈玉溪的帖子,沈玉溪可是清流派的头一家...
不过是在这儿住两日罢了,陆家也这么用心。
谢之容远道而来的忐忑一下子就被消磨下去了许多。
长亭笑着指了指红漆楠木双凤朝阳镂空雕花床榻,“这是母亲的嫁妆,哥哥叫人从库房里翻出来的。”
姑母的东西完完整整交到嫡亲侄女的手上,陆长英觉着有些对不住妹妹,长亭却不是很在乎,“睡哪张床我都能睡着,我可是远嫁,谁一路颠仆还带着一张床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哦,有人,谢文蕴,可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
那时候可没这样猖獗的匪类。
谢之容伸手触了触雕花,金箔贴着木料贴得尚且很紧实,谢之容颇为动容,眉目一垂,温声道谢,“...谢谢妹妹如此用心了。”
“哪儿是我用心呀。”长亭笑得促狭,“是哥哥用心,里里外外都要交待清楚,你来之前还来看过一趟,添减了些许物件儿。”越说下去,笑得便越眉眼弯弯,“你若要谢,便谢哥哥去。”
谢之容笑得极明艳,红彤彤的毡毛围在下颌,整个人瞧上去虽气色不大好,可气势却足足的。
“那便托妹妹帮我道声谢吧。”谢之容笑得极温润,“谢他少一些,谢妹妹多一些,毕竟他只是嘴上说一说,底下却是妹妹跑来跑去不得闲。”
建康城两个姑娘最出名,一是陆长亭,出身显赫,娇气清傲,二是谢之容,落落大方,明理多才,旁人以为这两个姑娘一高一低恐怕有些不和睦,可实则是世人小人之心了,两个姑娘血脉天然亲近,谢陆两家通家之好,两个人虽各有各的脾气,实际上一个忍一个让,处起来不仅称得上和睦,甚至算得上交好。
谢之容进了陆家门,就是一家人了。
长亭对这个嫂嫂好一分,便希望她能对自家哥哥好一分。
长亭陪谢之容用完晚膳后便启程回光德堂,顺道拐去无字斋见了陆长英,陆长英也没得闲,满屋子都坐着人,约莫坐了五六个头戴皂巾的男子,皆着长衫,看上去都是陆长英的幕僚。
有一个人看上去面生极了,那人起身行过礼后方道,“后生张黎见过大姑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那人大方脸,身形瘦削,眉目儒雅,看上去很是清秀。陆长英的幕僚不多,如今跟在身侧的多是后来闻名投靠而来的,先递帖子,由陆长英甄别看是留与不留,若留,长亭便要拨宅邸与伺候的小厮、丫鬟过去,故而陆长英的幕僚,长亭是都见过的。
陆长英坐在太师椅上看了长亭一眼,未曾避讳,直接问道,“她住得可还惯?”
“还成。”长亭温声答,“托我来谢谢你,只是谢家马队的粮草好似告罄了,我见他们都拿次等的黄豆面来喂拉车的马了。”
“拨两车粮草去,再给送亲的马队一人赏一个五钱的银馃子...”陆长英书册往旁边一搁,语声风轻云淡,“你若近来无事,便去陪一陪她吧,大母说女儿家出嫁难免紧张,更何况安元正发生暴乱。她一心挂两头,若倒了,我找谁赔去?”
长亭心下瘪瘪嘴。
是,她承认她是希望哥嫂两个好的,可...能不能别当着她面儿眉来眼去啊!
膈!
应!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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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五章洞房(上)
长亭得了令再低眉瞅了那位张黎一眼便撩帘出门,将一出门却听里间瓮声瓮气的声音传了出来,隐隐约约听得不甚清晰。
“陈家...格杀...大郎君...后怕...”
长亭眉目一皱,当即立于门廊外侧眸朝里瞥去,白总管本守在门廊之中,眼神随着长亭向里面一瞥,立即躬身上前来轻声言道,“张幕僚,单名一个黎,原是益王符稽的幕僚,如今是大郎君的入幕之宾,隐约...为首...”
叛臣降将啊。
当初陆长英扣下益王符稽的三名说客,哦,对了,其中一个就叫张黎,陆长英扣下其后,便请蒙拓命人在邕州城中找出他的妻儿带到平成来,只可惜带出来的时候他夫人没撑多久便去了,留下一枚稚儿。大郎君当时虽无为难之意,可也没重用倚仗的意思。
“大郎君赏了一所宅邸下去,临近别馆,每月十两的份例,吃的用的都从光德堂的开销里扣,也不去问询也不催促。”白总管提宫灯送长亭出无字斋,让小丫鬟珊瑚跟在身后两步即可,沉声再道,“这个待遇算得上极优越的,之前投靠大郎君的谋士们也不过八两份例,尚且还没有这样的屋子住。他身为叛臣,谋士们或在他宅邸墙外高声出题寻衅,或盘坐他家大门口拿沙盘摆出局势来,他若答不了,便不许他出门。”
在长亭看来,这无比正常。
外人眼中,张黎就是一个叛徒,时人最讨厌不忠义的人,更何况这样不忠义的叛徒拿的粮饷比他们还多,受到的礼遇比他们还尊重,这怎么能不招人恨?
长亭抿唇笑一笑,“哥哥将他留下,当然会庇护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白总管背弓得像一柄弯弓,“一个要大郎君庇护的人留在平成又有什么用处?若非大郎君,张黎连妻子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她到平成的时候已经很虚弱了,大郎君令奴办理此事,奴往下一逼问才知张黎之妻素有恶疾,而益王手下的人却并不经心服侍。”
“所以哥哥在等张黎自己醒转过来,再来递投名状。”长亭接话。
“不错。”白总管谦卑恭维,“大姑娘当真聪明。谋士们来自三教九流,有的是乡下教书先生,有的是走孝廉不成的读书人,有的是还俗的和尚,有的还是没落逃亡的乡绅,这些人拧成一股绳反对张黎,到后来严重到有人叫嚣张黎‘不积善德,方有恶报’,那日晨早,张黎宅邸的大门方才大大打开。”
进无字斋的路又窄又长,长亭一边小心暮色里的霜沾到了自己的裙上,一边听白总管说着话。
白总管继而言,“张黎一开门便势如破竹,应题,破局再到自设亭台,旁人问他‘甲生几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夜,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何人之失’,他答‘人生寄于世,焉忽若飘尘,当为时局人事之失去’,旁人又问‘言与意,有与无,才性同、才性异,该当何解’,他答,‘无解,贵无玄远,天地之浩渺,周身之伟岸,刑名法术、玄虚淡泊岂非我等凡尘俗世之人可染指议论的’...清谈了三日,平成内的小生皆往,张黎皆侃侃而谈,三日之后,门庭若市。”
长亭笑起来。
平定流言舆论,便是张黎递给陆长英最好的投名状。
长亭婉声笑言,“那我该恭贺哥哥喜得佳仕。”话头一顿,“白总管可不是话多的人,说这样长的一串话总有后话要说,你跟阿娇还虚晃一枪作甚?”
白总管也笑,笑得愈发谦恭,背叩得像一只簸箕,“大郎君原先的意思是您身边的白春与满秀年岁都大了,满秀如今都二十了,白春算起来也十七八了,该考量亲事了。”
长亭脚步一停,有些意外。
白总管赶忙退后三步,面色沉稳,“奴该死,满秀与白春都是大姑娘的人,奴却妄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无碍。”长亭语声温缓,“放在哪里说,嫁给张黎都不算辱没了我的丫鬟。你说这原是哥哥的意思?”
白总管点头,“...后来,大郎君觉着大姑娘离不了那两位便就此搁置了下来。”白总管提着灯笼走在长亭身后三步,“其实若只是想拉拢谋士,待夫人进府,随意选一个得脸的丫鬟赐下去便是极大的恩典,行事也便利。只是大郎君顾虑的是您——蒙将军虽少年英雄,奈何身边却没有一个得用的谋士,蒙将军娶了您已是石家天大的让步,刺史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准允蒙将军构建自己的心腹与幕僚。”
这些东西...长亭一丝一毫都没想过。
陆长英费这样多的功夫收服张黎,竟然是为了让她有人可用...
长亭觉得很窝心。
白总管话头一顿再道,“当初大郎君考量的是满秀与白春两人,可照奴看,其实只用考虑满秀一人即可。满秀与白春不同,她孤家寡人一个,无家眷拖累,身家清白,奴有所耳闻张黎原配妻室便是庄户人家的姑娘,与满秀姑娘的境遇十分相似。”话头稍稍停顿,白总干笑了一声,“最重要的是,满秀姑娘不是奴籍,从一开始就不是,而白春姑娘原先的奴籍就在石家。”
满秀一直不是奴籍,她的户籍本就是个
所以如果选了白春,那张黎的忠诚度便不会太让人放心了...
这就是女人和男人的差距吧。
长亭自诩并不蠢钝,可比起这些男人来,她好像并没有将手中的棋每一颗的用处都发挥到极致,可...
“可她们都不是棋子啊。”长亭笑着抬手,示意珊瑚上前来接过白总管手中的灯笼,“白总管与哥哥当然是为了我好,可是满秀是我一路过来带在身边的,张黎为人再好,学识再广,旁人再觉得是我们家满秀高攀了,只要满秀不点头,我也是不放人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当然当然。”白总管顺手便将灯笼交给珊瑚,看小丫鬟低眉顺目的样子,躬身笑一笑,“研光楼的姑娘,当然得您做主。奴今儿个是僭越了,回去便问大郎君领罚去。”
外院的,就没一个不是滑头!
不对,陆长英用顺了的人就没一个不滑!
这摆明了是陆长英借着老白总管的口来探她的口气呀!
还领个屁的罚呀。
长亭笑言,“可别了,白总管也是好心,我回去问问满秀的意思去,她若觉得可行,便待哥哥婚礼结束后看看两个人是见一面好还是怎么样,都成。”
白总管连声应喏。
这个小插曲,长亭倒是还没来得及同满秀讲,毕竟当时白总管没让珊瑚退下去,大概便有叫珊瑚同满秀私底下吱个声儿的意思吧,这两日,长亭忙忙碌碌的没个完,陆长英的婚事说是真定大长公主主持大局,奈何繁事琐事太多,真定年岁大了难免力不从心,各家各户的贺礼也陆续送到了,各家都是派的顶拿得出手的人来,崔家是崔大家的嫡长孙,陈家是长房长孙陈隐恪,石家来的人是石闵,其他的士家来的大抵都是各家长房嫡支的小辈,若此时胡羯攻进平成,大晋山河上的显赫家族大概全都要尽数洗牌重来了。
这些事宜总不能分给三夫人崔氏来做吧?
