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娇

第241章 争执(下)(1 / 2)

('\t\t\t第两百四五章争执(下)

正如蒙拓所说,镜园离石府很近,拐过两个胡弄就瞅见大大两扇门,门前立着一对石狮子,雄狮顶球母狮抱子,红线砖瓦,灰墙低伏近五里,长亭踮脚却仍旧一眼望不到墙头,再望就望到了绵延起伏的珏山余脉了,长亭不由扶在马车边叹了一叹,回过头看蒙拓,“你买这么大个园子作甚?”

蒙拓面无表情答道,“为了孩子有地方住。”

长亭喉头一梗,顿觉任重道远。

宅邸大门大大打开着,门匾写有镜园二字,长亭转眸笑道,“谢言宗的字?”蒙拓眼眸向下,依旧面无表情,“是,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谢家的字。”难为蒙拓了,分明不那么喜欢谢询,却还能忍受将谢询长辈的字挂在自家的大门口,长亭笑起来,“哪日我请哥哥写一写门匾,将这块儿换下来罢。”长亭一边说一边往里走,蒙拓跟在她身后,庭院纵深,花草间隔,又有木马流车随水流滚动溅出些许水珠,正好落在庭下种植几株君子兰的土壤里,整个院落布局清雅,分为三进,前院为宴客、召见管事之所,二进为库房、厨房等囤积杂物之所,内院方为内眷居所,镜园分布得与旁人不一样,因蒙拓为武将,辟了极大一块儿空地出来练功,故而外院的书房便紧缩了近一半。长亭边看边笑,笑得蒙拓恼羞不敢成怒,只闷声说,“我近来也在练字帖...”长亭当即贴着他的胳膊笑得愈发乐不可支。

内院面积非常广,因背靠珏山,花林丛生,碧波浩荡,有竹条网编织成小栅栏围在山涧,既做野趣又做围栏,这花架子倒也围不住什么,大抵只能围一围想进园子里来偷菜吃的野兔罢了。

镜园正堂恰在整个园子的中轴线上,坐北朝南,方位极好,正堂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小院,四周围矮墙,门也阖得死死的,长亭推门而入当即呆在原地,默了半晌,回头扭身靠在蒙拓怀中,许久说不出话。

正堂里的布置,和建康城中她在陆宅里的闺房一模一样。朝阳的西厢、罩着竹帘子的抱厦、摆在庭院中央的紫藤花,还有挂在廊下的古铜钱风铃...长亭揪着蒙拓的衣襟,心里有些软有些酸酸涩涩,她做梦都想回到建康,在建康的日子才是她一生中最安宁的辰光。

“你怎么知道...”长亭抿唇笑言,“我住在建康的时候,还不认识你呢。”

夕阳黄昏下,蒙拓脸颊被光晕一染,好似挑唇一笑,没由来地眸带温情,想了想从怀中掏了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绢纸,绢纸四角微微卷起泛黄,想来也有些年头,蒙拓递给长亭看,长亭一打开这分明是建康陆宅内院的建构,长亭仰头看他,不明白他从哪里拿来这份儿东西的,建康如今被符稽治得像一个铁桶,进进出出盘查的程序要走三四遍,特别已迁居的众家士族,符稽仍旧不敢动士族留在建康的府邸与人,可想从建康城里把这份儿东西送出来,现今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长亭的眼神里有疑问,蒙拓看在眼里,声音压得很低,轻声解释,“这是我当初去建康接幼帝符瞿时,托人带出来的。”

长亭望着蒙拓笑,那个时候他们还没定亲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也望着她回笑,廊间无人,便俯身埋首轻轻碰了碰长亭的鬓角,“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这房子是我建也好,别人建也好,只要你住舒服了,我就值得。”

夕阳的光透过檐间红瓦的缝隙照射下来,长亭靠在蒙拓的肩上,久久无言。

她并不对他们的关系全依赖着她主动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如果她走九十九步,蒙拓走一步,那么他们还是会相逢。可当听到在他们的关系中,她并不是一厢情愿的那一个时,长亭仍旧不可抑制地欢喜极了。就像酿了许久的酒终于变成了佳酿,又像是自己辛辛苦苦种下了种子,而有心人告诉她已经为她准备好了果实...

长亭一高兴,小蒙将军就享了好几个晚上的大福气,吃得很餍足,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儿,看过镜园过后,两口子顺理成章地收拾起东西预备搬过去了,嫁妆压根没拆方便得很,一百来抬嫁妆一天的功夫就从这处搬到了那处,蒙拓的东西多点儿,从屋子里收拾出来收拾了得有几大筐,啥东西都有,连小时候穿的铁盔都舍不得扔,长亭提溜起个小头盔问蒙拓,“这东西还要不要?”蒙拓一脸惊喜,一把抱过来,“我找了很久了!留着留着!往后我儿子还能戴呢!”

长亭不禁绝倒,有种耗子就是这样...什么都舍不得扔...都存着,自个儿洞里存不下了就包在自己嘴里含着...

在蒙拓成亲这些时日,城墙里头一片太平,城墙外头仍旧兵荒马乱,石家没男人在,石闵随石猛出征,石阔回幽州守城,石闯被石猛扔到了外城镇守,故而调度外院的差事落在了石家大房大郎君石阅的身上,托石阅的福,长亭这几日见石宛的机会也多了起来——石宛多半跟着小石宣过来,默不作声,眼神却并不安分,虽不问东问西,可她嘴里的话,长亭听着却总觉得有些别的意味。

搬迁在即,小苑乱糟糟的,长亭正与满秀一道清点木匣,一抬头见石宣过来了再往后一瞥,果不其然身后跟着石宛,长亭的笑便敛了敛。石宣天真烂漫,见满院的大木匣不觉啧啧称奇,“...这么多东西!男人也有这么多东西!我见我爹每天就是那么一身衣裳,穿烂了再换另一身...这全是蒙拓的?”

长亭接过帕子擦手笑道,“都是他的,我的嫁妆早送过去了!”长亭看向石宛,抿唇再笑,意有所指,“我们的东西不放在一处,当然是挨个儿送。”

石宛飞快抬头,心中喜不自胜。

夫妇俩还分开院子放东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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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开院子放东西意味着夫妻两人并不住在一块儿...当然这非常非常普遍,也非常非常常见,在世家大族中,夫妻两个分开住是常态,有离得近的一个住西院一个住东院,离得远的那就隔了有十万八千里去了,有的夫妻每月见三面,初一见一次十五见一次,中间再吃顿饭这也叫过日子...石宛心头激荡,若蒙拓与陆长亭是后一种就好了,他们面都不曾见又如何能生孩儿!

长亭说完状似无心,笑着招呼二人坐下,又吩咐人奉茶水,石宣坐不住喝了盏茶便去寻玉娘,小苑外厢便只剩下长亭与石宛二人,长亭低头对册子,长亭说一声,满秀打开对完后再贴上封条放到角落里去,现今正对到瓷器玉石上,满秀将一打开木匣子,石宛眼风朝里一扫便瞅见了几件水头极好的白玉壶,当即笑道,“...阿拓往前并不喜欢这些物件儿,说是玉还没石头经事儿。二哥这样淡泊的人,年轻练武的时候,在刀柄上尚且镶嵌过几颗宝石,只有阿拓,什么时候刀剑上都是光秃秃的。我问他为何,他说武器是武器,不是拿来好看的,那些物件儿一点儿用都没有,绣花枕头罢了...”

石宛语气婉和地追忆着年华,就这点不好,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修成正果了还好,若修不成便很尴尬——对方大大小小的喜好都晓得,一旦对方的喜好变了,那点儿了解就都成了鸡肋,扔了可惜,揣着占地。

“他现在也不喜欢玉器。”长亭抿唇一笑,眼神没从册子上移开,“这些物件儿都是我的,是我喜欢的。”

“那你预备将这些东西放在哪处呀?”石宛咬唇道,“阿拓也不是很喜欢在自己的房间里放额外的东西,许是行军打仗久了,我记得阿拓的房间除了床榻与书案,再也没什么了...往前我,哦,叔母赏了他一只梅瓶装腊梅,他从来没拿出来摆置过,还随手就给阿宣了...”

长亭终于移开了眼神,正视石宛,她自个儿家的屋子里放什么东西,干卿何事?

“放在内厢。”长亭语气放得很低沉,“这样精细的物件儿若放在库里或是外间,都算对不住烧他们的窑。”长亭说着莞尔一笑,“更何况人总是要变的,如今蒙拓也许就喜欢了呢?”

石宛抬头与她对视,张了张口似是想再辩些什么,可嗫嚅半晌方轻声说了另一桩事,“那你别在用白玉壶熏香啊,阿拓不喜欢人熏香,每有丫鬟熏了香去阿拓的院子,阿拓都不喜欢...”

屋子里熏香不熏香,又管她石宛什么事?

如果世界上的事情都能用关我屁事和关你屁事来解决,长亭思忖恐怕就没那么多空闲气儿来受了。

长亭想看看石宛做什么,方才透了点儿她与蒙拓分开住的意思,石宛便当即大蛇顺棍上,一副女主人的做派...啧啧,这一试就试出来了,长亭只觉得石宛也太过急切了些!一想到,石宛来告诉她该在她与蒙拓的居所该摆放什么东西?该不该熏香?该熏什么香?长亭就觉着脑仁发疼,这姑娘为何如此拎不清?她当然能察觉到石宛待蒙拓有不一般的情愫,这在几年前她头一次见石宛就隐约感觉到了的,她并不介意石宛喜欢蒙拓,也以为待她与蒙拓一成亲,石宛看清了现实便能果断放手——否则还能怎么样?是做小呢还是等到她七老八十一命归西了,她石宛七老八十地补上缺?欢喜是一回事,毕竟喜欢谁这都不是可控的,这无罪。可每个人都应该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被别人抢,也不要去抢别人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静静地看着石宛,忽而笑起来,“大姑娘叫蒙拓,将军或是大人其实更好些。大家虽是亲眷,可到底是大了,再唤儿时的名字就显得有些不庄重了。”长亭话头一顿,将手上册子一合,到底在话里话外还给石宛留了一丝颜面,“亲戚之间来往甚密,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可往来还需勿忘分寸,一旦僭越,看在外人眼里丢人可都是这么一大家子人呢。”

石宛面色发白,眼眸向下一垂,张了张唇,并不知在说什么。

长亭冷眼看她这般模样,心里竟不知作何感想,说气愤有,说可怜倒也有,见过蒙拓最狼狈最艰难的时刻还能芳心暗许,大抵是真喜欢吧。可她这样喜欢,却什么也没做,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或是因为自尊,或是因为外因,谁知道呢?反正阴差阳错间,她才是正确的那一个。长亭口舌有多利,谁都知道,可面对石宛,长亭想了想没说一句重话,只将头一偏,只是不再看石宛。她也没这个义务去开解劝慰,只希望石宛能就此死心安分,否则到最后必定落不着好下场!

照石宛这样的个性,恐怕她也不敢做些...什么吧?

长亭犹豫地看着石宛羞羞怯怯的模样,在心里头安抚着自个儿。

石宣、石宛两姐妹走的时候,一个兴高采烈,一个强颜欢笑,长亭冷眼旁观不作一词,胡玉娘靠在长亭身后絮絮叨叨,哀叹一声,“又要搬家咯!”

伴随胡玉娘的一声哀叹,搬家花费了三日辰光才彻底完成。

镜园外放了六条六十四响的鞭炮,蒙拓摆了筵请男宾在外吃酒,长亭设宴在内院招待女眷,冀州城里得脸的人家全都来了,不敢往长亭身边靠,只好围着庾氏夸石宣,长亭便做小媳妇样,既无人来与她说话,她却也见谁都眯眼含笑点头,淑声淑气儿地招待,“您好好吃,好好喝。”

有城守家的夫人嗓门大,朗声同庾氏说话,说得全都听见了,“郡君,您别说!士族大家的闺女就是不一样!蒙三夫人站那儿便是通身气派!郡君往后可是日子难熬了!两个儿媳妇儿也说不得骂不得,外甥媳妇儿更是个金贵的!”

气氛一僵,长亭暗叹武人家的女眷真是着实不会说话。

哪儿能用“更”字儿呢!这不就是把几家妯娌分出个三六九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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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更”字儿这不是打庾氏的脸吗!长亭抬眼看了眼庾氏,庾氏面色分毫未变,冲那城守家的夫人笑言道,“可不就是!金贵点儿好呀,要那些个糙的要做啥?咱们这样的人家是要媳妇儿下田插秧了还是绣花换家用了?您说什么说不得打不得,我便听不下去,你家婆婆可没说过你打过你,都是被捧在手心里头当的家,咋到小辈那儿就变成恶鸡婆了呢!”

庾氏话一完,众女眷当下哈哈大笑起来。

长亭也跟着笑,心里却想起来出嫁那天夜里真定大长公主同她说的话,“庾氏其人很会为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个人物。你与庾氏没有任何利益冲突,至少没有任何需要生死相搏的利害关系,顺着她,她若当真聪明便不会叫你冲在前头。毕竟在外人看来,你们是实打实的一家人。”长亭理解了,照做了,果不其然,庾氏在之后的筵席中帮她挡下了许多杂事儿——武将家的女眷都能喝酒得不得了,一杯一杯来敬,长亭酒量不行,喝了三盏便微醺,喝下五盏便上脸,之后的酒便都是庾氏出声给挡回去的,再递给长亭几颗丸子,附耳笑道,“...这丸子解酒,你吃一吃,若倒了会遭笑话。”

长亭笑着恭顺收下,吃了两颗果不其然脑仁不晕了,记人记得也飞快,石家人口众多,嫡支旁系,嫡出庶出,媳妇姑娘,加起来得来了三十几号人,再加上冀州官吏家的女眷,零零总总得有百来号,庾氏就站在长亭身边儿见着一个就告诉一声,长亭只见白春记得脑门青筋暴起而满秀潇潇洒洒地拿着册子对菜单,不觉感叹自个儿身边的聪明人确实有点少...撑到入暮送客,长亭可当真松了口气儿,浑身跟散了架似回了正院,一推门却见蒙拓早回了房,正与张黎对坐于紫藤花下,说是饮酒对酌也不像,说是交谈也不是很像,两个人神色都不轻松,而张黎的脸上还泛着潮红。

门“嘎吱”一声响,蒙拓回头见是长亭,起身过来扶,“喝酒了?”

长亭点头,比了个五,“整整五壶梅子酒...”内院有人,长亭没让蒙拓扶,敛裙坐在蒙拓将才坐的那只杌凳上,笑看张黎,“这些时日先是忙着收拾物件儿再是忙着搬迁,没顾着您。这些时日住的用的可都还妥帖?长随可好?若不行,便请阿拓在军中给先生再选一选。”

张黎就那么看着长亭自自然然地坐下,蒙拓再规规矩矩地在媳妇儿身后杵着,不禁将手上的酒盏放下心头哂笑,温声回道,“都好都好。长随也好,居所也好,都很好。”张黎双手摆在膝上,眯着眼笑呵呵地,很有福相,“劳烦姑娘惦念,哦,不对,夫人惦念了。日前,下臣未递帖子来见夫人,一是因夫人尚在石宅中见外男终究有忌讳,二来是新婚佳眷有资格不问凡尘杂事地过几天快活日子。”

长亭掩袖笑,“先生说笑了!”再抬眸睨向蒙拓,笑言,“我以为男人们得喝酒喝到什么时候呢?你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蒙拓手负于后,看了眼张黎,沉声道,“我明日或许要出征。”长亭的笑一下子收敛起来,长亭喉头有些涩,“又要出征啊?刺史叫你带兵了?去哪儿?”长亭想想不对,未曾收到信笺啊,蹙眉再道,“你若一走,冀州城内便无将帅了。”冀州就变成一座空城了!就剩了个被石猛扔在外城练兵的半大不小的幼子石闯了,长亭忆及那个说两句话就红脸的少年,深觉有人在下一盘大棋,长亭双眸微眯,看向张黎,单刀直入,“这是空城计,还是苦肉计?符稽可是即将有行动?”

张黎挑眉一笑,看向长亭身后的蒙拓,“将军还在担心夫人会挂忧?”紧跟着将事情三言两语说道清楚,“邕州出事了,今日晌午才传过来的消息。半铜城崩坍,如若将军不赶回半铜城去,矿中的工人亲眷或许会哗变。而邕州城中亦有煽风点火别有用心的眼线,只要被他们抓住机会,邕州留下的那点兵压根就镇不住。故而将军必须回邕州大定局面。”张黎此话言罢,出声奉承一句,“夫人还是如常般敏锐。”

张黎幕僚当多了,一股子酸腐气儿,啥事儿讲究藏一半说一半,美其名曰“意犹未尽才最美”,长亭扭头看蒙拓,闷声道,“刺史与石闵十日前策马出行,我身在内帷又是新媳妇儿自然不可多问,可刺史已经许久未曾离开过幽州了,此番出行必定是有大动作。五日前,石二郎君石阔回城镇守,连乔迁之喜都不留下来吃一吃,多半是幽州出了乱子。若此时蒙拓也离开幽州,那么城中虽仍有石家将领,可石家嫡系无一人在城内,这是机会同样也是陷阱...”长亭眉间一皱,“可这同样也可以是...符稽布下的陷阱...无论石家出于什么目的,幽州城中都已无人了...”

蒙拓站如松,一直敛眸静听。长亭此话并不是发问,可张黎并不知该如何回答。是这也有可能是符稽算好了的,先将石家诸人分散开来再各个击破,或是又有什么招数是他们想都未曾想到的...蒙拓不离开幽州继续镇守固然可以,可这样一旦邕州不保,蒙拓手中便再没有地盘了——蒙拓只能跟在石阔身后喝石阔手指缝里淌下的那点肉汤。

“且正好符稽有极正当且得心应手的理由派兵至幽州。”蒙拓终于开口,面色半分未动,说得极为平静,“毕竟刺史大人斩杀了摄政王符稽派遣来的宣旨使节。那内监久久不回建康城,摄政王派人来寻自己派出的使令,这个理由足够光明正大并且令人信服了。”

如今的形势便如同深陷经济地,不动即不伤。任何一方想动,都要承受压力,而符稽环环相扣,终于找到了一个非常完美的出击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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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稽找到了一个非常完美的由头,甚至草蛇灰线地埋下了伏笔,先将石猛诱出冀州,再诱石阔,再诱蒙拓...长亭酒劲上脸,面颊发烫,抬眸不看张黎看蒙拓,“刺史是将计就计,还是中了套?”

蒙拓沉吟,“并不知,刺史当日偕石闵出行之时,我尚在沐休。照姨母的说法,这件事必要刺史亲去,否则功亏一篑。”

张黎看起来是知道隐情的,埋首啜茶亦不言语,长亭蹙眉问他,“所为何事?”蒙拓似有一些难以启齿,思忖半晌似在考量如何将事情说出口,长亭静待他,又隔片刻,蒙拓闷声开腔,“你可还记得当初与咱们一道在稠山北麓逃亡的那几个姑娘?有一个相貌特别出挑,似是叫...叫...”蒙拓蹙眉在想名字,反倒是长亭一口答出,“青梢?那几个姑娘相貌都好看,只这一个青梢在其中最出挑,她怎么了?”

蒙拓看了眼张黎,张黎耸耸肩再挑挑眉,表示无可奈何。

蒙拓暗叹一声道,“这么些年头都过了,那你都一点不好奇当初岳老三与青梢为何出现在荒山野岭?”

