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娇

第282章 迅速(上)(1 / 2)

('\t\t\t第两百八一章迅速

晚烟抿唇娇俏一笑,“这年岁哪里算大呀,在军营里头三十没成亲都算小伙子呢!这军中成亲早了,掰扯断了的多——死生都还不知道呢,叫人家小姑娘岂不是一阵好等呀?”晚烟说话带着一股北方姑娘的明媚,长亭点点头,想来是这个理儿,文人说亲也要功成名就,武将说亲...嗯...还活着就是一把好筹码,长亭扭头看玉娘,却眼见玉娘神情迷惘地看着屏风,不知在想些什么。

外间还说着话,庾氏同那两位郎君拉着家常,问的都是素日里家长里短,说到家里人,庾氏顺势含笑问,“上回才跟周夫人见了一面,说你家长房刚产下长孙呢?这可是好事儿呢,周夫人也高兴,说是要大宴三日的,还说下头几弟兄生闺女生郎君都没啥了,愿意生啥生啥。”庾氏和蔼笑起来,“托你大侄儿的福,你和你二哥的媳妇儿也算是能舒口气了。”

周郎君看起来文质彬彬,听庾氏这样说,眼神一敛,颇为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是的,家母说次子媳妇儿和小儿媳妇儿全赖我和哥哥自己喜欢不喜欢,之后也分家过,我手上的俸禄也撑得起一个家来。”

长亭再点点头,侧身再看向晚烟,晚烟聪明得很,当即凑过来耳语,“...周郎君是郡君喜欢的,王大郎却是二郎君和刺史大人喜欢的...”长亭挑眉了然,庾氏在问话中毫无疑问地更亲近周郎君,可一开始晚烟却对王大郎解释得更详细,要不然就是石猛侧重王大郎,庾氏更喜欢周郎君,男人看男人和女人看男人是两回事,庾氏更在意家世和婆婆,石猛更在意这男人之后的升迁和血性,不得不说,石猛的偏好更对玉娘的口...

长亭头一偏,从缝隙再瞅,见王大郎被庾氏既不骄也不躁,倒很沉得住气,正想偏身与玉娘说些什么,却见外间有人进来,玉娘眼神一亮待看清来人再渐渐黯下来,原是石猛回来了,前堂两位郎君一见石猛进来赶忙起身,两人都有些手足无措,是王大郎率先立好军姿高声问好,“刺史大人!”

声如洪钟,随后周郎君问了个好,石猛一落座就看见了屏风后面有人,朝王大郎摆摆手,“现在是在家里头,不兴帐子里那一套,坐吧。”跟着便道,“请你两过来就是吃个便饭,军中年轻的小辈不少,看得入眼的不多,你们两算得上号。”石猛手一摁,示意这两人落座,再说了几句客套话,又问一问军中诸事,多是问的王大郎,捎带着提溜了下周郎君,石猛没坐多久便跟庾氏打了声招呼又出门去了。长亭抿抿唇,看得出来石猛这是专门回来给玉娘扎场子的,长亭看得出来,周王二人自然也看得出来,石猛一走,周三郎态度愈发恭顺,王大郎没啥改变只是说话的时候声音稍稍放轻了点儿。

实在话,这两个人里,确实也是王大郎好。

长亭暗暗这样想,前堂是石闵回来陪着用的饭,长亭与玉娘被请到花厢用膳,用过膳后跟庾氏说了会儿话谁也没提今儿相看的结果,庾氏熬了燕窝银耳羹上来,只说,“燕窝要慢慢炖,事儿要慢慢做,人要慢慢找,好容易拼死拼活活下来了咱不能亏了自己个儿啊。”庾氏这在劝解玉娘,玉娘眼眶又红,抹了把眼角没搭话,估摸着是不晓得该答什么,长亭便笑道,“咱们也是好容易才将这理儿想明白才来劳您费心呀。”

庾氏拍拍玉娘手背。

长亭和玉娘两人一前一后两只软轿回镜园,两处离得不远也就一盏汤的脚程,软轿晃晃悠悠地停下不走了,长亭以为到了,一撩轿帘子却见镜园门口的灯笼下立着个人影,灯笼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奈何又被阶梯砍成几段,满秀跟在轿外小声道,“是岳小爷呢...”长亭手一紧,轻声吩咐,“别让玉娘下轿,你带阿番进园子里去...”还是存着气儿囔了一句,“他就是存心要在门口晃悠,坏玉娘名声!”

一进内院,蒙拓还没回来,满秀先同岳番说着话将他带到花厅,长亭就站在花厅里头,岳番整个人看上去有点颓,头发朝后捋,穿着便服一身酒气,长亭蹙眉皱鼻,“你怎么又喝酒了!”

岳番低头深吸一口气嗅嗅衣服,笑道,“你就是个属狗的,这么远都闻得到,阿拓平时喝个酒听个曲都瞒不了你。”一抬头,四下张望,“玉娘呢?你叫她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心里憋着气,上一次她见岳番,岳番还是个笑笑闹闹的少年郎!虽行事没个章法,可好在坦荡磊落,有底线也辨是非。如今为何成了一个一事无成的酒鬼了?!上次蒙拓埋怨岳番日日喝酒,长亭不以为然,这在军中供职的男人哪个没应酬啊?蒙拓是“惧内”声名远扬,没人敢来找他罢了。可如今看来,蒙拓上次的埋怨并没有错。

“给我清醒点儿!”长亭恨铁不成钢,伸手倒了杯冷茶水递给岳番,“喝了!醒醒脑子吧你!”

岳番接过去仰头一饮而尽,也没觉着清醒多少,就一个劲儿地催促长亭把玉娘叫出来,长亭斜眸一看,玉娘贴在窗棂边上伸长脖子朝里望,眼睛滴溜溜地打转,长亭心里头一叹,招招手,玉娘忙提起裙子过来,还未待长亭走出花厅便听见岳番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为啥不再等等我?你再等我一年,不,半年,我一定娶你的,你相信我,我一定娶你的。”

岳番第一句话竟然是质问玉娘为何不等他?

长亭登时停了步子,气得手心冒汗,她多怕这个傻姑娘被这样一激,说出傻话做出傻事来啊!长亭折身立住,抬了抬下颌,手上抓紧,里间安静得好似空无一人,隔了许久才听见玉娘的声音。

“我不等你了。”玉娘瓮声瓮气,“我不等了。”

两句话一说,玉娘抽身转头欲离,哪知手腕却被岳番一把抓住,岳番抬高声量,“我都说了再给我半年时间,只有六个月罢了!我必定抬着八抬大轿来娶你的!”

“那如果你娘还是不同意呢?”玉娘也抬高声量,“两年都没同意,半年就同意了?你们都全听她的,她觉得我不好,你也跟着觉得我不好了!三爷也觉得我不好了!她说一句顶过别人说十句,顶过咱们这些年这么久的交情!她算什么呀!她懂什么!她不过是嫌我无家无势不能帮衬你升官发财罢了!势利小人!”

“她是我娘!”岳番似咬着牙齿在说话,带着“嘶嘶”声音,“那是我娘,你不能这么说她!”

长亭深吸一口气,抬脚欲进,肩头却被人轻轻摁下,长亭一回头,蒙拓在身后,“别进去,是死是活都让他们两个人说清楚了,之后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还是殊途同归喜结连理,都是他们自己做下的决定了。”

长亭脚往回收,伸手握了握蒙拓的手,心里有点难过。

里间好似在争吵,玉娘将手一甩,挣开岳番的手,张口,“你你你”,“你”了三遍才带着哭腔,红着眼,“她是你娘,那我是什么?岳番,你不能这么欺负我的,我什么也没做错的!”玉娘顿了顿,好似在强自忍下泪意,“我不喜欢你了!不喜欢你了!不想嫁给你了!也不用再等一年,半年,六个月了!我现在还没进你岳家的门,没吃你岳家的饭,你岳家便侮我,欺我,负我!既想骑驴找马,又一山更望一山高!呸!这世上没得这么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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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番手被一挣开,双手顿时不知该放在何处,向后一背攥住衣服角,脸色很难看,他母亲秦氏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厉害在于她将家里头老老少少的男人全都攥在手心里,他父亲在外头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信奉的是男主外女主内的教条,娶儿媳妇就是内宅的事情,岳老三再喜欢玉娘也是要将老妻的意见放在前头的,更何况,更何况他还有个在旁边帮腔做势的妹妹,他做儿子的插不上话,娶儿媳妇他父亲也插不上一点话。

是,玉娘没说错,岳家...确实打的是骑驴找马的主意...想的是反正还有个和陆家亲厚的胡得玉在等着,万一他们搏了一把搏到了更厉害的角色呢?岳番喉头一动,声音放低,“可是到最后,等不下去的人是你...要嫁给别人的人也是你...”

长亭在外间登时火冒三丈,拖是你岳家在拖,嫌弃玉娘也是你岳家在嫌弃,如今也有这个脸面和胆量质问玉娘“如何舍得嫁与旁人!?”,所以岳番是将所有退缩的理由都怪在玉娘身上吗?

人吧,总会有分离那一天,运气好一点的是生离死别,运气不好的就是咫尺天涯。但是别分得太难看,吃相一难看,容易叫人将之前的好处通通给忘掉,就记得最后那张狼吞虎咽得极其难看的嘴脸。

玉娘明显愣住,隔了许久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哽咽着结结巴巴说着啥话,可是啥也听不清楚,只是能听见玉娘止不住的哭声还有因为哭引起的打嗝声音,长亭抿抿唇,伸手一撩帘子,动作快得蒙拓拦都没拦住,长亭撩开帘子见玉娘背对岳番,面色绯红耳朵都是红的,嘴角嗫嚅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岳番想再伸手去拉玉娘,长亭厉声一呵,“放开她!”长亭一个快步将玉娘拽到身后来,蒙拓再一个跨步将长亭拉到身后去,长亭拍拍蒙拓,仰头看向岳番,缓声道,“玉娘反应不过来你在说什么,我反应得过来。玉娘不明白你在给她挖坑,我明白。阿番阿兄,我们四个风风雨雨这么些年头,我以为你至少很喜欢玉娘的,事实上,你最喜欢的还是你自己。我们以为你绝口不提迎娶一事,是你少年心性,好耍压根没想到;我们以为你在岳夫人嫌恶玉娘时沉默不语,是因你胸中自有沟壑,你有解决的办法才会放任自流;我们以为你从不向玉娘解释是因为你年少轻狂,奈何,你却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了却什么也没有做,临了了还将责任推到了玉娘身上...”

长亭想起当初在雪地里头一踩一个窟窿的场景,想起岳番抱着小长宁险些中箭的场景,想起一起在青叶镇喝腊八粥的场景...长亭心里有点难过,一路风雨都过来了最后却要折在这莫名其妙的地方...长亭也喉头一梗,说不下去了,偏过头去揽了揽玉娘,蒙拓轮廓极深的下颌角一抬,单手提溜起岳番的衣角往出走,拐过灯笼拐角,蒙拓将岳番一放,蒙拓一撒手,岳番当即向后一靠,还没靠到墙上,有一股风被拳头带着呼啸而来,未待他来得及闪躲,一个带了五分力的拳头就落在了他的腹部,岳番当下“哎呦”一声捂住腹部,闷声叫嚷,“你打我做什么!”

蒙拓握紧拳头再一拳,比刚才的力气还要打了几分,岳番一咬牙伸手去挡,奈何手上功夫一向没蒙拓好,蒙拓左手反手将其手腕一扭开,再一记重拳打在岳番腹部。

“我打你做什么?”蒙拓声音发沉,“我打你恬不知耻!我打你没有担当!”

岳番再受一拳,这拳蒙拓是用了八分力气了,岳番挨了拳头反倒笑起来,“你们都不懂我!担当?你如何知道我没有想要担当过!你知我母亲的——“

“够了!”蒙拓出声打断,“你母亲的错,三爷的错,玉娘的错,甚至长亭的错我的错,就是你没错!就他娘的你没错!”蒙拓单手一放,神情极为失望,“阿番,你怎么成这样了?”

未待岳番答话,蒙拓转身欲离,向前走了两步终究是停了步子侧身斜睨墙角灯下坐在地上的岳番,轻声道,“很多事情是你试过了方知有无,自己的过错自己担,不要推卸不要无赖,就算输,也要输得坦荡光明。你...不要和营中那些狐朋狗友去喝酒听曲了,若三爷知道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打得只会比我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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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有用没用,当然无法从对女人的态度上判断,奈何恰好一个男人有用没用是最能在女人身上体现出来的,倒不是说男人必定要比女人强,只是起码一个有用的男人不会将自己女人推到一个进退维谷的地步,无论放大来说生死问题,还是往小里说,婆婆媳妇儿的问题,男人心大顾量不大那儿都能理解,可是只一条,你得护着自个儿女人,你连护自己女人的本事都没有,你还能做什么?还能有啥出息?岳番...让人失望的就是这一点,且不论他的优柔寡断,他一步一步将玉娘送到摇摇欲坠的边界,便能看出,这个男人至少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在意玉娘,也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有本事。

第二日岳番便自请回邕州与岳三爷一道守城,邕州是蒙拓的地界,蒙拓给他配了三四千人和百来匹好马让他带去,意在不叫别人看出来岳番这是带着失意走的。

岳番一走,两个人算是很有默契地彻底断了根儿,玉娘颓了再有个三四日,其间,长亭定下婚礼宴客的细节章程,调度好各个庄子上的人员安排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琐事,正与庄子上的管事阿嬷对物件儿,石家安排住宿也是有点势力的,崔陆谢三家安排在距冀州内城最近最好的庄头上,拿出去摆件儿的东西都是石家压箱底的好货色,长亭出手也大方见庾氏在象牙屏风和玳瑁鎏金屏风里犹豫不定,倒不是舍不得只是象牙和玳瑁哪个贵重这一眼便知,若给一家摆了象牙的,那另一家玳瑁的不得心里憋着股气儿,存了不舒坦啊?石家虽说发迹也有个几十年了,可是压箱底的好货还是少,长亭便笑着添了两件自己嫁妆库里的全白玉雕花嵌宝乌木小屏风和钧窑旧瓷,话也说得好听,“姨母也甭跟阿娇客气了,与其在库房里蒙尘还不如搬出来好歹让物件儿晒晒太阳见见光,一家人一个门,谁还管是从谁的库里搬出来的东西呀?”

隔了日,蒙拓便搬了一座三斤重的金器到长亭屋里来算是补货,正巧玉娘在长亭这处挺尸,眼睛都快被那株半人高的金树闪瞎了,一边拿手捂眼一边闷闷道,“...你们两口子这段日子就不要在我面前你来我往羡煞旁人了吧。”

长亭瞪了眼蒙拓,大手一挥让满秀抬到内室去,给玉娘夹了块儿栗子糕,想了想,这样劝,“这话本子里不都是九曲十八弯之后,张生和..”想想,还是没想出那姑娘究竟叫个啥名字,决定含糊过去,“才拜堂成亲在一块儿吗?你这才多久啊?我不信话本子里没有中途换张生为李生,和姑娘再安安稳稳到天涯的?”

玉娘想想,“那倒是也有。”再一叹,四仰八叉地躺在暖榻上,抹了把眼泪,闷声道,“我就是想不明白,这人怎么能变得这么快。”

“其实一直就没变。”蒙拓对自家正院里日日多个哭哭啼啼的女人表示心里多少有点微词,奈何这女人不仅是阿娇的手帕交,还跟自己是朋友,便硬生生地忍了许久,“阿番...从头至尾都是这样的,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吊儿郎当地坐在草垛子上,一直都是个小孩儿,不敢给承诺也给不起承诺,既不能忤逆母亲又舍不得放掉你。”顿了顿,再言,“他人不坏的,打一开始我就觉得你们不合适,你是看起来强硬得很,其实是需要人护着的,阿番——”

长亭赶忙打了蒙拓一下,再瞅了眼玉娘的样子,蒙拓当即住了口,将刀往身后一背,生硬地转了话头,和长亭打了声招呼,“...今儿我不回家吃晚膳了,王家大郎君要请我吃酒,你要懒怠让小厨房做菜就去姨母那处吃吧。”

长亭点头,想一想,忽觉不对,问蒙拓,“是哪个王家大郎君啊?”

蒙拓笑了笑,“还能有哪个?就上回姨母选出来的那个,好几日前就说要请我吃酒,许是要探探玉娘的口风吧。”蒙拓看玉娘四仰八叉地还躺在自家的暖榻上,枕在自家婆娘的大腿上,喝着自家的茶,还在对他这个主人家翻着白眼...早点嫁出去也好!蒙拓再道,“你也别翻眼,好好睁大眼睛挑一挑。”

玉娘“唉”了一声,蒙拓又跟长亭打了个招呼便出门去了,玉娘仰躺着望梁,镜园的横梁密密麻麻的画着要么是百子千孙,要么是农耕渔读的花样,都很好看,玉娘再“唉”了一声,轻声道,“要是王大郎来提亲,咱就应了吧。”声音很轻,致使长亭以为她听错了“啊?”了一声,玉娘翻了个身,轻声再道,“我看王大郎不像是坏人,刺史大人都忙里偷闲来跟我撑颜面了,要我再拿张拿乔的算什么?人家王家也是好人家,父亲还是个参将,娶我图啥呀?还不是图一个知根知底?我也没法儿帮上什么忙,也不通诗词,也不懂庶务,你都用心教我了,是我自己学不好。要是王大郎来提亲,你让阿拓全照实说,也同他说,往后就算家里出了什么事儿,我也是不会厚着脸皮来求你求庾郡君,让你们为难的,都同他丑话说在前面,免得往后再出岔子。”

长亭弹了玉娘脑门一下,却觉得玉娘说得有道理,答应了下来,只道,“阿拓若看得上眼,那必定人不坏的。咱们也不忙慌,慢慢看吧。”玉娘再翻个身,趴在软枕上,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又像是在劝服长亭,“人这辈子吧,和最喜欢的人注定是没法儿在一起的,你嫁给蒙拓都一波三折,又有几个人有你们这样好的运气呢?”

玉娘声音说得很小,长亭只以为她在自言自语便没接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这边有点犹豫不决,只是能堪堪看出来王家确实是有想结亲的欲望,并且蛮强烈的,王大郎请蒙拓吃了一次又一次的酒,王老夫人也给庾氏那处递了帖子,长亭也去作陪,王老夫人出身不算好,乡绅家的女儿嫁了个军营里头的,说话很爽朗,把家里有几亩田,田里种了什么庄稼,他家大长孙子几岁开的蒙,几岁尿的床,几岁想找的媳妇儿全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一听玉娘是猎户出身,王老夫人倒是很高兴,直说,“哎哟,我年轻时候也去山里头设陷阱逮兔子,一只兔子我能做六种作法出来,烤的焖的炖的煮的腌的...”

最后这场会面变成了“如何烹煮兔子更好吃”...

长亭对王家人印象很好,王老夫人的个性跟玉娘就有点像,大喇喇的,说话也爽快,最要紧的是王老夫人凡事都想得非常乐观——比如,她已经在畅想等玉娘嫁进去了可以一起进山里逮兔子了...