长亭便请了重大奶奶聂氏与三夫人一道来整理,趁夜里有时间再去别馆应陆长英之托看顾一下谢之容,说出嫁在即不紧张都是假话,谢之容多落落大方一个人,临嫁前一晚上也颇有些心神不宁。(我的小说《天娇》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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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五章洞房(中)
长亭陪她说到很晚,说光德堂的近况,说陆长英的为难,说真定大长公主的喜好,谢之容犹豫许久,方抱着软枕,眉目微颦,轻声发问,“我听说你哥哥之前与一个救过他性命的婢子走得很近?”
百雀的遗留问题!
长亭想了想,索性这样问她,“阿容阿姐听谁说的?”
“旁人都在传。”谢之容说得很坦荡,“定完亲回安元之后,相熟的人家便来信称你哥哥当初虎口脱险是靠一个婢子相助,后来那婢子与他浪迹近一载的时间后跟他回到平成,过后你哥哥便将那婢子打发到了庙里去了。那信里说得几多不堪,直言你哥哥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直劝我悬崖勒马,甭一头栽进去。”
“荒唐至极!”
长亭口吻不善,“头一条便是错的,是哥哥救她,绝非她救哥哥!如说她救了哥哥一条命,那也是在后头,哥哥与流民以命相搏受了重伤神志不清,她便拉着马,马上载着哥哥,往南走。第二条也错,并非哥哥将那婢子打发到庙里去,是我出面将那婢子打发的,也并非因为要为陆家主母清理门户,全然因为那婢子不安分,拿着哥哥与陆家的名声搏前程。”
长亭想了想,觉得力道不够,便再加了把柴火,“阿容阿姐你莫当回事,哥哥是一个很理智冷静的人,他永远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做,甚至很明白什么人才是他想要的。哥哥有士家清贵矜傲之气,那婢子纵然于他有恩,他也还清了,之后他们之间什么也不存在了。当初打发那婢子去庙里头的时候,哥哥害怕我的名声受损,便一力担了下来。哥哥便是这样的人,只要他你是自家人,他便将你严严实实地护在庇佑之下,绝不会让你承担一点点风雨。我是妹妹我我不可能时时刻刻伴随哥哥,可你能呀,你才是在他理所应当在他庇护之下的人。您可放心吧,”
长亭说得自己眼眶快红了。
她...舍不得陆长英娶亲...往前不觉得,现在才觉着心里头堵得慌,她的哥哥明天就要变成别人的夫婿了。她...阿宁...都不再是陆长英最亲近最亲近的人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烦得要命,这种情绪难道不应该是她以后嫁女儿才应该有的吗?!
谢之容抿抿嘴,不知该说什么。
陆长英的过去,她丝毫未曾参与,她见到的陆长英,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风度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往前在建康城陆长英是陆氏的嫡长子,风头正劲的少年郎,春风得意意气风发,现在陆长英是平成陆氏的家主,运筹帷幄,指点江山。
她见到的都是陆长英很好的时光。
丧父丧母之痛,颠沛流离之苦,身残无助之伤,这些时光,全都是另一个女人陪伴左右。
谢之容说不清心里头是什么滋味,很怜惜却有些羞赧,她什么也没做就得到了这样好的陆长英,她似乎有些坐享其成了。
谢之容一抬头却见长亭眼眶红红的,当即笑着递了张帕子过去,“是我千里迢迢嫁到平成来呢,阿娇哭什么呢?我尚且还没流眼泪,你却哭了起来,仔细回光德堂去了叫真定大长公主看见,反而以为是我气了你呢。”谢之容再笑,“我娘说姑嫂关系最难处,阿娇你可得千万忍一忍,甭叫旁人以为我是个欺负小姑子的恶嫂嫂。”
长亭就着帕子抹了把眼睛,又想笑又想哭。
第二日信誓旦旦说不会哭的谢之容还是在轿子里哭了,脸上糊得白白净净的厚厚一层,既不敢叫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又怕一直将眼泪含在眼睛里晕了眼皮上抹开的那层胭脂,故而当新娘子下轿的时候,长亭看见谢之容的宽裙上头颜色深了一大片,便知她哭时是将身子朝前倾,好让眼泪不流过面颊直接砸下来的。
陆长英器宇轩昂地驾马于前,撩袍翻身而下,与谢之容三拜之后便至外院招呼男宾了。
女眷便陪着谢之容进里屋坐床,真定大长公主也现了身,重大奶奶聂氏、三夫人崔氏、玉娘、小阿宁还有几位老族亲的夫人、媳妇热热闹闹地聚在里间,三夫人崔氏打扮得喜庆极了,说话间垂在额角的凤口衔红宝石流苏一直在晃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是咱们家十七爷的重大奶奶...这是八太公的夫人...这是四堂叔家的完大奶奶...”三夫人崔氏很好地担任了这个职位,忽而眼神一定,轻咦了一声,长亭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镂空窗板外有一抹烟青色的人影,三夫人崔氏下意识看向长亭,长亭笑了笑接过三夫人的话头,素手向那处一指,盈盈道,“二叔家的长庆妹妹也来了呢!她素来身子骨弱,身上又担着孝,如今正避在花间。”
谢之容坐在床上可不能说话,眼神向那处一扫。
长亭这样说完,那抹烟青色的身影一下子就不见了,三夫人崔氏笑着圆场,“长庆性子内敛,心里头知道如今正担着孝呢!”
女眷吵吵闹闹,没一会儿天色便降了下来,一股子酒气原是陆长英回来了,女眷们知机退了出去,陆长英将盖头一掀,顺势坐到了谢之容身侧,床榻软得很,陆长英一坐下来床榻就向内一窝,两个人挨得近极了。
一双红烛燃得极旺。
谢之容微不可见地往旁边一挪,陆长英顺着她挪,谢之容挪一寸,陆长英便挪两寸,两个人越挨越近,谢之容面容与身上的大袍一样红,语声嗫嚅,“...你别靠这么近...热...”
陆长英哧地一下笑出来,凑了过去,低声呢喃,“如今是腊月...”想了想再添了两个字,“夫人...”
谢之容一下子脸色就变得和那双蜡烛那么红了,陆长英吐的气正好靠近她耳朵,叫她熏熏然,谢之容被迫到床角,伸手去推陆长英,“...我...我还没洗漱呢...”再鬼使神差地加了后一句,“我头一回和郎君靠得这样近...”
陆长英伸手将谢之容揽了过来,笑言,“我也是头一回啊...夫人。”(我的小说《天娇》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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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八章长庆
陆长英若不喜欢,家宅不宁,将是她剩下的日子永难磨灭的遗憾。
若谢之容当不得大任,匹配不得陆长英,那陆家该怎么走,又得从长计议。
谢之容形容端方,言语间进退有度,沉得住气也经得起吓,真定只觉长孙陆长英的运气不错,瞎摸都能摸到个金镶玉,可再一想,又觉照陆长英的城府,这个媳妇儿...恐怕是一早便看好的吧...
长英很狡黠,真定她老人家很受伤。
受了一种名为“平白无故担心这兔崽子这么久”的伤。
一顿早膳,谢之容谨慎迎合,两个小姑子宽宏大量绝无为难之意,真定大长公主暗自神伤,两个小郎君有吃万事足,几个从未坐在一桌吃过饭的人,第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其乐融融。
用过早膳,谢之容陪着真定大长公主说话儿,长亭与长宁作陪,临近晌午,各门各户的亲戚便三三两两地到了,三房一家是来得顶早的,三夫人崔氏熟稔地与谢之容挨着坐了,美其名曰,“沾沾新娘子的喜气!”之后便是重大奶奶聂氏,再就是几位族亲的夫人,陆家数得上号的门户都来了,大堂里头分四列落座,年轻媳妇与未出阁的姑娘坐一列,熬成婆母的夫人坐一列,大家伙都是血脉相系的亲眷,屏风也甭隔了,男宾们便照辈分年岁落了座儿,倒也便利,真定大长公主坐在正中央上首,谢之容坐在她左下首头一个位置,长亭与长宁分坐左下首第二第三,轮到第四的时候,便有些为难了。
三夫人崔氏按理说应当是正正当当坐第四位,可她又是长辈,与谢之容、长亭长宁都错着辈分,可右边呢,她又坐不上,到底肚子还没生出个子嗣来,坐到右边去生生是打脸。再一个便是,照重大奶奶聂氏与长亭的关系,第四个位置应当是来坐的,可崔氏这样梗着一犹豫,聂氏便也不太好上前。
长亭笑了笑正欲开口解围,哪知堂外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那该是我的位置呢,三叔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面色一沉,扭头往外看,正堂门廊外倚着一个偏若扶柳的佳人,下颌尖尖,眉色微颦,唇红齿白,身形纤弱,腰肢似盈盈一握,分不清是衣带渐宽,还是人渐憔悴。
堂内一下子静了下来,顷刻之间,长亭抿唇莞尔笑言,“长庆妹妹,你病好些了?”
陆长庆深居简出了许久许久,对外皆托病,陈家遣人来看过几次,陈太夫人也专门遣人来问过能不能将陆长庆与陆长平带回陈家抚育,陆长平是一定不能放的,可陆长庆...真定大长公主到底是感念了旧情,点了头。
谁都知道,陆长庆回陈家或许能活得更轻松些,至少光德堂是陆长英兄妹当家,长亭看着陆长庆的脸便会想到陆纷,一想到陆纷便不可遏制地怒从中来,陆长庆的日子会好过吗?或许能保住一条命,可大概不会太好过罢。
哪知,陈家人去帮陆长庆拾掇行礼时被她拿着笤帚扫地出门,放下狠话来,“我姓陆!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陈家人当然只好顺着陆长庆的心思走,此事就此作罢。
从此之后,便对外宣称陆长庆患了风寒,久病不愈,身子骨孱弱不得再见外人。
长亭遥遥与陆长庆对立,长亭站得笔直,如同一只久折不曲的玉兰,陆长庆似乎身形无力,靠在门廊边娇弱得像一朵花开堪折枝的牡丹,陆长庆看着长亭笑了笑,手别在腹间福了福身,“大长公主安好,大郎君安好...长姐,”陆长庆又一笑,好似潋滟春光,“长姐,安好。病呀,当然是好了,连药汤都没喝过了,姐姐不会不知道吧?”