长亭点头,她当然好奇,可一细想便猜到这必定是家族秘辛,当初她一招祸水东引才得到岳老三的救援,从而引发之后的事情,如果当初岳老三没在山野里,她、长宁还有玉娘三人或许不会活着出来,至少...不会都活着出来。长亭感激,同时聪明地能做到缄口不语,彻底将岳老三车队中若隐若现的药材味与那几个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姑娘这些事儿抛之脑后。她原先不问,是因为她还是石家人,石家的秘辛她晓得得越多越不好,如今她嫁进来了,她不问,有的是人给她说——长亭静静看着蒙拓,示意他说下去。

说起此事,蒙拓似乎有些尴尬,再摁了摁长亭肩头,索性也别站媳妇儿身后了,端了跟小杌凳重而落座,话说得很慢,“岳老三当年从冀州外城出发,一路向北,车队过百人,浩浩荡荡的全是军旅出身的精壮汉子。他们一路只用护送一样东西...”蒙拓知道当初长亭与岳老三是如何搭上线的,说起此事来,眉眼有笑意,“药材都只是障眼法罢了,他们真正护送的只有青梢。”

长亭眉心微蹙,心里隐约间有个想法了。

蒙拓轻咳一声,眼神朝外,神色很怪异,“匈奴的大王年逾五十,却仍旧声色犬马,喜欢十六七婀娜多娇的小姑娘...”蒙拓见长亭双颊绯红,知她吃过酒,声音放软,跟哄小姑娘似的,“还没明白?要想摧毁一个男人,便给他安插一个女人。想要拉拢一个男人,也可以送他一个女人。两者之间的差异全在乎于送的那个女人是什么样儿。”蒙拓伸手取了个茶杯,给长亭斟了半杯茶汤解酒,“石家小厨房酿的果酒后劲大,喝了,乖。”

张黎哽了一下,任谁看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举杯还没他手掌大的茶杯,嘴里叫着“乖...”,谁看谁知道,特别是他这样中年丧妻的倒霉人士,看一次抖一次再哭一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一路向北,北有野胡,匈奴即是胡人,匈奴大王喜好声色,而青梢的姿容,连长亭都扼腕叹一声佳人,士族贵女长得都不会难看,几百年的传承,相貌体态都只有越来越来优异的,而饶是如此,见惯贵女的长亭也不得不承认青梢的模样是她见过挑不出一点点瑕疵的。所以护送青梢往北去,往匈奴去...

“刺史与匈奴有勾结?”长亭怔愣之后,蹙眉低呼,“石猛疯了吗?私通匈奴是什么罪?!要想夺天下也不用与匈奴勾结啊?一旦事发,刺史可曾想过后果?是,如今的情形是难,石猛难道看不到汉人与匈奴迟早有一战吗?若那时匈奴抓着把柄迎头一击,汉人的江山又该如何自处!”

长亭不信石猛看不到与胡人联手只是饮鸩止渴!

长亭猛然一下福至心灵,“这次必须由刺史亲去的事可是与匈奴有关?”张黎笑了笑,语声疏朗,伸了伸手,拱手作揖向蒙拓,“既然话都说透了,那臣下便告辞了,将军是去是留,臣下都不再发声。留城有留城的招儿,行进有行进的招儿,咱们见招拆招才最要紧。”张黎瞥了眼长亭,却见长亭身后那丫鬟极实诚地认认真真地给长亭面前已经快凉了的茶盏里斟了点儿热水,不禁忍俊不禁,陆大姑娘行事没有章法,连身边的丫鬟都挑得和别人不一样——这时候,谁还有心思喝茶水啊?

张黎拱手告辞,不过是不想如今贸贸然地过多地搀和进石家的私隐里。张黎一走,长亭便眼神一横,朝蒙拓怒目而视,拖长语调质问,“你坦白告诉我,石家还有多少秘密?匈奴那条船是那么好坐的?石猛究竟在想些什么?若哥哥知道石家一直与匈奴搅在一起,恐怕能气得将我从冀州接回去!关键是,若今日我不问,你又打算什么时候同我说?明年?后年?等石家定了江山,匈奴前来恭贺的时候?”长亭酒劲上脑,说话冲得很,既恼蒙拓不同她讲,又恼石家的作为。她并不看轻胡人,她自己嫁的就是个胡人,可蒙拓长在大晋,活在大晋,一直以汉人自居,而胡人民风尚未开化,作风彪悍且无底线,汉人每每与之交战皆死伤惨重,两国是宿敌更是天敌。

之前打,汉人丝毫不费劲,而这些年生战乱纷争,汉人尚且民不聊生,又谈何抵御外敌?

两国必定会打,只是不知何时何地罢了。

长亭越想越气,退一万步想,如果这是符稽设下的连环套,那么更叫她毛骨悚然。若连符稽都查出了石猛里通匈奴的蛛丝马迹,那么符稽只消找到一个节点极好地运作这件事便能叫石猛成为众矢之的!还打个屁啊!乱世争雄,多的是人打着“惩奸除恶”的旗子在冀州揭竿起义!冀州内城就会乱!如果这不是符稽设的套儿,那石猛又与匈奴说什么去了呢!?

蒙拓好声好气地劝,“你先莫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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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拓一顿,神色无奈,“你叫我同你主动谈及胡人,这不是为难我吗?”长亭气顿时消了下去,她当然清楚蒙拓对这个话题有多讳莫如深,蒙拓看上去是八尺大汉,心却十分敏锐,当初托蒙拓犹犹豫豫的福,她差点嫁进了谢家...

蒙拓察言观色见长亭面色一软,当即打蛇顺棍上,语气一振又解释道,“当初石家被困在冀州举步维艰,姨父一腔雄心壮志奈何当时符家的天下稳如磐石,冀州一无粮草二无兵力三无商贸,若不寻求一个突破,满城百姓、石家、二哥和我...都只有混吃等死罢了。”长亭脸色渐渐软和,蒙拓赶紧趁热打铁,“当初石家与胡人搭上线只求互通有无,随后逐渐演变为药材、兵器和盔甲的交易,多半是冀州提供药材,而胡人送来兵器与盔甲。你还记得当初我们歇脚的那个市驿吗?那个市集也是这些年头兴旺起来的。”

怪不得...怪不得那个市集上那么多的胡人...

长亭一直以为来往交易不过是交易些汉人没有的小玩意儿,比如匈奴那边酿得极好的马奶酒和奶片,谁曾料到,石猛麾下的兵器与盔甲也是从胡人那儿交易而来!长亭大概能够理解石猛的想法了,建康不给的东西,老子自己买,你也别管我从哪儿买,反正拿到老子手上的就是老子的了。长亭也理解了为什么冀州的兵这样凶悍——石猛有意识地操练武备,练出来的兵如何不精悍?长亭看向蒙拓,斟酌了词句,轻声问,“那...你...”

“我父亲在其中应当有牵线搭桥,否则私运战备物资,光这一条罪就没有人敢担。”

长亭话还未问完,蒙拓便云淡风轻地开了口,正好回答了长亭想问的,蒙拓说罢此话,微微一顿再道,语气中未曾包含太多感情,庭院中无人,蒙拓伸手揽了揽长亭的肩膀,“姨母说到底是看在我的份儿上,他才愿意帮忙牵线,我不知道他究竟是看在我的份儿上,还是看在大晋一乱,胡人便可趁虚而入的份儿上。”

长亭反手搭在蒙拓手背上,竟不知该如何劝慰。

“既然开了口,就全说完罢。”蒙拓笑了笑,不欲再将这个话题延展下去,话锋一转,再回正道,“此次姨父前往,是因胡人那边的粮草军备有缺,胡人开口漫天要价且囤货居奇,姨父坐地还价去了。我私心认为,符稽并未抓住这一点石家与胡人有关联,否则符稽不会如此迂回地谋略,若他拿到了这个把柄,必定打死宣张,这个威力比如今硬碰硬要强许多,故而此次诱我出城大概是临时起意罢了。”

长亭“嗯?”了一声,示意蒙拓继续说下去。

蒙拓将长亭身前的已经凉了的茶往身侧一泼,专心致志地再倒一盏温茶,叫长亭喝完,“...往后别喝酒了,一喝酒就脾性就有些爆,”长亭接过茶汤,小口小口啜完,问蒙拓,“既然符稽也是走一步看一步,那咱们预备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蒙拓这样答道,看向长亭,目光柔和极了。

“你还是会带兵出城,诱敌深入。”长亭口吻笃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笑起来,伸手揉了揉长亭的头发,半晌没说话,隔了许久方有轻声落地,“不一定。”

如果三年前,如果一年前,出现这样的局面,他就算看透了这个局,也必定会带兵出城给符稽造成一座空城的假象,反向引诱符稽进城再见招拆招关门打狗。可如今,他一直在犹豫,符稽不是符家的其他草包,符稽是个有谋略的草包,他攻城陷地之后会出什么招,谁都拿不准,现在的他并不放心将家眷留在城中,城池与地盘没了再拼就是,若自己的女人出了什么差池,这会叫他悔之晚矣。

长亭婉转侧眸,眸光流转生波。

蒙拓出征与不出征这件事,这些天一直压在长亭心头,恰逢初一,新媳妇儿去石家向庾氏请安,长亭态度恭谨,奉上茶汤再安坐在案首,借帕子捂嘴笑,“恐怕再过三两月,阿娇就得坐到对面儿去了。”没头没脑这么一句,庾氏也笑起来问,“这话怎么说?”长亭和婉挑眉,“因着两位嫂嫂要嫁进来了呀!”

庾氏便边摆手边笑,“两家吉时都还没定呢,哪来这么快!”

长亭顺势接过话头,“大哥是没法子,幽州离冀州多近呢?二哥来回一趟便能将事儿妥妥帖帖办干净了,您也就等着庾家姑娘进门做阿娇二嫂吧。”长亭抿唇一笑,埋了螓首,温声再言,“阿娇如今是自家人了,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如今这世道不太平,不趁这时候咱们还没与符家撕破脸赶紧方便行事,一旦等到两家兵戎相见,娶个媳妇儿就全得看那一路的人站在哪一队...”

长亭说了一家人说一家人,后头的话当然不含蓄。

一旦符稽出兵,符石两家表面的平静被打破,那么惊涛巨浪趁势就翻滚起来,开弓没有回头箭,局势被激化之后,石闵与石阔的婚事一定会被搁置下来,石阔那桩亲事倒没啥可期待的,可石家上上下下都异常期待崔家姑娘入门啊。

庾氏当然听懂了,脸上的笑敛了敛,温言回道,“是这个理儿,我前日便修书一封将老二叫回来了。家里头如今光有阿拓一个男人不行,得再回来一个守着才好。”长亭眉梢一抬,笑着福了个身,“到底是姨母心思缜密。”

随后二人又闲扯两句,庾氏留了饭,石宣也出来用膳,上的是冀州特色菌菇热锅,了了一桩心事,长亭心绪大好,再添了半碗饭,倒将庾氏看得直笑,只说,“可见在镜园饿着了,待阿拓过来,我一定吵嚷他。”又顺手赏了两个厨子下去,长亭笑着接了,捧着吃了大饱的肚子再带着今儿新收获的厨子,长亭将一跨出门槛,就大大呼了一口气。

石老二回来,蒙拓平安出征归来的概率便高了很多很多。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两百四九章僵局(下)

石阔回城镇守,蒙拓出城诱敌,符稽若要攻城必定会选在蒙拓率兵出征而石猛与石闵还未回城,石阔安守幽州之时,若石家想要做黄雀,那么必定要做到...

“如今且看石阔能不能悄无声息地回来了。”长亭大舒一口气轻声道,身后跟着的白春听见了,待行过游廊方轻声开口,“夫人何不与郡君直说呢?如今您嫁到石家了,说俗气一点咱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何必拐弯抹角呢?”

白春是在石家长大的,一家子都是石府的人,是上一回长亭临行回平成,庾氏送的,送了一房人,怕长亭在陆家老宅里站不住脚,故而白春与满秀最大的差别在于,满秀全身心地依赖着信赖着长亭,因为她退无可退。而白春思量却更多些,比如...现在。

长亭笑了笑,婉声回她,“你说郡君是我和阿拓亲近些,还是同石阔亲近些?”

白春毫不犹豫,“自然是二郎君,虽说刺史更看重大郎君,但母子连心,比起外甥与外甥媳妇,当然是儿子更亲近。”

“那如果我直接提出让石阔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襄助阿拓,郡君会作何感想?”长亭微微一顿,笑颜微敛,“刺史志在天下,接他班的只有他那三个儿子,无论定谁上位,阿拓都只能是肱骨能臣,我去请主上来解臣下的围...如今世道这样乱,幽州与冀州虽相隔不远,可路上仍旧不太平,石阔如要回城无异于又是一趟险程,你以为事过之后,郡君会怎么想?”

白春确实不是满秀,满秀在一旁故作镇定地冥思苦想之时,白春却脸色微变,细想却有些心惊。

如今正逢僵局,让石阔回来这法子保的是蒙拓也保的是冀州,可僵局一过,心眼多的人便会想,石家正主来解下属的围,岂非荒唐?长亭拿不准庾氏会不会这样想,可她不能寄希望于庾氏怎么想,她与蒙拓的处境很尴尬,她必须想得更长远。长亭很明白,她会这么想,不过是基于她还未把石家人当自家人,若换成真定与陆长英,她连寒暄都不用吧。

白春点点头表示明白了,长亭拍拍她的手,大叹一口气,待崔氏与小庾氏进门,她要想的只会更多。

而庾氏早修书唤回石阔这一行为让长亭在意外之余,仍旧有些动容,同时有些羞愧——其实庾氏是真心将蒙拓当儿子待的,至少,庾氏是真正将蒙拓看做自家人的。

满秀见二人皆不言语了,想了想颇有些悲愤,唤了一声,“姑娘...”

长亭心不在焉地答了声“唉”。

“下回把胡姑娘也带上吧。”满秀揪着衣角,瓮声瓮气地说。长亭一愣,问她“怎么了?”,满秀抬头望天,不再言语,带上胡姑娘一道,至少她还不是最蠢的那个呀...

当事儿陷入僵局的时候,必须有一个出面执刀打破局面,庾氏修书一封到幽州做了这个执刀人,而后事情愈演愈烈,邕州半铜城崩坍之后,蒙拓留在邕州的人马不停蹄地赶往半铜城,奈何矿工被压在矿下一时半会救不出来,家属哗然,闹得沸沸扬扬,随后便有有心之人煽风点火,半铜城瞬时势如水火,半铜城城墙不保,隐隐有危及邕州内城之势,蒙拓一连三日都接八百里加急信,蒙拓看完信长眼一眯,语声未有起伏,同长亭说道,“邕州、冀州,总有一座城池,符稽势在必得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只能暗暗祈福,希冀石阔回来得能快一点再快一点儿回来。只要石阔一回来,蒙拓即可毫无后顾之忧地带兵出征以解邕州之围。

入夜时分,镜园大门被人“扣扣”敲响,一门传二门,二门进正堂,灯笼接连亮起,长亭一听满秀来报立马翻身爬起,一眼见蒙拓已穿戴妥当便赶忙换上衣裳梳好头发,再着人去请张黎,“...请张先生起来在二门汇合,满秀你去外院备好轿子,白春你把书桌上的那几封信笺全都整理好带上,哦,也忘了把压在镇纸最下面那封信带上啊。”

长亭飞快交待完毕,裹了外衫,便跟在蒙拓身后往出走,深秋初冬的天儿,寒风萧索,夜深人静,庭院内极少人当值,一推门,一股子风全灌进屋子里来,外头黑黢黢的,长亭不自觉地抖了一抖,裹紧衣襟,蒙拓一伸手将长亭包进怀里,长亭忽闻蒙拓轻声说了句话,“下半辈子,我定要叫你睡个囫囵觉。谁也别想再把你半夜三更闹起来。”长亭还没来得及抬头应是,蒙拓头一埋,一个轻吻便落在了她鬓间。长亭靠在蒙拓怀中,静听蒙拓的心跳“砰砰砰”的,有力极了。

蒙拓骑马,长亭与张黎乘轿,到石家宅邸不过一刻,进大门,石家黑黢黢的,只有几个提着灯笼的丫鬟来接,蒙拓目不斜视,沉稳发问,“二哥回来多久了?”

“将才...”丫鬟答道,许是一开始就领了叮嘱,索性全都说完,“二郎君只带了三十人随行,走的稠山老道,将才才回来,一回来,郡君便派人去请您与夫人过来。二郎君如今正在正堂等着您呢。”

蒙拓点头,随后默然不语,加快步子向里走。

长亭亦步亦趋紧随其后,一路走来,整个宅邸里只有正堂灯火通明,门帘一掀,长亭便见端坐在左下首的石阔,他应该还没来得及换衣裳,黑衣劲装,头罩黑布,因深夜赶路,衣角上沾了露水,将衣裳润成了更深的颜色。石阔听门口有响动,当即起身快走两步,蒙拓一个跨步,沉声唤道,“二哥!”

石阔拍了拍蒙拓后背,未曾寒暄,直接发问,“邕州情势怎么样了?”

蒙拓长话短说,“半铜城哗变,有心人煽风点火将事情越闹越大,我留下的官吏被百姓指摘无所作为,如今连刺史府都被人围了。若我再不去主持局面,邕州内城多半不保。”

石阔再问,“你预备带多少人去?”

“千人足矣。”蒙拓心中早有沟壑,“必须留下人手护卫冀州,冀州一旦空虚,后果不堪设想。”

石阔看向蒙拓,没有说话。蒙拓面色未变,再沉声道,“二哥,邕州我来守。‘

蒙拓声音逾渐往下沉,“冀州...姨母与长亭,就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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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阔回来第三天,有一队人马从冀州城门疾驰而出,向北而去,蒙拓打头,身后跟有上千兵士,长亭站在角楼上看着马蹄扬尘,黄沙漫天,不觉仰起下颌,让自己的呼吸变得顺畅一些,她送蒙拓送过很多次,可没有一次那颗心是放下来的,一直提心吊胆着,就算这一次她心里很明白,蒙拓只是诱饵,引诱符稽出兵与冀州对峙的诱饵,他唯一的用处是给符稽信号,待他抵达邕州后,他的使命完成便可高枕无忧。

真正困难的是冀州,要应付随时会攻到城门口的敌人,故而蒙拓走时只带走了千人,给冀州城留下了更多的兵力与更精悍的后备。

石阔一直未曾出面,一直是黄参将出面调停人马,石阔深居石府,从未现身,庾氏遣人来接长亭,只说,“战备时期,住在一处好歹能相互照应着些。”长亭在镜园待了许久,想了想,给陆绰与符氏上了炷香后便收拾东西带上玉娘去石府,仍旧住的新婚时那个小院儿,此番长亭方知这原就是蒙拓一直住着的院落,从不到十岁住到成亲,这个院落里有许多蒙拓幼时的印记,左右长亭一直心慌静不下来,便将压在书斋最底下的几个大木匣子给拖了出来,一个一个地翻,只看蒙拓小时候的字儿就写得不好,张牙舞爪地到处飞,压根看不出来这小小少年能长成现在这么个寡言少语的样子。

庾氏许是听闻长亭在整理蒙拓旧物,便笑着特意又拿了个小匣子过来给长亭,只说,“这物件儿是他母亲留下来的,给以后儿媳妇儿的,原先没拿过来给你是因着事儿一桩接一桩,如今与其心神不宁地等着老爷们回家,还不如咱们自个儿在家悠悠闲闲地将东西交接的交接,规整的规整,都整理干净,男人回来心里才舒坦。”庾氏将小匣子往长亭身前一推,语重心长道,“武将家的女人日子都是这么过的,男人在的时候,他们是主心骨。男人不在,咱们就要撑起一个家。武将家的女眷得把自己当成男人看待,有男人顶着固然好,没男人在了,日子也要舒舒坦坦地过下去。”

这是在劝慰长亭,毕竟自长亭嫁过来,这是蒙拓头一回率兵出城。

无论庾氏的话有用与否,长亭都有些动容。长亭抿唇一笑将匣子收了过来,“阿娇听姨母的。”默了一默再笑道,语声轻柔,“城中尚有二哥顶梁,咱们都不慌乱,只静待益王出兵对垒即可。恐怕就在这几天了,若益王再举棋不定,刺史就该回城了。”

庾氏点头,指腹摩挲白玉扳指,“没错,我们只需等待。”再隔半晌,庾氏轻声再道,“可就是等待让人难捱。”

庾氏没说错,等待让人难熬。冀州城墙上的兵力半分未加,在外人看来冀州一直很轻松并未进入全面戒备的状况,可只有内城的人才知道——巡夜的兵士多了,审问的督查也多了,来来往往着重盔铁甲的人比往常多了一倍,内城的兵力调度一时间达到最鼎盛的状态,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近三日。

等了等,等了又等,一直没有等到符稽的那把刀落下来,长亭心头暗道不对,如今身处石家内院又不好请张黎进来,只能闷头思忖,日渐吃不了饭菜也睡不好觉,蒙拓走时天已近初冬,如今天气愈发凉起来,庾氏便安抚长亭,无非两个字,一个“等”、一个“忍”,等得住时光忍得了彷徨,长亭却一直隐隐觉出不对,托玉娘去寻岳番,谁料得岳老三早随蒙拓出了城,长亭咬咬牙终是召了张黎,直截了当开了口,“张先生,益王久久没有动作,我心里一直不踏实。”

庭院极小,风吹过堂,长亭看向张黎,张黎看向蒙拓幼时挂在墙上的舆图,沉声静气道,“益王久久不动,无非三个缘由。或建康内部出现了问题,或他在静待时机,或...”张黎语气一顿,脸色有些僵,“或许,益王也只是设了一个套,当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使的是调虎离山之时,其实他用了一招声东击西...”