随后再跟王家定日子一道出去走一走,就当两个小辈亲自相看也是定得飞快,庾氏定了日子就定在初冬,恰好错开崔家姑娘刚嫁进来那段兵荒马乱的辰光,长亭告诉玉娘,玉娘撑着下巴点头,只问,“阿拓都跟王大郎是说清楚了的对吧?”长亭便笑,那位王郎君倒也是个很爽快的人,只回了三句,“我也不通诗词,正好。庶务有管事,只要能看懂字就成了。王家就不是靠女人发家的门户。”

倒是很爷们,长亭心里留了一线,她总害怕别人不是因为想和玉娘过一辈子做的选择。

再看看吧,再看看吧。

长亭也是这么跟蒙拓说的,这么一看就看到崔石两家婚期将近的时日了,当冀州的树落了第一片叶的时候,宾客陆续将至,石家宅邸青墙红瓦都挂着亮红的绸子和大只大只的大红灯笼,一派极喜庆的模样,最先来的是邕州庾家,刺史夫人的娘家带着他们家即将嫁进石家当二儿媳妇儿的庾三姑娘。长亭到正堂时,里间其乐融融的,晚烟将长亭领进去,拐过屏风就见约有四五个妇人,三个小姑娘坐在内堂,石宣见了长亭,眼睛一亮,第一个开口笑着唤,“嫂嫂!”庾氏便朝长亭招招手,笑同他们介绍,“...蒙拓家的,性子也好,也懂事儿,陆家的家教当真是一流的。”

内堂一下气氛就浅了下来,有妇人上下打量长亭,笑言,“这还是头一回见陆家姑娘,原以为是同咱们不一样的,如今看一看,同咱们也是一样的一个鼻子两个眼呢!”

石宣有点不高兴,“难不成还是三个鼻子八个眼睛呀?舅妈是山海经看多了,看颠儿了吧!”

庾氏也斜睨了那妇人一眼,眼光扫过也不斥责石宣,只是粉饰太平样同长亭由上至下介绍,“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表妹,这是你三表妹...这是你二舅母,你大舅舅与二舅舅在前院的,隔两日再见...”

这是照蒙拓的叫法在叫,确实也是,蒙拓的母亲是庾家的嫡亲姑娘啊。

长亭一个一个请安请下去,等到说三表妹的时候,长亭抬了抬头,这就是石阔以后的妻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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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抬头冲她抿嘴一笑,庾三姑娘没笑,歪着脑袋看了长亭一眼,带了点儿打量的意思,目光不算和善可也没恶意。长亭就觉得奇了怪了,这庾家既养得出来跟石猛他媳妇儿样这么精明的女人,也养得像蒙拓的母亲似的那么软弱,如今看起来庾三姑娘倒是哪样都不是,她也厉害,硬生生地自己创了个门派。

长亭一回神这才有机会认真仔细地打量打量这位即将成为石家二儿媳妇儿的庾家三姑娘,顶破天十五六,脸上还剩着点儿稚气,长亭粗略估摸了下,蒙拓如今二十一,石家老二石阔二十二三跑不掉,这两夫妻一差差出了七八岁呢,啧啧啧。且石老二是一派风轻云淡,羽扇纶巾的架势,而这位庾三姑娘怎么说呢?小圆脸,皮肤亮,唇瓣红,贝齿白,虽相貌不算顶标致,可也瞧上去算是个清丽人儿,现今头发散下来,着一身玫红的交领高襦,绦子缀着湖色的镶边,若站在老二身边,有点像领了个女儿,倒不像是媳妇。

不过想想,石闵整整比他媳妇儿年长十岁,便也觉得这都不算事儿。

庾氏笑着再着重介绍了庾三姑娘,“...你三表妹闺名是幼罗,唤她一声阿罗也成,三娘也行。”庾氏顿一顿,借这堂内的喜庆劲打趣,“还是叫三娘轻省,往后也不用改。”

长亭以为能如愿瞅见庾三姑娘羞答答低眸的模样,奈何等半天没等到,只见庾三姑娘眼神一敛目光一动,原本是放在外头的手一下就揣进了袖里,长亭眼眸子一垂便见这位庾三姑娘似乎是将手藏在袖中掐衣角。掐衣角这事儿吧,大约原因有二,一则紧张,二则...不情愿,长亭眸光一闪,换她她也不情愿,清清白白的世家小姑娘,谁乐意嫁一个年岁又大,后院里头养着侍婢,还不知有无庶子女的武将次子啊?纵然石家有大好前程,可这前程能不能落到石阔身上都还指不定呢。石闵虽鲁了点莽了点儿,可人好歹这么些年身边清清白白的,除了“追求”长亭,咳咳,不对应该是争夺长亭未果,于男女之事上是一点儿都不含糊。

也有可能石老大那心智,还不足够他糊弄小姑娘...

无论庾三姑娘情愿不情愿,这见亲也趁机见了个全,长亭陪着用了午膳,庾氏亲打头带队将娘家人带到一个离石家宅邸很近的庭院里,长亭里里外外安顿好了,庾家那位也记不得是大舅母还是二舅母的妇人出言道谢,庾三姑娘看了长亭一眼,既未跟着道谢,连福身送一送的意思都没有。长亭一出来,满秀便小声道,“这位庾姑娘还真将自个儿当您二嫂了?您做这些事儿还真当您是应该做的啊?她母亲都晓得道谢,她不晓得。谁也不缺她声谢谢,至于抬着您的面子给她做脸吗?”

这就是妯娌难处,还没嫁进来呢,就有人说闲话了。

嗯,长亭瞥了眼满秀,这说闲话的还是自个家里人。

“她本来就是二嫂。”长亭轻声回满秀,“有些人教养不好,是她爹娘没教好,咱们不是她爹娘,没这个义务去教养她。说难听点儿,别人也没从咱们碗里捞饭吃,谢与不谢也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更何况,万一这是人家不乐意这桩亲事抗争的方式呢?

长亭必须给人家一个公正、合理且能充分发挥才华的抗争平台。

庾家人不难缠,除却来早了没人陪着唠嗑,就喜欢偶尔到镜园来蹭长亭一顿饭,偶尔要去市集蹭长亭一顿饭,偶尔要去上香蹭长亭一顿饭...长亭也不知道为啥,庾家人那么喜欢她,去哪儿都喜欢把她拖着一道,日日入暮时分她才能回镜园见一见自家夫君,临了到夜里长亭累得发慌,蒙拓每天摩拳擦掌地要履行夫妻职责,奈何他摩的拳,擦的掌全拿去给长亭揉小腿肚子了,这厮很不爽,故而次日庾家人再来时,蒙拓特意没走,边请不知是大舅母还是二舅母的妇人喝茶,边面无表情道,“贱内这几日恐怕都脱不开身,毕竟大舅哥与小姨子要过来了。”

长亭一恍神,登时“啊”了一声,蒙拓点点头,“哦,就是平成陆氏的家主与贱内的幼妹马上要到冀州了,贱内已久不见娘家人,三朝回门时也没回去,实在想念。您若想逛市集,如不嫌弃,拓陪着您逛一逛,您看可好?”

庾家舅母愣了一愣。

夭寿哦,对着这么张面瘫脸,她根本不敢想象跟这倒霉外甥一起逛胭脂铺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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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乍起,初寒乍惊,冀州城外古树参林,一长列马车滚滚而来,黄沙漫天。三辆马车,近千余将士,浩浩荡荡铺陈半道,越近冀州,冒着性命之忧凑到马车前头来求吃食的流民就越少。打头的车厢里坐着一个白衫过身,倚凳斜坐的郎君,郎君左下是一俊秀小姑娘,脸上肉肉的,眼睛大大的,绞了平刘海,像个漂亮的绢布娃娃。

“阿兄,”绢布娃娃开口了,百无聊赖,“冀州怎么这么远呀...往前从冀州回家的时候也没觉得这么长段路啊。”

因为他从幽州绕了一个大圈,只为了看看当初那片葬了陆家千余口人的竹林。他看到了,茂林修竹,郁郁葱葱,陆家人的血好像成了这片竹林的养分,什么也看不见了,那天夜里他的怨恨,父亲的长啸,阿娇与阿宁艰难的求生,符氏的舍身护幼,好像全部都湮没在了滔天的无法停歇的时光中。陆长英庆幸他还记得,而长宁却忘记了,小阿宁看着这片竹林一点也记不得了,只是笑着仰头问他,“阿兄,咱们以前是不是来过这儿呀?”

陆长英心中大慰,亦笑着回应,“没有,第一次来这里。”

至少陆家还有人不记得,这便最好了。只是小阿宁可以不记得,有的人就算放他一马,他还敢装傻充愣,甚至卷土重来,陆纷...你在找死。小阿宁见陆长英没回应,撩撩刘海再唤,“阿兄,阿兄...”陆长英回神,撩开车帘看看窗外,这...哪还远啊,一眼看过去都能瞅见冀州内城的城墙了,陆长英眼瞅着长宁把自己的平刘海一会儿揪成偏分,一会儿揪成三七,一会儿揪成冲天炮,长英默默移开眼,哪有十二三的姑娘还装嫩非得留平刘海的啊,美其名曰“我得以最好的样子见阿姐”,阿容劝都劝不听非得绞,绞完又大哭了一场最后也只能平静地接受了这被绞到了眉毛上一寸的刘海...

“已经到了。”陆长英笑着伸手薅了薅阿宁的小短毛,做出预估,“黄昏估摸着就能到。”

“黄昏就能到?”长亭坐立难安地在镜园里头,蒙拓刚下马,身上还一股子马尿骚味,长亭揪着他衣角,蒙拓小心翼翼地扯开,“你...别拽...臭...大概是黄昏就能到,前头的兵士来了报,现今都过稠山了。待我吃完午饭我就驾马去外城接他们。”

“我同你一道!”长亭揪着帕子,眼眶红了红,上回她还以为这是蒙拓敷衍庾家的托词,奈何等收到陆长英的信笺她才敢相信,陆长英带着阿宁当真过来了,这么远,路上只有更凶险的!她便夜不能寐,一阖眼就梦见那天晚上的那场大火和陆绰高喊的声音,又怨蒙拓不阻挠,又怨陆长英做事情没轻没重,究竟是石家这场婚宴要紧啊还是他们的命要紧啊?

蒙拓拍拍长亭头,下颌一抬,“去吧,我给你安排软轿。”

临近入暮,外城黄沙漫天,长亭站在软轿边上看着不远处,蒙拓和石闵并肩站立在马前,石闵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未待一会儿前方有零星微光,长亭脚尖一踮,满秀眼泪都快出来了,小声唤道,“到了到了!我瞧见光了!”

马队走得快,长亭眼瞅着头一辆马车停下来,先蹦下来的是长宁,长亭朝前迈了两步,长宁便小跑过来扑到了长亭怀里头,脆生生开口唤,“长姐!”

天全黑了,灯笼挂得老高,小阿宁都有她肩膀那么高了!

长亭环抱住长宁,再见陆长英跟着从马车上下来,长亭眼眶一热,死忍着不落下泪来,阿宁抱了她又去抱玉娘,抱着玉娘不撒手,长亭看着风姿绰约得跟陆绰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长英眼睛一眨,眼泪还是簌簌往下掉了。

蒙拓抱拳上前,朗声道,“大舅兄!”

陆长英斜睨蒙拓一眼,“嗯”了一声,“妹婿”两个字算作招呼,再看石闵,做了个揖,一派文人雅士之风,“大郎君许久不见了,恭大喜大喜。”

石闵极度不习惯这跟自家二弟差不离的做派,一手牵马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陆长英先行,又觉得人家说了恭贺词,自己不回显得没那么有风范,想了想方道,“同喜同喜。”

长亭险些扭了脚,你娶媳妇儿,她家哥哥有啥好喜的啊?!喜的是又拿了好大一封份子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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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陆家安顿的院落在内城一个极好的小院里,当时以为来的是陆十七,一开始安置的是一间有些僻静的两进两出的院落,前两天一听,陆长英也来,长亭还没反应过来,石猛大手一挥当即拨了座三进三出的私人院落,有流水小山,也有水榭小肆的好地方出来,再想了想第二天直接就把这座庭院划到了蒙拓名下,一点儿犹豫都不带的。

故而当长亭一推门走进这座已经属于自家但完全不熟悉的院落时,不禁瞠目结舌了一把,这哪儿是什么“流水小山、水榭小肆”啊!这分明是九曲回廊外加凌波游湖,紫藤花铺了一路回廊,幽深寂静却又富贵安宁,这怕是石猛留给自己养老的院子吧?这乱世里头,虽说地呀金呀宝呀不值钱,可这么一出院落也不算埋汰人,长亭咂舌,再看了看精细镂空雕花的窗棂,心里想着石猛这是在奖励她把陆长英骗过来了?

可她一点儿没骗,不仅没骗,她是完全不想陆长英赶这么长的路,冒这么大的险。

待同石闵饮过茶寒过暄,陆长英从“矛上的木材应有红杉木还是松木做”的话题拐到了“不知大郎君是喜欢顾盐之的笔洗还是张朝宗的?”,等陆长英说到“喜鹊的十六种画法”时,石闵总算是反应过来这是在委婉地赶人了,石闵将一辞行,长亭便嗔道,“哥哥怎么就来了呢!还带着阿宁,一路上带着个小姑娘有多费心啊!你一个郎君...”长亭偏头看了看小长宁的刘海,忍了忍没忍住,“怎么就给她绞了这么个头发...阿宁明明额头好看,为什么要给她遮住?遮住就遮住,还绞这么短,跟个香菇似的,这还怎么见人啊!”

玉娘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蒙拓轻咳两声,伸手捞了捞就坐在他身边的小姨子,看小阿宁摸摸刘海感觉快哭了的神情,也没憋住笑,被小姨子一瞪好歹脸上没表情了,埋头轻声安抚,“行了行了,别摸了,我觉得挺好看的。”

蒙拓这话一出口,小阿宁眼圈彻底红了,她姐夫的审美吧是有点玄的,她一直私以为她姐夫找着她姐已经算是人生审美巅峰了,被这么个人赞扬挺好看的,阿宁还小,心里藏不住事儿,当场就别过脸去不乐意搭理蒙拓。蒙拓怜惜地看了看阿宁,这孩子才刚来就受她姐说她像个香菇,日子过得也挺艰难的。

陆长英看了看阿宁的发型,欲言又止,想了想决定最好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开口回应长亭第一个问句,“阿宁想你了,我就带着她来看看你。本来起初是定的十七来,可你三朝回门都没归家,这么些时日了我们娘家人也该来看看你在冀州过得好不好。”陆长英眼神横过蒙拓,还是没忍住埋怨,“当初你若不执意远嫁,还能婆家住三天娘家住三天,你自己算一算,都嫁了一年了,我们这才见你第一面。”

蒙拓抬眼看窗外,今儿月亮还成,亮,透白,温润...

长亭“啧”一声,叫陆长英别说了,陆长英止了话头,终是转话锋说起另一桩事儿,“再者,石阔攻下建康,暂且不论守得住守不住,可石家人攻下了建康城就意味着符家彻底失了先机,脚下这土地不再有主了。这事儿大,我得来恭贺石猛,既然两家已成姻亲,那大家都是坐在了同一条船上,船翻了,死的不只那点儿人。”

长亭点点头,将才哭过如今脸上干干的,被风刮得有点红,蒙拓见状默默将窗棂合上一半来,长亭伸手握了握蒙拓的手,两口子动作都很自然,好像将才压根没做动作似的,陆长英冷眼看着,心里大叹,当真是管他的呢,这姻缘还真别讲究门当户对也别讲究够不够格,两口子关上门了日子扎扎实实过得好才叫姻缘!

长亭同陆长英有说不完的话,长宁同阿姐有说不完的话,蒙拓瞅了瞅更漏,索性吩咐人回去把镜园关门熄灯了,今儿两口子约莫就在这儿住下了,长宁、玉娘和长亭三个人睡,说了一宿的话,长亭清早起来又要随庾氏去接谢家的人,来来往往三日,宾客来得差不多了,各家走动也频繁起来,在婚期前两日崔家的车队如约而至,一百六十四抬嫁妆先是绕着内城走了一圈再绕着石家宅邸走了一圈,最后抬进了崔家姑娘歇脚的小庄子里。

庾氏没让长亭奉命去陪新嫁娘,长亭也乐得清闲,小姑娘石宣去陪长嫂消生的,婚期前一日早晨一回来跟长亭说话,“大嫂瞧上去也挺好的,就是长得...”

长亭挑挑眉,崔家的姑娘吧...本来就不是靠相貌闻名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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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在话,娶妻娶的是贤与德,这样貌好看不好看吧,着实不重要,至少...在庾氏看来不算太重要,只要不丑不矮不胖不瘦,儿媳妇儿匀称点儿康健点儿能生儿子,长相算什么大问题?往后的石家嫁女儿娶媳妇,别人还敢挑剔他们家孩子长相不好?同理,崔家姑娘只要够聪明,明事理若再能懂点文韬武略,诗词歌赋就再好不过了。别忘了人姓崔,有了这个姓氏,还要啥脸呀?那些个乡野山村里头的漂亮姑娘倒是多,大姑娘小媳妇的一个二个长得精神点儿的到处都是,可有啥用?

庾氏这样想,可不代表石闵这么想。

石家男人们吧...说实在话,有点儿看脸。庾氏不丑,很端庄雍容,石猛的几个通房妾侍更是一个赛一个好看。石阔院子里的姑娘,就算不是半个主子,在他跟前伺候着的洒扫丫鬟都是个顶个的长得好。石家男人不沉浸在女色中,可也不拒绝,有好看的姑娘能收回房也成,收不回来也算了,可有可无,权当闲暇调剂。石猛唯一敬重信任的女人只有发妻庾氏,其他的就算生下了庶女,也不过是在份例上每个月加了两匹绢帛罢,长亭其实心里也清楚,这才是做大事的态度,如蒙拓那样太重感情,是极容易被抓住软肋的。

可...这...新嫁娘的样子在一定程度上也决定了之后的夫妻和谐...

长亭没见过这位崔阿霓姑娘,在建康时,她是旁系是偏枝,长亭或许见过可建康的贵家姑娘那么多,一晃神谁还记得呀?石宣戛然而止的形容其实让长亭极恶趣味的好奇着,临了到拜堂之后挑杆,长亭的恶趣味才得到了满足。石闵手往上一撩,新娘子相貌就出现在了灯火下,内厢里头观礼的都是石家人,要不就是石家的姻亲人家,内厢人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床,有机灵的妇人当即拍了手,“新娘子当真贤淑呢!”

这妇人拍了手,便有此起彼伏的赞叹声,约莫都是些,“大郎君好福气,新娘子瞧上去真真儿的是个好姑娘!”,“往后可有个贤内助好好管一管咱们大郎君啦!”,再不然口拙点的说话就简短,“早生贵子,早生贵子!”

长亭被这群妇人簇拥到了最前头,盖头一掀开,长亭眼睛都没眨。

其实...也还好吧。

不丑,但也说不上漂亮,相貌挺板正的,眼睛不是很大,说像丹凤眼呢又缺点神韵在里面,说是小圆眼呢偏偏又朝上微微扬,鼻子山根不算高,鼻头有肉,下颌骨有些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鹅蛋脸,甚至连圆脸也说不上,糊了一层厚厚的粉,特意画了樱桃小口,眉毛画得也有问题,弯得太厉害了,叫她的脸显得更方。

长亭就奇了怪了,这些个妇人是怎么由表及里,从人家糊成一张白面馒头的脸看到了人家贤良淑德的内在的?不知道这时候夸这番话,分明是在告诉石闵“你家媳妇儿既然样貌拿不出手了,那只好寄希望于她能在德行上出点众了”,谁听见谁绝望,长亭眼看着石闵这老大粗一张脸由涨得通红慢慢白下来,崔家姑娘既不怯生生的也没有笑得很圆滑,只是眸中含笑地好似在与诸人打招呼。长亭轻咳一声,笑着跟着拍手,“新娘子眉眼长得可真好,一瞧就是有福气的,这可把福气带到咱们石家了呢!”