长亭主持中馈,妹妹病好了不吃药了,她都不知道,在外人看来无非两点,一她苛责隔房堂妹,二她管家管得不尽心,第一个是她失德,第二个是她失信。可惜言语上的机锋大抵只是小打小闹,长亭并不是很在意,手一抬,满秀低眉顺目应声去扶陆长庆,长亭再笑言答道,“是吗?病好了便好,郎中的药汤还在开,你若不吃,到时候再发便是狼虎之势了。”长亭不欲与她过多纠缠,满秀去扶,陆长庆手一甩,轻声怒斥,“放开!哪里来的乡野村婢也配碰我!”
堂内又起缄默。
“阿庆休得胡闹。”三夫人崔氏紧抓机会,“今日是你嫂嫂的好日头,你莫在族亲跟前放肆!”三夫人崔氏看了眼闭目养神的真定大长公主,腰杆好像挺直了些,语气一缓,“阿庆,到三叔母这边来,许久未见你,好似瘦了许多呢。”崔氏再指了丫鬟去替满秀,笑着似在与长亭闲话家常,“满秀姑娘身形高挑,同别旁的侍从一比高了一个头!看起来倒不像是咱们家的人,倒像是北地乡绅商贾家的姑娘。”
满秀像大户人家的小姐,这话儿是给足了长亭脸面了。
长亭笑着应了个是,正堂中族亲都在,这时候起争执没得礼数,长亭暗叹一声,长大吧便就是这些地方不好,在建康城的时候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什么时候甩脸子便什么时候甩脸子,只有她甩别人脸的份儿,别人若将脸甩在她跟前了,她便上去踩两脚叫旁人捡都捡不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正欲坐下,却见满秀手一缩,头向下一埋,看不清神色。
满秀的出身...叫她自己个儿抬不起头很久了...打人尚且不打脸!
长亭心下一阵心疼。
“满秀过来。”长亭开了口,笑着当作是应了崔氏的后话,“三叔母抬举她了,往日里她扶大母,扶我也扶得好好的,却也不知怎么就惹了长庆妹妹的眼,许是两个人无缘吧。”
陆长庆泠泠笑起来,真定大长公主睁开眼看着她,陆长庆的笑便渐渐止住了,三夫人身边的丫鬟将陆长庆扶进正堂坐在了阿宁的下首,长亭抿抿嘴看,陆长庆一来,三夫人崔氏心头一转笑着坐到了右侧去正好坐在几位辈分高的族亲夫人后头,聂氏大舒一口气坐到陆长庆身边,一抬眸便看长亭眼神警觉,她不由心下一慌。
今儿许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众人依次坐下来,待坐定后,真定大长公主手拄着拐杖说了一长番话,无非是些“家有佳妇,安德乐天,亲有眷顾,同堂浮世”之类的骈俪文章,介绍了谢之容,赞扬了谢家的悠久传统,同时展望了陆家的美好未来,之后各门各户便是见礼,谢之容与陆长英先捧了茶盏跪在地上敬真定大长公主,再与三夫人崔氏见礼,照着辈分依次见下去,谢之容收获了许多好物件儿,一溜儿下去长辈们见完了,该轮着小辈儿了。
长亭与长宁自当不必说,嫡亲的妹子,谢之容给二人一人一只十两重的实心赤金雕件儿,一个是三羊开泰,一个是五福临门,都是好意头。
之后便至陆长庆,三夫人崔氏在旁介绍,“...二伯的嫡长女,名唤长庆,比阿娇小几个月份,身子骨不太好,一直在东苑养病。如今是见长英娶亲了这才勉力支撑着过来。”
陆长庆来都来了,便无人再提三年守孝了。
崔氏不是傻子,陆长庆几年不出现,如今突然出现来势汹汹,她当然不会以为小姑娘只是好奇家里头新娶进门的宗妇是啥模样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庆眼光炯炯地看向谢之容,再看向陆长英,抿抿唇,隔了半晌方笑了起来,她皮囊本就生得极好,身子骨一堕,整个人的气质就变了,从之前的娇憨变成了现在的阴柔...
是的,阴柔,就像陆纷一般美丽,又似陆纷一般阴柔。
长亭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牵着小阿宁神容很警惕,斩草除根,斩草除根,这一点,陆绰很早很早之前便教过她的,她却终究没学会,什么是可控?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是可控?不,不,陆长庆甚至敢与外人私通有无!
陆长庆的笑越发明艳,笑着同谢之容福过身,“阿庆原来便想是谁会嫁给大哥,想来想去想不到,之后便害怕不会真是百雀那个小蹄子吧?她把哥哥迷得五迷三道的,我们陆家若让一个贱婢当了家,岂非笑话?”
陆长庆声音不大,可正堂之中诸人皆听得到。
陆长庆笑着笑着,话锋一转,语声变得柔柔缓缓,似如涓涓细流娓娓道来,“后来,阿庆知道了,是谢家的姐姐嫁给大哥,阿庆当即放下心来。安元谢氏总是极好极好的,再后来百雀那小蹄子也被打发走了,陆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反常。
而反常即为妖。
长亭看着陆长庆,一丝丝目光都不曾移开。
陆长庆伸出手来拍了拍,轻唤一声,“竹桃!”有一丫鬟自抱厦中来,手里端着托盘,上头摆了一壶酒,三只小酒杯,陆长庆身后拿过两只斟了酒递给陆长英与谢之容,最后一只斟满了留给了自己,“昨日喝喜酒,阿庆没去,今儿补上。恭祝大哥与大嫂百年好合,恭祝平成陆氏万古流芳。”(小说《天娇》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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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九章饮鸩
陆长英与谢之容都接了,手里拿着酒盏,低头看酒杯中澄澈的酒水。
陆长庆的手高高举起,柳叶弯眉向下微凝蹙,笑着,似是浅笑又似是轻嘲,“妹妹的祝酒辞说得如此真心,大哥却连一句回应的话都没有,是否有些太冷情了。”
酒,被三个人都端在手上。
陆家上上下下近一百来口族亲,都在看。
隔房的堂妹握着酒祝贺你新婚大吉,你却连一句话都不说,这应该是一个当家人干的事儿?
陆长英向前微迈一步,恰恰好挡在了谢之容的身前,一笑,气度极为风雅,“妹妹的孝期过了吗?”
就是因为陆长庆孝期未过,故而她昨日并未受邀陪谢之容坐床,因为孝期未过,故而她饮酒却是万般不可的...
长亭陡然不可遏地哧了一声,她是真的想笑,当大家都看着这边的时候,陆长英竟然会想到这个点上来...长亭掩眸垂眉牵着小阿宁抿唇一笑,她认知中的最好的三个男人,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是她的长兄,一个是她的夫君,她当真运气。
陆长庆面色一滞,手腕向下微垂,酒杯中的酒水向外一撒,几滴酒当即洒在了陆长庆的手背上,陆长庆像是被烫灼一般,敛眉向后退了半步,轻声道,“阿庆是可怜人,父母双双亡故,幼弟生死难知,我当然孝期未过...”话儿落得很轻,语调与神容都可怜极了,将一言罢便抬头望陆长英,挑唇笑了个弧度,“这并非酒,是酿造的果子汁水,阿庆虽不孝,可也不会在孝期举盏推杯。只是着实想同大哥庆贺一番,昨日去不了,今日大哥便权当做全了我这个妹妹的心意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一番话说得极可怜。
相比于长房,在外人看来,二房确实更可怜。
三个儿女都还未长成,没有一个能撑起门楣的,这相比于长房有悍气的陆长亭,精明多智的陆长英,他们要寄人篱下,实在更可怜。族亲们看向陆长庆,约是因为尚在孝中,陆长庆穿戴得极简单,青衣垂绦子,鬓间簪了朵鹅黄花蕊的绢花便再无他物,整个人瘦削得很,看上去好似来了一阵风便会倒似的。
陆长英举着酒盏静静看着她。
时光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陆长英不喝这酒水,隔了许久,陆长庆将酒盏一扬,利利索索地将那酒喝下,一口吟尽后,因喝得太急,嘴角有酒渍,陆长庆眼神一点一点黯了下去,反手拿手背去擦拭,擦着擦着便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睛便润了,“大哥,妹妹我先干为敬了,您总要给妹妹庆贺的这个脸面吧。二房是没落了,可若是自家长兄都嫌弃厌恶,那二房便当真没有办法做人了。”
长亭看着陆长庆,眼神中带了微不可见的怜悯。
什么叫发疯?
被逼到绝路便不得不发疯了。
陆长庆一仰头,眼泪便从眼角奔涌而去,“大哥!”
陆长英看着她,心里不知作何滋味,更不知从何说起,酒盏一抬正欲入口却在半空被人劫下。
“既然妹妹是代表二房庆贺,你却忘了这大堂中还有个二房的子嗣呢。要庆贺便一道庆贺,免得旁人说光德堂厚此薄彼。”长亭笑得很娇俏,“左右如妹妹所说,这酒,哦不对,这汁水本不是酒,小郎君喝一喝也没什么大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边说边回过身来,招了招手,笑盈盈地看向站在真定身边的陆长兴,“阿兴过来。”
陆长庆陡然脊背一僵,眼神慢慢恢复炙热,眼看长兴踏踏奔来,她指尖掐在掌心里,渐渐没入肉中,陆长庆张了张口却无法说出一句话,直到她看见陆长亭将那杯酒水递给陆长兴,陆长兴眼神雀跃地看了看长兄长英,再有些陌生地看向她,之后说了句喜庆话便见酒盏的杯口凑到了自己的嘴边...
小儿神容稚嫩,或许是因从未许他尝过性子烈的东西,他捧着这杯像酒又不是酒的东西,先嗅一嗅再张口去饮,小儿眼神微垂,嘴巴红殷殷的,整个人看起来都叫人怜爱。
陆长兴的嘴离杯盏沿越近,陆长庆的瞳孔便放得越大。
更漏在向下滴,每滴一粒沙,便像是一道催命符。
“阿兴!”
陆长庆语声嘶哑,身子向前一倾,险些摔在地上,“别喝!”陆长庆一怒喝,眼泪便唰唰地向下掉,身形朝前一扑,却无意中瞥见了自己骨瘦如柴的手与青白的指甲,陆长庆哭着再撕心裂肺喝道,“阿兴,别喝!陆长亭,你好狠的心呀!你好狠的心呀!你如何能叫阿兴搅进我们的恩怨中来!他还是个孩子罢!”