长亭大眼轻轻眯起,深吸一口气,手脚顿时冰凉,如果是后一种,那么益王符稽还真不是个绣花枕头...先是将陆长英逼迫为孤军直入,再迫陈家搬迁投诚,如今声东击西,分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如果...如果益王符稽一开始对准的就不是冀州,那会是哪里?

长亭手指僵直,稍稍一蜷,直觉这样凉的天,她掌心全是汗。

如果不是冀州,那便是...

“邕州...”长亭端坐于太师凳上,却感觉全身无力,如果符稽真的抱定第三种主意,那么他当真是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虚晃一枪,让石家以为他在调空巢,预备进攻冀州,在此情形下,阿拓必定率兵回邕州,否则邕州迟早大乱,一旦大乱邕州必定不保。石猛与石闵身边有精悍的行伍和高手护卫,石阔接手幽州多年已将幽州管制得密不透风,只有邕州...内乱、地势偏远、更重要的是那是符稽老巢,符稽对邕州内外了如指掌...”

张黎手撑在木案上,双手交叠,脸色不是很好。

长亭的脸色也非常不好,这样看来符稽的目标一直是邕州,如果蒙拓不离开冀州去邕州,那么半铜城的那场内乱迟早会殃及邕州内城,在有心之人的煽风点火下,邕州城内反了只是时间问题;如果蒙拓离开冀州去邕州,那么他必定会留下大量兵力保卫冀州,他只会带极小部分的兵力回邕州镇压,符稽积攒火力全力攻击邕州,也不会攻不下来!无论蒙拓去与不去,符稽的目的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邕州!

而此时此刻,蒙拓尚在邕州!

并且他只带了千余人马!

长亭手搭在木桌上,张黎苦声再言,“益王身边...恐怕又多了一位很厉害的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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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王身边有无谋士,长亭不知,长亭只知蒙拓再一次地身陷险境之中,而石家却无人有所预料。长亭紧抿朱唇,手一把撑在木案之上,沉声道,“我们去正堂。”

她必须有所作为,无论是增兵救援还是祸水东引,将符稽的视线重新投到冀州来,以此解蒙拓之围...她必须做点什么!

无论她与张黎的猜测成没成真,这个准备都应当提早做。

长亭走得裙袂生风,请小丫鬟通传之后,入正堂内院,庾氏正倚窗教石宣绣花,天已经暗暗灰了下来,长亭拐过屏风,福身问安之后,庾氏笑着一边收起绣花绷子一边同长亭说话,“怎么走得急匆匆的?看这天儿恐怕是要变天...”

“是要变天了。”长亭闷声回道,一抬头,声音放轻,“姨母,益王这一招恐怕有诈。”长亭眼见庾氏脸色微变,沉声再道,“益王久久未曾派兵来与冀州对垒,姨母可曾想过如果符稽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与冀州正面交锋,那他搞这么一出,目的到底在何处?”

庾氏并非蠢人,长亭也不是蠢人,张黎、石阔与蒙拓更绝非蠢人。

他们一开始认定符稽是想调空城池,擒贼先擒王,依照一贯的思维揣度符稽的思想,奈何却被符稽带到了沟里去。上一次被符稽带到沟里的是陆长英,他贸然出兵围堵陈家却反遭陈家围成了瓮中之鳖,万幸之万幸,陆长英逢凶化吉逃过一劫。

庾氏手上收线的动作一慢,石宣仰着头看二人的神色,蹙眉轻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庾氏手一招唤来丫鬟,“把大姑娘带回房去。”话音一落,丫鬟便将石宣带向偏厢,庾氏方沉声开口,“可是阿拓有来信?”长亭摇头,庾氏再问,“可是截到机密信笺?”长亭再摇头,庾氏手越蜷越紧,最后再问,“那你是如何判断符稽是何用意的?”

长亭抿了抿唇,温声回道,“如今只是猜测罢了,只是稍一想想,便觉符稽分明可走两路棋将军。咱们堵住了左路,却让右路放行,主帅前头没有卒子和军,难免心里头有些慌...”长亭伸手帮庾氏挽线收绷子,声音不硬,可其中的意思有些硬,“连阿娇这样养在深闺的妇道人家都能看出来,符稽、符稽身边的幕僚恐怕不会放任这么样的机会溜走吧。姨母这般的人物不会看不出来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张黎垂眸敛袖静候于正堂之外,隐约听见里间长亭的声音,眉梢一抬不觉心头大赞一声,他原先看长亭虎虎生风地走过来还以为长亭要么威逼,要么利诱庾氏出兵护蒙拓,可如今一听这分明是劝慰的语气,不骄不躁且处处站在大体之处先捧再劝再解释。张黎眼神一眯,这世上对外人彬彬有礼的太多了,对自家人客气有礼的太少,顶聪明的人是对着家人也能抱以最宽和的态度...如此情急之下,长亭还保持着平和,实属不易。张黎眼眸向里一瞥,暗暗点头。

天空“轰隆”一声雷鸣,庾氏顺着身子坐下,抬眸看向长亭,“是...我们将宝全都压在了冀州身上,若符稽一开始就打的是邕州的主意,那我们必输无疑...”临危,庾氏反倒不惧,脑袋清晰地条条剖析,“一来我们丢了邕州,二来阿阔离开了幽州,若符稽兵力够足胆子够大,他完全能够将幽州顺势吞下,三来...”庾氏心头一跳,颇为心惊胆寒,语声愈发向下沉,“三来,邕州遇袭,照蒙拓的个性,他必定以命相搏...”

长亭坐在庾氏身畔,耳边雷鸣,余光电闪,隔了许久方见到庾氏大变的神情,长亭俯身探眸轻声道,“出兵增援吧,姨母。”

“可若是符稽等的便是这一刻又该怎么办?”庾氏语速极快,“如若一旦冀州出兵,符稽闻风而至,如今城中只有一个阿阔与黄参将!那冀州怎么办?幽州一来一往需一旬的时间,而邕州更远,大部队行进单程需二十天,没有人来救援,冀州便是一座孤城!”

“这便是符稽给咱们出的题。”长亭眼眸未动,跟着庾氏的话说下去,“如今出兵增援,怕的是益王进攻冀州。不出兵,又怕益王盯着邕州,如今正处两难境地,阿娇心里很清楚。但是我们要这样想,在符稽的立场上看,哪一边他的胜算更大?”

“自然是邕州。老巢里有旧人,里应外合,不愁不成事。”庾氏心里也很清楚,可...冀州也是老巢啊...庾氏张口再道,“但是...”

“没有但是。”

外间清朗一声,长亭转眸看去,却见石阔宽衣广袖撩帘而进。

“没有但是,母亲与阿娇,我答应过的,要好好照应。无论何时,无论何地。”石阔面无表情,“就算益王要攻冀州,母亲难道忘了这里还有儿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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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回头看他,石阔神容云淡风轻,说出口的话却掷地有声。

虞氏见石阔拐过屏风走进,深吸一口气,看着次子,语声沉凝,绝非埋怨亦非诘问,好似商量又像是提醒,“母亲信任你,信重你,然而如今却绝非逞英雄的时候,符稽虎视眈眈,流民四下乱窜,我们石家如今手上握着的是四座城池,四座啊,放眼天下有谁比我们攒下的地盘更多?谁不想来啃石家一口分上一块肉,就算分不着肉,能咬下一嘴巴油星子也是香的!”虞氏话说得极缓,却底气很足,半点不见惊惶,虞氏目光灼灼地看向石阔,“出兵增援是一条路,可我们就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了吗?阿阔,你与你大哥不同,你大哥莽撞心眼少逞英雄,你不一样。”

长亭看向虞氏,眼中隐隐有探究之意。

虞氏似半分未曾察觉,再看向长亭,柔声道,“我把阿拓当成我的第四个儿子对待,为他寻师求学,为他求娶你,为他置业置产,为他殚精竭虑。我不会不管他,阿阔不会不管他,石家不可能不管他,阿娇,我希望你记住这一点。”虞氏站起身来,附身将绣花箱笼放进木匣中去,动作轻缓地阖上木匣盖子,语气轻柔缓淡,“关心则乱,如今的石家最害怕的就是乱字儿。”

长亭当下敛首含眸,“法子可以慢慢想,人没了,却只能慢慢下葬。”

这是长亭这么多年,头一次说出如此针锋相对的话,当经历慢慢磨平她的棱角时,内里的倔气却终究会被一个特定的人,一个特定的事儿激起来——她并不亲近虞氏,甚至相对于石猛而言,她都更信赖石猛。长亭很清楚士族女自小所受的教养,说好听点儿是彬彬有礼,说难听点儿便是拒人千里,石猛的城府是深,然而当一个女人城府也很深的时候,往往随着她的城府一起变深变硬的,还有她的心肠。

女人狠下心肠来,更可怕。

说到底,只是因为长亭并不信任虞氏罢了。

她带着一种天生的抵触与防备在同虞氏沟通,而防备感在蒙拓遭遇险境的时候越发明显,长亭抬眸看向虞氏,却发现虞氏脸色未变,不由大叹一声,一福身方道,“是阿娇心里太急,姨母莫怪。”长亭未停话头,一边迫使自己静下来,一边整理思路开口道,“我们如今为难的不过是不知符稽究竟想进攻哪里罢了,既害怕出兵增援了邕州而冀州反遭攻击,又害怕符稽直接攻打邕州…害怕过来害怕过去,最终只会因瞻前顾后错失良机。”

长亭思路渐渐明晰,她不懂军事调度,可她只想她的夫君能够安然无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转头问石阔,“二哥,您实话告诉我,如今从冀州送信出去让阿拓撤兵回来,一来一往,辰光可还足够?”

石阔摇头,“绝无可能。”

长亭闷了一闷,心中暗骂一声,连跑都跑不了了!

长亭如今满脑子都是时间,时间时间!如果他们能打一个时间差呢?长亭再道,“如果咱们也声东击西呢?趁符稽出兵,建康城中空虚的光景,咱们将兵将调离至建康,釜底抽薪端他老巢,想必照符稽的个性,他必定会选择保建康而非一意孤行进攻邕州?”

石阔反应极快,再摇头,“若石家还有兵将能攻建康,如今我们便也不会陷入这般两难的境地了。”长亭抿唇,手心是汗,她整个人都有些慌,指甲掐进肉里,好歹疼痛让她清醒了许多。

“三十六计那么多计,我们用不到釜底抽薪,可我们还能用空城计。”

石阔蹙眉若有所思,长亭猛然抬头看向他,心中有东西转瞬即逝,她好像明白了石阔的意思,而静候在外厢的张黎瞬时击节为赞赏,心头连道几声“妙!”

空城计!

只盼那符稽是司马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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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城中并无强兵,司马懿却忌惮诸葛亮尚在城墙上抚琴的魄力从而暗忖是否有伏兵在城中,司马懿左右为难之间错过了一个生擒诸葛亮的机会。而这次如果要玩一手空城计,那么空的会是邕州还是冀州?符稽会成为诸葛亮还是司马懿?石家布下的这个局,有没有人上套?

次日清晨,天刚微微亮,冀州城门大大打开,未曾相隔多久,黄参将一马当先,骑在马上浩浩荡荡出了城门,其后跟着五列兵士,外城有好事者掐着香算辰光,奈何半截香都燃完了,兵士还没从城门中出来完。外城百姓啧啧称奇,菜贩子一边放下背篓一边凑拢看热闹,有老汉低声问道,“这是要切么子地方?这是又要干仗了?”前头看热闹的别过个脑袋来啧啧回应他,“打么子仗哦!这是切邕州克!我们城里头诶!哦,就那个娶了陆家婆娘的蒙将军诶先切邕州了,那是先头部队,现在这些人头是切增援的!”

老汉贴近那人,伸长脖子往外看,一扬下颌示意,“那个打先锋的是哪个?”

外城熙熙攘攘的,平民对出兵遣将天生兴趣,外城市集上的人全都围拢过来看,跟看猴戏稀奇似的将路围得水泄不通,还需兵将拿着长枪将人抵开,前头人潮一挤,后面一浪接一浪全都往后退,那人听老汉问出这样的话,不禁惊叫起来,“你个铁老汉干么子哟!你怕不是冀州人咧?黄将军都认不得啊!那是黄将军咧!”

老汉手里攥着背篓扯开嘴巴笑,“小老儿不是冀州人,是幽州人!这回来冀州买药材的!黄将军怎么了?是黄将军厉害咧,还是石大郎君厉害咧?”

那人上下左右便是人,腾出手腕来摆一摆,连声否认,“不能这么比,不能勒么比咧!大郎君是跟着刺史大人,黄将军身上可是有战功的,是实打实打赢仗的咧!”前面的人又在挤,鱼贯而出的兵士总算是见着尾巴了,那人与有荣焉,“邕州那几爷子狗娘养的不得好死!我们蒙将军也去了,黄将军也去了!两座大山给那么一镇!嗬!哪个小鬼还敢在阎罗王跟前胡吹呀!”

老汉脸色一沉,紧了紧背篓带子,细瞅着从城门里出来那两列兵马,兵强马壮,个个重盔加身,一瞅便知这兵马是精兵悍将,是真真儿见过血的,老汉掐指默算,照这样的出兵速率来看,这里恐有过万人重骑!那人见老汉不应话,推了老汉一把,兴致勃勃地开口又问,“老兄弟,幽州的日头好过不?俺听人说二郎君减轻苛捐重负,又高俸禄征兵,你咋个还出来咧!那些找不到屋的拿起通关文书都进不到幽州去!”

老汉一笑连声答话,“小老汉拿起通关文书出来的,买了药材就回去!”那老汉黑黢黢的脸上油光锃亮,沟壑分明,看上去就是个十足的农家汉子。

战鼓擂动,兵士终于出完,城门大合,外城市集的人渐渐各自散去。

长亭站在角楼上神容平静地看向城下,轻声发问,“张先生,你说这招有效吗?”

“若换成蒙将军,这招并不能搅乱他一分一毫的心智。”张黎额发高束,隐蔽在暗处,沉声答道,“可这对益王或多或少一定有用,臣下在益王身边近十年,他的脾性臣下非常清楚,他会想这件事,甚至此事一出,他并不知邕州、冀州到底哪座城池是空城,哪座城池的兵力更少。益王害怕判断失误,他害怕选择冀州,最后却发现是邕州城中空虚;也害怕选择了邕州,却发现攻打得举步维艰,反观冀州却唱着空城计。”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符稽当初扔了一个选择石家,是保冀州还是保邕州,是压他进攻邕州还是进攻冀州,这搞得石家焦灼了许久。既然这个选择我没法儿做,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我不做,我重新扔一道题给你,请你来决定。

从冀州大张旗鼓地调兵去增援邕州,这一行径反而会叫符稽心下存疑,不知这些兵马究竟在何处,是确实去了邕州增援呢?还是藏匿在某个地方等待他中计攻入冀州呢?这些兵马,成了最大的变数,而到底哪一座是空城,谜底终将揭晓。

只不过,这个谜底要靠符稽来揭了。

长亭看着城下渐渐散去的人们,轻叹一声,“这世道,稍蠢一点儿,就活不下去。”

“优胜劣汰,物竞天择,这本是天理循环。”张黎笑了笑,“所以我们蒙大人投的是二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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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弯唇却笑不出来,是啊,这个局里,他们无法给蒙拓传递消息,一旦中途被人截住,这个局便功亏一篑,除却看破符稽的意图,石阔的能力、蒙拓的敏锐,甚至于不知身在何处的石猛与石闵的观察与快速...必须面面俱到,石家的男人们必须每一个人都可以敏锐得感知到事有异样,今朝方不仅能脱身,还能默默地阴符稽一把。

长亭一叹,轻声道,“如若我是石闵,我就不着急回来。”

石猛与石闵回冀州的日子拖得越久,石阔与蒙拓便越抵不住,时间一长,伪装得再好的空城也会慢慢露出马脚——比如黄参将带的那支队伍就藏匿不了多久,这么多人马每日的粮饷补给不得有人送、有人运、有人收吗?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痕迹,有痕迹的地方就会被猎狗发现。

如果长亭是石闵...站在石闵的立场,长亭大概不会尽快回城,毕竟如果稍稍拖一下辰光,就能解决掉一个一直以来忌惮的心腹大患,纵然代价或许是丢掉一座城池,可想来想去,用一座城池换一个未来的劲敌,怎么着都不亏。更何况,石闵什么都不用做,就静静等着便可,不用手刃同胞,不用见血,甚至不用付出一兵一卒的代价,便能让石阔或蒙拓任意一个,死无葬身之地。

张黎的笑当即一敛,玩儿天下的人谁会在乎血缘亲情?

“石闵...”张黎沉声,是,他们一直没将这个变数考量进去,一来这到底关系到石家命门,二来,他私心觉得石闵看上去也不太像是落井下石之人,没那个能力是一方面,最要紧的是石闵那脑子能想到吗?张黎深感怀疑,手撑在城墙老砖上,语气沉吟,“只希望他身边别有谋士幕僚,有些主家不坏,幕僚蔫坏,便撺掇起主家做些蠢事,成个蠢货。”

听幕僚说幕僚的坏话,长亭笑着折身提裙裾意图下城楼,想了想,突然发问,“张先生,您说符稽身边新的谋士大约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幕僚、谋士如今虽如营蝇,可真正有本事的也就那么几个,您大概认识?就算不认识,或许也听说过?”

张黎摇头,“北地文儒向来衰弱,旧时邕州,益王身边得用的只有三、四位谋士。而整个北地,数得上号的幕僚统共不过十个,冀州石猛麾下并无一人,而幽州周通令麾下也不过一两人,剩余的全都在平成陆家里。如若当初有这样厉害的谋士,我一定知道。或许这是建康城中留下来的人才,不过是如今投了益王。”

建康是旧都,来不及撤离的能人多得很,这世道,为了混口饭,底线与情操算个屁。

长亭颦眉点头,轻声交待下去,“这样的人不会横空出世,细细打探总能打探到他的来历。”

张黎颔首轻声应了个是。

黄参将带兵出城门,一出城门,冀州城内便空荡荡的了,来往再无兵士,夜里也无巡夜的兵将,万幸石猛治理冀州十余载,让这片土地虽尚且达不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可也差不离了,纵然无人镇守,这座城池也暂无内变之忧。石阔照旧足不出户尽知天下事,庾氏面上不显,可长亭非常清楚庾氏放不心来,她既挂心夫君,又担心儿子还放不下外甥,三下一牵扯,倒大张旗鼓地将石闯召了回来,石闯日日在外头巡视,长亭一直憋着一股气儿在等,在等符稽究竟选哪边,一半对一半的几率她们算赌得非常大的了,要么全盘皆输要么大获全胜,思来想去,石宣与胡玉娘算是石家大宅里最清闲的人了。

“...娘总不许我这样,不许我那样...我记得夏天,哥哥们都能去凫水,只有我不成。我问娘,娘说我往后就懂了。可我现在仍旧没懂。”石宣耸耸肩,靠在暖榻上和胡玉娘说闲话,想了想精神一振,当即挺直腰杆朝玉娘那处探了探,眉飞色舞道,“怎么样!?要不等盛夏到了,咱两去流芳坞凫水?你是姑娘,我也是姑娘,到时候我让人围了高墙,谁也看不见!”

少年不识愁滋味。

长亭看了眼石宣,她多希望阿宁也同石宣一样啊,无忧无虑,奈何那个死孩儿闷声闷气地也不知跟着谁在学,学出了城府和心机来,她再想一想,好像阿宁那样更好。毕竟如今石家风云飘摇,而石宣尚在考虑夏日凫水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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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私心倒很有兴致,却仍旧挂忧着外城战事吃紧,面上未曾显露出来,朝石宣敷衍笑笑,再拿眼光看向长亭,语气轻飘飘的,一听便不是很在意,“...到盛夏再说吧...”话锋一转,口吻带了些怨怼,“你说符稽咋这么贼呢!绕来绕去的!要打仗就打不就得了!这里捅一下,那里戳一下!搞得人不晓得该看顾哪里才好!”

长亭抿唇安抚,“他就是想搞得人不知道该顾哪里才好呢!若咱们都将他看透了,这天下哪儿那么容易打下来呀?”