再有机敏的妇人应和长亭,“可不止眉眼呢,骨相也是生得极好的呢!”

妇人们渐渐把话头从内在转到了外在,石闵脸上的卡白逐渐消了下去,崔娘子一抬眸朝长亭轻轻眨了眨眼睛显得很亲昵,长亭也朝她笑一笑,陪着坐了一个时辰的床,大姑娘小媳妇儿的全又向外走,长亭牵着小阿宁与玉娘走在最后,游廊里三三两两的妇人姑娘都凑在了一块儿。

“蒙夫人!”

长亭回过头去,一见是那日的庾家三姑娘阿罗在唤,长亭向她含笑敛首,回应了她,“三姑娘...”庾三姑娘脚下加快速度,埋首追上来,教养也好,走这样快也没见裙裾翩飞起来也没听见木屐“踏踏”的声音,待她临近,长亭伸手虚扶了她一把,笑言,“您走慢点儿也成啊,左右我也在这儿跑不了。”长亭掩袖笑了笑,把小阿宁往前推了推介绍道,“这是庾家的三姑娘,你得叫三表姐。”阿宁仰着头清脆唤了声,“三表姐!”跟着长亭再道,“这是舍妹阿宁,跟着哥哥来贺喜的,同您一样。”

长亭先介绍的自家阿宁,先介绍位卑者此为常理,长亭的礼数算做得非常给庾三姑娘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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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家三姑娘笑着褪下了一直戴在手上的赤金嵌宝镯子递给阿宁,阿宁这哪儿戴得上啊,庾三姑娘脸上动了动,温笑着告诉手上攥着金镯子望着她的长宁,“先揣着吧,大了再戴,戴着好看呢。”长宁看了长姐一眼,长亭点点头示意她收下吧,这分明是没准备阿宁的见面礼,想深一点,庾三姑娘出声唤住她们两姐妹也是突发奇想并非筹谋已久的。

长姐既然都点了头,小长宁把金镯子递给了身后的满秀,脆生生地道了,“谢谢三表姐!”庾三姑娘好像每每听见“三表姐”就觉得心里头高兴,小阿宁这么一叫她,她一下子又笑了起来,朝前两步,同长亭并肩站着,相貌和声音都还带着稚气,“大哥有得熬了。”

所以是小阿宁叫了你“三表姐”,咱们就很熟了吗?

朋友,咱们才叫不到十次面呢。

长亭装作没听懂,“是啊,成家立业,成亲生子,人生长路慢慢是得慢慢熬...”

庾三姑娘掩袖哧哧笑起来,“便是想得太深,我的意思是哪里是人生长路慢慢懒得熬的呀,分明是大嫂的相貌着实有点惊骇,您没见着大哥挑开盖头的时候都向后退了两三步吗?往后大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姑娘,您拿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在我的面前说我陆家通家之好的姑娘长得丑,往后生活艰难,您是怎么想的呢?

庾氏说庾三姑娘是庾家潜心教导过的,既非是养在内宅眼光就那么点短的无知妇人,也并不是自恃胸有二三点墨就四下张狂的小姑娘,开始还看不出来,庾三姑娘一直很沉默,就算庾氏点到名了她也没啥极为热烈的回应,看不出好坏来,如今来同她说崔姑娘的不好,这下就能看出来坏了。

长亭笑着埋首,只是这真坏假坏吧,还闹不清楚,指不定人家是想装猪吃象,又或是...

“谨言慎行呢,三姑娘。”长亭笑了笑,“我虽不会将您这话向外传,可指不定人多口杂传着传着就传到了姨母的耳朵里去。大嫂是刚嫁进来的新媳妇,听见这话指不定多伤心呢,便是姨母...”长亭抬头看了看庾三姑娘,“您是姨母亲外甥女,往后呀也是二儿媳妇,你要是同大嫂处不好了,那姨母是帮理呢还是帮亲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庾三姑娘是亲,那谁是理?当然就是另一个崔氏了哦。

小阿宁仰头看了看自家长姐,心里咂摸两遍,明白了,她姐长姐对庾氏压根就没瞧上去那般友好和善哦。

小阿宁都听懂了,庾三姑娘当然也听懂了,笑了笑,神色既不像将才那般谄意,也不像被不着痕迹说了话有尴尬的意思,瞧上去左右都很坦荡,“这哪儿算帮理不帮亲呀,我既然敢说便不怕别人敢听,难道我说错了吗?这谁都是瞧见了的,谁来问我,我都认。”

长亭也笑一笑,轻声接话道,“三姑娘风光霁月,我望尘莫及。”游廊里一直有人在过,庾三姑娘没想过将声音放小声点儿,长亭自然也不会给她绷颜面善后,长亭声音一点也往下降,语声平和平缓,“往后我与三姑娘是要当妯娌的,同大嫂也是要当妯娌的,妯娌之间的关系也算难处,只是咱们和和美美一家人你让着我点儿我让着你点儿方能家和万事兴。”长亭再笑一笑,颔首抿了抿鬓间的毛发,“如今我也是托大仗着比三姑娘多吃几年饭说上这么两句,往后呀,三姑娘当了我二嫂,便是三姑娘指教我了呢。”

庾三姑娘歪着头看了看长亭,也没说话了。

正巧不远处有人在唤,“蒙夫人您过来吃吃茶呢!”

长亭朝庾三姑娘轻轻点了点头,便牵着小阿宁朝那处走去,渐走远小阿宁轻声问,“她想做什么呢?”长亭摇摇头,“不懂是真傻,还是另有所图。好歹不能与她闹得太僵,否则她一个庾家的姑娘当着陆家妇的面说崔家姑娘的坏话,当真也是有些呆傻。”

小阿宁抿抿唇瓣,隔了半晌才道,“我得找个没有妯娌没有婆母的人家去,否则说个话想东想西的,活着也怪没意思。”

长亭伸手揪了揪小阿宁的香菇刘海,闷声道,“你还是先将刘海留长了再说嫁人的这桩事儿吧!”长亭话音将落,余光却瞥见身后的庾三姑娘面容带笑,有种得逞的意思在。

姑娘诶,您想逃婚也不用自毁名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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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长子娶媳,大宴整整三日,门庭若市,来往宾客皆出身有头有脸的人家,崔家前来送亲者是崔老太爷膝下的独孙,也是崔家支撑门庭,发扬门楣的不二人选,是崔家阿霓的堂兄,论起身份金贵来怕是比石闵要贵重许多的...长亭看得出来石猛对此次无论是崔家的态度,还是陆家的态度,还是这门亲事都是极为满意——从石猛高兴到给围拢在石家宅邸的庶民散五铢钱与布帛,还免了冀州、幽州及邕州的三年赋税,此间种种行径,石猛毫不掩饰地告诉崔家,“我们极度重视这个长子媳妇,你们完全不用担心我们石家会苛待她,忽视她...”

老子倒是表现得很好,奈何儿子要拆台。

洞房花烛夜那天晚上倒都还好,石闵老老实实地进了院子,关了门,熄了灯,第二日端茶认亲的时候,石闵木着一张脸,好像昨天夜里上山被挨千刀的山贼玷了清白,侮了名誉似,长亭坐在蒙拓下首却见崔家阿霓面色平静,目光也很温和,好似石闵无论做什么她都安安静静地跟在身后,既不置喙也不心头存下怨怼——实在话,要是蒙拓在她跟前敢摆出这么一副模样,她气得真的会指使山贼来玷污他的哦...

晚烟端了托盘来,托盘两盏茶,崔氏先敛袖端了一盅恭恭敬敬地递给石闵后再端起茶汤来,庾氏身边的丫鬟都知机懂事,崔氏再一抬头,脚边就多了两只软乎乎的垫子,像是塞了绒的,天凉了大抵是庾氏吩咐的,害怕把膝盖给跪坏了。

“父亲...”石闵先敬,崔氏跟着石闵动。

石猛喝了口茶,拿了一个木匣子来,里头沉甸甸的,一掏出来全是小黄鱼,长亭粗略估了估,最起码也得有个百多条,“行军打仗我在行,这娶儿媳妇儿我们石家还是头一遭,花招不耍了,两口子过日子真金白银最要紧,拿着钱干点啥买点啥都好。”

简单粗暴,是石猛的风格。

长亭想了想石猛大手一挥就送出来的那套宅子,虽说没得这么多小黄鱼,可仔细算算里头的陈设也是大出了一把血的,之后的石阔、石宣、石宛再加上几个庶女的婚事,石猛还得拿点钱出来砸呀。长亭突然想起当初石猛给她的那只鸡血镯,说是给儿媳妇儿的呢,如今嫁了他外甥也没找她还回来,她也一点没表现出来要归还的意思,准确来说,她压根就记不得还有这么一茬了,长亭和蒙拓对视了一眼,两口子都有点心虚...

石闵和崔氏又转过头朝庾氏磕了头,口中唤母亲。庾氏喝过茶后,递过去了一只荷包,装着一套水头极好的祖母绿雕花镂空佩饰,耳坠、项链、戒指、簪花成一套,每样东西上都有一颗分量极大的翡翠,绿也出得好,纹路也好看,这么一套配着带出去,长亭见过先前哀帝生母有一套,可那个头既没有这样大,也没有这样翠得统一。

出手吧,都有点狠。

石家人跟那些个突然发迹的寒门庶族不同的是,石家出手拿钱时候一点也不小家子气,无论对谁。

崔氏再磕了个头,口中感激,庾氏笑道,“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阿闵个性直了点儿,但人不坏,心眼也不坏。阿霓你素日里帮着劝一劝,说一说,告诉他该做什么,也甭客气,该向我告状就告的,我必定不偏袒他。”庾氏再笑了笑,“帮理不帮亲,这才是全家兴旺之道,我与你阿公都懂得这个道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堪堪克制住上挑的眉毛,这分明是...在借石闵的话头回应崔氏那日庾三姑娘说的那些话,什么“帮理还是帮亲”呀,庾氏自然会听见的,只是以这样强势的姿态告诉崔氏,石家不会看在庾三姑娘是侄女儿的份上就偏帮一个,而将另一个当炮灰的。

长亭突然有点好奇庾氏跟那位三姑娘有没有说过话,都说了些什么。

崔氏埋头领了荷包,开了口,这下不是跟石闵一起开口的了,才听出来崔氏声音蛮好听的,脆生生的也放得软绵,“谢谢母亲,一家和和睦睦才是兴家之本,旺家之源,母亲帮了亲那理就不高兴,帮了理那亲就不高兴,总得有个不高兴的,故而阿霓认为最要紧的不是帮谁,而是大家都和和气气的,谁也不叫母亲为难。”崔氏温和地侧眸看了石闵一眼,“相夫教子是女子的本分,相公往后做事行事,便是与阿霓一体的了,往后相公行事之时想想家中老小便也定不会叫人为难的了。”

长亭快被崔氏脉脉情深望向石闵的眼神,闪,瞎,了。

什么样的姑娘最叫郎君喜爱?当然当然,漂亮的姑娘最讨人喜欢,可看腻了皮囊之后呢?谁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呀?这时候取胜的姑娘又是什么样的?长亭以为大约就是像崔氏这样全身心依赖着自家夫君,嗯,至少在夫君看来,自家媳妇儿没了他就活不了的这样的姑娘。

男人需要被需要的感觉,需要被尊崇的目光,需要温言软语的追捧,再无所谓的男人都需要。

崔氏这番话说得挺高明的,先告诉庾氏,娘诶,咱也不要你帮亲也不要你帮理,小媳妇我坚决不惹事不给您惹麻烦,不让您陷入是帮亲还是帮理的艰难处境;再告诉石闵,相公诶,阿霓相信你以后不用人管,因为阿霓深深地需要你,基于此,你做出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动作都必定是正确的,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反正话里话外给足了石闵脸面,同时也没掉庾氏面子,还狠狠地扇了那不懂事的庾三姑娘一巴掌。

长亭就奇了怪了,她家三婶母咋说话就跟个棒槌呢?

崔氏说得很好听,好听的话下面意思也很好听,石闵轻咳了两声,待庾氏唤他俩起来时,手脚极为别扭地去搀了一下崔氏,崔氏埋眼弯唇笑一笑,纤指一翘顺势就虚搭在了石闵的胳膊肘上。

姑娘诶,没脸没啥的,咱有张嘴,照旧过得好。

长亭深深喟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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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原以为庾三姑娘那番话就此打住便也算了,庾氏给崔家阿霓也交代过去了,阿霓也捅了庾三娘子一刀了,这事儿就算完了,否则还能咋的?还真因为这句话把庾家的亲事给退了呀?庾氏不会答应,庾家更不会答应,眼看着石家都要进驻建康城了,庾家嫁了那么多女儿好容易攀上这个一家发达的,还不得紧紧抱着大腿抱牢了不给放啊,嗯,并且在石猛的权衡下,次子媳妇娶上庾家的姑娘是顶英明的抉择了吧。庾家虽说如今势微,可好歹也还是士家,娶回家不丢份儿,同时庾家距崔家着实有点远。

不过是小姑娘的小打小闹罢了,为着不乐意的婚事拼一拼,却如蜉蝣撼木,拼尽全力却分毫无用。

长亭以为这事儿就算结束了,庾氏也如此以为,所有人的这么认为——不过是妯娌间女人家相互的争斗倾轧罢了,这哪家深宅大院里没出过这么几桩事儿啊,出了才是正常,不出才是不正常,众家夫人皆心有戚戚焉,一方面觉得崔家真是会教养姑娘,一方面揪着自家姑娘的耳朵耳提面命,“学谁都别学那位庾家三姑娘,她以为她在跟谁较劲置气呢?肉没吃着,反倒惹了一身臊,得不偿失的哟!”

每个人都以为结束了,奈何时光通常会予那个最无以为然的人迎头一击,以证世事无常。

来人这样多,许多人家得脸的管事和叔伯留了个两三天就启程回城去了,来了正主的要么是与石家关系亲厚,比如陆家,要么是这桩亲事与之休戚相关,比如庾家和崔家,要么就是想趁机和石家拉拉关系,比如,那就有很多了,举不完的例子。

这些个来了正主的人家,论他好与坏,出于什么样的动机,在石猛看来都是一份心意,全都得以最高规格相待的。故而蒙拓鞍前马后地伺候了两天,这些个人家也开始借这个时机自个儿活动开来了,比如...庾家现今可算是放过了长亭,转而围攻崔家...毕竟长亭家的陆长英都已经成亲成了许久了,而崔家这位郎君不仅没成亲连个定亲的都没得,此时不出击就不是庾家的风格了。

阿弥陀佛,长亭看着崔家被庾家不知是大舅母还是二舅母的那位妇人围着问问题就显得心有余悸。

天知道她前几天是怎么过来的!

庾家的战斗力简直惊人!

“耗子都灭绝了,可能庾氏都还在。”陆长英如此评价庾家,镜园高风远亮,处处采光都极好,透过厚牛皮纸糊成的窗棂,陆长英远远可见参天的古树与古树下种着的芍药花,这些时日蒙拓陪着陆长英将镜园是里里外外逛完了的,陆长英对长亭的生存条件很满意连带着对蒙拓这个并不是很喜欢的妹夫也和颜悦色起来,哦,当然陆长英评论庾氏的时候,蒙拓肯定是不在场的。

长亭笑起来,“哥哥,你别以为这样的人家好做。其实细想想庾氏是有大智慧的,当初士族谁也不乐意搭理寒门庶族的时候,他庾氏就将一个女儿嫁给了石猛,一个女儿嫁给了胡人,一个女儿嫁给了淮东的一个新兴的家族,三中一,当初谁能料到最后是石家进驻建康城?而当时唾弃的士族们,如今又有几个存活了下来?”

陆家在风雨飘摇中依靠真定大长公主的杀伐决断、长亭的顾全大局以及陆长英展示出的强大谋略势力,如果任一缺一,整个陆家因陆绰身死耗掉的元气恐怕在十年内都无法恢复。

陆家尚算幸运,现今群雄并起,已有许多城池中的小士族或举家倾覆,或化整为零,都已经暂时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甚至陈家...不也靠了符稽?

陆长英闻言缓了一缓,隔了半晌方点点头喟叹道,“今时不同往日了。”窗棂外忽闻小姑娘的嬉笑声,是石宣和阿宁两个小姑娘凑在一块儿玩闹,哦,还有大姑娘玉娘跟着一块儿翻花,“早点把阿宁的亲事定下来吧。”

长亭一愣,下意识,“阿宁还小呢。”

陆长英敛眉抿唇笑了笑,整个人眉眼都舒展开了,当初的如画少年如今长成了风度绰约的成年男人,五官眉眼还是很好看,唯一不同的大抵就是身上多了藏都藏不住的儒雅之意与震慑之力,“不小了,阿宁日日与符瞿玩在一处,我怕她往后...”陆长英一顿,手指一蜷,指节分明,“我怕她以后陷进去,拔不出来,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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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手上一软再一抖,扶在指腹上极为端庄的茶盅“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新入镜园的小丫鬟双喜隔着屏风惊了惊,转头就想进来打扫干净了,白春赶忙手上做了个止步的手势,快步拐过屏风将双喜带出门去。陆长英眼看内厢这么行云流水一番动作,不禁身形向后一靠,神容轻松笑言道,“嫁了人,当了主母就是不一样了,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有了长进。”陆长英眼神朝长亭身后的满秀一瞥,“只有满秀姑娘仍旧我自岿然不动,任凭东西南风。”满秀立马朝后缩了缩,欲哭无泪,她站得那么远也能中招啊...

长亭摆摆手,示意陆长英先别说话,她还没从愣神中缓过来。

符...瞿...?

那个比阿宁还要小些,瘦弱得跟个小鸡仔似的,前天潢贵胄,现乡野表亲的哀帝符瞿?

长亭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又觉得好像是自己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白菜被猪给拱了,长亭声音发颤,“这...这怎么可能呢?阿宁才多大点儿?符瞿才多大点儿?符瞿比阿宁小几岁来着...”

“不到三岁。”陆长英语声平静地接话,“你嫂嫂最先发觉,小儿女走得太近就容易引起误会。大长公主的意思是这也并没什么不好,就当符瞿入赘陆家,给我当帮手也成,就让阿宁和符瞿慢慢来,能走到一块儿皆大欢喜,走不到一块儿再另寻良缘。”

长亭跟着点点头,她也觉得真定大长公主说得太对了。这样阿宁就能一辈子在陆家的庇护下安安稳稳地养尊处优,如她所愿既不需要应付难缠的妯娌也不需要顾忌有理没理都占了三分道理的婆母,陆家也不缺个小姑娘才能功成名就,光宗耀祖的呀。

陆长英看着长亭点头,都快绝望了。

女人和男人的思维不一样,真定大长公主如此睿智的女人竟然也觉得让长宁嫁给符瞿不错,长亭竟然也觉得靠谱?女人看一桩亲事好不好常常是从嫁过去能不能过好入手,乡野人家讲究个吃饭穿衣,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就要讲究过得憋屈不憋屈,体面不体面。男人看婚事,多从对方男人是否足够上进,是否能给女人好日子过,而符瞿很明显两样都不符合,他那副破败的身子还想上进?算了吧,先把命保住吧。

陆长英顿了顿,轻声道,“阿娇,太医断定符瞿活不过十岁。张郎中妙手回春把符瞿保过了,可病怏怏的身子骨,难道你要阿宁嫁过去天天给他熬药吗?”