长亭袖手旁观地,眼睁睁地看着陆长庆没有站稳,看着她倒在地上,看着她匐在地上颤栗着起不了身。
满秀挨得最近,下意识地伸手去扶,长亭手臂一伸,将满秀一把拦住,声音不高不低,却叫堂内的人都听得到,“往后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谁都不想当恶人,可时事难料,旁人会如何犯恶,我若再不凶悍些,便会被欺负到头上!你拿道义来逼迫哥哥喝下这盏酒,却不敢叫自己的弟弟喝!事实,便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了!”
谁都不是傻子。
“毒杀”两个字含在堂内族亲的口中却没有谁敢说出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庆...设局毒杀现任家主陆长英...不对,酒水都是装在一壶里的,她分明先喝下那盏酒!如果她是在酒里下毒,那她这相当于以身试毒!
堂内诸人登时心惊肉跳。
陆长庆小小娘子,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来敬的这盏酒呀!她喝了,当然没有人再怀疑这酒有问题,那陆长英与谢家媳妇儿一喝下肚,这三个人一道去见了阎罗王,偌大一份家业顺顺当当地便落到了她的两个弟弟身上!
好狠的心肠,好破釜沉舟的勇气!
以一个人的死,换来陆长英的下水...
诸人心惊肉跳之后再看向陆长亭,不禁身上再抖了抖,嫡支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长亭看着她,怒目而视。
陆长兴捧着酒盏不知是进是退,气氛太低迷,他却不敢放声大哭,隔了许久,他被人揽了肩头向后一靠,手中的酒杯被那人向上一提,他仰着头眼见陆长英一饮而尽,再反手一翻,酒盏中一滴不剩。
“谢过妹妹恭贺了。”
陆长英挑唇一笑,“这酒原先是有毒的,对吗?”(小说《天娇》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两百一十章牵扯
堂中诸人竟不知该作何感想了。
翻来覆去,颠来倒去,究竟这酒有毒无毒?重大奶奶聂氏最机警,顷刻之间便看懂了这一出戏,陆长庆备下毒酒,要以一条命拖陆长英下水,谁曾知陆长英兄妹棋高一着,先行一步换下毒酒紧跟着放任陆长庆拿酒逼命,再由长亭扯出陆长兴当作挡箭牌迫陆长庆认账...
如此一来,酒是无毒的,人有毒,这一点是铁板钉钉无法辩驳的。
所以之后陆长庆会怎么样?
会被悄无声息地杖杀?还是会拽着这一点毫无负担地连带着陆长平,将二房剩下的两个已知事的子嗣一网打尽?还是借此机会攀扯出更多的人来?
聂氏微不可见地离人群远一些,再远一些。
毒酒里面的毒,绝非陆长庆一个失了势的姑娘能轻易拿到的,一定是有人里应外合才将毒药送进去,两年前,她夫君陆长重便是在那一次的陆家大洗牌中一跃而上的。她不知道陆长庆究竟能活不能活,反正她知道陆家门里有人活不成了。
陆长庆瞪大双眼看着陆长英,再慢慢移到陆长亭的脸上,她的面容一点一点地变得极为狰狞。
陆长英喝了那杯酒...他喝了那杯酒!他喝了之后才来问她,原来是不是有毒!?是不是有毒!?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庆几乎是嘶吼出的声,“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陆长庆看着神容平静的陆长亭,手上、脚上、浑身上下都在发颤,脑子里糊得像搀了浆糊似的,一团麻,心里头响起喧嚣而杂乱的声音,如果他们一早就知道了,那她刚才喝的那杯酒算什么?那她将才说的那些话又算什么?她做的这一切,她预料中的牺牲与决断又算什么?
“你们做局!”
陆长庆掌心被手指甲戳破了,皮肉出血疼得厉害,素指一扬,直指长亭,“是你们做局害我!是你们布的局害我!这酒没毒!我喝了,陆长英喝了,都没事!这酒没毒!”陆长庆一边呢喃着一边转过脸来,好似在同许多人解释,“这酒是没有毒的,我喝了没事,陆长英喝了也没事...”
瘦小纤弱的姑娘半跪在地上,她太瘦了,衣裳好似都铺到了毛毯上。
从长亭这个角度望过去,陆长庆整个人跟纸一样薄,薄弱得像一阵风过来都能将她吹散了。
陆长英眼神一凛,便有几个粗壮的洒扫丫鬟从廊间出来一左一右架起陆长庆,陆长英挺直脊背环视四周,片刻之后方沉声言道,“这件事,这出戏,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弑兄...”陆长英眼眸一眯,口中蹦出这两字时,语气十分阴冷,这两个字是陆长英兄妹三妹一辈子的梦靥。
好笑的是,陆长庆做的事情,和她的父亲做得像极了。
“弑兄这出罪可大了呀。”陆长英环顾一圈后,再言,“长庆一个小姑娘家家,如何想得出来这样歹毒的伎俩?又如何她身后站的人,怂恿她的人,叫她来做马前卒的人,才当真该死!”
“砰!”
陆长英手臂高高扬起,将酒盏一把掷到地上,“把她带下去!封了平成,不许人进出!封了胡弄!不许人夹带私货仓皇逃窜!”
豫州史上封过三次城,一次是前朝难民往豫州城中涌入,豫州人满为患,第二次是陆绰的太公封城搜索逃逸叛将,第三次便是陆长英带兵归来时从外入内封锁外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如今再封城,这是意味着要将这件事搞得满城风雨了。
聂氏并不认为搞得众人皆知是件好事情,首先,若闹得沸沸扬扬,那陆长庆是死还是不死了呢?如果死,纵然光德堂站在道理上,可毕竟没有人伤亡,叫陆长庆以命相偿便有些过。如果不死,这件事又该如何收场?
聂氏偷偷看向自家夫君陆十七,却见陆十七见怪不惊一般。
陆长庆被人拖了下去,陆长英留下谢之容与长亭一块儿主持局面,那壶酒还在托盘里,三个酒杯东倒西歪,两杯喝光了,一杯被轻搁在桌案上,谢之容头一埋将倒下的酒盏扶起再一抬头便笑盈盈地去送几位叔公家的夫人,长亭跟在她身后,时不时地提醒两句,老夫人经的事多,哪里不知,如今告辞只拍了拍谢之容的手,既说不出劝慰的话又说不出怂恿的话,只说,“劝着长英些,莫搞出个鱼死网破来,他今后可是要入史册的人。”
谢之容连声道谢。
长亭一回头,不知何时,真定大长公主已经被陈妪搀着进了里屋,长亭想了想,带着满秀也先行一步。无字斋静悄悄的,长亭穿过游廊,只听书斋中是长英的声音。
“你说与不说,我心里都清楚。你说了,陆长平的命保得住。你不说,你与陆长平都得死。”
“你既知道,又如何要问我!”陆长庆似乎在狂笑。
“因为,我只想要有个名正言顺让陆长平死的借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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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长英你分明清楚这同长平一点关系都没有!”陆长庆声音尖利极了,像是指甲擦挂在老朽的木板上划来划去的声音,又像是恶鬼从黄泉路上逃离出来发出的啸声,“毒是我下的,长平还在城外,他还小,他什么也做不了!我是恨毒了你和陆长亭,是我!是我!与旁人无干,你又何必借机生事!”
后头两声越扬越高,高到长亭心下觉得荒谬至极。
与旁人无干?
那陆长庆如何胆敢下此毒手?
还不是因为她还有两个弟弟!正因为有陆长平与陆长兴,她才敢企图鸩杀陆长英!她才会有孤注一掷,背水一战的念想!有念想的人可怕,只有一个念想可以期待的人更可怕,因为他会做出什么事儿来,他能做出什么事儿来,这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借机生事...
长亭站在门廊外挑唇笑了,借机生事?陆长庆下毒弑兄,却不许长房顺水推舟,反戈一城?如果自保也叫借机生事了,那在这儿世间好人可当真没法儿活了。
是,这件事,陆长英比她知道得更早。
那日她与蒙拓在宗祠偶遇之时碰见陆长庆与外人私相授受,她将这件事告知了长兄陆长英,陆长英却告诉她,“很早便知晓了,只想看看陆长庆究竟要做什么。”,也是,陆长英为一家之主,连蒙拓以如此了得的功夫进进出出高墙都能被陆长英知道,旁人与外人频繁的接触自然也被陆长英看在眼里。故而,他们选择等下去,等着陆长庆从墙外之人手中拿到了一小包药物,等着陆长庆让丫鬟竹桃与正堂的洒扫小丫鬟接洽,等着陆长庆给二门塞了一个金葫芦让丫鬟去给远在通州庄子上的陆长平带去了一封信笺,再等着陆长庆的最终行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房的耐性一直很好,被坎坷而艰难的世事磨得什么都能等,什么都等得下去。
长亭觉得陆长庆真的很蠢,当所有的人都为她铺陈这件事行方便的时候,她究竟有没有想过事有蹊跷?还是她认为陆长英只是绣花枕头罢了,连小小一个光德堂都掌不住,偏偏还想将整个陆家都拖进局势之争里去?
长亭不明白陆长庆是急火攻心还是关心则乱,还是压根就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在这过程中,陆长英给过她很多次机会,让她与陆长兴接触,潜意识里告诉她,就算陆纷该死而儿女无过,只要平顺守礼,你还有大把大把的时光可以好好过。也让二门拦住过陆长庆发出的信笺,可陆长庆却以为是塞的钱财不够,反而将钱财加到了一只实心的赤金葫芦...
长房已经仁至义尽,而陆长庆却想的赶尽杀绝。
留那陆纷的三个儿女一命,长亭从来不悔,父母长辈之过不算在儿女身上,谁下的手谁才该死,这一点长亭一直看得很清楚。至少,稚子陆长兴就长得极正派,连教书的蒋先生也说这孩儿有悟性有良善之心——歹竹总能出头好笋,以往长亭以为陆长庆只是蠢一点,陆长庆一直以来都一没害她,二没杀她,三没抢她夫君,基于这三点,长亭如若要对陆长庆下手,她便是不占道义。
长亭站在廊间听里面久久未曾开口,隔了半晌,帘子一动,陆长英身边新挑的侍女紫苑撩帘出来恭请长亭,“...大郎君请您进去。”
长亭一进去,陆长庆正被人压制在地上,凌厉回眸,目光极为凶恶,身形朝前一挣,嘴上便嚷起来,“陆长亭,你这个贱妇!若不是你,我们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一切都是因为你!你设计让母亲将我留在稠山,再以我来胁迫母亲!你这个贱种!你只配嫁给杂碎!若大伯知道千娇万尊的女儿嫁给一个低贱的杂种,你说他会不会气得从坟里头跳起来!”陆长庆边说边放声大笑,双眼充血,几近癫狂,“你们给我个痛快吧!你们想听什么,我当然知道!可我不会告诉你们!你们除了我以外,还有好多好多的仇人!他们都想你死!都想你死!长平什么也没做,族亲族老都在看着你陆长英,我不信你们敢杀了长平!长平会活着,还会有人虎视眈眈地要你们的命,便是叫立刻我死了都甘心!”