玉娘长唉一声,眉眼焦灼,岳番...可也跟着蒙拓去的邕州呢!她倒是整日懵懵懂懂的,可府里上上下下,连小丫鬟脚板都是抓紧了的,她忧心岳番也忧心蒙拓,既想在菩萨跟前求,请符稽出兵进攻冀州,可又怕冀州城里空荡荡没个人撑起来,可若在菩萨跟前求进攻邕州,她又怕黄参将压根没过去...玉娘再大呼一口气,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内室里燃着暖香,高几上摆着双耳梅瓶,窗棂间小栅栏中种着些杂草,纵然如今天寒地冻,这草也长得绿油油的,一副生机勃发的模样,石宣躺卧在暖榻上百无聊赖,仰头看了看垂在暖榻上的流苏,伸长手去薅了薅,奈何没薅到又一屁股坐回榻上,耳朵听长亭与玉娘这番话,不由得跟着叹口气,语气一低,挑眉轻声唤道,“阿娇阿姐...”长亭“嗯”了一声,石宣扭头看了看门廊,手一摆,小丫鬟们便埋首而去,长亭身边站着的满秀与白春抬眸看了眼长亭的眼色便也跟着出了门去,满秀跨过门槛折身将门掩实了,内堂里的光便跟着暗了下来,石宣抿抿嘴,身形向前探,柳眉微颦,轻声吐气,“黄参将...究竟去了哪里?是去了邕州吗?”

长亭笑了笑,在谋略中长大的姑娘,再不知愁总也有敏锐的洞察力——这些东西是深入骨髓的。

“姨母没有告诉你?”长亭声音也放得很轻。

石宣摇头,“我没问,不过,母亲大概也不会告诉我。”石宣眼神一垂,看向摆在身侧的兰草,伸手揪了揪,一揪就把一根兰草叶子揪掉了,石宣轻咳两声赶紧手一甩将兰草叶子一放,神情抱歉将预备开口致歉,长亭却笑起来,“不过是根叶子,没什么了不得。”长亭话一顿,正了话题,再问,“阿宣以为黄参将去了哪里?”

石宣再摇头,想了想,却展眉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阿娇阿姐莫把我当阿宁,阿宁聪明着呢,我脑子不好使,连绣花儿都学不会咧!”石宣歪头,“母亲说,我什么都可以来问阿娇阿姐,阿姐不会害我,更不会不告诉我。”

“姨母没说错。”长亭看着石宣,就像看着平成里的小阿宁,姑嫂关系总归有一天会出现利益冲突,可若如庾氏所想,亦师亦友的关系却比姑嫂关系要牢靠许多,既然庾氏希望她与石宣走到一块儿去,长亭也乐见其成,“阿宣什么都可以问我。”长亭笑一笑,手放在膝上,婉然侧眉,循循善诱,“黄参将去哪儿,压根不重要。”

石宣“嗯?”了一声,语气上扬,眉梢带有不解地看向长亭。

长亭温声缓语,“让符稽以为黄参将去了哪儿,才最要紧。”长亭仰了仰头,侧眸问玉娘,“阿玉,你还记得我在黄参将出行前,送出的那封信笺?”玉娘突然被点到名,微微一愣神,偏头想了想,再点头,“记得啊,送出去了啊,送到平成给长英阿兄。”

长亭点点头,眉目舒展再问石宣,“阿宣,你知道黄参将出城那日,我在何处吗?”

“在城墙上。”石宣语声清脆,“同张黎先生一起,就站在城墙的角楼上,许多庶民和兵士都说看见你了。”

“嗯,没错儿。”长亭微微颔首,再问,“昨日满秀出城去我的嫁妆别院清点物件儿,一来一往整整一天,又抬了三个木匣子回来,此事,阿宣可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几件事,越来越杂,石宣迟疑片刻,蹙眉点头,“知道...三个很大的木匣子...想遮都遮不住...”

长亭一笑,沉下语声问,“那么,你猜到符稽会怎么想了吗?”

“啊?”石宣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再“啊”一声,顿感压力颇大,长亭则神容耐心地看着她,静待其后话,玉娘心有余悸地看着这一幕,熟悉而悲伤,在平成的时候,陆大姑娘集训她、阿宁、满秀,三人当中也就只有年纪最小的阿宁跟得上节奏,她与满秀,一个喝茶装聋,一个埋头装傻...

场景重现,石家小姑娘的反应也没好到哪里去。

胡玉娘顿时升起来一股尴尬却特异的优越感。

长亭耐心再问一遍,“这么多事情串在一起想,从冀州送到平成,途中要过东市集,人多眼杂,符稽若有心则很容易留意到。我当日在城墙上送行,既然城下的庶民与兵士都看到了,那么没道理符稽留下的桩子看不到。三个木匣子,很大,遮都遮不住,招摇过市,符稽必定也能知道。三件事,足以引导符稽往一个方向去想了。”

石宣快哭了,回过头看玉娘,却看玉娘一副想笑不敢笑,想哭不想哭的尴尬样子,不禁更想哭了。

长亭轻叹,这石家的孩儿怎么是差着生的呢?老大愚钝,老二精明,老三懵懂,老四...长亭看了眼冥思苦想的石宣,还成,总还乐意想一想嘛,长亭又静待半晌,内厢静悄悄的,连带着游廊的风都轻了许多,石宣猛一抬头,大“哦”一声,见长亭眼眸一亮,不觉挺直脊背,先捋清条理再结结巴巴道,“...我觉得...我觉得是在误导符稽...”

长亭嘴角一翘,示意石宣说下去。

“阿姐给平成送信是求援吗?之后在城墙上送黄参将出军,又好像是监督或者是审视...”石宣吞吞吐吐说了个大概,“再之后从别院抬嫁妆...这...”

长亭笑了笑,轻轻揉了揉石宣额头,笑着赞扬,“很不错了!”

石宣面上羞赧,埋下头去。

“确实是在误导符稽,而依照符稽的个性,他一定会买账。”长亭柳叶眉微微一挑,语带嘲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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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别过脸去,算了,她啥都没听懂,算了,不听了,与其自寻烦恼,不若将手松开...

石宣紧蹙眉头,脑子里头乱哄哄的,这三件事儿有关联,啥子都知道,三件事的主角都是阿娇阿姐,一个是送信回娘家,一个是抬嫁妆,一个是送行军队,可这有什么关联呢?从时间来论,送信在最前头,送行军队在中间儿,抬嫁妆回内城在最后...石宣感觉这中间隐隐有一条线的,可她如何都抓不住。

小姑娘愁眉苦脸的,手指抠着木案桌沿儿,“嘎吱儿嘎吱儿”地响。

长亭笑了笑,轻声缓言道,“阿拓单枪匹马出城,如今在这冀州城中谁会最挂心?当然是我,纵然在外人眼中我嫁过来是被迫的,是父母遗命,可我既然嫁了,已成定局,那我作为阿拓的妻室,与之真真正正休憩相干的人必定只有我。阿拓出城,在邕州生死不知,我必当哀求姨母出兵增援,可任谁皆知一旦冀州出兵,那这里就岌岌可危。”

至此,石宣听懂了,玉娘听懂了,玉娘很激动地点头附和。

长亭一顿之后,看石宣仰面,眸光熠熠,不觉再笑,“所以姨母不会答应出兵。”

石宣身形一伸,张口急于反驳,长亭笑着摆摆手,安抚石宣,“这是人之常情,所有人都会这么想。如果我们要预备算别人的心理,就必须将自己代入进去,外甥与老巢,你觉得在外人看来,姨母会怎么选?”石宣想了想,慢慢平和下去,长亭又言,“既然姨母不愿出兵,那我身为外甥媳妇会怎么做?”

石宣蹙眉苦想,到底闺阁女儿,嫁人的事儿离她太远。

静思片刻,反倒是玉娘精神一振,高呼一声,“娘家!郡君不答应出兵,所以你只好搬出平成陆氏来压迫!可这是石家的家事,贸然请长英阿兄出兵会导致阿拓遭天下人白眼,所以只有请长英阿兄出面迫使石家就范!”

长亭默默翻了个白眼,这意思是对了,可玉娘的遣词造句为啥一直这么得罪人...在石家人面前说要陆家借势逼迫石家‘就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赶忙出声截住,“这就是那封家书的用处,告诉符稽石家内部意见不统一,具体来说便是我想冀州出兵增援邕州以解阿拓之围,而姨母不答应,我便抬出陆家以势压人。”

石宣偏头想了想,想了又想,思路清晰了,闷声接着向下说,“...而石家开罪不起陆家,必定出兵增援邕州,所以那天阿姐才会站在城墙上看,既带有审视的意味又有不放心的意思,之后再去别院搬嫁妆可以看做是送礼赔罪,缓和气氛...”

长亭当即大赞,“阿宣好聪明!”

石宣双颊泛红羞赧笑了笑,捋清了思路之后,才猛然发现,其实答案已经出来了,石宣仰头试探着问长亭,“所以...符稽会以为我们将兵马都调到了...”

“邕州。”

冀州千里之外,棚帐中,有二人相对而坐,将才那句“邕州”便是出自正对帐篷帘子的符稽之口,纵横经年,吞并建康宗室,符稽身上的气势颇盛,再重复一遍,“你说的意思是,石家把兵马确确实实都调到邕州去了?”

他对面之人,便是他的新幕僚,点点头,声音柔缓却胸有成竹,“是。从斥候探来的那一系列动作中,这些可以分析出来。石家不敢开罪陆家,如果蒙拓妻室陆氏修书回平成求援,陆长英必定应出声,莫说庾氏,就算石猛在冀州,陆长英的意见,他也会掂量三分。”

“照先生的意思,那我们纠集兵马,直攻冀州?”符稽听懂了,身形向前倾,亲手帮他斟了一盏茶汤,语声含笑,“先生吃一吃今年的新茶,炒的时辰短,味道不劲,先生应该喜欢。”

茶壶是上好的紫砂,茶水是后山的山泉水,茶叶,正如符稽所说,是今年的新茶。

如今世道正乱,有撮茶叶泡汤已属不易,若想得新茶,必当独开辟个茶园来,避免其受战乱之苦,种了茶叶再运到作坊炒制加工,其中所需的人力物力,在当今世道必以百倍还多。

那幕僚伸手去接茶盅,食指靠在杯盏腹间,小拇指轻轻扶住被底,先放至鼻前轻嗅一嗅,再浅啜一口,指腹一松茶盅稳稳放置在木案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做得极有规矩却异常好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不攻冀州,还是整合兵马进攻邕州。”幕僚唇齿间尚存茶香回甘,眼眸一抬,挑唇一笑,“王爷早日整合兵马进攻邕州吧。邕州是空的,内城还有半铜城的家眷在闹事,里应外合,攻下邕州阻隔石家在东北连线的布局,幽州、冀州逐一击破指日可待。”

符稽一愣,“先生...刚才不是说...石家把兵马都调到邕州去了吗?”

符稽一头雾水,挨个儿分析冀州陆氏行为是他,分析完了断言石家却是出兵增援邕州的人也是他,可如今他却让自己向邕州出兵!?符稽一下蹙眉,脑子里稍乱,轻咳一声再出言分析,“将才,先生是说依照斥候探来的消息,石家的兵马确实增援邕州去了,对吗?”

幕僚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暗影之中,语气隐约有丝不耐烦,“是。”

符稽彻底懵了,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幕僚眼风斜睨,认命似开口解释,“我所做的一切分析都是基于斥候探听来的消息的基础,而那些消息依照陆氏和庾氏的动作归纳起来的,对吗?”

符稽略带迟疑地颔首点头。

幕僚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木案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白润如玉又似几管狼毫朱笔,他闷声开口,“如果那些消息是错的呢?如果这只是陆氏与庾氏请君入瓮演的一场戏呢?那这些消息丝毫价值都没有。”

“先生未免太武断了。”符稽听了幕僚的理由,不觉闷声发笑,小心收敛轻慢,“战场上,我们不可能怀疑消息的真假,听到信息就去做,做完再来质疑,这是才是打仗的步骤。”

幕僚耸肩一笑,他却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你知道什么?陆长...陆氏不是这样的人,她不会搬娘家的势来压婆家的人。这只是她做的一出戏罢了,引导我们以为冀州才是空城的一出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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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稽眉梢一抬,棚帐之中香炉生烟,这幕僚惯熏香,来投奔时寡言少语,初期被排挤而后被推举为幕中头宾,耗时不过百日便已成为麾下谋士之首,符稽查过他底细,非常干净,生在稠山北麓,说得一口流利的稠山腔,父亲为山中猎户,母亲是教书先生的女儿,故而自小习字,父母双亡之后,南下至建康生活近三载,年前投奔他的麾下,满腹经纶,一问缘何不从仕?幕僚揭开帷帽,抬头一看,清晰的眉眼下左脸横贯眉骨至下颌处有一道极长的疤。

“是山里的熊抓的。”那幕僚操着流利的北地方言,如是说,“幼时随父亲狩猎,熊瞎子不长眼,一爪子挠下来,我一张脸就没了。”

棚帐香烟四起,符稽云里雾里,“...你怎么知道陆氏并非仗势欺人的人?”

幕僚默了许久,语声中带了笑,这笑似轻嘲又似喟叹,“天下士族之首陆绰身死幽州,而陆氏却一路流落至冀州石家,不仅保全自身还保全幼妹,这一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吃的苦足够她受益一生。在石家辗转半载,安稳回到平成,之后陆绰胞弟身死,紧跟着陆绰长子现身,平成陆氏一番折腾之后物归原主,完全平定风波。一连串的手腕,难道你以为是陆绰的母亲,你的婶母作为吗?”

一个受过苦的人,一个有手腕布置下这么种种巧合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一个遇事不计后果,一味求娘家撑腰的新妇呢?

符稽隐约明白过来,心悦诚服,可一听幕僚的语气,不由心中怒气,再想想当初全依赖着他才将陆长英哄到陈家门口去的,只好暗暗压下胸腔怒火,扯开嘴角再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先生实在高见!”符稽话音一转,再次试探着确认,“那咱们是出兵...”话到一半,却见那幕僚似有不耐之意撩袍起身,拿后背对他,符稽顿时气血攻心,气儿冲到喉咙口却被他硬生生憋下,扯嘴角赔笑到一半却发觉那人背对着他,怕是看不见他的赔笑后当下脸色一敛,身形微不可见地向前一探,轻言出声再道,“既然她引诱我们认为冀州是空城,那这便证明邕州才是空城,我们里应外合,不愁破不了邕州。”

幕僚头罩面纱,眼神向外一飘,“若我是你,我现在早已去下虎符调动兵力了。”幕僚语声放得极缓,一声轻嗤,“而不是在棚帐内纸上谈兵。”

符稽左脸刚被打,如今伸着右脸过去非得多说一句,当然又被打得“啪啪”响,符稽脸上发烫,看了眼那幕僚背对着他瘦削的身影,忍了又忍,终于忍住,深吸一口气,拖长语调,意味深长,“付先生,您好好休养,待白大夫到了建康,定请他给你看一看你脸上的伤还能不能治。”

话音一落,符稽拂袖而去,留幕僚一人面向舆图。

付先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风过无痕,却吹起幕僚眼前的黑纱,他眼睛看着邕州,扯开嘴角笑了笑,笑容扯动横贯左脸的疤痕,整个人显得异常狰狞。

水榭波光,这番冀州城中,石宣的答案一出口,长亭瞬时笑了笑,不自觉地摇摇头,一边递了半只果子给石宣,一边笑着回首看胡玉娘,趁石宣小口小口吃栗子糕的功夫,长亭笑问玉娘,“你也和阿宣的答案一样?”

玉娘顿感悲愤,石宣好歹还明白了,不过是明白了一半还是明白了八成,只要明白了就是好样的,她真的压根...压根一句话都没听懂,玉娘看了看石宣再看了看长亭,猛烈点头,表示蒙混过关已属不易,咱们就不要追根究底了好吧?

长亭打量了玉娘两眼,叹口气,再把另一半果子给递了过去。

冀州正逢冬至,两个姑娘都在长亭处,偏厢预备了羊肉锅子,熬了三个晚上,炖得发白的汤底再配上煮得稀烂的羊筋羊肉,锅子煮好了就摆在偏厢等着三人去用,热气儿被夹棉竹帘一闷,香扑扑的好像汤底里灌了奶似的那般香腻,长亭笑了笑,吸吸鼻子,一手揽了正吃着果子的石宣,一手揽了已经把果子吃完了的玉娘,轻笑道,“希望除夕我的夫君,阿宣的父兄都能安稳回来,到时候咱们一起包饺子吃。”

奈何,期望终成空。

符稽的兵走得极快,出乎所有人预料,至少是在石宣意料之外,符稽的兵拐过稠山直奔老巢邕州。庾氏在长舒一口气的同时,不由想起当初长亭对她说的那番话,“...我们在冀州演的戏蒙蒙外人绰绰有余,可惜恐怕蒙不到符稽身边老谋深算且非常了解我与阿兄的那位幕僚,他既然能算到哥哥出兵陈家,那这一次,他必定不会被我们绕进套子里来。”

庾氏记得,长亭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非常微妙。

“我们只需要让他以为自己跳出了套子即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捉得了螳螂一次,便捉得了,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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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文前,昨天那章有同学说木看明白,其实仔细捋顺就是,长亭作势让符稽以为兵力去了邕州,而冀州空城—符稽幕僚以为自己看破了长亭把戏,选择攻击邕州—实际上兵力去的却是是邕州,而冀州是空城,所以符稽幕僚判断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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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雀捉得了螳螂一次,便捉得了第二次。

庾氏当时没懂,可沉下心来仔细捋一捋,便心觉长亭或是在言当初陆长英被符稽逼迫得几欲缴械一事,上一回陆家逃脱了,这一回石家也应当安然无恙。长亭的计谋,庾氏听得心惊胆战。此计风险极大,只要符稽未曾多想,必定进攻冀州,而黄参将已经列队出行,到时候城中不过五千人和一个石阔,如何抵御符稽攻势?奈何长亭态度笃定坚决,庾氏虽不应,石阔却十分赞同当场答应,再三权衡之下,庾氏问了长亭一句话,“若符稽麾下无人想到这套中套,反而误打误撞选对了,咱们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长亭语气平和,笑着回之,“他麾下有人极其了解我和阿兄个性,这场戏,必定看穿。”

前有石阔力撑,后有庾氏豪赌,黄参将便带队浩浩荡荡向邕州而去。

符稽大军至邕州城下之时,邕州城大门紧闭,城墙上有三两兵士撑着旗杆打瞌睡,角楼上来回巡逻的士兵皆无精打采,符稽大军将至即遣旗令官在城下行令,城楼上的旗令官看得目瞪口呆,转头看向身旁重盔加身,抱刀沉默之人。

城下的行令官打的旗语是,“朝中来人,如见圣令,放行。”

朝中来人若不放行,便是违抗圣令若守城主将安上了违背圣令的罪名,那么符稽攻城名正言顺,十分占起手。行令官是头一回见着如今因娶了陆家姑娘而风头正劲的蒙将军,他本是小小一个副旗长,却因邕州全城戒严,全城男丁必须轮换拿刀护城,他便被拱了上来,哪知今日运道不好,正逢符稽大军兵临城下...行令官张了张口准备解释,哪知话尚未出口,便听那蒙将军沉声吩咐下去,“打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行令官一个恍神,哦对,这位蒙将军十几岁就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了,滚了这么多年,哪能看不懂旗语啊!行令官赶忙胳膊一抬便将旗子捞起,转头看向蒙拓,听他下一步指令。多半是打“不开”,要不就是“质疑”,本来就做足准备要打仗,如今建康的兵马都堆到城门口了,蒙将军能让步?若他让了,回冀州咋个交待?死乞白赖娶了个士族姑娘,怎么能这时候尥蹶子...没一会儿,行令官脑子里就过了许多东西,停都停不住,想得正欢,后面发声了。

“打,看不懂。”蒙拓语气波澜不惊,恰似一汪死水。

行令官身心一惊,赶忙扭头去看,却见蒙将军的脸色也像一汪死水,准确来说,蒙将军什么时候的脸色就像是一汪死水...

行令官“啊”了一声以作疑问,好似没有听懂。

蒙拓语气未变再复述一遍,“打旗语,没看懂。我们没有看懂将才他们打了些什么东西,你听懂了吗?”行令官忙“哦哦”两声,这汉子脑子一根筋不会转,忙道,“他们打的是‘朝中来人,如见圣令,放行’,将军,现在我们打什么?”