长亭脸色一变,这桩婚事不行,符瞿的身子骨是个大毛病,虽说现在是平定了,可之后呢?十岁是一道坎,三十岁又是一道坎,难道要他们家小长宁到了三十岁的时候还得要么守寡要么再嫁吗?阿弥陀佛,是,长亭和符瞿也很熟悉,将他当成命途多舛的小弟弟看待,可当符瞿和长宁搁在一块儿的时候,长亭下意识无条件地站在长宁的角度想问题,这就是亲疏远近。

陆长英这种人当说客,太可怕。

窗棂外小长宁跟石宣笑笑闹闹充满生气,长亭手攥紧了又攥紧,问陆长英,“阿宁和符瞿可...”陆长英轻轻摇头,“我一个男人哪里会注意到这些事情,你嫂嫂同我说的,我便留意了一下——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又是表亲,两人确实很亲密,大长公主也不避讳,我是怕就算现在两个人懵懵懂懂的,往后大了总会懂,到时候我坚决不同意,阿宁恐怕要恨我,也怕阿宁遇人不淑,悲剧收场。”

所以要防患于未然。

其实长亭觉得最好的办法是不让阿宁和符瞿再走得这么近了,小儿女其实是懂的...长亭遇到蒙拓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岁,顶多再长个两年什么都明白了,可要这两年别挨这么近,或许慢慢就淡了。

长亭想了想,声音就那么漂在游廊外的笑闹声上,“要不让阿宁跟着我半年一年吧,石家马上要搬去建康,陆陆续续的战乱起来,或许世家们都要往建康走,嫂嫂也得生儿育女养自己的孩子了,哥哥事情多,大长公主年岁渐长,就当阿宁是来陪我的,我也好跟着看看好点儿的郎君。”

“我是怕石家,”陆长英说起石家就后怕,简直是蝗虫,只要跟石家沾上边儿的,没油水也得从骨头里给你榨出二两来!石老二是定亲了,他娘的,还有个石老三虎视眈眈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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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家和病怏怏的符瞿里选来选去,隔日石老三石闯回城红着个脸回来问安,陆长英看了看身强体壮的石闯再想了想自己家里那个走两步都要咳三声的病秧子,突然觉得好像没那么难选呀,至少就算落到石闯手里头也当不了寡妇呀!陆长英采取了矬子里面拔高子无差别攻击的原则,咬咬牙最终还是将小阿宁留在镜园了。

“听你阿姐话。”

“耶——”

“不要在别人家闯祸。”

“耶——”

“等石家搬到建康后,陆家随后便至,到那时,自己乖乖回来。”陆长英揉揉鼻梁,看着随时准备撒腿跑出正堂的幼妹,觉得浑身无力,“等我回平成,我会让章先生打包过来,正好你和石家几位小姑娘能凑个班开蒙启学。”陆长英一抬头见阿宁正心神不宁地看着窗外蓄势待发,不由心下起疑,把这小丫头留在这儿究竟是福是祸...别离符瞿是远了,离...他现在倒不担心那个一说话脸就红的少年郎了,他现在比较担心石猛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女儿会怂恿他妹妹做出些什么上山掏鸟、下河摸鱼的糟心事儿来...

“跟着章先生好好学学问,咱们家不求你当个女文豪,女先生的。”陆长英咳了两声也没把小阿宁的注意力扭转过来,眼风扫了眼在一旁静坐好似看戏的妹婿蒙拓,顿觉家主风骨荡然无存,搞不好还贴进去了二两自尊,陆长英正好苦口婆心,“阿宁啊,咱们至少得把诗经念完对吧...”

“陆长宁。”

长亭放了茶盅,面无表情地截断陆长英的话,开口唤幼妹,小长宁听得是长姐声音,浑身一颤当下规规矩矩立住,长亭看着小阿宁,“哥哥在同你说话,你在看哪儿?往日也这样?待哥哥尚且如此,可想而知你对嫂嫂的态度,我教没教过你凡事要沉得住气,是,阿宣就在门外,可我若不许你同她出去,你敢偷偷翻墙出去吗?”

“不敢...”小阿宁弱弱回应。

“哥哥在同你说话,那你现在应该做什么?”长亭沉声道。

“认认真真听哥哥的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可是你并没有认真听话对不对?如果你说话的时候,别人也不认真听,那你高兴不高兴?那你应该对哥哥说什么?对我说什么?之后怎么做?”长亭温声循循善诱。

“哥哥对不住...”长亭问一句,阿宁答一句,埋了埋头,手揪着衣角闷声道,“往后阿宁认真听您说话。”

陆长英快哭了,真的。枉他精明一世,可他总是拿这两个妹妹没办法,阿娇不说了,话撩那儿了必须嫁给蒙拓,你不答应她也不说啥反正就这么看着你既不哭也不闹就那么静静看着你。到幼妹长宁那儿,他是完全没办法了,谢之容有时候还能同阿宁说上几句,他一搀和就全完蛋,阿宁压根不害怕他,嬉皮笑脸的,许多事儿就那么过了。最可怕的是,真定大长公主也纵着她,谢之容也纵着她,唯一能管长宁的阿娇还嫁得八丈远。

蒙拓顺势向后靠了靠,心有余悸地看着这一幕,这一幕他太熟悉了,呵呵呵呵呵。

长亭点点头,看向陆长英,“哥哥你放心吧,章先生过来了我拿和张黎一样的束脩给他。”说起张黎,长亭这才又想起两桩事儿来,让满秀带着小阿宁出了院子后再言简意赅说了,“我预备还是将满秀嫁给张黎,好像两个人都有点意思,正好这么一娶一嫁,张黎身份也不那么尴尬了。还有就是玉娘的亲事或许落不到岳家了,岳番不算很坏,但始终两个人缘分落不到一块儿去。”

“你看人是准的,”陆长英赞扬完长亭,笑着看向蒙拓,“只是阿拓和岳老三的相处就难了,军中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阿拓要好好照料你和岳老三的交情,儿女嫁不嫁娶不娶都是小事,不要结亲没成反结仇,军中无小事,你自己看着办。”

蒙拓点头,“岳老三分得清公私,更何况此次本是岳家欺人太甚,岳老三心里门儿清。”

陆长英摇摇头,指节分明就那么一下一下轻轻扣在木案上,“当初我逃亡的时候,途中路经一个猎户村庄,我便进村暂避。有一天,一个猎户被咬伤了一只胳膊回了村,当天夜里全村上下青壮男子全部出动去猎那只咬伤猎户的老虎,你当以为是为何?”

蒙拓一蹙眉,侧首看向陆长英,“莫不是要斩草除根,害怕老虎寻仇?”

陆长英再摇头,“非也。”之后轻声道,“在它尝试过伤人之后,它明白了这种两条腿的物件儿比别的东西更弱小,跑得没有兔子快,藏得没有仓鼠好,没有尖牙也没有利爪,从此在它的认知中,捕猎这种两条腿的物件儿付出的代价最低,故而当它下一次再遇到人的时候,它连试探都不会有,直接一个虎扑上前毫不犹豫地咬断你我的颈脖。”

陆长英仰起下颌,做了个一刀毙命的手势。

风雅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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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拓右眉高挑,长亭将手轻轻搭在椅凳把手上,陆长英考量事情比蒙拓更细致,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陆长英跟石老二石阔是一类人,他们较之情感更愿意相信其他的可控的东西,嗯,比如权利和筹码。其实岳家迟迟不应玉娘这事儿的原因也很简单,一则是岳番不够可靠,二则确实也是,哪户人家会心甘情愿娶一个无家无世的姑娘,就算这个姑娘背靠大树好乘凉。岳家不答应,长亭心里必定会存下一个结,蒙拓与岳老三为同僚,相互之间再好也会因为这个结有层隔阂在,这点蒙拓倒是意识到了,奈何这厮不以为然,而陆长英就是敲打敲打,叫他至少也得出面把这个结给打开,要真打不开了是打压岳家也好是从此做事留一手也好,都不要给自己留下一个隐患——这就是陆长英耐下性子跟一向不太喜欢的妹婿说这么多话的中心思想。

哦,当然陆长英最中心的思想是,直接撬了岳家算了,这能伤人的虎都被铲草除根了,两条腿的人还怕个毛啊。

奈何这样消除后顾之忧的手段,蒙拓实在做不出来——毕竟人家娶谁不娶谁,实在是和他们没关系啊...

所以陆长英能成为政客,锱铢必较且行事无底线无校准,而蒙拓...长亭看了眼傻蒙,他就一辈子当个参将校卫也挺好的。

隔了半晌,蒙拓点点头,轻声道,“阿兄,我知道了。”

“知道了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一回事。”陆长英仰了仰下颌,下巴生得好,圆润且有一道极平顺的弧度,“玉娘这件事,我一来就听人说了,紧跟着我再一打听却闻岳番被你遣派到邕州护城镇守。我明白你是不想让别人觉得岳番是因为逆了你和阿娇的意而被贬谪才这样安排的,可你这心也太大了,如果岳番反了,你怎么办?这件事阿娇也有错,岳家拖了这么久,要么你就憋着劲儿等着他拖,要么你就雷霆之势把这件事赶紧解决了,你一拖再拖,反而叫局面很难看。内宅女人的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因女人口角之争撕破脸面的不在少数,阿娇太轻怠。”

长亭点头认错,蒙拓也点头认错。

陆长英看两只头像两个黑皮蒜头,不由一声轻笑,“我不是教训你们,都是大人了,都自立门户了,行事还毛毛躁躁感情用事,怎么叫人放心?”陆长英看了蒙拓一眼,“阿拓,你应该是善后的那个人,不要做挑起隐患的人。”

蒙拓再点头,待陆长英走后,蒙拓方轻轻舒了口气,偷偷同长亭说,“我上阵打仗都没这么紧张过...说老实话,每次跟你哥哥说话,我都喘不上来气。”长亭哈哈大笑,大笑之余她觉得陆长英说得有道理,人心难测,如今是步履维艰,内忧外患,只要有一颗火星子就能叫整个石家燃起来,到时候只要别烧着他们就阿弥陀佛万事大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应该重新盘算一下,至少,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至少,不能将岳家看成后路。

时值初秋,陆长英又亲去寻石猛,后再同庾氏请安,话说得很谦卑,“...今次便把长宁留在此处了,只希冀小姑娘能跟着郡君和您的儿媳妇好好学一学规矩,平成实在是没有同她一个年纪的小姑娘了。”庾氏当然欢喜得满脸堆笑,故此,这石老大成了次亲,冀州还多了几个小姑娘,长宁当然是跟着长亭住,庾三姑娘也被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同样被留下来的还有庾家另两位年岁更小些的姑娘,这几位就跟着自家姑母住,倒和长宁无甚关联。

这日子就好玩了。

本来小姑娘凑一块儿就是一台戏,这么多小姑娘,还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并且有些之间还互相不对盘的情况下...故而陆长英临行返程前特意苦口婆心地叮嘱小阿宁,“别淘,就一条别淘,凡事好商量。”

长亭默默擦了把汗,翩翩佳世浊公子抱着个香菇苦口婆心劝“凡事好商量”这景象实属罕见,陆长英为了两个妹妹吧,也是操碎了心,阿弥陀佛,只希望他别生闺女,否则能他一颗心掰成八百回也用不了。

香菇点头承诺,“不淘了。”想想再言,“哥哥回去之后记得告诉符瞿要每天好好吃药,别嫌弃药苦,还有告诉他别看书看晚了,他身子骨不好得好好将养...”

陆长英一拂袖,终于走得半分留恋都没得。

宾客陆陆续续启程回乡,石家也开始了陆陆续续的举家搬迁,符稽韬光养晦,石阔在建康混得虽说不算风生水起可也并没有太大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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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说,石阔纵然面对了许多波澜,面对家人,他也只字不提,在信笺中说了许多,却对于打下建康其中艰辛一个字都没有。“这才是男人。”蒙拓对他家二哥的爱遮都遮掩不住,再想想后讨好地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拍了几下马屁,“像长英阿兄那样运筹帷幄的也是男人。”

长亭只好默默白了蒙拓一眼,表示这个马屁拍得真是不露马脚呢。

随后的打包收拾搬迁事宜十分繁冗,小到石家大宅里的摆设,大到石家大宅里的人,哦,倒不是要把人当做摆设搬到建康去的意思,是总得要留下点儿人在冀州镇老宅的,比如当初陆家留下的陆三太爷那一众叔公叔伯,这是给整个家族留条后路也是留颗种子。可谁都明白,跟着去建康打江山才是油水最多的。所以这么多人都姓石...那么谁留下呢?谁跟着去吃肉喝汤呢?这不仅是个问题,还是个大问题。

“‘甲’字号库房里的东西都跟着人走,其他的你看着挑拣挑拣,觉得喜欢的就带上,不喜欢的就放在老宅里,往后呀,生个大胖孙儿回冀州来住的时候还能跟着看看。”

内堂点着檀香,宁静致远,庾氏捧了两本厚厚的账册坐在上首,崔氏阿霓,长亭,庾三娘子,石宣和长宁就依次坐在下首,庾氏正跟崔氏说着话,这刚一嫁来就恰逢举家搬迁这么一桩几十年难遇的大事,庾氏正手把手地教崔霓该怎么做,“院子里头的丫鬟婆子,离得近的带上,下头未出阁的姑娘们一人带两个婆子四个丫鬟两户人家,嫁进来的夫人年岁大一点儿就宽容些,四个婆子八个丫鬟六户人家,年岁稍小点儿的新媳妇就严一些,左右咱们车队顶多出一百辆马车,自己算算,人数不能超了。”

这事儿顶难办。

长亭见庾三姑娘斜睨了崔氏一眼,看不清什么神色,长亭以为她又要说出个什么蠢话来,哪晓得她却什么也没说出口...所以长亭一直闹不明白这姑娘是真蠢呢还是假傻呢,要是假傻,她给庾氏留这么个搬弄是非又蠢乎乎的印象...她难道还没看出来除了她死或是石阔死,她必须嫁进石家吗?不对,就算石阔死,庾家估摸着也得让她嫁进来,就算和牌位成亲也得进来好歹占着个位子好办事。

崔氏说话慢条斯理,极有条理,“举家搬迁是这些个年咱们石家的大事,阿霓一定好好办,用心办,往后若有什么不懂的,便来问母亲。这搬迁限人数限车数一事,阿霓回去后就让二门里的婆子交待下去,几位位分高的叔伯家里,阿霓亲去一趟好好说一说,这经年的奴仆说放就放了,谁也舍不得的。”

有种说话的艺术的就是,当着你的面我绝不反驳,可也不会答应得很痛快,先把难处放出来说,之后解决了难处是我能力,解决不了是上天注定,怎么都有退路。就这么两次,长亭就发现崔氏说话有个特点,无论庾氏说什么,她决计不会反驳,甚至连一点推辞的意思都没有,什么都应承下来。

她才嫁进来几天?石家上上下下就是长房和石猛这一房都有恩怨留存,谁去谁留这事儿最得罪人了,她一个新进门的媳妇儿,怎么定你该带多少人,她不能带多少人呀?

“我也是新进门的媳妇儿,大嫂若有什么需要便说一声,我跟着跑跑腿也是便宜。”长亭笑起来。

崔氏掩袖抿唇浅笑,长得虽不美,可女人这一颦一笑动作大方柔和了,怎么也不会惹人讨厌,“那就辛苦阿娇了。”

庾三姑娘看了两人一眼,再看看庾氏,突然有点摸不清头绪,这两个阵营应当是楚河汉界分得很清的吧?就算只是客套客套,这...两人也太客套礼貌了,庾三娘子瘪瘪嘴,不以为然。

庾氏又零零碎碎交待了些事儿下来,轻便的都分在了长亭头上,有点矛盾难处的都分到了崔氏身上,崔氏也不叫,闷声揽下,长亭客气说帮忙,崔氏客气回道谢,长亭心里头却很明白,崔氏不可能来找她帮忙,甚至如她所说的“跑腿”这样简单的活儿也不会来找她。

为啥呢?

“她不懂的,能问姨母也能问石闵,一问一答再留个饭这就和姨母的关系亲近了。夫妻之间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啊,最后都得说到床上去。”长亭如是回道,看着蒙拓那张黑黢黢的脸,笑道,“这一旦滚到床上去吧,还能再说什么?崔家阿霓当务之急可不是完成这些任务,而是把自己融进这个家庭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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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拓觉得长亭说得很有道理,准确来说,蒙拓从来没觉得长亭说得没有道理过。

崔家养出的闺女很能干,这是众所周知的,往前长亭见自家三婶母也没觉着这话有道理,可看着崔霓一点一点地将石家举家搬迁一事安顿得极妥当,甚至在面对极容易得罪人的人员调度时都能够做到游刃有余,比如有的人家想跟着去建康,便递了条子拿了金子来请求加个塞儿也不少,再比如有的人家舍不得用了这么些的仆从下人,再塞点金条夹带张条子来希望能从宽一点儿多塞一两个人走...前者吧,崔氏为难一句,“这可是父亲亲自定下的随行名单呢”便把人打发走了,后者不好打发,人争的大约也就只有一两个人数,不通融一下好似就有点不近人情,可你通融了这家,那家怎么办?故而崔氏这些时日收到的帖子和拜访简直数不胜数,崔氏把这些东西全都压着,也不说见也不说不见,等各家人数确定,每户马车分配到位后,崔氏才笑着把收了帖子的人家都请进石家门里来,又邀来长亭作陪,当着这些夫人太太的面儿,笑着道,“我是新媳妇才嫁进来的,和各位婶婶嫂嫂们大抵这也就是第二次见面,倒不是阿霓轻狂,只是各位婶婶嫂嫂们也知道,咱们家要搬到建康去了,阿霓这才先将每户分下的马车和食宿银钱给定下来呢,把册子给父亲和母亲过了目后,阿霓这才偷得半日闲来同各位婶婶嫂嫂赔礼呢!”

计划已经定下来,并且不仅是庾氏过了目,连石猛都审过的册子还有修改的余地吗?