陆长庆面容扭曲极了,浑身都拧着一股劲儿。
她当然明白长英想做什么,可她就是不说,看着你们不知道敌人究竟是谁,只好胡乱猜测——好像这也是一个很有趣的画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轻声一叹。
瘦削的姑娘被人强力摁在青砖地上,膝盖弯曲,瘦得好似皮包骨一般,陆长庆是在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在做这件事情,她要报仇,她要牺牲自己成全幼弟,她要完成陆纷的夙愿。长亭突然开了口,语气怅然,“我昨天突然梦到了五年前。我们还在建康,你要去游船,父亲不许,二叔便背着你偷偷下水坐船。你一向是二叔最喜欢的姑娘,容貌好,气势好,养得娇俏不知愁,手臂上戴着的翡翠镯子水头恐怕还没有你的眼眸一半润。那时候我虽然不喜欢你,可也不讨厌你,好好坏坏,你都是我的妹妹,都要叫我一声姐姐。”
陆长庆颈脖一梗,呼吸急促,蝴蝶骨一张一合,无力得好像一瞬之间就会坠落在地。
长亭看不清脸上是什么神色,“我们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人命?你活到今天,我不信你没有梦见过以往的生活。”
陆长庆鼻翼翕动,身上的劲儿慢慢松懈松懈再松懈,最后如同一滩烂肉摊在地上,好似进气多出气少。
“是不是陈家?”
长亭突然开口,话锋一转突然发问,眼神注视着摊匐在地的陆长庆后背又一点一点地僵直起来,长亭吁了一口气,语气确认却释怀,“看来是陈家了。”
谁最想陆长英死?
除了有着血海深仇的陆长庆,便是已经与益王符稽联盟的陈家——自缢身亡的陆二夫人陈氏的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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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看了眼陆长英,一旦事情牵扯到陆家以外的人,就不是她能够做主的了。
陈家找死!
长亭以为隔了良久,哪知一看更漏连一刻都还未过。
“很好。”陆长英吁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地将身形向后一靠,转了转手上戴着的扳指,下颌一抬看向陆长庆,“陈家怂恿你便听。你父亲罪有应得,你母亲抱着同你一样鱼死网破的赌徒心理,破釜沉舟...”陆长英嗤笑一声,手往桌上一搭,修长的手指堪堪垂在了桌沿处,“你们哪儿来得釜呢?你是我妹妹,我原当教你做人做事,可我没有。一因父辈恩怨,二因无闲无暇,这是我做兄长的失责,我同你致歉。因我的疏忽与懈怠才叫你长成了这个样子,陈家怂恿你便当马前卒,陈家叫你下毒你便乖乖听话。你要报仇,我可以理解,你却是在为陈家做事,这一点我无法原谅。”
“我恨你们兄妹。”
陆长庆也笑,仰首一笑,眼泪便落在了前襟,“陆长亭逼死母亲,你诛杀父亲,长平将在一个小庄子上郁郁终生,而我?我像浮萍一样,是在水上漂着的,指不定哪天就沉了...你们什么都有了,而我们什么都没有。既生瑜何生亮!如今乱世重刑,各凭本事罢了,父亲既杀得了伯父,便是他有本事,你们又何必喋喋不休,站在高处看人像看狗!”陆长庆手背将眼泪重重擦掉,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我做梦都想你们死!”
长亭面无表情地埋首。
翻旧账是翻不完的。
人都是自己长成的,陆长庆早已定型了...陆长庆还不算最坏最坏——她至少没有眼睁睁地看着陆长兴喝下那杯酒。
接下来...就该处置陆长庆了。
长亭看了眼窗棂外,能隐约见到谢之容似隐非隐的面容,内室陆长庆双眼血红,陆长英气定神闲,可长亭分明觉得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地博着弈,一个想活,一个却不能让她活,她想了想索性撩帘去迎谢之容,谢之容见她便弱眉微蹙,挂忧地朝里头看了看,却又在斟酌着怎么问,默了默方道,“你哥哥还气吗?”
“气的呀。”
在游廊外,长亭也不好多说,可日子过得越久,长亭越觉得自个儿离当初那个口硬心也硬的姑娘越远,心也慢慢放得软和,打杀都不乐见了,真叫她在里头听陆长英下令绞杀陆长庆,她心里头也颇有些不舒坦,这倒和善良无关,只是被人护久了,心肠好像也被捂软了——毕竟宅内宅外,一个陆长英一个蒙拓,什么坏事都他们两做,什么担子都他们两担。故而这世上哪有什么菩萨性子啊,分明是被人无忧无虑地惯出来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侧首往里看了看,“是陈家在背后怂恿,哥哥确实挺生气的,阿容阿姐,哦,嫂嫂记得劝一劝。”
“那陆长庆是喝汤药还是赐白绫?”谢之容如同谈论今日桌上是摆十八学士还是摆芍药一般从容,“族里的亲眷都眼睁睁看着,他们大约不会嚼舌说闲话。”谢之容没等来长亭的答案,略微有些迟疑,“陆长庆...她是死,还是不死?”
长亭眼神复杂,帘子已经垂下,她再看不见里间在做些什么,可她异常清楚陆长庆的结局。
大约是活不了了。
“我也不知道。”长亭转过首来摇摇头,收回目光,语气呢喃,“许是讨不了好了罢。”
到了夜里,果不其然,研光楼传来了陆长庆疾病暴毙的消息,立时长亭正坐在暖榻上绣自个儿嫁妆霞帔上的绦子,小阿宁坐在杌凳上帮忙分线,玉娘在灯下看话本子,一听满秀说完,三人里便只有玉娘叹了叹,叹了半天,叹出四字儿来,“咎由自取。”
事实证明,话本子看多了,也是可以提升文学素养的。
榉木棺材一裹,陆长庆没出嫁算早夭,停了七天灵便草草入了土,这事儿发生得急,各家各户的管事人都还没走,陆长英将一下完长庆的葬便领兵捉了陈家派遣的送贺礼的人,现捉现杀,闹得城中沸沸扬扬。
大家伙都是精明人,谁还猜不到这是陈家在背后搞的鬼呀?
四大家的平衡彻底被打破,中间那层窗户纸被撕裂个大缝,其实陆长英在大婚之前便提议封锁与陈家的一切商贾贸易往来,却遭到了族老们的一致反对——毕竟族老中有几家的夫人们也姓陈,美其名曰“四大家几百年了,就没撕破过脸!”,可如今想不撕破都难了。
名正言顺地和陈家撕,这是陆长英借此机会获得的最大利益。
陈家如愿被牵扯其中,陈家先行打破“四大家”的规矩,则其余三家唾弃的唾弃,声讨的声讨,陆家最实在,出兵攻城,誓要为被怂恿的二姑娘陆长庆讨回一个公道。
至此,陆家诸老,才真正相信,士族大约真的要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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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秦将军本就在外追击益王伏兵,陆长英一声令下,另有一万追兵毫无顾忌地撒腿进入了陈家的地盘,围墙的围墙,喊话的喊话,当真动了杀手的时候还不多,还没见血,大抵只是围在墙外控诉陈家不忠不义之举,待得控诉得差不多了,小秦将军方率兵攻城。城门极而后益王符稽部下出兵救援,小秦将军设计乘东风破局,强攻城门,哪知城中已无陈家之人,抓住俘虏一问方知早在月前,陈家又举家南迁至建康城中,城中百姓饥荒已久,年轻力壮的早就出城另寻活路,满城上下只有妇孺幼小,除却留守城门的三千兵士,这便是一座空城。既是空城,城中粮食、武器、药材以及辛秘都未曾留下,城里空空荡荡的,只能时不时见老妇人抱着稚儿埋头匆匆而去。
金蝉脱壳。
长亭暗赞陈家有魄力,又隐约觉得此事尚有后续。
陈家可以躲,可这一躲,名声便堕了一半,士族靠的就是名声,未曾有人入仕的陈家更是靠着名声在过日子。既然陆陈两家撕破了脸,陆家尚且敢正面迎战,陈家若在这个时候将头一缩,那他们只能当一辈子的乌龟了。故而陈家这时候躲到建康,受符稽的庇护是最安全的决定,却不是最明智的决定。
果不其然,未隔三日,又有报信之人快马加鞭而来,回报,城门被外面关上了,又有精壮兵士从内城中蹿出集结成行伍游街蹿巷地分散开来,因小秦将军并不熟悉内城环境,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下兵力便有近千折损。
瓮中捉鳖。
这才是士族的手段。
长亭叹了口气,陈家抓住陆长庆的心理,怂恿陆长庆毒杀长英,这一步棋虽然险,收益却大,故而陈家人愿意去做。后一步请君入瓮也玩得高,他们算准了陆长英要出兵更算准了何时出兵,先将城池彻底空出来再步步引诱小秦将军深入,最后一招绝杀,如此一来无异于给陆家迎头棒喝,同时陈氏也算重而打出了名堂。
既然四大家已经没有了,那便各占山头,各自为政吧。
金蝉脱壳,空城计,瓮中捉鳖...只有根基深入的士家能做到,在那座城池里只有陈家做得到,长亭默不作声静待陆长英的后招,心里说不担心小秦将军是不可能的,可陆长英既然舍得一下子派出了小秦将军与黄参将两个猛将,又岂非无一条后路可走?
一连三日,未有一点小秦将军的消息,约是战乱约是封城,玉娘在佛堂求了三日,秦堵在城门上住了三日,长亭去正院探陆长英,哪知谢之容却道,“...你阿兄这几日,日日夜夜都在无字斋呢。我差人送了鸡汤和小食进去,哪知人进去了就没出来了,临光说无字斋封了,只许进不许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分明是如临大敌啊!