蒙拓脸色终于动了,转眸看向那人,深吸一口气,张口问他,“你是不是姓胡?”还有个妹妹叫玉娘...蒙拓被蠢得有些发笑,他这辈子见过最蠢的人,玉娘排行第一,好歹人姑娘家大智若愚且义气明白,石闵排第二,可他蠢得也无这般明显,哦,对了,长亭房中还有个丫鬟叫满秀,看起来也不是太聪明的样子,也不知定亲嫁人没得,珊瑚、碧玉两个小丫鬟也瞧上去有些蠢——托行令官蠢的福,大军压城之时,他还能有心思想长亭屋子里哪个丫鬟比较蠢...

行令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摇头,“臣下姓王...”

蒙拓转过目光,看着他笑了笑,走上前去拍拍其肩,“成亲了吗?”行令官涨红一张脸摇头,蒙拓眼神从城下密密麻麻的兵马头上扫过,轻声道,“好好干,等回冀州了,我给你配桩亲事。”

就珊瑚吧,珊瑚比较呆,和这小伙子挺配。

蒙拓伸手接过行令官手上握住的旗子,一个跨步上前,明晃晃地立于城墙之上,双臂左右挥动,面向城下诸人,打出了一个很漂亮的旗语——“没看清,再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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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下行令官仰头眯眼,避开刺眼的雪光,力图不错过城墙上打出的那几下红艳艳的旗语,看完之后,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花了。身后传来极轻缓一声,“他在说什么?”

行令官后背一耸,赶忙言简意赅回道,“回付先生,这是他没看清楚或没看懂的意思。”

幕僚头罩帷帽,透过黑纱缝隙,仰头看向城墙,隐约可见执旗杆的着重盔钢甲的那八尺男儿,身形健硕,头盔覆头,看不清面容,幕僚勾唇一笑,轻柔出声,“既然他没看懂就再打一遍,说是摄政王的行伍前来平定半铜城之乱。”

雕虫小技,以为装傻就能拖时间捱过一回?

阿娇眼光一向不错,秦汉的瓷窑、五代的字画,通通一眼认得,奈何这回终日打鹰反被啄眼了,找来找去嫁了个杂种,陆长英大抵也并非什么太疼惜胞妹的主儿,石家尚且有三子,一子鲁直,次子与三子未曾露面并不能妄加揣测,可如何也比这杂种好太多,若陆长英实在心疼胞妹,如何能放任阿娇嫁到这种人家,帮这样的门户演戏作势?

幕僚手向前一挥,行令官当即再一丝不苟地打了一遍,静待片刻,城墙之上并无回应,行令官手足无措地回过头领指使,幕僚神情愈渐轻松,再一挥手,行令官打旗催促,城墙上依旧安然不动。

行令官看向幕僚,“付先生,您看...”

幕僚未曾回复,看了看城墙,城墙上已无人尚在了,连来来往往无精打采巡视的兵士都没有了,幕僚脸色一动,招手让行令官回来,昨日夜里落雪,城墙外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将士们重盔之下再无衣衫,一则是便宜行动,二则是打仗时浑身发烫谁还有冷的感觉?幕僚语气冷淡地吩咐副将,“安营扎寨,今日,夜袭。”

“...今日?”副将迟疑反问。

黑纱隔断了幕僚的眼神,只有几句语气放得很淡的话儿飘出来,“不趁机而动,难道还等冀州援兵到了再打吗?既然笃定邕州是座空城,而今日蒙拓的表现也有故作迷章之嫌,即已认定,何必再犹豫?”

副将还欲张口再言却闻幕僚春风过雨的口气,“当初在陈家狠狠咬下陆长英一块肉的人,是我,不是你。”

副将神色一僵,当即闭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益王符稽麾下兵士在城下安营扎寨之际,内城之中,蒙拓神容肃穆与黄参将看舆图调兵将,舆图之上近处密密麻麻贴着红圆宣纸片儿,西北角贴着白宣纸纸片儿,一张纸片儿代表一千人,红色是步兵,白色是骑兵,零零总总红白加起来算恐怕有十来张,白的五六张,剩下全是红的,内城驻步兵,西北角近半铜城驻守骑兵,黄参将眼神一扫而过,闷声道,“...一旦里应外合,五千重骑怕是守不住半铜城,造势的皆为石矿亲眷,不是军人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一旦重兵压迫,必将暴动。蒙将军,你三思。”

重骑一鞭子下去,要的就是人命了。

拿步兵看守内城,而拿骑兵镇守半铜城,黄参将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妥,再想了想,终究没忍住,“将军缘何还将岳老三放到半铜城去?如今兵马是有了,可调兵的大将却寥寥无几,岳老三一员猛将去守地远偏静的地方,划不来!”

当兵的说话,有一说一,当着主将也不怯。

蒙拓伸手拖近舆图,手指一划拉,黄参将恍然大悟,正欲开口却闻蒙拓轻嗤之后再言,“更何况邕州乱了这么久,势必要血流成河一次才能让那些认不清形势的人看清楚,邕州早就变天了。”

邕州变天了,是变天了。

夜幕降临,天空又攒了许多层的云儿,天还没暗,云层累在一块儿,没一会儿就落了雪下来,正月的天气加之落雪天寒,守城的兵士好似吐出一口气儿都能立马冻成一团白雾,好似有人在默数一、二、三一般,邕州城内外依次陡现火光!城门外,攻城的兵士点着火把大声吆喝着顶门,搭云梯,未过片刻,邕州城西北角火光大起!

有人从半铜城中蹿出,借邕州西北角小山岭之便利向下俯冲。

符稽军队意欲几处开花,对邕州可谓是志在必得!

入夜,邕州城如地下九层的油锅一般,处处炸锅,处处火光四起,蒙拓手执横刀静守城门,来一个砍一个,来一双砍一对,杀红了盔甲也杀红了眼,城墙下攻势极猛,隐约可闻城下有将领高喝,“顶上!顶上!他们城中无人,如今这是强弩之弓罢了!”

蒙拓抽了个空扭头看内城里密密麻麻驻守站立的步兵,不由再抽了空心中感叹。

妻好福一半,古人诚不欺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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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呼啸,窗框被风打得“噼里哐啷”地响,砸在墙上、木框还有栅栏里的草叶子上,雪水打斜飘进窗户里来,窗户下的楠木小隔桌桌面上湿答答的,水顺着桌沿儿向下滴,滴在毛毡毯上毛儿被拗得一缕一缕的,氤湿了一大片。这张毛毡毯子用的是整块狐狸毛,镶边的是羚羊的绒,接缝的是兔毛,裹边的是金丝蜀绣玉兰花边,毛皮的东西贵重,不仅仅贵重在难得,还贵重在已损——如今被雪水一浸,这整张毛毡毯子怕都不能用了。

只可惜里屋无人,否则赶紧关上窗棂,这匹毛毡毯或许还能救上一救。

里屋的人都去哪儿了?

长亭双手交叠,掌心下摁放在膝上,神容平静,姿态挺拔,长亭微微抬起下颌,便见石阔神色安和,侧眸看向石阔左手边,石闯小儿坐立难安神容很有些无措,石闯下首便是石宣,小姑娘端着一盅茶,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可眉头微颦,看得出来强忍平静之下有焦灼的意味。

“阿娇、阿宣你们回去睡。这里有我和老二、老三。”

长亭偏过头看向坐在上首太师椅的庾氏,如今纵然已更深露重,庾氏仍旧妆容齐整,一袭精致常服再加一个挽得异常光生的发髻,发髻前坠了一支赤金凤凰衔珠的步摇,金子被绞成细条儿低低搭在庾氏的额间,庾氏并非日常打扮都如此豪奢之人,只不过今日是场豪赌,赢了便占尽起手,输了折损惨重,这样要紧的时候,总要打扮得好瞧些。

长亭微微颔首,神情顺和,“我不碍的,叫阿宣赶紧回屋去,小姑娘是熬不了的,熬了对身子骨不好。阿闯也还在长身体,若饿了便吱一声儿,我让人去煮碗面来。姨母也别跟这儿耗着了,您去偏厢歇一歇,若来了信儿,阿娇去唤您。”

庾氏摆摆手,“这时候谁睡得着?让小厨房煮几碗鸡汤面来,今儿一晚上怕都得耗着了。”庾氏话刚一完,石宣又打了个呵欠,石闯一下子噗地笑了下,被兄长拿眼一扫,小郎君捂住嘴绯红一张脸,庾氏语气严肃,“扎马步去!你妹妹,你嫂嫂都跟这儿等着!你父兄都在外头搏命呢!牢牢记着,你是个男人,男人不可举止轻浮!”

长亭嫁过来才发觉石家的家教当真很严,对小郎君严苛得很,只要腿还没断,只要胳膊还没折,就得练早,一辈子就只有两天能休息,一是娶媳妇儿,二是生儿子,除却练早,石猛对三个儿子的教导可谓不近人情,待长子石闵稍稍松懈一些,待次子、三子和外甥毫无折转之余地。俗称女人不教子,可在石家,庾氏在儿子面前有着和石猛一样的威严。故而庾氏一发话,石闯脸色都不敢变,立马起身在横梁柱子后头找了处空地扎马步。

长亭应了声是,敛裙出堂门交待白春,“...煮五碗鸡汤面来,拿两碗煮多点儿,拿两碗面下少点,菜多点儿...”白春转身吩咐珊瑚,又趁长亭出来的时候赶忙凑过来轻声道,“大郎君将才来信了,不是信笺是口信,吩咐秦堵小郎君送过来的。”

长亭心下一紧,听她说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秦小郎君说,存疑尚不确信,也有可能是以前的官吏或谋士...”白春语气担忧,“秦小郎君说大郎君气得不行,您当初怎么能贸然让蒙郎君去邕州呢?又怎么能这节骨眼上出这样的主意?秦小郎君说大郎君接着您信笺的时候,气得把砚台都给砸了,可奈何又不能轻举妄动,让您这件事儿过了之后给他再捎封信别叫大郎君挂心。”

陆长英震怒,这是长亭预料之内。

长亭叹了口气,听白春的声音好似快哭出来了,“不是奴说您...您当时确实不该出这个主意,您是新嫁娘,若您猜错了怎么办?怎么办?您还怎么在这石家待下去啊?您确实太冒险了,也不怪大郎君发怒。”

白春眼眶发红,今夜整个石府都处在极度亢奋或说是极度忐忑的气氛中,大家都在等一个结果,符稽的军队是攻打冀州还是邕州,符稽大军从中部穿行宁愿绕路也绝不提前透露一点点关于军队走向的蛛丝马迹,石阔派遣了近百名斥候前行打探却徒劳无功,这绝了石家更改决定的路子——时间也容不得他们再做更正了!

买定离手,是输是赢,全靠天意了!

长亭已经做了她能做的所有事情,石家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最终的结果如何,长亭看似言语笃定却心头却无法完全放心,如果符稽麾下的幕僚并不了解她与陆长英该怎么办?或者就算他了解,但是他没有机灵得看穿石家是在演戏,又怎么办?更或者他套中套全部看穿,直攻冀州,她、他们又该怎么办?要知道,冀州如今当真是一片空城了,城中只余不到千人!庾氏今晨封了后城门,这意味着符稽如若攻打冀州,他不能选择双管齐下,这同样意味着如若符稽一旦攻入冀州,他们...连退路和生路都断了。

与其说这是石家的一场豪赌,不如说,这是长亭的一场豪赌。

毕竟...所有的主意都是长亭出的,而所有的调兵遣将都是石阔点的头。

一旦城破,她、石阔、蒙拓与庾氏就是石家的罪人。

长亭深吸一口气,扯开嘴角笑了笑,伸手抹了抹白春垂到眼底下的眼泪,温声安抚,“做什么呢?怎么现在倒好哭起来,不哭不哭啊,你一哭,满秀和珊瑚、碧玉那三个姑娘更没法儿过了日子,好好的,一切今日揭晓。”长亭想了想再问了句,“玉娘现在的情绪怎么样?”

“将用过宵夜。”白春一抽鼻子泡儿,“用了两大碗元宵,我拿海碗给装的,全吃完了。阿玉姑娘还把胡老太爷留给她的匕首,您屋子里摆着做装饰的宝刀都拿出来了,磨了刃儿,将才用晚膳的时候还让奴来告诉您,您别怕,若真攻城了,她拿着刀仍旧护着您回平成去,大不了卷土重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廊间风疾,长亭裹了裹披在肩头的大氅笑着,“等会儿你带着那三个姑娘都去和玉娘挨着,如若...”长亭喉头一哽,“一旦军队临近冀州,就让玉娘拿着我的令牌出府去,找城中多宝记避难,那是陆家的产业,非常安全。”

白春鼻头红得很,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哭成这个样子的。

长亭再看了白春,便折身头也不回往里走。

里间气氛一直很低,低极了,长亭回到左上首静静坐下,石闯还蹲着马步,正月的天气,他蹲得汗珠一颗接一颗往下砸,石阔闭目养神,双手搭在木凳把手上,庾氏垂眸喝茶,石宣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大人们,懂得这件事有多要紧的人,皆提心吊胆。小姑娘小郎君们一颗心很宽,放得很宽,想得也很宽。

热腾腾的鸡汤面端上桌,长亭用过两口便放了箸,倒是庾氏吃完了,庾氏看着长亭展唇一笑,“你的小厨房做的吃食一贯都好,就是什么都有些甜。往后叫厨子也学学冀州菜,以后你得在北边儿待许久呢。”

长亭看了眼庾氏,说不清什么情绪。

人吧,或许就是这样慢慢磨合的,在苦难中磨合,在岁月中磨合,磨去你的棱角,磨去我的偏见,最后磨合得相处默契。

待等到后半夜,有急令来报,叩响了正堂的门框,长亭一下子站起身来,紧抿上唇目光灼灼地看向来人,来人一身泥泞,将踏进堂屋便高声道,“攻的是邕州!符稽攻的是邕州!臣下出城之时,蒙将军就已开了城门,率兵出城应战了!”

话一说完,那人便头一歪似是昏死过去!

长亭浑身颤栗,身形一软,当即“砰”的一声坐在了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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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眼前一片昏花,白茫茫的似有小光点,伸手去握,却发觉只是虚无,长亭摇摇头看向庾氏,却见庾氏好似整个人都还未曾反应过来,女人终究是女人,长亭与庾氏再镇定自若终究也只是个女人,一个牵挂着远在邕州的丈夫,一个牵挂着石家几十载的基业,如今就像一只脚踏进了胜利的大关,这只脚踩得踏实方便了另一只脚迈进,两个女人整个身形都放松了下来,长亭张张口却没说出来话儿。

“...加强城防,将后门打开,千余兵士集合整顿,谁都不能松懈!按战时军规督军,一旦发现有违军规者,斩立决。”

两个女人说不出话,石阔神容镇定,口吻叫人无比信服,“如今谁也不知符稽会不会杀一个回马枪,谁也不知符稽还有无后招,一切当谨慎行事,整顿行伍不可有半丝懈怠,领命之后,你分百人为一列,两列为一组分东西南北中待命内城。”

副将领命退下,来报之人紧随其后退出。

石阔招了招手叫石闯过来,“今明两日我值夜,后日你值,可有问题?”

石闯赶紧摇头,“二哥一天我一天,为何要天数不等,今日我要跟二哥一起去...”石阔手一挥,石闯声音戛然而止,小郎君五大三粗面对石阔态度却异常恭谨——至少比面对石闵恭顺许多倍,石阔一摆手,石闯便默默吞下后话退到石阔身后,如此石阔便在顷刻之间将内城的城防安置妥当,如今冀州怕的就是符稽舍得派遣全部兵力前来攻陷邕、冀两州,如若符稽选择遍地开花,冀州恐怕也无法抵挡住——石家与符稽最大的差别是,石家手里握着的城池多,可兵力却少,幽州与邕州两城收归时间短暂尚未成气候,若贸然在城内征兵恐怕会引发暴乱;而符稽出征建康之时带走了他在邕州的大部分兵力,占领建康之后因符姓之便顺利收归了哀帝符瞿留下的兵将,且建康留下的兵将多为善战之师,只需重新收编整合即可顺手用兵。

一个用一座城池的兵力去养三座城池,而一个只有一座城池却有两座城池的精悍熟练的兵马,符稽与石猛面临的境地截然相反,一个迫切地想吃进地盘加快扩张,一个现阶段却只能注重维稳,谨防一个不留神马失前蹄丢了夫人又折兵。

符稽有足够的兵力外遣扩张...

“可他不会出这么多兵马。”长亭终于顺完心绪,语声平缓,“从他之前的试探来看,他舍不得将嫡系派遣出来死拼,哥哥当初已经都到了陈家门口了,他舍不得多派兵马,否则哥哥也不会全身逃脱。符稽其人不敢将他的兵马调离建康城,他可没忘建康城中并非只有他一人姓符!”

长亭抬首展眉笑一笑,宽慰石阔,“咱们不要掉以轻心,可也不用一直像悬着一根绳似的,二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庾氏一发话,一锤定音,“阿阔上城门守城,女人家各回院子好好歇一觉,这几日提心吊胆都未睡好,凡事明日再议。”庾氏前话将说罢,便起身走向长亭处,拍了拍长亭的手背,“好孩子,你先带着阿宣回院子里去好好睡一晚,什么都别想了。有男人们顶在前头,咱们女人静待蒙拓回来便可。”

长亭垂眸应了声“是”,牵过石宣带回来自家院落,头一抬天际处似已乍现鱼肚白,玉娘一直未曾歇下,张口便问,“成了?!”长亭浑身无力,笑着看着玉娘眼睛道,“成了...”玉娘当即雀跃,伸手环抱住长亭,朗声笑道,“我便知道你行!那四个丫头才回来的时候哭成一团,白春一直劝我带着满秀与珊瑚、碧玉出府去,她一人留在府里守你,把我气得哟!险些没将她赶出院子去!”胡玉娘比长亭高一个头,长亭恰好将下巴搁在她肩头,抿唇笑起来。玉娘话儿落得很轻,“咱两是啥关系,有刀砍你我得挡在你身前...我咋个能走呢,除非蒙拓在。”

长亭拍了拍玉娘后背,笑着赶她,“泡个澡去,泡个澡,咱们都得抓紧时间睡一觉呢。”

明日还不知会不会有场硬仗要打呢!

一个明日,两个明日,五个明日过去了,符稽的大军未曾出现在冀州城门外,反而是别后两月的石猛与石闵回来了,石猛风尘仆仆地下马丢缰,石闵一瘸一拐地下了马,石猛满脸大胡子,身上裹着皮毛大袄子,庾氏眼眶发红福了福身,“您可回来了,冀州...险些乱了...”庾氏再将长亭向外一推,“是阿娇出的主意,您歇一歇,阿阔将事儿一五一十讲给您听,您看看是今晚上让老二动身去往邕州还是明日?这件事早解决早好,阿拓也早回来。”

“老二不去。”石阔将毡帽一脱,飞起扬尘,脚步未做停留,一边往正堂走一边说话,“这场仗让蒙拓自己打,自己的邕州自己给保住喽!你不要妇人之仁!”庾氏伸手接过石阔的毡帽,紧跟着他的步伐,“啧”了一声,“蒙拓比老二还小几岁呢!你不要揠苗助长!若阿拓伤筋动骨了,咱们后悔都没地儿去!”

长亭跟在其后,展唇笑了笑,夫妻这样的相处她没见过几对,她见的夫妻之道都弥漫着琴棋书画的味道,只有石猛与庾氏,两个人一对碰便能嗅出柴米油盐来。

“阿娇,你劝劝他。”一行人踏入正堂,庾氏再将长亭推出来,长亭大概能懂庾氏的隐忧——石闵回来了所以得赶紧将石阔支出去,否则两兄弟要在这节骨眼上闹内讧,石猛第一个打断的定是石阔的腿。可出于私心,长亭不太希望石阔插手,至少不是因为这种殃及池鱼的原因插手蒙拓的军务。

长亭想了想,亲手帮石猛奉了一盏茶,笑言,“姨父一路劳累,您好好喝口茶。”再道,“符稽大军既已阿拓被拖在邕州,阿娇暗忖,或许二哥还有更要紧的地方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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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一言既出,语惊四座。

石猛接过茶盅,神态平静从容,喝过一口茶后,目光未抬,一抬宽方下颌示意长亭说下去,长亭一躬身看向庾氏再看向石阔,这些话她在陆家说惯了,可石家能接受吗?石家能接受一个像幕僚一般插手政事的女人吗?更何况,这个女人并非石猛与庾氏嫡亲的儿媳,长亭先进门,较之之后的庾氏,甚至崔氏,她算是占了个先机,同妯娌间鸡毛蒜皮的比拼不一样,长亭想得更远一些——蒙拓只是外甥,争雄太难,她与蒙拓亦并无此意,他们要做的押对宝并留出一条后路,可后路又岂是这般好留的?如果...石老二败北石闵,那么蒙拓该何去何从?