堂下众人大概都懂了,摆明了就是加不了塞儿了,再受宠的下人,只要名额满了就没得回寰的机会了。

当然不高兴,谁被这么摆了一道都不高兴,更何况还是被个黄毛小丫头晾了这么久,还摆了这么一道。虽说不高兴,可谁也不敢跟着出话语,比长亭还幸运的是,崔家阿霓不仅仅是借这个姓氏的势,还能借庾氏和石猛的力来消打。

谁也不敢说半声不是出来。

长亭坏心眼地私以为崔氏邀她作陪也只是为了在她跟前大显神威罢了,不过崔氏这样做吧,小阿宁表示有点不解,轻声问,“她不怕得罪人吗?”长亭想了想,言简意赅道,“做事做人不要怕得罪人,当你觉着你快要得罪她之前,想三点,第一你从她的碗里舀饭吃吗?第二得罪她了之后你会感到不安吗?第三还有比不得罪她更好的法子吗?如果这三点的答案都是否定,那你得罪与不得罪其实并没有存在差别的。”

小阿宁若有所思点点头。

崔氏雷厉风行,一个月的时间便将石家内宅上上下下需要搬迁的东西登记入册进库,现在就剩了个镜园,实在话,长亭并不介意那些个古玩摆件拿得走拿不走,只是这宅子是蒙拓送给她的彩礼,这也是蒙拓掏空了积蓄给她买的最好的东西,虽说才住了不过一年,长亭确实舍不得,心里头舍不得面上就显出来了,长亭用着膳时而摸摸餐具,时而摸摸高柱,散着步时而望着紫藤花间下的游廊叹口气,时而靠在碧水湖畔边上喝口茶,行径好像是在同这座院子告别。

舍不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舍不得的结果是,长亭目瞪口呆地看着拍在木案上的那张泛黄着还加盖了宣章的纸页,不禁一声惊叫。

“蒙拓,你做什么了!”

这张纸是一张房契没错,盖着宣章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明明白白写着这间庭院的位置、朝向和面积...上头写着建康槐树弄三十三十号,占地三十亩...长亭眼神一眯,看向最后一点,以三百万白银银货两讫。

三百万白银...

镜园上上下下这么几十口人一年的花销都不到一万白银,陆家豪奢一些,一年的花销也不过三十万雪花银,甚至冀州这座依山傍水的镜园也不过花了蒙拓几十万两...

蒙拓花了,三百万两,在建康城,买了个大宅子...

长亭觉得胸口一点不太好了,他们家有多少家底她最清楚,也...也就这么多吧...蒙拓不藏钱,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而且为啥要花这么多钱,在建康陆府旁边买座宅子啊!

长亭闷声,“蒙拓!你...你晓不晓得三百万两是多少年的军饷?”石家当务之急是扩军,不是买宅子啊!

蒙拓神色未变,温声认真道,“你舍不得镜园,我就在建康给你再建一座镜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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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看着蒙拓,就在蒙拓以为长亭会感动得五体投地,扑到他怀中抱着他的时候,长亭再闷声道,“这钱...从哪儿来?能买到槐树里的宅子,还是在陆家旁边的宅子,这样好的地段你也能拿到手?是不是二哥在建康大肆换血?最要紧的一点是,钱哪儿来的?你是不是贪军饷了?二哥知道吗?”长亭“啧”了声,觉着自个儿问了个蠢话,“废话!你现在在建康买院子,二哥怎么可能不知道!阿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贪了军饷?没事儿,从我嫁妆里也拿得出来这么多,咱们不声不响地填上,谁也不能知道。”

蒙拓几十年不变的神情终于有了一刹那裂痕,近乎咬牙切齿,“我没有贪军饷...”

“那钱哪儿来的!”长亭脑子转得飞快,手上捏着的地契一下也觉得有点烫手,要是这真是蒙拓不知从哪儿抠出来的三百万两,那石猛知道吗?石猛会妥协吗?或许石猛会妥协,毕竟一个贪了钱财只知道给女人买房子的男人总比贪了钱粮去自立门户自打算盘的好吧?长亭陷入沉思,哪知这一下的沉默和瞻前顾后却叫蒙拓心头大恸!

阿娇...凡事要顾虑别人的眼色叫什么娇!

想要的不能要,想买的不能买,明明很喜欢却还要想一想该不该喜欢,应该怎么喜欢...

蒙拓心里不是滋味,涌上来许多情绪,可看着长亭抿唇算来算去的模样,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愧疚,一把伸手将长亭揽在怀中,轻声道,“不是贪的军饷,是我的私房钱。”蒙拓闷声笑了笑,“邕州有一个半铜城,而邕州是我的。”

长亭双手贴在蒙拓胸膛上,感觉到他的心跳。

蒙拓仍旧在说,胸腔微震,“就算是我贪了三百万两,阿娇也别怕,我有这个本事贪就有这个还,我比你高,我的肩比你宽,我的背比你厚,什么事情都有我来扛,以后无论我送你什么,你收下便是,无需再担忧其他。”

长亭心里暖暖的,又涩涩的,隔了半晌,方轻轻点了点头。

石家搬迁一事如火如荼,各家东西拾掇好了之后装箱上马车,镜园的东西长亭什么都没带走,临行前天晚上,长亭拖着蒙拓四下都看遍了,留了盏茶搁置在木案上,再亲手把封条贴在大门上,全当是人走茶凉的意思。

百来辆马车并几列队的兵马,浩浩荡荡地从冀州内城出发了,在冀、幽州两城中都还算安稳,待一出石家的地界,便时不时有打着蟊贼旗号的精悍人马前来骚扰且多挑夜里夜袭,石闵一马当先带队御敌,蒙拓紧随其后殿打理,石猛不在军中——至少长亭一直未见他在军中露面,或是空城计或是局中局,长亭倒不担心照石猛的城府没留后手,可日日这么夜袭便只能白天趁机眯眼打盹的情况下,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和娇贵的姑娘们自然受不了,一时间女人家议论纷纷,女人一多话就杂,跟着搅合得人心惶惶。

光是长亭都听到很多版本了。

比如,山妖闹事非得晚上出来吃人。

比如,石家带的人马不够,迟早要被冲击垮。

再比如,这世道不能出门的,否则就像先前陆家那样死得尸首都找不见,变成孤魂野鬼。

前头两样,长亭笑一笑觉得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也是有的,可最后那一条可真是直愣愣地戳到长亭心窝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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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没戳得多疼,只是长亭都听累了,能不能别再拿陆家说事儿了啊?每次说到“全军覆没”、“满门灭口”等等词儿的时候,陆家都像是最有力的佐证,可这流言是流言,流言吹过了被风一吹就散了,想追究可顺着风也捉不到由头更找不着罪魁祸首,故而这种流言吧吹吹就散了,谁要追究谁就是吃饱了撑的。

可这些话要真说到长亭跟前来了,那可真是找削,并且有点缺心眼。

“...嫂嫂从家里带来的香粉当真是好的。”石宣笑得很娇俏,十四五的姑娘已经薄施粉黛了,“这些时日睡得不好,香粉一遮眼下,就什么乌青也瞧不见了。”

石宣靠在崔氏身侧,态度很亲昵——毕竟崔氏准了石宣南迁的时候带上自己养的三只猫和一只大犬...

三只猫和一只大犬成就了一个德才兼备的好嫂嫂。

石宣小姑娘的生活太美好了。

崔氏笑得极端娴,伸手也亲昵地揽了揽石宣,笑言,“你若喜欢,我再拿几盒给你。”既然说到此了,一抬头,崔氏跟着同在座的姑娘、太太们说起闲话来,“这些时日不太平,一路过来,既有马车颠仆又有蟊贼作祟,大家伙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不过想想也就只有这些天了,咬咬牙忍一忍就过去了,咱们女眷尚且还在这车厢里晒不着太阳吹不着风,男人们却一直就没从马背是下来,谁苦谁甜,一眼便知,咱们呀,只求别给军人们惹麻烦便是阿弥陀佛喽。”语气温和地先做了个总结,再莞尔笑道,“如今咱们每日漂漂亮亮,健健康康的就算攒功德了!这香粉既用得好,那咱们姐妹几个索性就分了,我记得阿娇喜欢百合香,大姑娘喜欢梅花香,小阿宁喜欢果蔬清香,胡姑娘喜欢檀木香,三娘子和五娘子一个喜欢薄荷香一个喜欢紫藤香,待我等会儿叫丫鬟找一找都给你们送过去。”

各人喜欢哪种香都记得清清楚楚,长亭咂咂舌,崔氏...是真拼了。

马车其实走得很稳,这大车厢是三匹马拉动的,就算走在坡上也是如履平地。

车厢里分坐着几位姑娘,几位夫人,崔氏张罗的,算是在这长路漫漫中给大姑娘小媳妇找个乐子,嗯,女人家的友谊嘛总是建立在三种状况下,一则一起讨论过胭脂水粉,二则一起说过别人坏话,三则一起聊过情感生活,这三者吧是呈直线上升的趋势,做了第一步才好做第二步,绝对不会跳步也不会错位,一般经由这三者洗礼的手帕交,那简直就强健得像金手帕,撕都撕不烂。

现在,讨论到第一步了,长亭掐着指头算,大约要到第二步了。

姑娘们谢过后,都在等谁第一个说话,等来等去,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一向不引人注目的石大姑娘石宛倒还怯生生地开了口,声音绵绵长长的,“其实表嫂的香粉倒应当和胡姑娘的掉个个儿,檀木香安神,旧梦如靥,表嫂这些时日千万要保重好,若晚上做恶梦,就点点檀香片儿。”

长亭冷不丁被石宛点了名,倒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隔了片刻,长亭轻声问她,“我缘何会做恶梦呀?”

石宛没说话,倒是庾三娘子眼波一转笑起来,“自然是怕表嫂还记得当初幽州之乱呢,大表姐,您说是吧?”世人将陆绰身亡一事冠以“幽州之乱”的代号,庾三娘子将话直接递到了石宛嘴边,石宛怯生生地点点头,“这些时日,我在车厢里一直在抄佛经,过会子就给表嫂送过来,权当是阿宛的心意。”

长亭笑了笑,看着石宛,轻声道,“我的父亲,为什么要你来抄佛经超度?你又有什么资格来给我的父亲抄经诵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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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此话一出,场面登时僵了下来,大约谁也没想到长亭会在这里连一丝颜面都不给石宛留,直冲冲地一巴掌打过去。崔氏阿霓克制住要高高跳起的眉毛,她虽然和陆家长房家的姑娘一向不熟识,可陆绰嫡长女陆长亭鼎鼎大名,她必定是有所耳闻的,这位天之骄女闺名就唤阿娇,娇气的娇也是娇蛮的娇,整个建康城里也就谢家那几位姑娘能别一别其锋芒,连昭和殿里头的帝姬都别跟前冲。她嫁过来这么些时日了,同陆长亭都是好邻里相处着,陆长亭平日里对庾氏和石猛也是尽心尽力,全当做自家婆母、公公这样恭恭敬敬地处,甚至在庾三娘子出言不逊的时候,陆长亭还帮忙接了话给她攒颜面。

人逢大难,她以为陆长亭的脾性大抵能改改,可如今一瞅,面儿上是改了,内里还跟往前一样娇,任谁给委屈受都是不卖帐。

那位胡人,好像叫蒙拓,应当很保护、爱惜她吧。

毕竟只有有人当后台,无论何时何地都无条件帮她撑场子,她的底气才没法儿湮灭。

有恃才能无恐啊。

这样真好。

崔氏无端喟叹一声,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可再想一想当初上花轿的时候母亲说的话“石家势头正旺,我们崔家将你嫁过去实属无奈,可石家不是蝇萤狗辈之家,腌臜事没多少,若实在拿不上台面,陆家也不能把姑娘嫁到冀州去。石闵是石猛的大儿子,个性莽直,守成即可无需搏命,莽直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不好那面儿让石猛头疼去,照阿霓的个性与手段,石闵翻不了天,夫君蠢一点好,太精明了也不放心嫁的。”她能把石闵拗过来,她能...崔氏暗自挺直腰杆,看向陆长亭,再看看石宛,却见石宛泫然欲地,眼眶都红了一片,崔氏不着痕迹地再将眼光扫过庾三姑娘,车厢内气氛尴尬,长亭这么一句话后,石宛眼泪险些砸下来,没人敢安慰石宛。

活该。

崔氏心里虽然这样想,可这好歹是她张罗,气氛这么僵也不太好,张口正欲说话,却闻长亭紧跟着轻声开了口,话说得很婉和,语调也放得很轻,可话里的意思却叫人臊红了脸。

“表妹既然唤我一声表嫂,我确实也担了,大伯母素日吃斋念佛,对你的管教确实有些疏忽,如今我既然担了这么一声表嫂,徒劳年岁、辈分也比你长一些,我便托大来教导三两句。”长亭看着石宛,这并非石宛第一次拿陆绰来戳她心窝子了,是人都会痛,她痛了原想姑娘一往情深也可怜便忍了,可一而再再而三,若再忍便是怂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这话明明白白指着石宛鼻子骂,好,你没家教,你没爹娘教,那我来教你。

石宛微不可见地往身后缩了缩,缩到半道又觉着缩下去有些怂,便挺了挺身子坐了出来,张口带着哭腔开辩,“表嫂,您教导阿宛怎么都行,可您怎么能指摘母亲呢?母亲好歹是您长辈!您可不能仗着陆家的声势欺负人呢!”

蠢货!

被人当了枪使,还浑然不自知!

“我只问你一句,你记得给我的父亲抄经,那你记得给自己早逝的父亲抄经了吗?”

长亭一句话却叫石宛后话全都哽在了喉头,石宛眼睛里氤氲泪光,几度要哭出声来,石宛瞟了一眼庾三娘子,却见庾三娘子将头一偏装作没瞅见,石宛手攥成一个拳头,“我...我也抄了的!我是先抄的先父的,再给陆公抄的经!”

可惜中间停顿的那半晌出卖了她。

有的时候,被人拿话一梗住,愣住之后就失了气场也没了可信度。

长亭轻声笑了笑,“是抄了还是没抄,表妹自己心里清楚。”长亭顿了顿,“已故的大伯父也很清楚,只有我们这些外人不清楚,便随你怎么说。”

石宛一张脸涨得绛红,嗫嚅嘴唇半晌却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

崔氏沉默了许久了,待石宛丑出得差不多了,崔氏笑着给长亭递了盏茶盅过去,“阿娇你也莫气,小姑娘不懂事便慢慢教,咱们本就是一家人,谁多说一句都不算累赘,你不也是围着阿宛好吗?”崔氏一句话率先表明了态度——一句“不懂事”就靠着长亭在站了,再道,“阿宛有孝心也心思细,可到底是养在深闺的姑娘不晓得很多事儿,这抄经是能胡乱抄的吗?陆公为人风光霁月,是当今英杰,小姑娘听了许多陆公风姿绰约故事也是有的,可一无亲二无故,也非同姓,你给陆公抄经便有点站不住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马车“踏踏”朝前走,长亭是想杀鸡儆猴来着,崔氏这样温温柔柔几句话将事儿定性便往小了在定。

这可不行。

“嫂嫂是心好,是我冲了。”长亭笑着不着痕迹地截断崔氏后话,环视一周看着这内厢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抿唇笑言,“是我一听父亲的事儿便急慌了,父母如天,孝字当头,由不得我不慌的。如今咱们正赶着路,谁再提起当初父亲遭遇的恶事便是犯了忌讳呢——触景还生情呢,旧事重提,咱们做女人口舌都不安分点儿叫男人带兵怎么带?岂不人心惶惶,正好趁了那起子乱臣贼子的心意吗?”

长亭言语虽轻,气势却很足。

长亭目光在庾三娘子身上停了很久,声音压得更低了,“有的人想把局面搅浑,不知要做什么勾当,这些人趁早把心思收起来——刺史大人的马鞭也不是没沾过人血!”

上一个沾的,还是他亲儿子的血。

庾三娘子抖了抖,将头再偏了一偏。

崔氏看着长亭借机将此事上升到这个高度,不由多看了她两眼,本想大约放过狠话后这事儿也算了了,谁知长亭一起身,唤了声,“停车。”再搭着丫鬟的手风姿佳容地埋首撩帘欲离,丝毫不给车厢内诸人留面子,长亭脚下一停,侧过身去斜睨石宛,“大姑娘往后谨言慎行些,遇着我还算幸运,若遇着脾气再暴点儿的,一巴掌便给你抽了过来——若任谁的经书都能承到我父亲的案前,那这世道才当真乱了。”

石宛终是没忍住了,埋头嘤嘤哭了出来。

崔氏也不劝了,眼看长亭下车离开,不到半天,此事便传遍了女人家的口耳中,出乎意料的是,庾氏出面罚了石宛禁足三月,生生又将石宛的面子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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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风波传遍了,有人指摘长亭欺人太甚,也有人瞧不上石宛当着别人戳痛点的小人行径,左右说长亭不好的大多都不敢在长亭跟前嚼舌头,长亭也就当不知道,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下头的丫鬟们都在一处车厢里休息用饭,这个说一句那个套一句,话儿就透出来了。满秀出了名的脾性大,白春出了名的精明,又是长亭身边数一数二的大丫鬟,谁也不敢在这两跟前说三道四。

故而珊瑚埋头撩帘入内,一进车厢就跪坐下来,开口带哭腔,“姑娘...”

白春“咳”了一声,珊瑚哭着不着痕迹地改了称谓,神情自然得好像刚才叫姑娘的不是她,“夫人...奴被人揍了!”

长亭正喝茶,茶汤呛到喉咙里头,再一抬头...揍个屁啊!脸上连块皮儿都没掉,嗯,衣裳摆角看着是有点脏的,可感觉拍一拍就干净了,再看看珊瑚,房里这几个丫头吃得好,睡得好,又不用整天担惊受怕的,每个人都长得,不说五大三粗,反正都算是丫鬟里头身子骨比较结实的了,谁能揍她呀!谁揍得赢她啊!

“谁揍你了?”长亭放下茶盅,叫碧玉把她带起来,笑道,“瞧这小可怜见儿的,被揍得脸都肿了。”

“姑娘,我只是近来吃胖了点儿而已...”珊瑚一个激灵,嘴一瘪,“您能不能用点心,认点真啊!这打狗都还得看主人,我被揍了,下的是您的面子!”

长亭翻了个白眼,到底是谁被单方面殴打都还不定呢。

“所以我问你,谁揍的你啊...”长亭声音拖长。

珊瑚胸脯一挺,含血愤天,“大太太房里的杜鹃!她嚼舌头说您没教养,说话不中听,只懂叫旁人替您出头!我就抽了那小蹄子两巴掌,还踹了她好几脚,旁人也不敢来拉,有个不知道是哪房的丫头就光拉着我,您瞅瞅,我手腕子都被那小蹄子拍肿了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哦,原来是石大太太房里的丫头。

石宛她娘吧,深居简出,头一回跟她交锋还是在新婚之日,之后她就没咋出现过了,这回终也是忍不了了,也是老娘在吃斋念佛,闺女掀风气浪,也是够讽刺的,到底也要为闺女把名声争回来。

长亭敛眸看了珊瑚手腕上的那团,不对,那缕,也不对那一点红色,实在是不知心中是何言语。

姑娘诶,你刚才说漏嘴了诶!

你都打了人家两巴掌还踹了人家好几脚了,您手腕子上这点伤实在是...拿不出手啊...要比伤痕的话,咱是输得亵裤都不剩啊。

“请郎中过来看看,这么大团伤,姑娘都还没嫁人呢!往后要是留了疤怎么办!”长亭睁眼说瞎话,“去请郎中!请张郎中,就说我房里的姑娘都快遭人打死了!满秀你去找崔氏,直接问问她,该怎么办?要是她管不了,我们可就先帮石大夫人教女之后再教仆了哦!她晓得我是个不怕事的!”

要闹大就闹大!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的可不是这些事儿!