若自家兄长都未曾料得会出现这个情形,那这件事情就变得很复杂了。
一万人在城池内,而陈家早有准备,反手一击,陆家财大气阔,手上的兵马不说十万,八万总是有的,单从数字来看,这一万人丢与不丢,都伤不了陆家筋骨。可一万人...是一万条命啊!
拿一万人去试陈家的水,陆长英恐怕下了黄泉都不能瞑目。
更何况,小秦将军还在里面!
长亭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又待两日,长亭这两日寝食难安,既觉得这世上永远不缺聪明人,石猛有石猛的聪明,陈家有陈家的谋略,甚至益王符稽都是个心有成算之人,又怕这次自家长兄着了道,叫那一万人丢了命,又想起小秦将军待陆家的忠烈与秦堵红着眼眶的神容。长亭安抚玉娘无事,自己心里却清楚,此番着实是着了陈家的道儿了!
着了是着了,当务之急是该如何破。
“...我当亲征。”
陆长英语声清淡出言,“我去,城门必定大开,城门一开,秦将军便有喘息之机。陈家距豫州近,我可进可退皆行事便宜,如今只有我亲征,才能缓内城水火之急。”
真定手上佛珠一滞,真定与长亭还未说话,秦堵攥紧拳头闷声开口,“不可!若这便是陈家的目的,那大郎君便性命堪忧!”
真定看向陆长英右手边垂手静立的幕僚,“张黎大人为何不劝?”真定语气颇为不善,“你既是大郎君的幕臣应当急陆家之所急,如今大郎君成亲未久,膝下尚无子嗣,他若有好歹,岂非如了歹人之愿?你若忠义,便当死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时人对叛臣降将的态度,较之待乞丐尚且不如。
真定一向不喜欢这个张黎,嫌他侮了文人儒生的气度。
长亭看了张黎一眼,正欲开口解围,谁知张黎下颌贴衣襟,沉声回应,“臣下是死谏过的,不过,臣下是死谏大郎君出城亲征。”
真定脸色一板,长亭却不由高看张黎一眼,再听其后话,“陆陈两家如今一役,打的是个势头,看看谁是天下士族的大哥,纵然石家二郎君来信可出兵帮扶,可若石家出兵,陆氏便在陈家面前落了下乘,这在天下士族看来,陆家不过是个绣花枕头——陆家为什么要拿大姑娘与石家联姻?因为陆家为了自保,方才不顾门楣与之结亲。”
真定脸色往下越沉越重,张黎说的是大实话,可却一点儿不中听。
陆长英手向下一摁,出言截断,“张先生,行了。”张黎当即住口往长英身后一站,陆长英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如张先生所说,于公于私,于名于利,我都必须去。秦将军与那一万来人不能被抛弃在那里,如果要人应援,我必当派人,再派谁去?派谁去,陆家都输了阵,只有我去,陈家的城门才会开。”
陆长英挑眉一笑,沉了沉再道,“也只有我亲自去,石二郎的兵才能拿出来,蒙拓才能名正言顺地跟在我身边。”
长亭一下子懂了。
陆家机动的人马已经没有了,要想再出兵应援,便只能借石家的兵,可这样一来,便正如张黎所说“陆家便成了不顾门楣”,而若是长英亲征,蒙拓随扈,这便再正常不过了。
人上阵还要父子兵,妹夫给大舅兄保驾护航又怎么惹闲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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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个建议是张黎提出来的,长亭无比佩服他的勇气——张黎是降将,是益王符稽的人,他身份如此尴尬却提议陆长英亲征陈氏,岂非叫人浮想联翩?若张黎心怀鬼胎,而陆长英不幸身故,那张黎于益王符稽与陈家便是立下了不世之功,无间成功。是个人,心里大概都会这样想,这就是叛臣活不下去的缘由。
长亭认真看了看张黎,三十出头的模样,前庭宽广,眼神明亮,耳垂肉厚,老话说这样的人有福气也聪明,他确实聪明,不仅聪明,也有福气,遇着了一个信赖他的家主陆长英。
“不成。”
真定语气里有毋庸置疑的坚定,“不成不成,”连说三个不成后,却不知而后应当说什么了,沉吟片刻方道,“万一这是陈家诱敌深入,阿英贸然亲征岂非又是一招请君入瓮?不妥,再从长计议罢!”真定大手一挥,似有一锤定音之态。
长亭心往下放一放。
阿弥陀佛,希望真定能一直这么坚定下去...
她当然看得清楚如今陆长英亲征是顶明智的决定,既可安抚军心又可立威还能解小秦将军燃眉之急,可如果陆长英这次丢了命呢?凡事怕的不就是如果吗?长亭私心不是很想陆长英以身犯险,能别离开豫州就别离开,陆长英不是在战场上长大的,谁见过诸葛亮骑上马去前线了?如果要造势,怎样都造得了,拿命去造势,人心都是偏的,长亭不想陆长英去做这件事,可这些话她却说不出口,所以只好阿弥陀佛,祈求真定大长公主能坚定坚定再坚定。
陆长英默一默,隔了许久,埋首应了个好,“既然大母不同意,那便再从长计议吧。”
真定落了口气,温声道,“加兵也好,请石二郎出兵也罢,长英,你得牢记着你是平成陆氏的顶梁柱啊。”
陆长英手蜷在宽袖中,坐得笔直,神容恭谨再应了声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疑惑看了他,并不十分信。
北地晚来风急,长亭睡不着翻来覆去只闻得耳边风吹怒吟之声,起身看向窗棂外,不知稠山那边是个怎么样的情形,小秦将军还有那一万将士是个怎么样的情形,若主上行事能再稳妥一些,这一万人也不至于如今身陷绝境...如果他们当初考量事情再全面一些,既已发觉陆长庆与陈家的勾当,那便再想想陈家会怎么谋篇布局,或许如今便不会落到被动挨打的局面...
长亭拍拍头,她都感觉到挫败与悔恨,更何况陆长英,一向都极为骄傲的陆长英。
长亭望向窗外,黑黢黢的天,外面却热火朝天般不太平。
长亭再闭眼再睁眼,天还未亮透,满秀一听里间窸窸窣窣有响动,便当即如履薄冰地来一道撩帘进来服侍,一道沉下声儿来急道,“大郎君昨夜出城了!”长亭眼睛猛然睁大,再听满秀说后话,“...谁也没告诉!带着秦堵小爷出的城门!只带了一千人马,如今大长公主正在大堂绑了白总管抽鞭子!张黎先生还在城中,大长公主已经命人去捉他了!”
长亭一把撩开被子,趿鞋换衣,忽而一想,偏头问满秀,“张黎还在平成?”
满秀赶忙点头,“还在!没跟着大郎君走,陈妪说人去拿他的时候,张先生穿戴整齐,还在画画儿呢!”
好个张黎!
长亭终于明白陆长英当初希望将满秀嫁给张黎的意图了,张黎当真是个人物!生也生得起,死也死得起!长亭披了大氅来不及换木屐便往正堂去,正堂外头白总管正跪在地上,张黎倒还是坐着的,长亭呼了口气儿,再见真定怒不可遏的神容,不禁迎了上去,轻声道,“...如今已经追不上哥哥了吧?”
“他刻意轻装上阵,这会儿怕是都过城门啦!”真定一开口,脸色就变了,眼眶一红,“你哥哥他若有个好歹,我怎么对得起你阿爷你父亲啊!我怎么对得起谢家!”真定拍拍谢之容的手,勉声安抚,“阿容,那小子的苦前半辈子都吃了,他大难都挺了过来,如今大约也没事,好歹要途经邕州,你妹夫他不能袖手旁观,你且安心!”边说着边神色一凛,“若那小子实在气运差,陆家便是你第二个娘家!”
谢之容神容倒无哀戚,只见挂忧,忙螓首言道,“您千万莫这样说,叫媳妇心头难安!长英行事向来周密,之前一着不慎中了陈家的算计,如今却是全副武装,既有蒙大人此等猛将襄助,又有陆家家声相佐,定能逢凶化吉,得胜归来。”谢之容看向长亭,却见长亭朝她使了个眼色,当下便知,言语更婉约了,“张黎先生既敢如今还留在城中,便是问心无愧。阿英执意要走,白总管又能何如?如今天凉地冻,白总管年岁也大了,久跪伤身,您看要不要叫他起身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个面子,长亭也能卖一个给白总管,可她卖不如让给谢之容卖。
真定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给他拿个垫子来!到暖阁去跪着!这种事也敢瞒着我!”真定如今看上去当真便是一个年近不惑的老人了,“这死小子明面上应得好好的,翻个面便阳奉阴违,也不知道如今他到哪儿了...秦将军还撑得住撑不住...”真定手脚冰凉,她压根就不敢想若长英回不来她会怎么办,她不能送走了两个儿子又送走孙子,这样一想,真定悲从中来,“一清点,你哥哥只带了一千人马,哪里护得住啊!”
“既是急行军,人少好过人多。”
张黎沉稳开口,“大长公主莫急慌,我们静待五日吧,五日之后便可定乾坤。”
如今只希望稠山那头的小秦将军还再撑得过五天。
小秦将军还撑得过吗?
发灰发暗的天空下,小秦将军隐匿在烧焦的战壕中,背靠墙角,手中紧握一把短刀,他俯身向外看,近百个敌人正摸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向里走进,他觉得他还撑得过去,就算现在要叫他以一抵百,他也必须撑得过去!
为了陆家。
为了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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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灰蒙蒙的,疾风劲草,小秦将军已在这座城池里守了近乎十天了,从一开始打开城门见里空无一人,再到兵士从犄角旮旯里一拨接一波地往外冒,最后至陈家将士围住内城不放这一万兵士活路...
他背后还有一万人...
他背后还有堂堂平成陆氏...
如果这一役,他输了,陆家在陈家面前便永远抬不起头!
小秦将军背向后一靠,借墙壁遮掩住身影,哪知背上的伤口猛然崩裂,他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后背有湿热的血一点一点地渗出来,小秦将军嘴角抽动,硬生生将后背撕裂带来的痛苦忍下来,手里的短刀刀刃上还淌着血——他刚刚抹了十四个人的脖子,全都是一击毙命。他三更天的时候从扎营处出来一探究竟,哪知还未走入内城便遇到了陈家化整为零的埋伏,三百人为一队,小秦将军想城中恐怕有百来个这样的小分队在搜索落单的陆家兵士。
陈家压根不急慌,城门一关,陆家军插翅难逃!