石家必须胜,石阔必须胜。

庾氏眉梢一挑,并未言语,石阔单手执起茶盏轻轻一吹,茶汤之上氤氲着一团白雾似的水汽,石家二子石阔一张脸就在水雾之中好似一副浓淡相宜的水墨画,剑眉星目,目光清淡。长亭轻轻仰头,“二哥或许能够整合兵马向建康长驱直入。”

石猛下眼皮一跳,男人声音粗犷,“我虽然带回一部分兵力,可大部分都压在了邕州,冀州尚且自身难保,如何整合兵力直攻建康?符稽狗娘养的一肚小算盘,照他小肚鸡肠的个性,必定在建康留了重兵。”石猛举起茶盅,欲再啜口茶汤,想了想又放下,沉声再道,“待阿拓回来叫他给你讲一讲行兵布阵。”石猛话一出又觉口吻太硬,再放缓语调,“若咱们手上再有一倍的兵力,阿娇说得就可行,只是如今太冒险。”

叫石猛把话儿放软已属不易,长亭也就听到石猛对石宣这种语气说过话,对石闵都未曾这般放软过语调,长亭抿唇笑一笑,敛眸躬身应是,想了想再道,“阿娇敢问姨父一句,幽州与建康哪个更值钱?”

石阔头自茶汤白雾中抬起,石猛尚未开腔,石闵蹙眉不耐接话,“自然是建康!建康六朝古都,得建康者得昭和殿,得昭和殿者即登极!”

在这片山河上,几百年来,建康象征着皇权,符家当初打天下时派了近万人马守建康及双庆沿线,石家要夺权必夺建康,先夺下来,都城建在何处再议便是。

“幽州丢了并不妨事,甚至对于二哥来说,对于石家来说,幽州不过是封锁沿线的一颗棋子,如今石家逐渐势大,幽州有与没有其实都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而建康却可以...”长亭眼风未曾扫过石阔,石阔却双眼微眯,陡然明了长亭的意思。石阔下意识地借吃茶看了石闵一眼,却见石闵蹙着眉头,不知走神到哪处去了。

石猛手撑在膝上,声如洪钟,“就算放掉幽州,我们也没那么多人马进攻建康,只能佯攻,可是没得意义啊!”

“姨父认为我们一动,天下间会没有人闻风而动?”长亭侧立于石猛身畔,襦裙曳地,长亭轻道,“任何人,阿娇是说任何人,掌控住建康都比符稽安坐建康城更好。符稽手上有大晋留下来的兵马,天下间雄心勃勃之人皆希冀着我们家与符稽一决雌雄,他们好渔翁获利,可当他们看见咱们家这么点儿人马都敢攻打建康之时,他们会怎么想?”

毕竟邕州远在东北,毕竟路遥车缓,毕竟石猛将消息封锁得极好,如果此时石家敢用这么点人进攻建康,旁人怎么想?旁人会不会以为符稽为了夺回邕州派遣了极大部分的兵力前来从而建康城内空虚,石家才会趁虚而入呢?保不齐他们会这样想,长亭不需要人人都想到这儿来,只需要有人想到,有人趁机出兵意图来分这杯羹...建康城就保不住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正堂气氛严明,石闵一路颠仆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看着老爹沉吟思忖的样儿再看看讨人厌的弟弟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石闵顿感心下不悦,他奶奶的,他腿还跟这儿疼呢!妈的,他和他老子这一路九死一生,胡子翻脸不认人,提谁的名字都没用!一路回来要不是他命大,这条腿怕都折那儿了!石闵伸手揉揉跟腱,见如今无人说话,便颇有些不耐地看向长亭,再想一想自个儿立马就能娶崔家姑娘了,不觉飘飘然,到时候在这正中央站着说话的就是他媳妇儿,旁人都他妈滚远点儿!石闵越想越飘,半分未曾考量到他的父亲与胞弟都在思考什么。

石猛久久不语,长亭抬眼透过窗棂看了看天色,温笑躬身福礼,神容谦恭告退,“阿娇先去瞧瞧偏厢的筵摆好没...”石猛点头,庾氏笑着只说,“我同阿娇一道。”

游廊长且宽,二人并肩走,雪一直未停,落在房檐上,檐角积了雪,庾氏目不斜视轻声开口,“阿娇。”长亭应了声“唉”,庾氏紧跟着道,“阿拓已有决断了吗?”

长亭步子放缓,看了看庾氏,庾氏保养得很好,近四十的人了,肤容依旧,唇红齿白,额头光洁,侧面上看过去整个人都端正。

决断?

一开始就有啊。

“在阿拓没娶我之前,或许还没有决断吧。”

长亭语声恭谨,“如今娶了我,走向并非取决于阿拓的决断,而是大哥的决断。阿娇既嫁进石家便是石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休戚相关,这个道理阿娇很明白,都是一家人,阿娇决计做不出于石家无益之事,这一点是阿娇与蒙拓共同的决断。”

庾氏笑容略微苦涩,拍拍长亭的手,轻声喟叹,“老大...”再“唉”一声,“老大没得坏心。”

庾氏是聪明人,一眼就看出来长亭直荐石阔带兵攻建康的目的,谁打下来的城池便由谁来坐稳,这是石猛一贯的手法,奈何石猛向来看重长子常常将石闵带在身侧,当然好处多多,可是石阔都有自己老巢了,石闵却仍旧被拘束在冀州。如果...石阔把建康攻下来了,石闵又该往哪处去?

长亭温声一笑,反手轻挽庾氏,亲昵笑道,“姨母,您要相信阿娇与阿拓也没得坏心。”

未雨绸缪,也并不算有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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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猛回归三日之后,来自邕州的书信也到了,一封送到正堂,一封送到长亭处,长亭赶紧接过手,一瞅拿的是牛皮纸写,字儿倒有进步,从四四方方变得有了点儿笔锋,横平竖直里头隐隐约约有点长亭的影子,信封上头四个大字“吾妻亲启”,长亭不由老脸一红笑眯眯地拆了,一拆开,整个人的笑容都快僵住了。

等这死狗男人滚回来,长亭一定要搞死他!一定要搞死他!

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信,蒙拓却如此惜字如金...这么大一张纸,这么长一张纸,蒙拓就写了两列字儿,一列写了“勿念”,下一列写了“因害怕途中信件遭拦截,故,话在心头,笔下无字。”

话在心头,笔下无字...

长亭默了默,把信纸叠了又叠,叠了又叠,叠成小小一张放到小木匣子里头和当初蒙拓寄到平成的那封信在一块儿,放完了,长亭不由气得牙痒痒,写都写了,你就把心头的那些话写出来会死吗会死吗会死吗?人拦截你写给媳妇儿的情话有个屁用啊?拿到战场上去臊你面儿吗!?长亭一把阖上木匣子,想了想又把信拿出来重新扫了一遍,再又装了回去。

蒙拓写给石猛的信里说了些什么,长亭在次日清晨问安之时知道了。石猛也在,且并不避讳长亭,脸上的胡子刮干净了,石宣正靠在石猛肩头笑闹不知在说什么,长亭笑着拐过屏风,还未待庾氏说话,石猛便示意长亭坐着,态度语气都极温和,“等入春了,我就把石宣送到镜园去,你好好教教她,你姨母要忙着两桩婚事,实在是分身伐术。”

把幼妹交到表嫂手上来教管,其实是对新媳妇家教最大的认同和嘉奖...

长亭看了眼庾氏,见庾氏神情很平和地看着丈夫与幼女,便笑着应道,“好,等入了春,两个嫂嫂进门之后,姨母便可算是有了左右手了。”长亭笑起来,“左右阿娇也帮不了什么,阿宣来镜园,我也好歹没时间平日里想东想西...”长亭说着神色便有些不自然,“姨母,您得好好说说阿拓,这么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信,他就写了两字儿,‘勿念!’,战况怎么样,啥时候回来呀,邕州守得住守不住呀,他什么都没写!阿娇这才将嫁进来,凡事都如履薄冰的,他这样...”长亭眼眶一红,“他这样,阿娇哪儿还能睡得着觉啊...”

石猛“唉”了一声,庾氏便伸手牵过石宣交给老妪,待石宣走过了偏厢,石猛才疏朗笑开,俯身问,“他就真只写了两个字儿?”

长亭捻着帕子抹眼眶点头。

石猛再笑,“这小子,等他回来是得好好训一训!”说着便一转话锋,“不过近段时日,蒙拓怕是还回不了。”长亭手上一顿,静听石猛后话,石猛声音缓缓压低,继而再道,“戏,要做就得做全乎,邕州战事一旦定下,再骗人就骗不到了。邕州不仅要输,还得要输得惨烈。”石猛看长亭脸色一变便知这姑娘明白了,心头喟叹大感惋惜,当初...就算不嫁石闵,嫁给老二也好呀...还是蒙拓命好,出兵就出兵吧,自家媳妇在内宅里头态度也表明了,计谋也出了,后路也帮他给铺好了,蒙拓还剩下能做啥?娶个好媳妇儿,连命都不用拼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眼神一动,她当然明白石猛的意思!

如果石阔要带兵进攻建康,在外人看来无非两个原因,围魏救赵——即为邕州解围,再就是趁火打劫——趁你有病就要你命,无论是哪个原因都基于符稽派了大部队进攻邕州,兵力就那么多,只有在符稽派遣大军进攻邕州的前提下,建康才会相对而言兵力空虚,要让旁人有趁虚而入的想法,石家就必须让别人相信符稽,确实那么做了。

长亭含眸莞尔,“阿拓是回来还是回不来,阿娇都是不在乎的。男人嘛,总得有更要紧的事儿要做,日日拘在内宅能有多大出息?阿娇就觉得他没把这个家当回事,只求着姨母得好好说说他!阿娇说的话,他三句听一句都算好!唯独您说的话,他是句句听!”

庾氏被长亭明目张胆一奉承,便笑道,“说说说!一定好好说说他!千辛万苦娶回来的媳妇儿,自个儿得好好待!”

长亭也跟着笑,笑得羞赧又腼腆。

有时候吧,这婆媳关系是难处,诚如长亭所说,姨母也是母,庾氏把蒙拓从垂髫小儿抚育到如今这般模样,用心用了多少都暂且不提,就冲庾氏在蒙拓父族厌弃他的时候站了出来,这份恩情都一辈子还不完,蒙拓是真心实意把庾氏当母亲的,长亭自然也得跟着尊敬,只是这关系怎么处又是个大学问,长亭这辈子还没学着讨好过人,想了想,好听的话,谁都喜欢听,说一说别人高兴了,自个儿不也跟着乐呵?嘴上说一说,原则问题不让步,和长辈间只要不是切身生死相关的,都没有争论的必要。

长亭明白了石猛要做什么,果不其然,三日之后,邕州城破,蒙拓失踪的消息便传了出来,再过三日,二子石阔协同三子石闯整合幽州全城兵力出击建康,企图围魏救赵为蒙拓解围。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先从冀州传出,再沿东南线一路向外传去,至多五日之后,恐怕已尽人皆知。

一石激起千层浪,石家诸人再看长亭的眼光便带了几分异样,有看热闹的,也有真心实意担忧的,更有落井下石的,哦,还有更闹心的——长亭看着半倚在凳子上哭哭啼啼得我见犹怜的石宛很想问一句,姑娘,你到人媳妇儿跟前哭男人,你母亲晓得不?长亭一抬眸再看了看石宛哭得极度忘我,在她嘟嘟囔囔中,长亭好歹听清这姑娘在说些什么。

“表嫂,你明白告诉我,阿拓究竟怎么了?他在信里都说了些什么?你赶紧给陆家写信啊,求一求你哥哥去找找他啊...你们别忘了,当初你们的命可都是阿拓给救的...”

关...你...屁...事...

长亭按捺住怒火,生生从牙缝里挤下了这四个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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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手捏成团,心里鬼火冒,攒着的火气腾腾腾地往上升,干嘛呢干嘛呢干嘛呢!信没写两句,人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给她弄了个哭哭啼啼一心一意记挂着她男人的小花儿...这死狗男人最近日子是不是过得太好了!

满秀在长亭背后翻了个白眼,石宛当即哭出了声儿,“表嫂您别嫌阿宛,阿宛与表哥从小一块儿长大,日日都在一块儿!如今表哥生死难测,你屋子里头的丫头竟还有心思翻着白眼埋汰人,不过是瞧阿宛孤儿寡母无人疼惜罢了...”

有一种人吧,说什么都能扯到别人嫌弃她。

长亭记得陆长庆以前也这样,说来说去也不知说到个什么,就开始哭,哭自己命不好,旁人都看她父亲不是长子慢待她,哭她不是嫡长女一没养在大长公主膝下二她母亲没当家,故而旁人便总是有什么物件儿先给长亭挑,挑完长宁挑,第三个才是她...再或者就是觉着旁人在嫉妒她,因为嫉妒,故而珠花布料才是长亭先把好看的挑走了,只因嫉妒她的美貌...

反正别人总是嫌弃她,嫌弃她家世,嫌弃她孤儿寡母,嫌弃她父母没能耐。

其实长亭真的可想开口告诉这些人,别人嫌弃你吧,有可能真的是因为你这个人太讨厌,跟嫉妒都没太大关系,是真的厌弃你这个人。长亭眼眸一垂,看了看堂下哭得抽抽搭搭的压根没法儿好好说话的石宛,突然觉得其实这姑娘真挺...嗯...长亭一向能言善辩,如今却找不着个词儿来形容石宛,和陆长庆比起来,石宛行事全凭感觉,也不想这事儿的利弊,也没想过害谁,就是哭,在庾氏跟前哭完在她跟前哭,光哭叫人觉着这姑娘真傻...对,是傻...

长亭斟酌语句后方轻声开口,“石宛,你是站在什么立场来我面前说这些话的?”

石宛一愣,抽抽鼻子,神容怯怯地开了口,“我与表哥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

长亭一摆手,“你别跟我这儿说情分不情分的,你自个儿掂量掂量,表兄表妹自小长大的情分有夫妻之间相濡以沫的情分更重吗?”石宛抿抿唇,眼眶红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长亭也不催,气氛一下子沉凝下来,待过片刻后,石宛终究带着哭腔回答了这个问题,“自然是夫妻...”

“好,你既知道是夫妻情分更重,我便希望在往后的生活相处中,你别时不时在我跟前提及你与蒙拓所谓的...”长亭笑了笑,意味深长,“情分。”

石宛神容哀戚,拿帕子掩过口鼻,默不作声地继续哭。

长亭再言,“我是蒙拓的妻室,我比他的表妹,比他的妹妹,比他的挚友,只会更在乎他的生死。我不需要别人插手我的内宅的任何事物,你身为表妹不行,其他人也不行!石宛,凡事要讲究一个分寸,你母亲不教你的东西,我这个表嫂来教你,否则等你出嫁,被别人指着鼻子骂的是石家的名声。”长亭看着石宛的神色,加深了语气,“既然你与蒙拓是自小的情分,夫唱妇随,我也待你像妹妹一般,毫不避嫌地跟你明白说了,你若败坏了石家的名声,你的小叔母,哦,也就是我的姨母,石宣的母亲恐怕徒手撕了你的心都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石宛双目噙泪,猛然抬首,樱桃小口微张,似有震惊之意。她嫁了,可石宣比她小这样多年岁,若她给石家抹了黑,意味着连带给石宣也拖了后腿,照庾氏精悍的个性,岂止撕了她那么简单!

石宛心下一紧,张口便辩,“阿宛如何败坏石家名声了...表嫂莫要欺负阿宛年岁小,不知事!”

长亭面容微敛,挑眉看她,“如果没有那便最好,既是表嫂在教诲表妹,这教诲便当说在事发之前,防微杜渐这才是正道。往后表妹也是会嫁人的,平定内宅,管理庶务,相夫教子,石家出去的姑娘没有谁不是正房太太,这些都得学着点儿,虽说你叔父,我姨父位高权重又是护短的个性,可全靠娘家人撑,可撑不起后宅里头四四方方的那片天。”

石宛哭也忘了,捻着手帕看她,隔了良久,石宛再一哭,声音软得像只将出生的小羊羔,弱弱怯怯的,若叫男人听到兴许这一颗心便软乎了,长亭却遗憾自个儿不是男人,始终硬起个心肠,姿态难看。

“表嫂说得是...”石宛拿帕角擦了擦眼角,正襟危坐,手搭在椅凳上做了个起身的姿势,身边的丫头赶忙来扶,石宛一边躬身行了个礼,一边轻声再道,“那表哥的事儿...便托表嫂多操心了...”便也不看长亭神色也不听长亭后话,拐过屏风出去了。

人一走,满秀可以随心所欲地翻白眼了。

满秀忙着翻白眼,白春却忙着感慨,“您说这么多,大姑娘却什么也没听进去。”

长亭顾忌石宛小姑娘的脸面,也觉着石宛与陆长庆不同,她没存害人的心,看不清形势是蠢,可蠢却不是错儿啊,石宛她母亲没教好没透的东西,她隐晦地提点告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长亭说那么多,威逼利诱,先谈若她继续如此庾氏恐怕也会出手了,到时候就不是被训话那么简单了,再谈照石家现在的条件,石宛其实能嫁得很好,虽说世家大族的当家太太暂且不想,旁支的正头夫人却很简单,石猛又护短,只要一出嫁,恐怕日子比在冀州还好过很多...奈何这姑娘一句都没听进去。

长亭侧身问白春,“你是石家家生子,你说石宛与阿拓...”

白春赶忙道,“您可别想多了!郎君与大姑娘什么都没有!只是郎君以前练功练得勤快,到了夏天大姑娘差人送过几次茶水点心,帮郎君选过几次笔墨纸砚,做过几次外衫...”白春说着说着戛然而止,高呼一声,“可郎君全都还回去了的啊!而且那都是郎君十来岁时候的事儿了!”

主仆同心,长亭与满秀齐齐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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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驻邕州主将蒙拓失踪一事蔓延传递之后,邕州失守,石家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随后传得沸沸扬扬,连石猛小儿终日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怒斥原配庾氏“刁悍独专”,再斥长子石闵“顽劣平庸”这样的事儿都飞快传到了大晋之中有心争雄的耳朵里。只有符稽,昭和殿里的摄政王符稽表示很无辜,你说什么?我的军队破了邕州城?!你说什么?我的人马把石猛那个老杂碎压了个全军覆没?!你还说什么?石家内讧了,石猛要癫儿了!?哎呀,都是好事呀,可是现在只有一个问题——老子的人马占了邕州,老子为啥不知道!

符稽听得这些消息之时,没由来地升起一阵警惕,眯眼想了许久,越想越心惊,这事儿不对头,他派出去的人马大获全胜,缘何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了,只有建康没收到消息?为什么付先生没有在城破之时向建康修书一封...等等,付先生!会不会是这个付先生企图盗窃战果,处心积虑倒戈!符稽越想越心惊,城破这个消息绝非空穴来风!那位付先生并非他长久以往带在身边的心腹之臣,这位先生可谓异军突起,在他本无太多能人异士的幕僚团中一枝独秀,这也就是说付先生的上位靠的不是忠心,而是能力!

符稽登时击节憎悔,他只看到了能力,当时派遣大将军师出征之时却忘了一条铁律!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远征之将必为心腹中的心腹,肱骨中的肱骨,只有如此才可放心将如此多的兵马、粮饷交到此人手中,放任他将军队带离主家视野范围,而主家不会对他产生丝毫怀疑的情绪,但,很显然,付先生于符稽,并非这样的存在。

又或许会不会其中有诈?

邕州并未失守,但有人以讹传讹将此事传得神乎其技,头号幕僚或叛变或仍在战争之中,反正最终的结果是符稽身边再无可令他醍醐灌顶之人,符稽想了想决定照当初付先生那样的方式去思考,首先他要搞清楚邕州如今到底在谁的手上,若仍是在石家手上,那么他可以推测以他派出的兵力及如今已过的时间,他的那支行伍大约凶多吉少。若符家军已里应外合攻破邕州城门,那么为什么他迟迟未曾收到任何来信文书?如果是后一种情形,他有八成的把握认定是付先生从中窃取,可如果是前一种情形,那这个传言又是谁传出来的,意欲何为?符稽抓耳挠腮,竟不知从何想起,召来各幕僚,或说“此为石猛缓兵之计,意在使符家军骄傲跋扈,所谓骄兵必败,先仰必抑。”或说,“这大概是大晋山河上第三股势力的挑拨离间,若因邕州一事,咱们现在与石家剑拔弩张,在两家兵马都消耗得差不离后,总有渔翁出面得利。”,再或说,“或许因战事胶着,有心之人爆出虚假示事宜以此转移注意力”...