要到建康了,蒙拓身份尴尬,石阔身份更尴尬,要想在尴尬中闯出一片天来,噤声和忍让可不是最好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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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闹事吧,长亭那还真是术业有专攻,往前在建康城,她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若非陆绰念着还有个谢询打底,否则陆绰必定硬下心来好好管上一管。闹事这活儿要讲究技术,既要闹得满城风雨,又要闹得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实属不易,还好在长亭漫长且实战经验丰富的闺阁时光中,和符氏的或明或暗的战斗为她驾轻就熟的闹事技能打下了基础。

请来郎中,再煎药,药味又苦,每天就在次等马车内厢里守着熬两个时辰,熬到丹桂,哦不,黄连四下飘香。长亭再看着珊瑚一张脸苦得比黄连还苦地闷声灌下,喝到第四天,珊瑚端着药碗哭着道,“夫人,我能不喝了吗?您知道我没病的...”长亭手上做着针线,绣的是扇套,给小阿宁绣的牡丹花,小朵小朵的带着好看的颜色,长亭眼神都没抬,“哦,这里头全是好东西。鸡内金养肠胃,黄连清热利气,茯苓消食顺气,就是难喝点儿,咬咬牙捏住鼻子就喝下去了。看看你瘦成这样,好好调理一下,调理得壮实了,才好去揍别人啊。”

珊瑚快哭了,合着他们家不打不骂也不站墙角,就拿喝药来伺候人呢吧!

珊瑚很惆怅,庾氏听了沸沸扬扬外头传的“大夫人房里的丫鬟把蒙夫人房里的丫鬟给揍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其实她一开始是不信的...陆长亭护犊子护得都没了原则了,只要进了她的保护伞那就是她的人,若要被欺负那就等着吧——她不信一路跟过来的丫头被人揍了,陆长亭还坐得住?

果不其然,石大夫人一身檀香味来寻庾氏说话,话还没开口,泪就要掉下来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石大夫人手里头攥着佛珠,一开口却打的是凡尘俗世间的感情牌,“阿宛是你的侄女儿,你大哥死得早,你和三弟教导她天经地义,可她陆氏小丫头片子一个,这进来都两年了,肚子还一点消息都没有,连脚跟都在这家里站稳,如今也敢托大毫不留情面地教训阿宛了,甚至她房里的丫头还敢对我的丫鬟动手!”

庾氏眉头一皱,“怎么变成你房里头的丫鬟挨了打呀?不是她房里的丫鬟请的郎中吗”

石大夫人深吸一口气,心知告状的重点来了,张口便戚戚焉,“反咬一口...反咬一口!如今我是百口莫辩了!小荷身上是没伤,可那丫头扇的巴掌和踹的几脚可全是实打实的!弟妹,你我妯娌几十载,我也不瞒你。我这么吃斋念佛几十年,心如死水,不就是为了给阿宛挣一个好名声让她挑得到一个好儿郎吗?如今被这么一盆脏水泼过来,阿宛受了罚,她娘房里的丫鬟光天百日下动手打人,这还让我们母女两怎么做人!陆氏是半分后路都不留!今日她能不尊重我与阿宛,明日她就有可能爬到你脸上来,谁家的媳妇儿是这种做派!?她无非就是仗着娘家好,就不把你,不把咱们石家放在眼里了!这派头得一本正经的,得一早就压住喽!”

石大夫人说得倒是极有煽动力,若换一个居安思危的聆听者,长亭便不灵了。

庾氏笑了笑,“好名声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赏的。”庾氏见石大夫人半分都还没明白,决定看在同为石家人的面子上,开口点拨点拨,“将才你说陆氏这么一闹大把你的好名声都给闹没了,那你想过没有?既然闹得这么简单就把你吃斋念佛这么多年攒下的好名声消磨干净,那么阿宛的清白和名声,她是不是抹黑起来也不费吹灰之力呢?”

庾氏觉得这才是长亭闹这么大想表达的威胁——别来惹我了,底线要到了,给脸就得要脸,等你不要脸的时候,我就成全你。

可惜石大夫人没这个领悟力,只能靠外人点拨提醒了。

庾氏本不想当这个外人的,奈何队友太蠢,她只有笑着撩袖上阵,哦,外加也不怀好意地想看看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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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大夫人掐着丝帕边角抬了抬头,脸上有尚存的错愕,抹黑石宛的名声?她庾氏恐怕是乐见其成的!马上要到建康了,只要石猛称帝,石宛起码能获封一个滋润封邑的翁主,到时候大把大把的好青年能由着她挑挑拣拣...正因为她敢笃定,无论石宛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只要不触碰姑娘家的底线,庾氏和石猛都会保她——石宣还是个小姑娘呢,别人可不会说石宣是石宣,石宛是石宛,别人只知道石家姑娘,若石宛有个啥出格的地方,被连累的第一个就是石宣。

有句话叫啥来着?

哦,投鼠忌器。

所以石大夫人才会如此,嗯,怎么说呢,无所谓。反正出了什么破事儿,都有庾氏给兜着,陆长亭那小丫头片子动不了石宛,就算把事情闹大了又能怎么样?庾氏头一个不答应的,再怎么闹吧,都是徒劳无功的。

石大夫人这么一想底气又足了很多,捻着帕子擦眼角,“她说抹黑就抹黑?咱们石家姑娘的教养多好呀,看看阿宣,被教养得又知事儿又不骄纵。她陆氏哪儿那么大的口气,想捏死谁就捏死谁?这家究竟谁当家?我就不说了,孤儿寡母可怜巴巴,可这石家当家夫人是你呢!你还没老到管不了家,当不了家呢!就算要享清福,也是老大媳妇顶上,有个她杂胡媳妇啥事儿啊!”

所以吧,石宛这么蠢都是有道理的,毕竟亲娘都不聪明,她能懂事到哪儿去?

只是庾氏就闹不明白了,石宛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陆长亭是为了啥?看长亭不顺眼?她挑衅了能有啥好处?心里舒服点儿?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往前石宛和阿拓走得亲密了点儿,如今也是于事无补呀,难不成她这样再三挑衅,蒙拓还能与长亭和离了?

庾氏看了石大夫人一眼,这人是笃定她无论如何不会顺着陆长亭的心思走下去吗?

“这世上谁都能说蒙拓是杂胡,只有咱们石家人不能。”庾氏口吻很冷淡,“蒙拓为石家出生入死数十回,因为前头有这样的男人顶着,你我女眷才能活得这般雍容,大嫂这话若是传出去了恐怕会寒了将士们的心。往后不要再说了。”石大夫人听出庾氏不高兴了,连忙开口欲再说什么,庾氏挥挥手示意她噤声,自己开口道,“阿宛年岁也不小了,行事如此任性,一再顶撞嫂嫂,早嫁出去早好。现今正逢乱世,铁血金戈的,有能耐的小子多着呢,我仔细相看一下,早点定下来,争取到了建康就把阿宛嫁出去,也算是了却嫂嫂的一桩心事。”

新冒出头的小子有什么好嫁的啊!

庾氏此言一出,对石大夫人犹如晴空霹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是要干涉石宛的婚事了不成?

石大夫人当即冲口而出,“当初石宛他爹过世的时候说了,石宛的婚事由我点头做主才算完的!你与三弟也是点了头,应了喏的!”

“那我建议嫂嫂去祠堂哭一哭吧,看看能不能把大哥的魂儿哭回来教训我与刺史。”庾氏神容冷淡,石猛这辈子最讨厌的便是有人指着他鼻子责骂提石家老大了,庾氏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将话儿给撕开,“大嫂终日吃斋礼佛,怕是无暇教管女儿。连女儿的教管都没有时间和精神头,那您哪里来的时间去择婿?”庾氏话锋一转,好似带着笑跟石大夫人商量一般,“我看有好几个小子都不错,岳老三家的岳番也到了该成亲的年岁,周副将的小儿子还有新冒头的一个小百户也挺好的,只是最后那位小百户家里头没根基,不过阿宛嫁过去不会受气,也挺好的。”

岳三爷...周副将还有个压根没家底的小百户!

石大夫人突觉胸口有点痛,庾氏这是在拿石宛做人情,拉拢人心!她听说连陆长亭身边那个胡玉娘相看的对象都是个顶个的青年才俊!岳番有啥大出息?见天混酒楼?周副将...周副将矮个人胖,凡事都躲,遇事恨不能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先!老子尚且如此,儿子能好到哪儿去?那小百户...石宛若真嫁了个小百户,她上吊的心都有了!

石大夫人几乎想尖叫,她是来挑拨离间了,怎么绕啊绕的,把她们家石宛给绕了进去啊!

石大夫人又想说话,庾氏再一摆手硬生生地截断了她的话头,“我看岳番和小百户都不错,有空了我给你指一指看看谁是谁。只是岳番去了邕州守城,估摸现今是看不到了,可岳夫人倒是跟着车队的,哪天一块儿喝口茶吧。”庾氏话音一毕,便偏头看更漏,打发人的意思很明显,“时辰不早了,大嫂念经的时候到了,我也不留大嫂的。”

未待石大夫人反应过来,便被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抓了胳膊逼下了马车,看着“踏踏”朝前奔的马车,哭都哭不出来。

终于庾氏车厢中清净了许多,晚烟垂眸埋首再斟了一杯新茶,余光瞥到庾氏从袖中掏出一张卷帛出来,上头就三字儿“岳、周、孙”,估计这孙是将才那位小百户的姓氏吧,字迹很娟秀,卷帛上还画了两朵牡丹花,看模样是画的花样子,晚烟想了想,这些日子好像也就蒙三夫人是在绣牡丹扇套的,这还是她上回奉命去送新摘的果子时,一不留神瞧见的呢。

嗯...

这也就是说,那三个人选是蒙三夫人找的?而在这之前,蒙三夫人陆氏一早就同郡君是通了气儿的?那石大夫人还一门心思埋头来挑拨离间个什么劲啊?

晚烟斟完一杯茶汤,便赶紧收回眼光,回神埋首静坐。

这三人吧,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是石家军中之人且地位不算很高,可要么是自家老爹有点得用的地方,要么是自己有点得用之处,说好听点儿是前途无限,说现实点儿呢就是现今境况并不显赫,还有挺长一段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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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时日吧,石宛过得是苦不堪言,奈何牺牲一个人,幸福千万家,这么漫漫长路,妇人姑娘们嘴里总得有点嚼头才能打发时光吧。这一路过来,打完双陆打牌九,聊完东边聊西边,都磨磨蹭蹭了近一个半月也还没见到建康的影儿,天天就看着从北地的高山高树变成了南方的慢山绿水,实在无聊透顶。

石宛这亲事才透了个眉目出来,紧跟着,大姑娘小媳妇就都听见了风声,一个一个的全跟着咬耳朵说闲话,石大夫人的人缘可不算好,她想靠姑娘攀个好人家的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的,这下庾氏手段一铁腕,她压根连动弹都没这个机会——别忘了石宛的亲事,她亲娘说了不算,她婶娘倒是说了算话,毕竟石宛还得靠石家发嫁,还得靠石家给她备嫁妆呢。

旁人跟看笑事儿似的看石宛的亲事,只有玉娘默不作声。

“郡君怎么想到提岳番了呢?”玉娘埋着头,一边给长亭挽线一边轻声说,“岳番他娘应该挺高兴的吧,人家大姑娘的叔父可是石大人,既是出身名门,又能有娘家助力,大姑娘性情也温驯,他们婆媳两个肯定能处得很好。”

哦,庾氏为什么会想到岳番啊?

因为是她递的那张帕子上,也是她挑的那三个人选啊。

可这话,长亭没法儿给玉娘说,毕竟玉娘还没彻底从岳番那儿走出来呢。至于那三个人选...庾氏大约也想早早地极快地把石宛给嫁了,石宛那样愚蠢又惹祸的个性嫁到外面去要败名声,站在庾氏的角度应当也喜欢这样家境低,又是石家麾下的人家,就算石宛往后闯出祸事来也不至于殃及石宣。所以长亭有八成的把握,庾氏会顺水推舟将石宛的亲事提成议程,并在长亭选择的人选里挑一个赶紧将石宛嫁出去。

至于岳番嘛...

诚如玉娘所说,岳夫人应该很欢喜吧,这么大个助力,希岳家往后能好风借力,青云直上了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笑了笑,伸手接过玉娘手上的绛红色丝线,眯着眼睛穿针,嘴里抿了线才回道,“处得好就好呢,我也希望岳番过得好。他反正啥都听他老娘的,也算是得偿所愿吧。”

“那你觉得大姑娘最后能嫁给谁?”玉娘再问。

长亭不以为然地再笑,笑完再很认真地看向玉娘,“阿玉,挥刀斩断就要一干二净,彻彻底底。藕断丝连,终究是贬义的。咱们不愁嫁,军中好男儿也多如牛毛,既已下了决心,就别磨磨唧唧,我实在舍不得再看你哭一次了。”

玉娘脸上和心里倒没有啥想哭的意思和感觉,叹了口气,“那...多半是岳番了?”

肯定多半是岳番啊,岳家好歹也是几代都在石家军里卖命,岳老三自在荒野中救下长亭后这几年势头一直挺猛的,岳番虽不着调了点儿,了架不住人家有个敢搏命拼前程的爹呀,这三人里面,照石大夫人的个性,岳番没跑了。

长亭没点头也没摇头,算是默认。

玉娘还欲再言,车帘却被猛然一掀,寒风呼啸灌进车厢中来,内厢是烧着炭的,长亭没披大氅,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却见蒙拓佝头弯腰难得上一次马车内厢,他带着兵要以身作则,就算想极了长亭也只是偶尔用膳的时候见上一见,从不在马车上逗留。如今蒙拓一身重盔上马车,长亭不由自主地脸色严肃了起来,“怎么了?”

蒙拓一垂手,重牛皮帘子垂下挡风。

“我们好像遭了伏击。”蒙拓言简意赅,想了想再添了一句,“晚上别撩帘子,也别下车走动,把耳朵捂住,夜里可能有场恶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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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手上一紧,水湖色裙摆被手紧紧一抓再一放,锦绸上就有了几道印子,长亭下意识脑子里的那根弦就绷紧了,身形朝前一倾,连声追问,“什么伏击?谁埋下的伏击?胜算大吗?要不要先组织女眷们围成一个圈?或者先不告诉她们,以免女人们慌乱失措,反倒坏事?”

雪夜伏击,满门灭口,这是永生藏在长亭心中的痛。

长亭撩开车帘朝外看去,白茫茫的一片,将至正月,风雪未停落在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纵然石家兵士前行撒盐融雪,奈何车队行驶两边的积雪却是无法消融干净的——毕竟这样工程就太浩大了,石家若在路上磨蹭如此之久也是失算,故而整列车队队伍极窄,由头至终拉得很长,这样被伏击,当真是顾头难顾尾啊。

蒙拓心疼,看着长亭如惊弓之鸟的模样,蒙拓心里像堵了块石头,“昨夜前方斥候发现有人埋伏在两侧,约有上千人,还不清楚是哪方的人马,现在时局太混乱,符稽有可能,胡人也有可能,乱七八糟的其他人也有可能。”蒙拓没进车厢,他穿着重盔这么大一坨也挤不进马车车厢的门里来,声音一低,轻声安抚,“没事的,你早些将阿宁接过来,若实在觉得怕就到姨母那处去。我看来人也不足为惧,不过乌合之众,你夫君别的本事没有,带兵打仗的本事却是一流的。”

符稽和胡人的兵马怎么能称得上乌合之众啊?

摆明了是蒙拓在安慰人嘛!

长亭扯开嘴角笑一笑,强自镇定下来,人生来是什么也不怕的,不怕水不怕火也不怕打雷闪电,越大越长就越来越怕,怕高怕伤心怕死,经历得越多心中的恐惧就越多。长亭害怕情景再现,也怕这个梦靥挥之不去,更怕她命苦,绕不开这个怪圈。

临近月夜,天渐渐由昏黄变成灰黑,车队还在赶路,因消息封锁了,女眷们都未见什么异样。

庾氏下午便邀几位在石家核心圈内的女眷前往她的车厢吃茶聊天,长亭带着长宁与玉娘坐在崔氏身边,石宛虽被禁足可今日之事一个不好便是生死之隔,庾氏心还未硬到这个程度仍旧也将她叫上了,可见石宛一进内厢就自发地坐在了庾三姑娘身边,庾氏心里还是忍不住骂了句“蠢货”。内厢烧了银霜炭,无甚味道也没灰,暖烘烘的,叫人想枕着软枕好好睡上一觉,长亭心里藏着事儿,崔氏也应该是听石闵说起了,两个年轻媳妇都有点心不在焉,只有庾氏与几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姑娘神态自若,甚至石宣还拉着长宁在翻红绳玩。

长亭抬眸看了崔氏一眼,正巧撞上崔氏的目光,两个人心有戚戚焉地对视笑了笑,崔氏低声开腔,“今夜...是阿闵与蒙将军一起值夜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点头,声音也放得很低,“是他俩。”

庾氏耳朵灵,这么小的声音也听见了,笑着开了口,“还有老三呢!咱们家的几个大男人今晚都值夜。”庾氏双掌合拢,掌心相对,手上既没有佛珠,也从来不信佛上香,但也唱了一句,“阿弥陀佛。”再道,“大寒要到了,夜里天凉地冻的,只希望咱们家的男人们全都能安安稳稳的,别出什么岔子。”

长亭大大呼出一口气来,好似想要将堵在胸口的浊气全都排解干净。

心里悬吊吊的,终于,跟着“咚咚咚!”三声,高高悬起的心重重落下!

蒙拓所料不错!

夜里确实有奇袭!

战声一来,内厢的女孩们全都惊呼一声,犹如一滴水溅进了热油里去,噼里啪啦全炸开了锅!庾三姑娘缩在角落里好似要哭出来一般,庾五姑娘紧紧靠着姐姐,石宛一张脸煞白地躲在了丫鬟身后,玉娘缩手进袖摸出匕首,将长亭与长宁一把揽在怀中做出了随时预备战斗的姿势,崔氏也恐慌,可仍旧还能强自镇定地温声出言,“只是蟊贼罢了!石家军不是吃干饭的,男人们在外头顶起这片天,咱们要镇定,只有镇定才不会给男人拖后腿!”

崔氏话音刚落,马车外各式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马车摇摇晃晃,只闻拉车的马儿一声嘶鸣,马车便跟着朝后一倾,内厢又是一阵花枝乱颤,娇声燕语的惊呼!

长亭对车厢外的声音无比熟悉。

将士在喊打喊杀,火把冲着老天在烧,长亭埋头紧紧攥住丝帕,心里沉着判定,这哪里是小蟊贼呢!来人众多且动作整齐划一...一听那朝前冲的脚步声就可知一二!脚步声逼得越来越近,马车被车夫往回赶,车厢里摇晃得厉害,长亭胸腔里翻江倒海,一股酸水几欲从喉头直冲而上作出几个干呕,长亭不能停止思考,她一旦停止思考,就好像那个夜里的场景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小阿宁被玉娘紧紧抱在怀中,神情也很痛苦,捂着嘴抬头,“阿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一伸手便将阿宁搂了过来,温声安抚,“没事没事的,不去想它...没事的...”

外间来势汹汹,马蹄越跑越快,地方就那么小,没隔几时便已退无可退,长亭一手牵着长宁一边折身去从车帘的缝隙往出看,外面好似是搭了一只戏台,敲锣打鼓下,生旦净末丑皆粉墨登场,光火荧荧,长刀似霜,人血飞溅到车厢外侧,长亭浑身冰凉,后背一股一股地冒着冷汗。

“哐当”一声!