正如如今的他们,他带了三十个人出城,现在活着的,加上他,不过六个人。
而追击者却过百,而背后是是一片废墟,他们...插翅难逃...
小秦将军喘了几大口粗气,仰头看了看天际处缓缓东升的旭日,沉住了一口气,他们还剩八千人,陈家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故而陈家不在乎化整为零,陈家要做的是步步为营,而他们却要拿命搏一把,陆家军这八千人不能分散开来,一旦分散,陈家便会几口吞下至此他们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是主将,所有的决策,由他来做。故而他必须摸清内城的架构及巡夜的将士出行的规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不破不立,这八千人是带着死去的同伴与家族的荣誉二战,他必须以身犯险。
来人的影子被冬日朝阳投射在小秦将军对面的白墙上,小秦将军紧紧抿唇,手一抬,身后跟着的五个兵士埋身向废墟胡弄中蹿去,他紧紧握住虎口中的短刀,别人的血顺着刀刃流到了他的手背上,他嗅到了来自人的血液中的甜腻而腥臭的味道。灰影越来越近了,被拉得越来越长,小秦将军眼神陡然一扬,将短刀竖立于面庞,百战之将身上尽是嗜血的味道。
小秦将军神容肃穆,眼神朝下,正好看见盔甲上的那个“陆”字。
如果注定要在此战亡,那就一起死吧!
黑影慢慢压了过来,像山一样像延绵不绝的山,一步一步地朝前压迫,小秦将军手握短刀,神情专注,他瞳孔一张再一缩,他几乎已经可以看到墙角外那刀剑闪过的寒光!
“咻咻咻——”
一瞬之间,城外响起牛角集结号。
两短一长!
小秦将军眼神一眯,只见投射在墙上的灰影迟疑之后,寒光一闪,墙角外的刀尖不见了,再间隔一瞬之时,暗影全都往后退却,直至不见,近百人的行伍一下子就不见了踪迹。小秦将军手上一松,身影一矮,当即淹没在了身后的废墟里,再有三两追兵,原先埋伏在废墟中的陆家兵将“唰唰”投射了三支暗箭,当下再无人进来。
暗黑之中,小秦将军脸色极其沉穆,说过一句,“此地不宜久留”便当下一个鹞子翻身翻过城墙俯身向北行进。
待距敌军一段距离后,小秦将军脸色极为难看,身侧副将俯身来问,“将军...”副将一看小秦将军的盔甲,缝隙里渗出的血迹都已经变成深褐色了,副将单手扶住小秦将军,“将军可是伤势太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小秦将军将他撇开,这位百战之将眼中惶惶。
“...两短一长...必有大事...”小秦将军语声沉重,“他们不知我们究竟有多少人在这里,不敢贸然前进,这可以理解。他们更不知我在这里,没有乘胜追击,这也可以理解。可他们摆明了人多势众,一口吞下我们这群人只是时机问题...可就在这么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他们却未留兵力,马上撤退...这说明什么?”
副将一梗,硬接上话,“说明....”
“说明城中出了大事,比追击陆家兵马的事情更大。”小秦将军口吻突然急切起来,“要么是胡羯入侵,这座城池虽在边陲,可再往北去还有城池驻扎,如若胡羯入侵,豫州首当其冲,可我们离开豫州只有十天,胡羯再猛,十天之内也不可能突破豫州...要么就是城中有人揭竿起义,可这是一座空城了,除却妇孺老弱,再就是这些军人了,妇孺老幼能起义吗?”小秦将军眼神惶恐,“两短一长,内忧外患...”小秦将军似是说不出口,一阖眸,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大郎君没有沉得住气!”
副将没听懂,“啊”了一声,试探问道,“大郎君?”
小秦将军手中短刀收进了胸膛前,拿自己的体温暖着,睁开眼看向旭日高升的东边,轻声道,“大郎君恐怕来了,亲自来了...”并且是浩浩荡荡地来了,生怕别人,陈家不知道,大郎君是来给他解围的...
只有陆长英亲征,陈家才会如此重视,听到号角的所有分队全部立时集结!
小秦将军粗糙得起了茧的指腹摩挲了盔甲上那道阴刻的“陆”字,看向东方,心头仓惶。
东方有什么?
东方有一只陆长英,嗯...外加一只黑着脸的蒙少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英一骑在前,蒙拓手拎马缰在后,恰好距城墙一射之远,陆长英白衣白马,绿玉束发,马蹄踢踏地在城墙外来回徘徊,远处看,简直是活生生的一个靶子。不远处城墙上兵士的弓箭便就这么一左一右地跟着陆长英来回晃悠,有的心急忍不了的,手一松,弓箭便就这么射了出去,“哧”地一落恰好落到了陆长英的马蹄三寸之前,陆长英抬眸挑眉一笑,好似在嘲讽那人臂力不够。城墙上只见城下白衣公子笑得倾国倾城,心里头却像有只猫儿在挠,他奶奶的,他还不信就差那么三寸,他射不到!
陆长英将马缰一抬,马蹄再往前迈一寸。
一时间,百箭齐发,“唰唰唰”地铺天盖地朝陆长英射来,城墙上顶厉害的兵士拉满了弓,弓箭破空而来,陆长英巍然不动,所有的弓箭都落在了陆长英的身前,密密麻麻的,粗略一数竟有百数之多,陆长英再一挑眉,笑着愈发真心,手一抬,有三个身穿重盔的将士埋头躬身出来,城墙上的兵头一下子警觉起来,这三人膀大腰圆,皆身形高大,站直了比陆长英的马还高,他们是做什么的?难道这三人如吕布一般,力能扛鼎?叫他们来撞开城门的?!兵头手背在身后,速度极快地做了几个动作,当下便有三十名将士应诺埋首朝城下跑去。
兵头眉心一蹙,再向下看去,却见那三人便立身站在白衣身后,也不动也不走,只这样站着,其中一人手握红缨长枪,手臂一用力,好似重盔都要被撑破了一般。难不成这三个人是来远程攻击的!?力气和准头若都好一点,这柄长枪能穿透他的脑袋!兵头心头一慌,再做了几个手势,当下便有十来个兵士手拿盾牌依次挡在城墙之上。
兵头透过盾牌缝隙向外看,只觉沾沾自喜,可见这三人一点动静也没有,愈觉心头惶惶。
动也不动!
这是要做什么!
这三个人凶神恶煞的,难不成就是长得凶点儿来吓人,结果啥本事没有!?
兵头心下狐疑,眼神一动不动地看向陆长英,顾不得手比暗语了,长臂一挥,一声令下,“再射一轮!使出力气来!把他们给老子射成筛子!射!射!射!”
没有扩音筒,可隐约之间,蒙拓也听了一耳朵,再垂眸看了眼岿然不动的大舅兄,不由暗叹一口气——谁没年轻过?谁没错过?可只有蠢人才会一步错步步错,陆长英一旦发觉中了计,不是选择弃军保帅,更不是假作不知,而是正面迎上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英到邕州时,身边只带了一千人一千匹马,见到他,只说了四句话。
“借我两万人还你一座城池,放心,看在阿娇的份上,我绝不赖账。”
蒙拓胸口中箭。
难道没有陆长亭,这厮就会把两万人外加一座城池赖掉了吗...
陆长英开口,蒙拓当然事必亲躬,一个晚上的时间整合了五千人马,他亲自领队带着人马磨刀霍霍向陈家,这才是急行军,几百里路,路上压根没歇过,日也在赶路,夜也在赶路,他们是在刀刃上舔血的军人,自然不怕这几日的急行军,可蒙拓着意照拂陆长英,给他加了最后的马鞍,上了最稳健的马匹,泡了最酽的茶汤,一切都照着最舒适的档次在安排,陆长英看了看蒙拓给他的那匹漂亮的母马,不由冷笑道,“这匹马,阿娇都不骑。”
蒙拓胸口再中一箭。
谁说陆长亭会骑马的!
你站出来,我们对质!
蒙拓捂着胸口将所有东西都换一遍,将士们吃什么陆长英吃什么,将士们不睡觉陆长英照样不睡觉,蒙拓默不作声地跟在陆长英身后企图拉长赶路时间加以照拂,陆长英看了他一眼终于笑道,“我受得下来,我若受不下来,内城的那一万人,秦将军全部都要死。你说是他们的命要紧,要是我的舒服要紧?”
蒙拓头一昂,策马挥鞭,将进程赶得更快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唰唰唰”
又是一轮像雨声一样大的箭头砸下来。
蒙拓一回神,却见陆长英一根头发丝都没掉,而箭全都扎在了地上。
兵头怒喝一声,“操你大爷的!好吃好喝供着你们!你们连个箭都射不上!要你们有个屁用啊!”兵头边骂边凑到盾牌缝隙去看,那三个高壮得叫人发指的将士仍旧站在陆长英身后,没有变化,等等!有动作了!兵头只见陆长英举了两根指头再往下一搭,那三个兵士拿铁盔把自己罩在自己头上,身形一俯,便走到了陆长英马前...兵头眼神放大,却见那三人腰杆一弯,开始...开始...
他娘的,他们开始把箭从土里拔出来了!
还把拔出来的箭一抽一歪插进了自己的兜里!
兵头气得浑身发抖!
他奶奶的,他们...他们...他们以为自己在草船借箭吗!
兵头气得头一歪,当即高喝下令,“现在那三个人在射程范围以内了!射!射!射!给老子射!不把那三个人射穿孔,老子不姓张!”
等了半天,有小兵讪讪然地抬头回禀道,“禀参将...箭现在已经没了,刚才那两轮射得急,劳务兵来不及下城墙去补给...战备区在红叶镇,一来一往,大抵要等一刻左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狗屁地没想到陆长英会来得这么快啊!
所有的战备计划上都写着陆长英或许会在三日之后才到,还是或许!陆长英来与不来尚且不定!而城内大半的人都以为陆长英不会来!他是一五一十都照着战备计划执行的!内城要剿灭陆家余孽,有辎重物资也定是紧俏着他们!他着意想争,也争不过内城那个老陈头啊!故而城中物资多少都在内城老陈头那里啊!故而城墙上储备下的物件儿并不是很充足!
弓箭一千柄,箭五千支,关门打狗用了泰半,零零总总又有近三分之一...
妈的!
妈的!
妈的!