所有的或说,皆为隔靴搔痒。

说他们没道理吧,又实在偏激,可说有道理呢,符稽却总觉得其中差了点儿什么。

符稽陷入了左右为难的思考之中,在他自己还没想出一个答案之前,石家明明白白告诉了他的答案——石阔带兵向建康城来了,光明正大的,不加一点掩饰的,甚至...据斥候来报,石阔顶多带了一万人,途中赶路时间十分紧张,为赶行进进度,甚至在稠山下的东市集将十来条街的赌坊、青楼、商铺只要是能住人,能让兵士舒舒坦坦住下的地方全部都包下了,以赶路为主要目的,不计钱粮消耗,甚至不试图对消息进行封锁,简直在明明白白地隔空向符稽喊话。

在石阔率仅仅万人就敢进攻建康的消息一出之后,揭竿而起之能人将相瞬时如雨后春笋,破出泥壤表层。一时间,许多打着各式各样旗号的队伍从四面八方向建康涌去。

“有人打‘清君侧,除权臣’,也有人打着‘匡扶正统,扶正旧夏’的旗号向建康靠近...”满秀把掌心一捏,手中的小抄顿时湮灭于无形中,满秀瞪大眼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比较正义,“如今朝中本无圣人,何来‘清君侧’?说要匡扶正统,恢复大夏就更好笑了,大晋历经数百年都没说过要匡扶旧夏,如今反倒被提上了台面,很明显这是...”满秀头一埋,手一张,眼一瞅,再道,“很明显这是落井下石,吹着牛皮做大旗。”

长亭“嗯”了一声,身形往后一靠,“谁教你的?”

“张先生!”满秀对于长亭质问,一向坦白从宽,从不做任何无谓的挣扎。

长亭笑了笑,“张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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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秀重重点头,长亭不由柳叶弯眉高高一挑,也不谈前线战事只压低了语声,神容暧昧,“张黎都跟你说什么了?什么时候同你见的面?我记得这些天我没把张黎请进内院来过呀?你们私下里还有往来啊?平日里私下见过?还是托人带话呢?”长亭再挑挑眉,余光看到白春默默向前迈了一步耷拉着耳朵正认真地同听,不由笑道,“作甚呢!你两住一屋,平日里她没跟你说过这些话啊!”

白春抬头看了看满秀,再将目光下移,态度异常恭谨,认真发问,“大姑娘,您当真认为满秀会跟旁人谈论除吃食以外的事儿吗?”

长亭毫不犹豫当即摇头,白春顿感沉冤得雪,“故而奴也不知他俩私下里还有往来啊。”

满秀一声“啧”,当即辩驳,“什么往来呀,能有往来什么呀!就我偶尔去别庄的时候遇着了张先生,一路说些话,再不就是前几天,我出二门碰见了张先生,张先生便告诉了我外头的情势叫我好好同大姑娘掰扯掰扯,让我好歹知道点事儿别丢了从陆家出来人的脸面。”

白春便问,“你们一路说些话说了多久了?”

满秀偏眸想一想,“约莫两月。”

“咱们才到冀州来不到四月!”白春压低声音叫嚷起来,“你怎么一开始不告诉我!”

“你不也没问我吗?”满秀一头雾水,私心觉得自己无辜极了。

长亭一听哈哈笑起来,心里头却暗暗记了一笔。

当初陆长英想让满秀嫁与张黎的心思,张黎可是知道的,可当时张黎并未表现出任何反应,如今却暗自靠近,长亭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个男人在男女之事上不似他在政权倾轧上那般运筹帷幄,怎么说呢...好像有点反复无常,之前没意思,如今却主动撩拨,前后反应差别之大,长亭不得不给他定性一个反复无常。一个反复无常的男人,作为主上及友人,并不算太妨事的,可若作为夫君,长亭却很有些犹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张黎,是不是看中了满秀哪里?看中满秀在她心中的地位?不能够,张黎已然是镜园麾下一枝独秀的谋士了。看中满秀的才貌?嗯...长亭抬头看看,貌勉强算,才...算盘打得快?还是觉得娶了满秀对他之后的升迁会有所助益?当然会有助益,从长亭待胡玉娘维护的那个高度来看,从蒙拓听长亭话的那个恭顺度来看,从石家自老的到小的无一人不精,无一个决定出现偏差的势头来看,娶到满秀带来的不仅仅是对他的重视,而是迫使长亭与蒙拓将他看成心腹中的心腹,从而自根本上改变他是一名降将,哦,若要认真追究,更可以称呼他为叛将...

长亭眼神一眯,支开满秀,单独留下白春,静声叮嘱,“...看好满秀,也别先做声,只是别叫她陷进去。哦,还有珊瑚、碧玉那两丫头,也得看好了,都到了嫁人的年岁,你们是我身边的人,旁人想打主意也得先叫我点头,若自己有何主张尽可来同我说,我尽力牵线。”长亭心里再过了一遍镜园的人,再道,“明儿,哦不,等建康一事过段时间后吧,你记得叫人牙子带几个干净大方的小姑娘来,你们一手一脚教好之后我也该将你们放出去了。”

白春脸色一红,嘤咛一声,掩面跺脚奔出。

长亭看得目瞪口呆,在她近些年的成长中,遇到的大抵都是如满秀、玉娘的姑娘,还记得她上回和满秀说这些话,满秀兴致勃勃地规划起今后的庭院里是种麦苗还是忍冬...长亭坏心逗她,“若你往后的夫君既瘸又跛还瞎,你也还有心思栽种忍冬麦苗?”满秀一本正经,“男人算个毛,只要院子是我自己个儿的,儿子是我自己个儿的,家里头的契书在我手上攥着,我有能吃一辈子的嫁妆和好好过活的心思,我便不得在乎我男人是个啥样的人。”

想法悲观,口吻积极,长亭竟不知该如何评价满秀的观点。

既张黎一直有意无意在接近满秀,长亭便琢磨着是不是得召张黎过来一趟,哪知这事儿还没开口,建康那处便起了波澜——虽石阔全力带兵进攻建康,奈何有人从中截胡,在石阔之前淮中有猛士集结近万人围攻建康城,建康城门紧闭以沉默对敌,至第三日,人越来越多,围在建康城外,做着发财梦。

过了许久,其中方有人发觉——

咦,他娘的,半个月就出了家门的石家军咋个没来呢!?

他家走得最早了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建康城外人越积越多,分散在淮河沿岸,秦山山麓之下安营扎寨,事儿越传越广,人也越来越多,奈何符稽一直未有任何动作,内城不动,外城各家草台班子离得近了,直接越过文斗直奔武斗,三天两晚间隐约便传见有三队人马受了重击仓皇逃窜,剩下的人马也有相应折损。长亭听过来报,轻轻摇头,“草台班子唱不了大戏码,符稽按兵不动都能叫这群人自己先争斗起来...符家之后,寒门再难出贵子。”

长亭这番话正巧在庾氏正堂说,恰逢石猛拐过屏风,石猛闻言当即声如洪钟辩驳,“谬论!石家便可再出贵子!”

长亭抿唇笑起来,“可咱们石家什么时候被算是寒门了呢?”

石猛当即大悦,一边喜形于色笑着赞了两句,“阿娇今儿的头发梳得好,全赖鬓间那支大金簪子贵气,以后让你姨母给多打点啊!”,再一面告诫正贴在偏厢玩打画片儿的石宣,恨铁不成钢,“让你跟着女先生学,全学些养花逗鸟的功夫玩意儿,好好一个样子就放在跟前不知道跟着学!”

石猛穿堂,口里念念叨叨的,石宣捏着画片儿转头朝长亭挤眉弄眼学石猛那副样子,庾氏轻“啧”了一声,石宣当即不敢再作怪,一副恭顺谦卑的无辜样儿,一双眼珠子却滴溜溜地东转转西转转,长亭当下笑起来,每回见着石宣,长亭都非常想念小阿宁,正巧长亭一走神,庾氏开口道,“等世道再好点儿,把阿宁也接过来住段时日,你初嫁都没有归宁...”庾氏默了一默,“趁着阿宁来住的日头,把崔家的婚事也给办了,一直这么给拖着,都要把老大拖到二十四五了。”

如今正逢大乱,各城池皆有人拉起一串子草莽便美其名曰征兵起义,共打江山,每一个揭竿而起的人心里头揣着的都是一个富贵梦,都做着黄袍加身的美梦,跟他们口里头的正义一个铜板关系都没得。其他的乱世,长亭没经历过,如今这乱世,长亭倒是看到了挺多事儿了,宁做太平犬不当乱世人,说得真挺有道理。建康城外那起子想趁火打劫的草台班子在这乱世里头就是两大巨头手里的棋子,石阔需要他们在无形中成为石家的援兵,而符稽更聪明了一把,面对如此困境,也有啥都不做等着那帮人失去分寸的勇气...

符稽和石猛的博弈,牺牲的只是那些雄心勃勃的人们。

庾氏见长亭没反应,又笑着再道,“阿娇,你说好不好?”

石闵成亲的时候把小阿宁接过来住两日啊?不过是怕石闵成亲之时,陆家没有表示罢了,庾氏为人精明,说话滴水不漏,长亭往前以为这是因为她初入石家,庾氏待她尚有所防备才会这样说话,如今却发现这是庾氏这么些年养成的习惯,无论跟谁说话,目的都藏在话里,旁人吧听得出来就听,听不出来...就跳进坑里了。

长亭莞尔浅笑应道,“世道正乱,阿宁年岁尚幼,恐怕哥哥不会放心她千里迢迢过来。只是大哥成亲,陆家也当来人,我私心里揣测要不是管着光德堂里里外外大小庶务的十七哥过来,要不就是拜托了宗族里有声望的叔伯过来恭贺,总是得抬了贺礼顺道来瞧瞧我的。”

长亭一语言罢,庾氏放了心,笑着又转向其他事儿上去。

建康城外一直僵持不下,符稽按兵不动,外头在折损兵力了几日之后突觉不对,当即不再内讧,安稳度过了三两日,斥候再一打听,原是其中有人牵头安置众人,石阔带去的兵马就停在了秦山南麓驻足不动,可再过三两日,众多人马纵横捭阖开始猛攻建康了!

冀州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至少长亭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毕竟此次带兵之人是石阔,而非老大石闵。石阔不是个草包,在毅然舍弃邕州的情况下,他必须拿下建康,才能扳回一城。

只是他靠什么扳回来的,长亭暂且不知。

入夜天凉,长亭还未搬回镜园暂居石府,正逢大清扫,丫鬟们将内屋里里外外收拾了个遍,栅栏中换上了将开的芙蓉,梅瓶与玉器也被擦得锃光瓦亮,夜深无风,内外静谧,长亭着亵衣靠在暖榻前看书,忽闻窗棂边有“踏踏”叩响窗板的声音,长亭心下一动,赶紧下榻趿拉上木屐,一把打开窗门,眼前便出现了蒙拓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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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之中,灯火摇曳,长亭扶在窗框上,看着蒙拓在昏黄灯光下棱角分明的脸,长亭嘴角向下一瘪,伸手去够蒙拓的颈脖,隔着窗框紧紧圈住蒙拓,脸贴在蒙拓胸前,眼里热热的,一开口便哭出了声儿,“你究竟晓得不晓得我好担心你!”

窗户高,长亭虽不算矮,手肘却正好被卡在窗框边缝下,蒙拓小心翼翼地伸出左手帮长亭挡了挡,右手缓缓环住妻子的后背,一下一下地往下顺毛,感觉得到长亭在哭,长亭一哭,蒙拓就手足无措,屡试不爽。蒙拓轻手轻脚地拍拍长亭的背,好像是在拍一只小猫,小声哄道,“你先撒手,咱们进屋...慢慢说...”等了半晌,见长亭没啥动静,蒙拓只好先将长亭环在怀中,伸手一撑借力往内堂一跃再反手将长亭换了一边抱着,探身伸手将窗户阖上。

内堂一下子静下来,再听不到外间呼呼而过的疾风声。

长亭趴在蒙拓胸前哭湿了一团,等哭舒服才抬起头来,蒙拓赶紧递上帕子,长亭接了过来擦擦眼泪再擤擤鼻涕,皱皱鼻子看向蒙拓,男人又黑又瘦,两颊都瘦进去了,眼睛倒还算亮,只是尚可观肉眼可见的疲惫,长亭伸手摸了摸蒙拓的眉头,带着哭腔,“你怎么这么轴?信也不写一封,如果不派兵怎么办?如果符稽大军攻邕州怎么办?你是不是预备死守?”

蒙拓看着长亭,这才成亲不到半载,他便有近半的时间将她丢在家中。

如果当初没有他搅局,那么长亭便会顺顺利利嫁与谢家,不用胆战心惊,不用担心面对生离死别,甚至谢询会日日陪她赏花作画...蒙拓大手一伸,将长亭再次揽在怀中,他当然知道如果这样会怎么样...可...他不敢想,如果感情注定自私,那么就让他自私一回吧。蒙拓肩头一沉,是长亭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蒙拓轻声道,“不预备死守,我留了角门的,一旦无人增援,我便带着人马往平成退去。”蒙拓一声笑,“弃城而逃的败将,大概只有大舅子才肯接纳了吧。”蒙拓笑了笑,“适时再伺机反扑,韩信尚且能忍胯下之辱,我小小一个参将,丢了一座城池就丢了吧,只要能拿回来都不是大事儿。”

长亭环抱住蒙拓,瓮声瓮气,“一个邕州而已,丢了就丢了罢,人命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长亭闷了许久方轻轻开口,“...他们说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两岁时母亲去了,紧跟着便是父亲与继母,他们都是极好极好的人,可是就那么没了...若当真是因我命不好连累了你,我或许这辈子都无法释怀。”

蒙拓紧紧抱住长亭,隔了半晌方沉声道,“不会的。”再过片刻,“以后谁再说你是天煞孤星,我让他下半辈子都说不出来话。”

蒙拓回冀州的消息被瞒得死死的,石阔尚出兵建康,一旦蒙拓回城风声走漏,恐怕石阔自己招过去的那几支草台班子会恼羞成怒跳转刀口,故而次日蒙拓一大早就往正堂去,蒙拓坐在长亭上首,石猛与庾氏一到,长亭思量片刻终是安稳坐在了椅凳上没再借口离开,石猛将一落座看了看蒙拓便笑道,“昨天回来的也不先跟我这儿打声招呼,径直奔媳妇儿屋去!”这算作寒暄,寒暄之后,石猛迅速话锋一转,谈及战事,“...邕州可还妥当?”

“符稽全军覆没。”蒙拓言简意赅,“逃了一队人马,花大力气逃的,我追踪到稠山山脚就不见那队人马踪迹了,其余人马全军覆灭,降的就招安归顺,抵死不归顺的就地格杀,都是小兵末将,又有多少人不归顺?算下来,死伤并不算多。归顺之后我单独将这群人编了一列行伍收归,粮饷和吃食都按大部队给,他们多半是邕州人,若苛待了恐内城又起内乱。”

石猛点头,再道,“派人再追踪!不能让这小队人逃脱!”石猛眼神一眯,“一旦这队人逃出东北,那邕州并未城破一事就会真相大白,到时候没有攻下建康事小,老二安危事大。”

蒙拓当即颔首点头,利落答道,“我已遣黄参将带队搜寻了。”蒙拓头一抬,再言,“如果事有蹊变,何不加快建康进程?建康久久未动,无非原因有二,一则没有人愿意当马前卒,二则众人都害怕石家成了最后得利的渔翁。”

最先冲击的必定受到重创,谁都不想给他人作嫁衣。

包括实力雄厚的石家。

长亭低头啜了口茶,如果由她提议才促成了石老二成了率兵出征建康,这卖了石老二一个天大的人情,那么就让蒙拓坐实这个人情债吧。送佛都讲究个送到西,既然已经被看做了老二的党朋,那么不这么干,岂非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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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要做,就要做全套。

蒙拓此话一出,石猛当下扬眉抬眼,示意蒙拓继续说下去,蒙拓继而言道,“再次出兵吧,石家再次出兵才能让那些人急慌,急慌之下,他们必定不择手段。”蒙拓说话点到即止,石猛双眼一眯,当即明白!如果那帮子人现在出兵去撕扯建康,好歹还能撕扯下来一块肉,再不济也能捞口汤喝,可如若石家再添兵,那么那一帮子人便是白来一趟,与其连口汤都捞不到,还不如先下手为强,趁石家的援兵还没到时能抢到什么抢什么,好歹也不亏。

石猛默了半晌,偏头抬目沉声发问,“何来兵马?”

“邕州出兵。”蒙拓回应极快,“外人都以为邕州正值一场酣战,没有人会想到邕州已成一座空城。”

石猛再问,“那由谁带兵?”

长亭将手中茶盏一搁,余光瞥向石猛,石猛的神情让人看不透,而庾氏却目露担忧。石猛这样的城府当然能懂蒙拓用意,站队还需提前站,摆明了态度才好迫使石猛做出抉择,否则一旦失了先机,难保会被打个措手不及。长亭已向庾氏摆明了立场,现在要做的是向石猛摆明立场,是,你要看重哪个儿子都是你的事儿,可都是表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镜园选择偏帮石阔,你身为掌权者当然可以有自己的偏好,可不要强求。

长亭不信,石猛舍得放掉蒙拓这样大的一个助力。

故而越早表明态度,越好。

“姨父希望由谁带兵?”蒙拓态度恭谨,沉声回道,“黄参将还在邕州,由他带兵甚好。拓私心希冀大哥带兵,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是大哥用兵喜好剑走偏锋,拓害怕打草惊蛇,反倒不妙。”未待石猛再道,蒙拓挺直脊梁,低声再次开口,“其实这次出兵由谁来带并不要紧,只是给建康一个警示罢了,到时候出兵遣将的必定是早已驻扎在建康城外的二哥。”

隔了许久,石猛耸肩笑起来,眼神看向长亭,“陆公不愧为天下士族之首,阿阔走这步棋也没下错。”

长亭掩眸轻道,“是看您大度罢了,阿娇小小算计也不过只为活命。咱们一家子都没藏坏心,阿娇这么小一点点的盘算,天地日月可鉴,绝非要石家内讧,只是人都有立场,您一向疼惜阿娇与蒙拓,自然也容得下我们两这点儿小立场。若换个人,我两也不会用这样的法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说得坦白坦然,带了点儿娇憨。

石猛便朗声一笑摆摆手,“你两先回去吧,收拾收拾自个儿打包回镜园住去!别住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蒙拓应过一声后便起身拐出内室,长亭紧跟其后,待再难见二人身影后,庾氏长吁一口气,拍拍胸口,“将才我怕你当场大怒...还好...”石猛背向后一靠,仍旧看不清脸色,只是笑着摆摆头,“他们将心思全摆在了明面上,让老子咋个发怒?”石猛一顿,“再次出兵确实是个好法儿,出兵的人选提得也无法让人反驳。黄参将还在邕州,当然是他带兵出征最合适。如果我想让老大带兵,那么蒙拓的后话就封死了这个可能——到时候做主调兵遣将的必定是阿阔,照老大的个性恐怕兵还没出,营内率先内讧。几句话让老子进退两难,阿娇再示软说说难处卖卖乖,老子被算计得想生气他妈都生不起来。”

石猛眼神灼灼,“蒙拓摆明了站队老二,阿娇自然也跟过去...”

“我们...你总得有个决断啊。”庾氏大叹一声,头一回开口问及此事,“老大是长子,可老二也是你的儿子,你要偏一个轻一个这是你父教子的法子,我是母亲这么些年头从来没管过,可是眼见两个儿子都大了,你总要有个决断吧。我自己生的儿子我清楚,老大及不上老二,若老二有心算计,老大会被他吃得骨头渣子都吐不出来。如今蒙拓成了亲,阿娇身后又是陆家,摆明了站在老二身后,就算你给老大娶了崔氏又如何啊?”

“就是为此,我更不可能顺水推舟让老二上位。”石猛脸色不变,“士族已为经年沉疴,如果石家上位不可避免地会面临士族当道,无视皇权的境地。陆崔谢王四大家是士族之首,你说如果陆崔两家决裂,斗得两败俱伤,石家坐稳江山会不会更容易?”