马儿不知为何受了惊,整个车厢被四匹马一拖带,车厢上仰,长亭还没来得及回头紧贴内厢壁,便觉攥着阿宁的手一下子分离开来,紧跟着便闻阿宁一声抽噎着的惊呼,“长姐!”

长亭连忙一回头,因车厢颠簸力量太大,车前辙都没有拦住,阿宁直接摔下了马车!

长亭顿感天塌地陷,一弯腰挽起裙摆便跟着跳下马车去,身后有庾氏一声高呼,“拉住阿娇!”奈何长亭动作更快,脚一落地便见阿宁摔在地上还未爬起来,“咻咻”两声,长亭一回头即见暗黑之中有弓箭破空而来直奔此处!

长亭条件反射般转过身去护住阿宁,用后背来迎接这支无法避开的弓箭!

值了!

长亭抱着小阿宁,心里却兀地想起符氏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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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呼啸,四下火把被人举得高高的,长亭华服锦衣背对来势汹汹的夜袭者,紧紧将长宁搂在怀中,她知她身后有一利箭正破空袭来,也知在这电光火石中凭她两的身手根本无法逃脱,更知这一箭下去她或许便从此香消玉殒...好可惜啊,她还没看到建康的镜园呢...

长亭压根来不及多想,时光在性命攸关的时刻总是被无限拉宽拉长,一眨眼的功夫好像过得特别慢。

箭刺破空气,直冲而下,长亭越搂越紧,箭头近得她已经能够很清晰地听见破风的声音,长亭将头埋下,昏黑之中却见小阿宁眼睛瞳孔猛然放大再逐渐缩小,而后便闻“啪嗒”一声,耳后有疾风蹿掠,刹那间,耳畔过风又闻重物坠地之声。长亭连忙回头去看,却见不远处有一团黑影侧身倒地,又忽闻山谷上有人戛然而止的一声高呼,长亭循声望去,眯着眼见山谷上似有人中箭倒地,马上空荡荡的。

长亭一愣神的功夫,外头即有许多人涌了过来,有兵士也有丫头婆子,人多手杂先扶长亭再扶长宁,长宁浑身上下瑟瑟发抖,紧紧揪住长姐的衣角,眼神定在不远处的那团黑影上,口带哭腔,“那是谁呀?是他帮咱们挡了箭吗?阿姐...”

兵士又一窝蜂地快步赶往那处,将那人一把搀起,那人膀子受了伤,掌心里紧紧握住了那支箭,有血一滴一滴地从掌心砸下来。

那人一转头,长宁声音一哽,往长亭身边靠了靠,声音压低可也能听出其中劫后余生的情绪,“是石三哥!”

是石闯!

长亭当然借着战地中忽明忽暗的灯火看见了石闯的正面,看这少年郎将箭头一扔,破口的掌心往身上一敷把血蹭干净再甩开身边扶着的兵士,两个大跨步弯腰伸手捡起地上掉落的大刀一点儿留恋都没有转身就往出走,走了两步应该是想起什么来,停了步子再转身朝长亭这处有点扭捏地做了个深鞠作揖的姿势。

还未待长亭反应过来,丫鬟婆子们围了过来急忙催促,“快上马车,主子快上马车!”,跟着便被人拱上了马车。庾氏脸色发青,看得出来刚才是真急了,噼里啪啦说了话,“有没有伤到哪里!身上可有哪儿疼了肿了!阿宁快过来叫我看一看!阿娇,你也是!拉都拉不住,挽起裙摆就跳下去了!凡事都得冷静!如今马车外头正死着人呢!”

玉娘抓起长亭的手仔细看,除却手腕上擦了点儿皮,旁的倒是无大碍。

庾氏聚精会神地看长宁身上是否受伤,看到后颈脖不由一声惊呼,长亭手也顾不得了,连忙凑过去,见小姑娘后颈脖上被拉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兹兹地一直在往外冒血,衣襟都被染红了,伤口长得都快伸到正面下巴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摔下去的时候被石头拉伤的。”小阿宁声音喑哑,摆摆手,“没事的,不是很疼。”

“怎么可能没事,再长点,脸就毁了!”长亭眼眶都红了,“去请张郎中!”可想想,外头酣战,张郎中那是在救命啊!话一停,“算了!”长亭从怀里掏了帕子出来,拿茶盅里的凉白开打湿,帮阿宁擦了擦伤口边缘的血迹,伸手从庾氏怀中抱过小长宁,语气很感激,也确确实实心有余悸,“刚刚是三弟拿手抓着箭头,这才保住命的,那孩子也不擦擦伤口,拿着大刀又往前冲去...”

这庾氏倒没想到,靠在车厢内壁,挑开帘子往外看了看。

她的两个儿子都在拼命,她的外甥也在拼命,为了这江山,为了这日子,阿弥陀佛,愿佛祖庇佑,勿有伤亡。

“阿闯也长大了。”庾氏眼看如修罗场般的山谷,血腥味萦绕鼻腔,身边两位庾家的姑娘皆瑟瑟发抖,倒是崔氏和受了大惊的陆氏姐妹神色如常,“别怕,马上要结束了。”

灯火已经不是很亮了,马上要结束了。

庾氏这样说,可真正外间的打杀声渐小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长宁一直死死咬住牙关,满秀随后藏在夜色中寻到了她们马车上的医药箱,长亭点了白药在伤口上,小姑娘疼得倒抽冷气,这才止住了血,止住血了就脸色煞白地靠在长姐腿上睡着了。

待外间彻底静了下来,众人身心俱疲,长亭与玉娘一个抬头一个抬腰抱着阿宁回去,将下马车,阿宁便睁开了眼睛抱着长亭的脖子凑近了轻声咬耳朵。

“阿姐,刚才有人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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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蹙眉,听得模糊,只听见了草草一个“推”字儿,玉娘登时炸翻了天,当即想嚷嚷出来!

奈何玉娘嘴一张,长亭反应极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扭头看了离得还不算很远的庾氏的马车车厢,再转头看了看天际尽处白茫茫的那一片天空和那一方不知是被积雪还是被阳光覆盖得也白茫茫一片的地面,长亭鼻腔中满是焦糊味,铁被火烧了之后有一种腥味,血腥味就夹杂在这些味道中叫人作呕,女眷的马车已经被拉得离昨夜鏖战之所很远了,看不见在那个狭小的山谷里血迹斑斑的惨状,长亭深吸一口气,胸口好似藏着一团火似的,男人们在战场上生死未卜,女人却在内宅中勾心斗角地耍阴招害人...

又蠢又自私!

“好姑娘。”长亭埋头亲了亲小阿宁额角,“好好休息,别留疤了,若留了疤该有多难看呀。其他的都交给姐姐吧。”

阿宁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靠在长亭衣襟前闭眼歇息。

长亭未曾在此事上过多纠缠,回到马车上吩咐下头的小丫鬟烧了热水,又请张郎中来瞧了病,白春一早便拿牛肉、牛骨和牛筋熬了高汤,待几位姑娘拿热水抹过脸后才下了两把面去,加了盐再点了两滴香油,牛肉片得很薄铺在面上一层,再一人碗里卧了一颗煎得黄澄澄的鸡蛋,一端上来就是扑鼻香。小阿宁吃了三四口又困又疼,揪着长亭衣角睡过去了,中途唤起来喝了汤药后又睡下去了。玉娘和小阿宁心都宽,睡得不知今夕何夕,长亭眯着眼睛始终睡不着,马车一动,长亭就睁眼醒了,一醒就轻声问满秀,“将军回来了没有?”

满秀摇摇头,低声回她,“还没呢,也没人来送信,估摸着前头还有得磨。”

长亭默了默,“张郎中呢?他也不知道前头伤亡?”

“将才我问了,张郎中只说没在伤病里见到将军。昨夜时局太乱了,天色又暗,来人为了不打草惊蛇不点灯,咱们是为了抢占先机也不点灯,就那么几个火把,乱糟糟的,张郎中一直没看见将军在哪儿。”满秀见长亭眼底乌青,不由劝道,“夫人再睡会儿吧,将军来了我叫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摆手,“你先睡,大家都睡,我是怕来人如今再来一趟,前头领兵的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昨儿一夜,几乎无人入眠。

满秀跟在长亭身边,白春领着几个小丫鬟在后头守马车和东西,大家都没睡,满秀就先让白春带着小丫鬟去睡,她留在这儿守值。长亭给满秀递了个软枕,示意她赶紧睡,满秀盘腿坐着双手把软枕抱在怀中,摇摇头,“我实在是睡不着,昨儿太惊险了,险些您和二姑娘就没命了,我哪里还睡得了啊。”满秀一顿,“这倒叫我想起来以前在东市集讨饭吃的时候,白天藏了个馍馍,晚上就有杀千刀的来我怀里偷,我天天睡不着觉,就算抢得虎口都破了也不放馍馍。被抢了几次之后,我心一横,干脆也别藏着明天吃了,谁知道我还能活几天啊?今天找到的馍馍今天赶紧吃完得了,就算去见阎王,我也是饱着肚子去的,下辈子饿不着。”

满秀被这么一吓,倒把谈兴给吓出来了,声音低得全是气声儿。

长亭帮满秀抿抿鬓角,再回头看,香炉烧得旺,柴禾也烧得好,玉娘搂着小阿宁睡得一张脸红扑扑的,阿宁才上了药,脖子后面包着白纱布,人侧着睡,两个人都身量纤长,只是玉娘看上去更壮实些。

“你可还记得当时谁在长宁身边?”长亭轻声问满秀。

满秀神容一凛,脊背打直,眼睛朝上看,正在认真回想,“您和二姑娘先是和大夫人坐在一道的,之后外面乱起来,各家的贴身丫鬟都跟出去看时局去了,我最后一次撩开帘子看的时候只记得您和二姑娘是挨着石大姑娘和那位庾氏坐着的,只是这两人当时一直缩在庾郡君身后,大夫人也在庾郡君旁边,都挨得很近。”

也就是说,谁都有可能伸手去推长宁。

哦,除了庾氏。

庾氏是最害怕长宁出事的,若长宁在石家出了事,陆长英会把账算在谁的头上?当然是石家。就算长亭嫁了过来,两家的关系也断了裂痕,再难修复——而石家如今还需要陆家的支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那么剩下的...

长亭抿唇,就新仇旧恨而言是她石宛嫌疑最大,石宛正在说亲,说亲的人选却并不足以让人满意,而这个接结果是长亭一手推波助澜造成的,再者,长亭的夫君是石宛一心仰慕了十几年的人。新仇旧恨加起来,正巧天时地利人和,把陆长宁踹下去,长亭身为长姐又是如此的个性,必定会跟下去救人,当时时局如此之乱,乱箭可没长眼睛,哪支箭射中哪个人,谁也算不到。哪只箭,射不中哪个人,别人也无从知晓。

石宛有可能做,这么做了,至少她心里痛快了。

那么庾三娘子有没有嫌疑呢?昨夜外间是石闵为主将领兵,陆长宁或长亭在石闵主事之时出了岔子,陆长英怨谁?陆家怨谁?蒙拓怨谁?陆长英自然怨恨石闵,连带着陆家只会愈加支持石老二的。而蒙拓与陆家生分了,身后的势力没那么复杂了,他只会更忠心追随石阔,并且只是追随,再翻不起一丝波澜,没法儿起一点儿别的心思。

庾三娘子也有可能做,这么做了,于石老二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

长亭揪了揪衣摆,可是,庾三娘子并不想嫁给石家老二,甚至,她一直都在找机会摆脱这桩婚姻,那么这个推论就摇摇欲坠。而石宛真的蠢到泄愤之后不顾后果吗?对于这一点,长亭也摇摆犹豫。

如果真的是石宛,那倒还简单了,至少不用考量这个举动背后的深意。

“咻咻”两声,马夫扬鞭驾马,马车往里一塞再顺畅地朝前走,长亭困意袭来索性靠在车厢内壁睡去,直到第三日清晨,长亭才见到蒙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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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拓身上很明显负了伤,他不想叫长亭担心,衣裳盔甲都穿戴整齐,可一进车厢,被玉兰暖香一烘,身上冰片和薄荷的味道就一下子被烘了出来,遮都遮掩不住。这两东西都是镇痛的,蒙拓脱了衣裳,腹上、背上、胳膊上、腿上...全都是纵横交错的刀疤和伤口,受伤受惯了的人是不轻易用冰片和薄荷镇痛的,说是有依赖,怕往后在荒郊野岭里打仗找不着这东西,能被伤口活活疼死。

长亭再看蒙拓面色,倒不算差,一宿没睡眼睛也亮,就是嘴唇没血色,眉骨那处破了道疤,整个人本就轮廓分明,这一道疤叫他的气势更凛然了。

“伤在哪儿了?”长亭顾不得杂七杂八问其他的,直截了当揭穿他,“身上敷着止痛的膏药,昨儿一宿也没拖人带话,多半是受了伤。我惦记着你,可也晓得你不乐意告诉我便不遣满秀过来问。现今儿也甭跟我东扯西扯,直接告诉我,伤哪儿了?重不重?郎中要你怎么养?”

长亭语气很严肃,可眼神一闪一闪的好像要哭了。

蒙拓伸手揽揽长亭后脑勺,扯开嘴角笑,他媳妇儿就是聪明,啥都猜得中。

“伤胸口了,不算太大个伤口,就是有点深,张郎中拿烧刀子清洗完了再敷的药,敷药也不是为了瞒你,是昨儿我不敷药压根睡不了觉。”蒙拓闷声道,内厢里头就剩他两人,玉娘和阿宁都避开了,蒙拓找了找没找着阿宁,问长亭,“你怎么样了?阿宁怎么样了?”

是在问掉下马车那桩事儿。

长亭试探性地探进外裳,摸了摸蒙拓的胸口,还好伤口不烫,再摸摸他额头,没烧,被拉个口子第二天没发烧就算挺过去了,放下心来再道,“阿宁颈脖后面被割了一条大口子,不太深,没有大碍,但是伤口离下巴很近,很长一道疤痕,我非常害怕以后这道疤消不下去,小姑娘就毁容了。往后的亲事怎么办呀?难不成还真留在石家呀?”

蒙拓闷声一哼,扯动胸口的伤,忍了忍没哼出声,伸手再揉揉长亭的脑袋,“你放心,我拿刀也会逼别人把我们家小姨子给娶进门的。”话锋一转,“昨日,阿宁是怎么跌下马车的?是混乱中自己不小心跌落下去的,还是有人不长眼...”

“不小心。”长亭手握住蒙拓的手腕,掐住他后面的话,“是自己一不小心。没有别人,以前不会有别人,以后也不会有别人。”

蒙拓眸光一沉,隔了半晌跟着点了点头。

蒙拓又留着喝了好几盏茶,长亭想行军赶路,男人吃的都是冷水泡馍,又吩咐白春去下两把前两日她吃着还好的牛肉汤面,蒙拓连吃三大海碗,抹了嘴,心满意足,再一次觉着成亲真他娘好呀,昨天石闵那龟孙子得假去见崔氏一趟后回来也是吃得个油头粉面,下头副将问吃的啥,石闵那厮得意洋洋地仰起方下巴,“都别问!等自个儿成了亲就知道了!”再煽煽袖子,叫人闻味,“闻到没得?羊肉味儿!吃的羊肉锅子!上头铺了三层羊肉片,整三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实在话,蒙拓觉得那副将当时是有点想拔刀的。

有啥了不起?

石闵身上有羊肉味,他身上还有牛肉味儿呢!

不过,不得不说,石闵成了亲后确实是可爱了许多,至少讨人嫌了,说话也不冲了。相夫教子,崔氏虽然容貌不甚出众,可品性上倒很端正,这门石猛算计来算计去,快搬空半座城成的亲事,倒是物超所值。

马队跟着朝外走,那夜究竟是谁探的夜袭?石家伤亡大不大?对方伤亡大不大?这些信息,一概没有流传出来,蒙拓不说,长亭不问,也不想知道——反正最后都是会知道的,她早知道晚知道对局势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山渐绿,水渐清,南地小桥流水似熟悉的景致突兀地出现在了车窗外。

阿宁颈脖后的伤还没拆,头不敢抬头,可掀开帘帐也兴致勃勃地认地方,“姐姐,那是虚无山!”、“那是秦河!”、“那地方我也去过,但是我记不得了!”

建康,要到了。

这个代表着她们所有童年的地方。

她们回来了。

时隔六载,谁也没有想到,长亭与长宁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到建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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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建康,许多记忆都涌入脑海。石阔亲自来接,在建康外城一个名唤白池镇的地方安营扎寨前来接应,众人在此处换过衣裳再好好睡上一觉后第二日清晨方前往建康内城。长亭坐在马车上,马车摇摇晃晃的,近三个月的颠簸,总算是要到建康了,外头雪下得大急了,簌簌地飞落往下掉,虽然腊月都要完了,可老天爷却一点收敛的意思都没有,这雪恐怕要一直落到正月里去。

城门大开,长亭坐在内厢都能听见守城门的兵士踏脚敬礼,整齐划一的声音。

进入内城后,外面的声音就渐渐多起来,人声遮盖住了落雪声,许是在过市集,杂琐的声音多极了。长亭撩开车帘子往出看,熟悉的建康城,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口音,反正一切都很熟悉,长亭好像张口还能说出每一条街道的名字,阿宁也凑过来看,笑言,“我还记得这儿呢!以前阿姐在这儿骑马摔过人!”

哦,对的。

十一二的时候,她在这儿纵马伤人,伤的倒不是庶民百姓,是太卿家一个纨绔子弟,那子弟也算撞了楣头,本来以为自己门第够高,个性够纨绔,能顺利出师欺男霸女了,奈何遇到了门第更高,个性更纨绔的长亭,眼看那纨绔要强将卖茶的小老儿一个马鞭摔倒在地了,长亭一提马缰,马蹄子就落到了那纨绔的后背上。

当纨绔遇到纨绔,长亭完胜,与她一众的高门子弟们纷纷表达关心的表达,沉默不言的沉默,回家告黑状的告...长亭看了看数年前那个生死悬一线的小老儿仍旧还在这里搭了个茶棚卖茶,生意虽然还不算红火,可来去皆有客,大约可供温饱。

当初和她一起的那些人?