城墙上兵头简直想扇自己两耳光!意气之争!意气之争害死人!竟然连储备都争没了!红叶镇一来一往最快一刻!若在这一刻的时间里,城门破了,他大抵只有一死以谢主家了!
兵头当即下令,“再摆盾!赶紧再摆盾!”
城墙上窸窸窣窣地摆出盾牌,陆长英神容缓缓松弛下来,眉梢间一紧,右手再一抬,秦堵举刀高喝,“一二梯队预备!三四梯队跟我冲啊!”秦堵朝前冲,陆家的弓弩被人马拖到了射程之内,场面黄沙漫天,当即大乱,蒙拓趁乱调转码头,两列兵马悄无声息地随他踏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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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的兵马用陆家的弓弩,射陈家的箭,攻陈家的城门...
兵头闷了口老血在嘴里,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高摆手臂,大声叫嚷,“守住!守住了!不要躲到盾牌后面,他娘的如果用云梯,咱们就毁了!”兵头边叫嚷边往铁盾后面躲,谁曾料得,“咻——”的一声,弓箭势如破竹般从盾牌缝隙中穿过,直接将他的肩胛骨与朱漆廊柱定在了一块儿!兵头大声叫嚷,谁曾想未隔片刻,第二支箭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空而出,兵头眼神惊惶,仿若不过瞬间,他眼中只有那支箭,箭头由小变大,只听“啪”的一声,兵头额间绽开了一朵氤氲血色的花!
谁也不知道那支箭是射出来的!
城墙上顿时乱成一锅粥!
将领都被两箭毙了命,谁他妈还管这城墙是破是守啊!
守城的大多都是主家的心腹大臣,最低的品阶都是参将。
守城门这件事说重也重,说轻也轻,若世道好,镇守城门便是一项好得不得了的差使,清闲且油水丰厚,若时局乱,镇守城门便成了一桩避之不及的差事,可架不住陈家地位显赫,未曾考虑过有人会打到自家城门口来,故而陈家人镇守城门的领头一直未曾换过——百年以来,陈家的家将徐氏一门的次子,徐家于陈氏,如同秦家如陆氏,都是肱骨心腹。
可这位徐参将却很平庸。
平庸的人在这个时局下,死得早。
陆长英高坐白马上,一回头看向隐匿在半山腰上灌木丛中的蒙拓,蒙拓正收弓,遥遥而望,蒙拓身形再一匿,树丛窸窣抖动,陆长英不过一个眨眼便再难看见蒙拓与随他上山的那两列兵马的身影。陆长英轻提马缰,马蹄微微踢踏,再转首看向放在身边的更漏,再听内城隐约有牛角号的声音,嘴一抿,口里噤声,心里却不由惋惜!
“一刻钟不够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不知何时,蒙拓驾马与陆长英并立,身后背上弓箭,“照陈家的反应速度,我们若没有留足半个时辰就不叫抢占先机。这一刻钟,只够我们斩杀徐家次子。”战场之上,蒙拓气势大盛,在陆长英身边气势与之比肩,一个气质温文,一个内敛寡言,一个像古玉,一个却像百斩之刀,蒙拓闷声道,“棋子我已经放进内城里去了,如今城墙上的所有兵力就集中在防御,打出一个豁口不难。大郎君,你要做好徐家次子被斩杀,徐家疯狂报复的准备——秦将军固守十日,已属不易,如果徐家丧失理智一味追击内城,我们想做的围魏救赵,恐怕有点难办。”
“徐家势力再大,打得过主家陈氏吗?”陆长英沉声回应,“陈家现在要做的不是分散兵力,以我对陈腆的了解...”陆长英一声嗤笑,“他多智是多智,可太急功近利,使出来的招数是招招毙命,从他利用陆长庆一事上便可小觑一二,他很想很想我死,只要一听说我来了,他必定会选择集中兵力开城门出击,力求将我生擒以便与陆家谈条件。我一现身,秦将军就安全了。”
蒙拓侧眸看了眼陆长英,这并不是他熟悉的陆家家主陆长英。陆长英应当是步步为营的,而这一次他却贸然以身试险...蒙拓回头看向战得正酣的城墙,他一直不太理解士家是什么,如今他好像已经有半步踏进来了。
秦堵带着五千人攻城,并未坚持多久,更漏里的沙粒全部落下之后,城墙上的兵力陡然变多了,弓箭与长刀像下雨一般从上掷下。
增兵来了。
蒙拓拔出短刀朝天一指,再闻三声牛角号,秦堵手上一滞,闷了闷,抓紧时间挑起长枪,使劲向上一扔,臂力惊人,当下城墙上便有一人哀嚎一声倒下,秦堵未曾恋战,高喝一句,“撤!”五千兵马整齐划一,提起马缰便掉头往回跑!
一下子寂静了下来,城门安安静静的,只有砖瓦上的血迹方能显示出了将才这座古城墙经历了一场战役。
陆家兵马当即向后撤,待安营扎寨之后,方几百兵将前去城门外叨扰,时不时射几只箭,扔几只火把,再怒吼几声“陈腆,我是你大爷!”,吼完就立马扔了传音筒往回跑,还没等城墙上的人马亮爪,陆家的人已然屁滚尿流地当下跑得不见了踪影。
说实话,这都是小打小闹。
城墙上的陈腆眉头一蹙,问身边幕僚,“这只行伍当真是陆长英带的?”
幕僚恭谨道,“千真万确,头一天来时,陆长英独身驾马前行,下面的兵士都看得真真儿的,低阶将士不认识他,可徐参将身边的副将却是在建康城见过他的,千真万确是他亲征。”
那为什么...这个打法会如此无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和逗猫惹狗有什么分别?
耻辱!
陈腆深吸一气,“他身边可还跟着旁人?”
“他带的都是石家的人马,上回同他站在一起的是石猛的外甥,陆家的姑爷,蒙拓。”幕僚也摸得门儿清,“他带来的人都是蒙拓麾下的,既是姻亲了,借兵马倒是人之常情。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招儿,八成也是他使的。”
这并非攻讦所在。
“陈腆,我是你大爷!”
城楼下又有人拿着扩音筒在吼,声音不大,可陈腆却听得很清楚,他不觉深吸一口气,无耻!无聊!无德!陆长英丢的是天下士族的脸面!陈腆掌心紧攥,心头勃然大怒,平成陆氏妄称天下士族典范!陆长英玩的这手分明是市井无赖玩剩下的!他算什么士族郎君!
“集结兵力,今晚预备吧...”陈腆眼神一眯,“内城外城都集结起来,陆长英手上恐怕不止这五千人马,我们城门掩得牢实,他与内城的那群兵马被这座城墙完全隔开,他们不可能互通有无。今夜召集人手...我们让陆长英不醉不归。”
“陈腆,我是你大爷!陈腆,我是你大爷!陈腆,我是你大爷!”
城楼下那人还在扯开嗓门叫。
余音绕梁,三日回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两百二七章夜袭
天一黑,四面寂静。
蒙拓的帐篷混在中间,重甲加身,眼神嗜血,一手拿烈酒,一手拿乌金马鞭,短刀与匕首都塞在腰间,红缨长枪斜放在身后,赤血马被系在帐篷的木栓上,哼哼唧唧地喘着粗气,蒙拓大岔腿坐在石块儿上,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再从怀里丢了一颗菜头出去,赤血马头往出一滚,当即叼住那颗菜头,吭哧吭哧吃加餐。
“以后成家了,不要在阿娇面前喝酒,她看不得人醉醺醺的。”
蒙拓一回头,原是陆长英。
陆长英白衫换盔甲,发束头盔中,换上盔甲倒是很难得没见到世家子弟的羸弱。
蒙拓将牛皮酒袋子往地上一放,再一敞,赤血马啃完菜头拱着脑袋来吃酒,舌头一卷,半壶酒就没了。陆长英笑了笑,“你醉我倒不怕,马醉,我怕。”
蒙拓背往后一靠,难得也笑了笑,“赤血醉不了,他酒量比我好,耽误不了今儿夜里的事儿。”
“回去之后就成亲吧。”天儿越发暗下来了,陆长英抬头看了看,北地云层稀薄,能很清晰地看见星辰,“再拖下去,阿娇就成老姑娘了。之前我没将话给你说透,又怕之后没有时间同你说清楚,现在时辰正好,我便将话跟你说在前面。”
蒙拓微不可见地脊背微挺,神容肃穆地静待陆长英后话。
“小时候阿娇个性就很倔气,母亲去得早,父亲溺爱,养成了她一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不喜欢符夫人,她便硬生生地几年都未曾与符夫人说过话。往前真定大长公主也不是很亲近她,她便也敬而远之,做足礼数之后便再也不管。”陆长英说着便笑起来,“这说好听点儿是倔气,说难听点儿就是太唯我独尊,偏偏既自负又敏感,我一度害怕她嫁给谢询后,两个人太像,过日子就怕起冲突。还好,最后,她遇到你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埋头,静静地听着。
陆长英这是在交待后话...
他怕自己活不过今夜?
“往后你让着阿娇,她脾气暴的时候,你顺着她说,等她自己生完气,她就老老实实地来同你说话了。石家那摊子事儿,避是避不过去的,你既然与石二郎交好,那就坚定下去,不要改弦易张,也不要吃里扒外。石猛在一天,这两兄弟的命就不会丢,实在水火不容了,你就把注下到石三郎头上。离石闵远一点,亲近石闵,和石闯保持友好,这样你才走得稳。”陆长英一说话一哈气,面前尽是白雾,“男人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你若要纳妾纳小生庶子,我们陆家便将阿娇接回来,是奉养一生也好还是和离再嫁也好,便再同你没关系了。男人定力都差,这世人皆知,只是我希望你做事之前都权衡一下,究竟这样做值得不值得,如此,许多事便不会做错。”
陆长英说得很平静,并不强势,侃侃而谈,只是男人对男人的交流。
蒙拓头一埋,很慎重应了是。
陆长英看了眼更漏,漫不经心地往篝火里扔了一块儿燃料,烟一下子冲得老高,又浓又稠,直直冲上夜空。蒙拓眉心一蹙,下意识扣住腰间的短刀,一抬头,城墙上未有半分异样,守城的兵将来来往往同前几日一样,蒙拓再看了眼陆长英,伸手拿铁锹动了动篝火,篝火一下子跳了起来,空气一进去,火一下子燃得更旺了。
夜半三更,蒙拓靠在帐中,手扶长枪,忽而一下子睁开眼,侧耳静听,心头默数三下。
一...
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三...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