这一点,庾氏永远没想到过。

长亭与蒙拓站稳了立场,而崔氏入门之后崔家的天然立场就是老大,一旦石家内部面临争斗,陆家与崔家不可避免地要深陷其中,四大家联盟破裂,士族一旦失去领头者便当如一盘散沙再无重铸之可能。

若说长亭想得远,那么石猛想得更远。

一个王朝只能有一个抉择者,一个最显赫的家族,一旦这个王朝还掺杂着其他的声音,那么必定立不了多久。

石猛双手交握,沉声再次开口,“他们既然没有矛盾,那我们就给他们竖一个矛盾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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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猛与庾氏这番话,长亭和蒙拓永远都不会知道。在廊外,长亭与蒙拓并肩而行,满秀偕几个小丫鬟跟在身后三米远处,庭院中种枇杷树一颗,亭亭如盖,如今不过四月天,正值北地天蓝气清之际,长亭回望一眼紧紧阖上的正堂门窗,抿唇轻声道,“你说,姨父为什么一定要石闵上位?其实明眼人都明白,二哥才是最合适的那个人,退一步想想,姨父如此作为岂非硬逼二哥破釜沉舟吗?何必呢...”

长亭一直想不通明明每个人都懂石阔才是最可堪当大任者,为什么石猛看不到?

难道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长亭百思不得其解。

蒙拓想了想,沉声道,“每个人都知道我更像父亲,我比两个哥哥更强更聪明。小时候,父亲教我射箭...”蒙拓抬了抬头,手比了个箭的姿势,手腕向上一抬,好像那支箭远远射出,蒙拓沉声嗤笑,“抬腕、压肘、放手,箭头指天际才能射得远,父亲手把手叫我射箭,我学会了,第一次就射到了草原那一边,可是我的那两个哥哥却什么也学不会,无论教他们多少遍,他们也只能将箭射出不过三米。”

长亭低头看了看水湖镶边绣鞋尖,轻“嗯”了一声,静静听蒙拓继续说下去。

“每个人都知道我更好,我既继承了胡人的勇猛,又有汉人的城府。每个人都知道,只有父亲不知道。”蒙拓手缓缓放下,“我大概能理解姨父的偏帮。父亲真的看不到吗?他看得到,只是我身上有太重的汉人气,这才草原上致命的,同时也是他所不喜的。而姨父平生对士族的情感很复杂,他厌恶高高在上的士族老爷,可又不自觉地想去模仿和靠近,而二哥身上一则继承了石家的血脉,二则继承了士族的气度...相比于只能看到石家血脉特征的石闵,我想出于私心,姨父更看重石闵是寻常事。”

“所以你才跟二哥亲近?”长亭温言问。

蒙拓点头,“都是格格不入的人,自然顺理成章地惺惺相惜。”

一个是在胡人中的汉人,一个是在寒门中的士族,胡人不想承认蒙拓的身份,汉人却又耻笑蒙拓为杂胡,士族不会承认石阔是士族,而庶族却会嘲笑石阔惺惺作态,长亭轻声安抚,“都会好的...”长亭一言既出,心头却陡升一个疑问,石猛...会因为排斥士族而排斥自己的儿子吗?这个好似是悖论,如果石猛对士族的情感如此复杂,那么庾氏又为何在石家如鱼得水、一言九鼎呢?

或许不是因为这个理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可长亭却再难找出其他的理由。

汉武大帝刘彻尚且偏疼幼子,又凭什么不许人石猛看重长子?

长亭想了想,只觉长路漫漫,一山更比一山高。

三日之后,黄参将自邕州出征剑指建康,自邕州至冀州这一路封锁消息,而抵达冀州之后消息大开,任谁都可刺探一二,果不其然尚未至建康,建康城外已大乱,众兵马再也坐不住了,夜袭、强攻、反扑种种花样凑齐了兵书十二册,建康城外一片混战,日日皆有书信来报,每封递到石猛跟前的信笺皆由石阔亲笔所书,其中包含战事、建康城内外具体消息、城外各大扎营人员组成情况以及最要紧的,建康究竟能不能攻得下!

“二哥认为,如果保持这个势头,建康必定攻陷。”蒙拓直截了当告诉长亭,“一旦建康城被攻陷,符稽势必退向淮河以北,故而二哥认为我们应当早做封锁淮北的准备...”

“封锁淮北?”长亭蹙眉,“哪里来的兵力?”

石家目前为止,地盘有了,大将有了,幕僚有了,名望也有了,唯一缺的就是兵兵兵,因为缺少兵力,石家这次才会如此被动!内厢之中,二人相面对茶,长亭话音刚落,却见满秀在屏风外撑着脖子使眼色,长亭眼神一垂伸手将她召进来,满秀脸色本忿忿不平,奈何一眼见蒙拓在此顿时换了副哀怨神色。

“石大姑娘又来了...”满秀掐着嗓子,活似六月飞雪极为不公,“石大姑娘这是想做什么呢?当初郎君不在,她来哭了几次就求着我们家夫人一定要救救您,是去求舅家也好是去求郡君也好,若夫人不去,便是存心想您死...”

白春靠在廊外门框边,手存在袖中默默做了个收的手势,里头哭腔当即戛然而止。

白春点点头异常欣慰,训练有素,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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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满秀来做戏,长亭一脸遮掩不住的愕然,愕然地看着满秀唱念做打俱佳的做完这整台戏,不觉心头大叹,也不知白春教了多少遍,要不下个月把满秀的份例分一半给白春好了,当作拜师束脩...

蒙拓眉间一沉,赶忙看向长亭,紧跟满秀前话出声解释,“你别理她,打发她回去就是,用不着和她东扯西扯,反倒叫自己生气。”

长亭似笑非笑看着蒙拓,这个蠢货连装都不会装,要是长亭信他没这个脑力去遮掩,就照他现在这惊惶样儿,长亭都能治他个罪。“我生气?我能有什么生气的?”长亭一抬手腕,从蒙拓手掌下挣开,笑眯眯地看着他,“怎么着?还有什么事儿是我不知道的啊?还有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故事呢?”

蒙拓“啧”一声,又想解释又从余光瞥了眼双目噙泪闪闪发光正看着这场好戏的满秀,又见长亭眨着一双眼睛戏谑眨巴眨巴看着他,蒙拓身形一僵,脸一红,轻咳一声决定先把满秀支出去,“...告诉大姑娘,夫人在忙没空见她,若她有事要问就去找郡君,若是打发空闲就去找石宣,若是无地可去只是闲来喝茶,就请她回去自己泡一盏茶自己独酌吧。”满秀没立马应声,而是看了眼长亭,见长亭默默点了个头方就着帕子抹了把脸应了声“唉”再折身而去。

满秀一走,堂内只余二人。

长亭等着蒙拓开口,心头默数了五个数,数完了蒙拓淡淡开了口,“...小时候我才到石家来的时候,除了二哥就是石宛待我最好,吃穿用度都想着我。之后大了点儿好像模模糊糊也明白过来了,便和她刻意拉开了距离。然后两人都长大后,相对来说,这一茬也并非常常提及...”

长亭抿抿唇再点点头,男人吧就是这么天真。

要真渐渐随着日头疏远了,两边都绝了这份心思,那现如今石宛那处也不能再搞出这么些花样来了,不过也说实在话,这可真怨不了蒙拓,长亭忍了忍方道,“那石宛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咱们两自个儿的事儿,你当何如?”

“不理她。”蒙拓接得极快,“等她嫁了人,就没这个空当再想着这些事儿了。”

这也是长亭为何一直无作为的缘故,对待争抢地盘的敌人却是应当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打击,可当地盘换成男人,敌人换成没藏太大坏心的女人,长亭颇有些下不了手——毕竟人啥都没做,就只是哭哭嗒嗒地跟这儿不走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等着石宛嫁了人大约就好了。

长亭换个立场想了想,如果当时她没如愿嫁给蒙拓,她大概会做个小人当成蒙拓日后的妻室日日扎针来纾解情怀吧。人家石宛好歹还没气愤到以行巫蛊之术来泄愤的地步...长亭微颔首阖眸,歪着脑袋朝蒙拓盈盈浅笑,“左右你得跟她说明白了,如今你回来还是个秘密,我也不逼着你去表态,若往后再有这种事情出现,不怪是石宛赵宛李宛,只要出现我第一个拿你是问,听到没有呀?”

声音轻轻柔柔的,说出来的话辣劲十足。

蒙拓胆战心惊地听了,再心悦诚服地高声答了一声“是”后手上动作极为谄媚地帮长亭亲斟了一盏茶汤,“自然是拿我是问的,军营里头也是这个规章,这个章程最严明,阿娇没说错。”

新炒制的龙井香得很,长亭一头埋栽在新茶氤氲的香气中,心安理得地接受蒙拓的奉承。

优哉游哉的日子过得还是挺久,蒙拓回来的消息是封锁着的,他不用日日去军营点卯,也不用日日出门应酬,反正也不急慌收拾东西回镜园去,两口子就缩在石家的深宅大院里头过了好些天的安安稳稳的舒服日子,当然这个舒服只是针对蒙拓而言,长亭望着自个儿身上红一块青一块儿的痕迹有点欲哭无泪——素了很久的男人吧,再温柔再贴心,一旦上了床照样化身为狼。

蒙拓神清气爽,这些个天连沙袋都多扛了两袋。

长亭白天睡得个天昏地暗,晚上战得个地老天荒,日子过得极其有规律,到月中,长亭一手愁眉苦脸地捂着肚子,一手凄凄哀哀地捧着暖糖水小口小口抿,蒙拓手一环大掌就按在了长亭小腹上,再把长亭往自个儿怀里揽了揽,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又白干了这么多天,简直浪费了流的那些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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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拓这死狗男人心里头想了些啥弯弯绕,长亭当然不知道,安安稳稳地吃了几天红糖姜茶,待小日子平顺走了,蒙拓给请了两个老先生进来摸平安脉,老先生一看就医术高明——毕竟翘了那么长的白胡子,长亭看了眼便笑起来,问蒙拓,“你还记得当初在幽州给我看脑袋的那位郎中先生不?”

蒙拓比了个嘘声儿,再指了指老郎中,长亭“哦”了一声闭嘴噤音。

老郎中摸完这边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让长亭把另只手也放上去,眯着眼又诊了许久,再问,“夫人几岁时葵水将至?”长亭脸一红看向蒙拓,蒙拓轻咳一声,“十三岁时。”

老郎中轻“嗯”一声,再发问,“初来之时可有受凉受寒之征?”

长亭蹙眉想了想,她初葵来的时候恰逢陆绰身死之时,冰天雪地四下逃亡,所幸当初陈妪教导过她,她才不至于乱了方寸,只是在那种情况下她生死尚且未卜,挨点儿饿受点儿冻算什么?再之后,每回小日子来都疼得不得了,回了平成日子舒服了后稍稍好一些,她问玉娘与满秀,这两也都有点疼,从前也听过说女人小日子来了肯定会疼,她便不甚在意。之后真定大长公主给她请郎中看,郎中也没说啥,就是开了几服药说是调养调养...

长亭还没来得及点头,蒙拓又道,“是受了寒的,之前吃了几服药,可是还是疼,夜里疼得喝水都起不来。”

老郎中笑了笑,胡子再翘一翘,道,“我是在问夫人,郎君一直答话我又如何知道夫人是怎么想的呢?”老郎中再转头问长亭,“疼痛是自小腹向上还是自小腹由内而外?痛感是针扎还是线搅?”

长亭歪头想了想,“里面疼吧,做起来是像针扎似的,躺下去呢又搅和着疼。”

老郎中再点点头,药童呈上笔墨纸砚来,老郎中飞快唰唰唰地开了张方子递给长亭身后的满秀,蒙拓起身去送,待两人一走,长亭眼眸一斜,嘴里嘟囔,“怎么突然想起来请郎中来摸平安脉了啊...”满秀低头看方子,皱皱眉道,“这跟咱在家里吃的方子完全不一样哦。”长亭接过来一看,确实是,在平成吃的都是补气的,这上头开的都是活血化瘀的,长亭皱皱眉也没当一回事将方子往满秀手上一放,吩咐道,“吃就吃吧,叫人抓上药,如若太苦就不吃,不苦咱就吃,每次这样疼我也觉着受不住。”

满秀应了一声,攥着方子退下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灯下看书册看了许久蒙拓才回来,看蒙拓脸色有点发沉,不觉一愣,阖上书页笑着问,“郎中说什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蒙拓走过来揽了揽长亭的肩头,沉声道,“说你...身子有点弱,要好好将养,不要再劳心劳神了。”蒙拓一顿,“往后建康啊、冀州啊,什么事儿你都别管了,外头有男人撑,你好好在内宅养一养身子骨,郎中说你素日就是思量太多,容易累。”

长亭蹙眉问,“还有啥?”

蒙拓一愣,“没了啊,就这些啊。”

“那你一进来脸色这样难看,我还以为我有什么问题了。”长亭斜睨着蒙拓,“真没说什么了?”

蒙拓好气又好笑,“说了,每天三服药叫我安安分分地守着你吃完,一顿也不准落了。”长亭抿唇笑起来,想起来发问,“你怎么知道我...我那时候来了葵水啊?”蒙拓偏过头去,长亭便再看不清蒙拓脸色了,只听蒙拓轻声说,“...因为那个时候看到玉娘在帮你到处借了旧衣裳再煮了烫烫了缝...第二天看你整个人都有些不舒服...”

长亭捂着嘴笑,看着蒙拓的侧影,笑得一双眼睛都看不见了。

两口子的神仙日子没过几日,随着建康战报一封接一封地回来,长亭可知前线战事正酣,其余皆一无所知——蒙拓以军规为令不许再有人在内宅中谈及前线之事,一旦发觉立刻惩处,是经由谁的嘴透到了长亭耳朵里的一旦发现即可军法处置,故而这些时日满秀觉得很孤独,别人都像避瘟神似的避开她走,连他娘的说几句石宛的坏话都没得人响应她了...

这种日子没意思。

满秀讷讷想到,连张黎那处都套不出来话了,这日子没意思。

长亭倒觉得日子挺有意思的,一旦避开那些个繁杂事儿后,长亭无所事事地都给每个人绣了个荷包了,等绣到第七个的时候,男人一回来手一环过长亭的腰,凑到长亭耳朵旁边吐气说话,“建康是我们的了,阿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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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是我们的了?

是石家的,更是老二石阔的了!

长亭浑身猛然一振,当即一把坐直,握住蒙拓胳膊肘,连声道,“不是说淮中有近万散兵围堵建康吗?当初散兵既然未曾贸然行事,可见其中有拉头引线的明白人,就算二哥大发神威以一己之力抗下建康,之后...”长亭双眸一眯,“那之后恐怕又是一场鏖战!”

说狗咬狗太难听,但是长亭决计不信搀和进建康之争的那几路人马甘愿拱手让人!

蒙拓闷声笑起来,一顺长亭后脑勺往里一勾,轻道,“你别这些破事,我咋说你咋听,二哥来信说已经拿下建康了,符稽被迫带兵南下以避锋芒...”蒙拓再轻笑一声,“还告诉咱们,今年除夕,石家要去淮河边看烟火。”

除夕...腊月...如今还未到六月呢。

长亭想了想,“来得及呀?”长亭靠在蒙拓身上,夜黑灯笼亮,双人对窗如烛影剪纸,长亭许久没动脑子,这下一动慢慢索索地跟不上趟,“二哥想六个月握住建康啊?难哦哟...”长亭干脆扳起手指来一二三,“一则,财。二则,人。三则...”长亭一顿,“三则嘛,半年,二哥在建康根基尚且难稳,一旦姨父与石闵前往。咱们的立场可就白站喽...”

长亭轻笑着说后一句话,没从语气里头听出惶恐踟蹰来,蒙拓一听埋头嗅了嗅长亭颈窝间,一股子暖馨充盈鼻尖,再老实的人这样境况下手都不会老实,蒙拓手朝衣襟里一探,语气放得颇为轻松,“咱的立场不能白站,财和人都好解决,财...昭和殿里那么多宝贝...人...”蒙拓眯着眼看灯下长亭的肌肤白得像在发光,蒙拓喉头一哽,心不在焉再道,“第二则要紧事和第三则要紧事能放在一块儿解决,都不足为虑,站在二哥的角度,当务之急确实是石家举家搬迁至建康平定局面...”

男人嘴上说着政事,手上也干着正事...

长亭微微仰头喘息,蒙拓的手揣在了看不见的地方,不轻不重揉捏,面不改色,一如往常的沉默寡言,长亭身上发软,翻个身,木屐是脱了的,脚丫抵上了蒙拓的小腿,浑身发热,脑子里全是浆糊,嘤咛一声微喘,努力将对话拉回正道来,“站在二哥的角度呀...”男人五大三粗的样子,第一晚急急吼吼地耐不住叫长亭吃了个苦头,在之后的夫妻摸索中当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蒙拓上下而求索,素了二十来年的童子一下开了荤当然什么都想试一试...练家子苦的是啥?是日日不休耕。当蒙少年拿出年少练家子的气势来一雪前耻时,长亭...长亭眼神迷离地看着一脸严肃的男人,喉头发痒,身上发烫,表示她现在一点儿话也说不出来了。

“噗——”

烛光湮灭,正正经经的对话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便是不觉晓的春啼。

待到次日清早,长亭对镜挽发,揉着肩膀想昨夜的对话,蒙拓这死狗男人做事绝得很,说不让长亭劳心劳力就一点儿风声也不透,昨儿她都牺牲肉体了,哪知肉包子打了狗啥都没听到,长亭想了又想蒙拓那些话的意思,什么叫第二件难处和第三件难处能一块儿解决...珊瑚捧着桂花油在长亭身后梳头发,拿梳子沾一下桂花油梳一下长亭头发,再沾一下再梳一下,珊瑚做事情十分专注,长亭连唤两声都没听见,长亭不由绝望,为啥她身边的尽是些二愣子...以前珊瑚、碧玉年岁小,她想慢慢教也行,教着教着把一个教成了满秀,一个教成了另辟蹊径发蠢的呆呆...长亭提高声量再唤一声,珊瑚忙应了,长亭偏头,“郎君呢?”

“一早就去前院了,刺史大人唤郎君呢!”珊瑚搁下梳子,“满秀姐姐和白春姐姐筛小丫鬟去了,一早上白春姐姐看了丫鬟的名录脾性就起来,现今怕正冲人牙子发着火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一愣,“白春寻常不发火,跟人牙子发什么火呀?”

珊瑚偏头想想,“好像是白春姐姐在对名录的时候发现旁人塞了几个不中干的来占位子,还塞了几个家里头不干净的来争内院丫头,白春姐姐小时候是石家长大的,心里头都明白着呢!”珊瑚手上端着铜盆,压低声音,“好似有几个是石家叔伯塞进来的,有几个是石大夫人的人,经不得查,一查就露馅。白春姐姐没法儿跟主子们恼火,就只能气势汹汹地叫来人牙子让她换一批送进来。”

这样也能塞?

塞进镜园的意义何在?

监视她与蒙拓吗?

那为什么要放几个不中用的来占位子啊,直接让几个得用的占着经营不好啊?长亭眉梢一抬,突然想起来昨天蒙拓的话,电光火石间突然明白过来,为啥石阔如此顺利地就占了建康?为甚那些野路子连争都没争?为甚站在石阔的角度,他更希望石家快点赶到建康?为甚人力与保护住胜利果实不遭石闵窃夺可以一起解决?长亭一下子就明白了!

石阔招安了那些野路子,并许之以十分要紧的位子!

这和石家叔伯放不中用的人进镜园来占位子有异曲同工之妙,石阔为招安不再多费一兵一卒拿下建康,许之以要职,那么就算石猛与石闵去了建康,建康内外的要职都一个萝卜一个坑被人给占了,石闵要想光明正大地差人进坑重新经营也要掂量一下怕不怕引起兵变!

长亭越想越觉得石阔当真城府心机太深,太聪明!

那起子野路子围堵建康,很明显只是想分杯羹汤,若说那起子人想借此发迹那纯属痴人说梦,是,如今是群雄并列的年生不假,可自古以来的群雄里头又有几个正儿八经是出身山莽的啊!

他们吃不着肉,那石阔顺水推舟给汤喝,他们又岂有不从之理?

长亭当即喟叹,石阔是给他一根藤蔓,他就能逃出深渊的那伙人啊。

庾家姑娘,日子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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