谢之容嫁给了陆长英,谢询偏安一隅个性执拗,崔雾待字深闺中,倒是崔家那位名不见经传,从来未曾参与进她们那圈子活动的崔家阿霓定亲嫁人,婆婆喜欢丈夫敬重,夫家权势如日中天,哦,还有几个都死了,陈家大郎君的女儿,陆长茂、陈老太公最喜欢的那个孙女,都死了。活人在有生之年中尚且还有机会回到建康来看一看旧事的故地,可逝去的人却永远无法再回来了。

长亭叹了一叹。

建康还是老样子,经年的战乱也没叫这个六朝古都失了方寸。也或许是每一任有可能得到他的霸主都对他珍之重之,不忍让战火绵延至此,毁了这几百年的时光。

建康陆宅旧邸也是老样子。

各家往各家去,在建康没置下宅子的由石阔统一安置,蒙拓整顿军规后带着近百兵士,长鞭一挥便往车队后面去领了行礼、摆件、家俱以及自家媳妇朝新镜园赶去。途中路过陆家旧宅邸,长亭透过车帘往出看,只见陆府还是原来的牌匾,可惜大门紧闭,门前的两座石狮头上覆着一层雪,飞翘的檐角下还挂着当初他们走时的那只灯笼。

陆家一晃而过,蒙拓高骑马上,偏首看陆家旧宅,心里琢磨要不要停下来叫阿娇去瞧一瞧,可再一想,还是算了。

人吧,最难过的就是故地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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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的镜园收拾得和冀州的镜园不太一样,山山水水的,一个是北地泼墨挥毫笔走龙蛇,一个是南方青砖小瓦簪花小楷,一个坐北朝南,一个居中轴望御座,一个有七八个院落近百间厢房,一个有五个小院却分了一百六十六间厢房,一个卖出去顶多值个六十万两,一个却花了三百万两白银买下来的...在这两处镜园里就只有一个地方是实打实的一模一样,那就是门口那顶牌匾,完全是当初“镜园”那两个字儿给拓出来的,做出来的大小尺寸,连洒金的细密度都一模一样。

长亭一下马车,看着镜园门口,便觉着像压根就没走似的。

长亭笑起来,“怎么还用我写的字儿当牌匾啊?当时就是拿着玩,我这字儿抄抄书还成,真给拓宽敞了就没了气势,咱们这可是将军府,领兵打仗的怎么能没了气势呢?”蒙拓“哦”了一声,一个偏身抬抬眉头,身后一个络腮白胡的老头儿便提了细毫笔,笔尖在舌头上舔了舔,手从袖中一伸就掏出来了个小册子,“唰唰唰”地在上面记东西。

长亭抬眸一瞅,这老头儿写了一行字,“换牌匾,请刺史大人亲笔”。

这老头儿聪明,长亭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啥都懂了。

蒙拓看长亭挑眉在打量那老头,随即紧跟媳妇儿步伐,轻声介绍,“这是邹总管,以前是魏王府邸的长史官。大晋一塌,这老儿就投了诚。我请二哥帮忙物色一个得用的靠谱的管事,二哥就拿了几个人让我选。”

长亭点点头,所以就选到他了?

这宅子就在陆家旧宅的旁边,以前的主人也很显贵,最后一个接手的就是魏王,魏王府邸的长史官当然最了解这座宅子啦,同样的魏王的长史官吏当然也了解建康和这园子里里外外复杂的人事关系。

蒙拓一介绍完,那老头儿会瞅事儿,瞅着就站出来福身问安,跟着就撩开袍子跪了下来,跪得极为利索,“夫人金安!奴邹明宽,沧州人士,前朝孝廉出身领五品长史官,现如今二爷指了奴前来管事,奴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长亭点头,身后就有小厮把这邹管事扶了起来,之前在冀州没用总管是因为上上下下就她和蒙拓两个主子,玉娘一向没要求也大度,下人与其说是当个主子在伺候还不如是住在一块儿互相帮衬,满打满算偌大个园子也就两个半的主子。如今不一样了,石猛既然要入主建康,那必定打的是改朝换代的主意,蒙拓为副将,行走来往都是高官名禄,自然要有个会做的能做的人在旁边帮忙打理,外院得加管事,不仅要加总管还要加各个职能的管事,内院也要添一个内务嬷嬷统领全局,这才不会乱。

“帮在将军身边好好干。”长亭当即从袖里掏了个荷包出来,厚厚一叠全是银票赏给邹管事,“大家都干得好,咱们家才能跟着往上走。你这个当总管的若是吃里扒外、尸位素餐,那这个镜园起码有一个院子的天撑不住起来。”

邹管事连连称是,埋头接了荷包,食指和大拇哥一捏,哎哟我的个乖乖!就算一张票最低一百两,这也得有上千两的数了喂!

冀州镜园坐阵的是一棵活了五百多年,老得都快成精的老柏树,而建康拿来镇宅的是两只湖,修成八卦太极的样式,一面主阳,养了鱼,一面主阴,种了花。

这湖,长亭来过,唉,其实也算是故地重游,唯一不同的是,她不仅重游还就这么住了进来,搞不好这就是她后半辈子住的地儿了——在石家有能耐保得住建康,打得了江山的前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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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一众人便就此在建康扎根下来,石阔将建康看做囊中之物,里里外外围得像一个铁桶似的,将幽州的兵马尽数迁至建康,不仅是要从外部抵御来人的侵袭,还要在内部防御坐享其成的腐蚀——哦,说的就是最近搭上崔家线的石老大石闵,石闵很想拿到建康的权柄,奈何石阔不放,石猛没到,他脸皮再厚也还没厚到堂而皇之地抢饭吃。

石闵很困扰,困扰得饭都吃不下。

“二弟不过是占了一个坑,你把他占坑的萝卜拉出来看看是好是坏,坏了的就扔掉,再把咱们的萝卜种进去,岂不体面?”崔氏一脸温婉,帮石闵缝制亵裤,这是很亲密很亲密的举动了,她不过三个月就完完全全拿住了石闵,将石闵身边的人筛选一遍再清理一遍,在这整个院子里,她的痕迹就很重了。

石闵点头,“当然体面。”再一顿,“咱们哪儿来的好萝卜呀?”

崔氏弯眉浅笑,“二弟如今草率决定的人选当真是最适合的吗?妾身看呀,不尽然的。妾身听前头人说,二弟把落草为寇为叛逆的那些人都放在了显眼的位子,图什么?不就图个防着咱们插一脚吗?崔家门生三百三,财政律法医,都有能耐之人,待我修书一封,请叔叔伯伯选上一选,要的人不多,只需十来个得用的,下头人一得力,二弟...立马会被迅速架空。”

石阔缺在哪儿?

不就是根基不稳嘛!

要当时他不玩笼络蒙拓那一招,老老实实自己把陆长亭娶了,这两房还有什么好斗的呀!石阔缺的,陆家都能一一补足上,别说十几个能当好官好吏的人选,把昭和殿都换上一遍,陆家能做到。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跟石闵说的,是,他是要借女人的势力不假,可谁喜欢秃子前面说灯亮,矮子面前说山高啊?

“那要是没有坏萝卜怎么办?”石闵迟疑道,又道,“别跟这儿说叛贼逆贼的,父亲不爱听,我也不爱听。”

崔氏忙小意低头,温声应是,话锋转过来,“没有坏萝卜,放几只虫进去,不是坏的也变坏了。”

“可如今就内讧,会不会太早了点?”石闵继续迟疑,“父亲恐怕会发怒,毕竟外事未定,咱们就在内里各打各的算盘,显得有些...”石闵斟酌了一下用词,奈何想来想去也就那么两个,干脆都用上算了,“显得我们长房自私凉薄,到时候父亲一生气,咱们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那咱们再等几年吧。”崔氏莞尔笑言,“等到二弟坐稳了建康,顺带把昭和殿都打扫了一遍,再坐到那最高的地方上去。”

石闵脸色发紧,没言语了。

崔家阿霓就这么看着石闵的脸色,心知她打动石闵了。她想登高看远,她从小就想,然而她却记不得是什么时候许下的这个心愿了,大概是嫡支的阿霁和阿雾都能被爷爷牵着进宫、打猎、见人,而她唯有在一旁默默看着的时候吧。

她一定要爬到最高的那个位置,她要叫那些人看看,谁都可以做到,不一定非得是那两个姑娘才高贵。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三百零五章不速之客(中)+(下)

隔了良久方听闻石闵佝着头,瓮声瓮气说了声,“那就做!先把坑里的萝卜捂坏,咱们再换上好萝卜,建康城他妈的这么大,哪儿能让老二给一口吞完了!做!你给你爹,你叔叔伯伯写信!先把人选备好!”

崔氏抿唇一笑,她长得不美,可这样标准地弯眉一笑却十分端庄。

“夫君英明。”崔氏如是绵绵道,“如今咱们住的是先哀帝的别院,昭和殿还空着。隔两日,等父亲到建康了,由你上书请父亲移居昭和殿偏殿,咱们暂且不入主昭和殿,可也要趁热打铁先把好地方占好了。庶民与士族心里慢慢习惯昭和殿住的就是石家人以后,再祭天登位,重立朝纲,方顺理成章。”

由他上书?

哦,对!

总要有个人递个梯子上去,石猛才好顺着爬嘛!他来递,虽说大家能明白这摆明了是走形式,可缺的不就是这么个形式吗?符稽占了建康城多久了,怕是得有两年了吧?却被人半载就给打退了,为啥?符稽名不正言不顺,端着个摄政王的名号在建康,谁他妈听你的啊!摄政摄政,帮谁摄?帮忙的总得要还,还给谁呀?如今看起来那不就是还给了他们石家吗?

哎哟喂,感谢符稽,万分感谢符稽,帮忙破开大晋最后的防御,打开建康城的大门;帮忙把符家留在建康的蛀虫赶跑,帮忙把建康的前朝遗留收拾干净,真是万分感谢。

石闵哼着声笑了笑,神色极为得意,他命好,生为嫡长,陆家那丫头没娶到,娶到了个更贤良更聪明的崔家姑娘,谋士都不用找了,阿霓方方面面全都被他打理好了,他只要照着走,只要照着走了,差不离就能顺路走到那位子上去。

石闵伸手把崔氏往怀里一揽,乐呵呵笑起来,“都听你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崔氏靠在石闵怀中,这男人被养出的都是当兵的习性,丘八一个,几天不洗澡几天不换**亵裤,小时候也是跟着石猛过了几天穷日子,倒不是说真穷,钱是有的,可想法是贫穷的,比如吃饭喜欢吃味道重的,因为好下饭,就着一碗菜就能刨三碗饭,比如做啥新衣服啊,一件衣服穿上几年不是很正常事儿吗?再比如不喜欢清洁洗漱,认为那都是空玩意儿,有没有都无所谓...故而石闵身上常年都有股味道,混杂着汗味和衣裳久久不换洗而发出的酸朽味。

崔氏温顺地靠着,手搭在石闵的腕间,两个人十分亲密的模样,崔氏静静屏住呼吸,竭力把那股味排除在她的鼻腔之外。

崔氏与石闵如今居住的小院正对着留给石猛和庾氏的正院,这庭院是石阔选了又选才定来的安居地方,是原先宗室的别院,靠山傍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在内城中轴线上,这座宅邸离新镜园不远,不过千来米的路程,离昭和殿也不远,拐两个路口就到了。庭院也大,至少比新镜园大出一倍,庭院万无一失,十分完美。

只是有的人却没把自己算到里面去。

比如,石老二,石阔。

他一个人在建康定江山的时候是住在军营里的,没给自己个儿找多余的地方歇脚,吃住都在军营里头,如今他还是这样——把远道而来的母亲和哥哥安排在了一个绝佳的好地方,自己还跟往常一样住在军营里,和最低等的列兵为伍,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在知趣避开没必要的麻烦,知道的就在揣测石阔是不是心里揣着啥想法,在给自己铺路呢...

关于石二哥的心思,蒙拓夫妇从来不会去琢磨,蒙拓是全身心地信赖着他那可亲可敬的二哥哥,而长亭是懒得揣测,揣测过去揣测过来,石阔的行为,她反正也不甚在意,哦,准确的说是不速之客太多,她一天到晚忙得压根没心思去想那些个事儿。

庭院深深,恰逢腊月,建康比冀州与平成要暖和许多,内厢也烧了银霜炭,炭火在隔间烧,中间拿花鸟屏风隔开,暖气充盈,小几上摆了一盆素馨花,花房里的人是从宫里出来的,会办事养花功夫也精明,这么冷的天都把素馨花养开花了,叶子碧绿得像没有杂色的翠,花儿白白的软软的,花蕊鹅黄色,整株花看上却总有股楚楚可怜的意味。

这盆花旁边坐着的那个人也是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

“嫂嫂既然愿意见我了,那便是不生阿宛的气了吧?”石宛怯生生地抬头看了长亭一眼,却见长亭似乎没有回应她的意思,便接着埋头,喉头一动就想哭,可想想庾三姑娘说的话,便硬生生地把哽咽给吞咽下了,庾三姑娘人聪明也会说话,最重要的是她们目的一样,可以朝着一个方向去努力,庾三姑娘让她凡事都别哭,对着男人抹两滴眼泪倒还没啥,可女人间是天生的仇敌,你一哭就是示弱,一旦示弱了那别人就有蹬鼻子上脸的勇气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石宛埋头深吸一口气,接着低声下气告罪,“嫂嫂生我气,原是该的,是阿宛不会说话惹恼了嫂嫂,是阿宛不会做人叫嫂嫂生气了,可阿宛心是好的,没想过要做甚坏事,也没胆量做甚坏事...”石宛话越说,声音越低,手里攥着帕子揉捏,“阿宛父亲去得早,母亲终日吃斋念佛,甚至母亲也是这么个性子,说话不过脑...只求嫂嫂相信阿宛凡事都没存坏心的,也不敢存坏心...”

“我当然相信。”

长亭笑着让人上茶,心里默默添了后一句,要是石宛是居心叵测,心机深沉的那种人,不仅是她,或许庾氏都会容忍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蠢,长亭埋头啜了口清茶,如春风和煦般再开口,“表妹的禁足取消了?”

石宛再怯生生地点头,“消了,我一路上抄了三遍经书,已经奉给菩萨了。”

“那表妹这次来寻我,也只是说说话喝喝茶?”长亭再啜一口清茶,挑眉笑问。

石宛先点头,想了想再摇头,隔了良久方道,“阿宛这次过来一是来给嫂嫂正儿八经地赔不是,二是...”石宛语气犹豫,一直拿眼上下打量长亭神容,踟蹰了许久,才说出了口,“二是...来求一求阿宛的亲事...原先叔母给母亲说了几户人家,阿宛都不喜欢,如今是来求一求嫂嫂看看能不能换几家...”

说实在话,石宛因为这事儿求到长亭跟前来,倒让长亭很惊讶。

长亭上哪儿去做庾氏的主?

是,那三家人都是长亭找的,让石宛赶紧嫁出去也是长亭的主意,可话都是覆水难收,不是说长亭再跟庾氏商量商量求一求就能把流言压下来的。哦,当然也不是做不到,只不过长亭凭什么为了石宛一通求就把这差事重新揽到了自己身上?

赔罪认错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连两口口水都费不了就要让别人原谅你的“无心之失”,实在划算的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歪着头看石宛,想了想方道,“重新再选几户人家也不是不可以的。二哥身边有一谋士乃高阳卢氏的旁系子弟,出身高门,为人谨慎,无家眷拖累也无怪癖嗜好,我瞧着也是户好人家。”石宛埋首静静听,长亭只能看见她眉梢动了动,随后便听她说,“那阿宛便谢谢表嫂了!”

语气激昂,很感激和知足的样子。

长亭莞尔一笑,话锋陡转,“但我为什么要帮你呢?岳番的母亲对这门亲事看得非常重,也很积极,跑来跑去四下打听问了很久了,大约对你是很满意的吧。”

岳番母亲的心思真的挺好猜的,喜好也非常明显,这风声一放出去,就数她岳夫人最积极。

石宛心头大恨,还没定亲呢!就跑来跑去打听,这不是坏她名声是什么呀!

长亭笑盈盈地看着石宛,石宛手在袖中,猛一抬头好似有破釜沉舟般的决心似,低沉着声音道,“那如果我说我有大事情要给嫂嫂说呢?”

长亭笑容未曾收敛,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隔了半晌方听到石宛开口,“也不知道陆二姑娘的伤势好点了没有?小可怜,这还没定亲就险些毁了容,那日也凶险,马儿受了惊,马车不稳却叫二姑娘摔了下去。”石宛眼见着长亭慢慢将敛了笑,不觉心头大为鼓舞,手中紧紧攥住帕子,身形朝前微微前倾,声音一压再压,“表嫂就不好奇,车上那么多人,你不摔我不摔,偏偏二姑娘摔下去了,这难不成是巧合?那也太凑巧了吧!若说是因二姑娘身子轻,容易坐不稳,倒也说得通,可事在人为,有时候推了一把和没有推过,那就是两个概念了呢。”

“表妹的意思是,那天晚上是有人推了阿宁?”长亭看着石宛问。

石宛眨了眨眼睛,眼神朝右一歪,肯定地点了点头,“是,因为那天晚上有人推了二姑娘一把,所以二姑娘才会掉下去。”好似在吊长亭胃口,石宛顿了一顿才道,“我看见是谁推了二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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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宛似乎胜券在握,她有十足的把握这个话题能够引起长亭的注意,毕竟,只有引起注意了,陆长亭才能安安静静地听她讲条件。这就是一场交易,石宛面色不动,在这场交易里占据主导地位的应该是她,石宛抬了抬下颌,想做出与长亭一样风轻云淡的表情来,可一眼瞧见对面花间里的屏风上画着的仕女和仕女旁边规规矩矩落的款,便不觉一下子泄了气儿——这摆明了画儿是陆长亭画的,款是蒙拓提的...

这般你画我写,神仙眷侣的生活,远远超出了石宛对蒙拓这桩亲事的预料。

她以为只是各取所需罢了,蒙拓和石阔需要一个出身高门的女子来撑颜面,而陆长亭则需要一个听话、有担当且前程似锦的少年郎来维系陆家的繁荣。既然是各取所需的交易,那他们就不应该过得这么好啊!

他们过得这么好,叫她怎么办!叫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怎么活!?

石宛顿感胸口发酸,竟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眼神也不知该往哪里看,脑子里空空的,可话在嘴边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长亭看着她,轻声唤,“大姑娘,”把石宛叫回了神,长亭掌心朝上,手一伸出来,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石宛再下意识地挺起脊背来,看向长亭,谁曾料得长亭面色分毫未变,竟不知是否在意她刚才所说,

石宛登时有点慌张,再重复一遍,“我看见是谁推的二姑娘了!”

长亭偏个脑袋看她,隔了良久方道,“你不满意这几个人选,想求我重新帮你相看物色,可你一次又一次地得罪了我,我既非五行欠骂,更非命里犯贱,我当然不会应允你所求之事,故而你若要偃旗息鼓,投诚讨好,那么将长宁推下车的那个人选就是你的投名状。”长亭将逻辑与先后关系捋清了,微抬下颌蹙眉轻声问,“我说得可对?”

石宛咬牙点头。

既然说得这么明白了,那么交易就是交易了,银货两讫。

长亭弯唇笑,“可,若是你推的怎么办?我向来一诺千金,应下你的事情必定做完做好,可若是你贼喊追贼,我岂不是得不偿失?又或者,你胡乱攀咬一个人,挑拨离间,我又怎么判断你所说是真是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石宛再咬牙,伸手从袖中掏出一方雕君子兰竹节玉佩,长亭脸色一变,这方玉佩价值极高,青玉温润,整块碧没有一点儿瑕疵,竹节处有翠,翠如点墨,十分恰巧地洒在君子兰的根叶上。玩件儿的形与意,这小玩意儿全占了,这样价值的东西绝非石宛一个并不受宠的闺阁女儿可有的。

“这是叔母给我的。”

石宛有点想笑,红绳子栓在玉佩孔中,她手心展开,玉佩跌了两个转儿,掉在空中,“叔母知道我看见了,她让我什么也不能说,谁也不能说。金箔动人心,叔母以为我眼皮子这么浅呢。”石宛默了默,压低声音犹如嘟囔,“我要推也不会推二姑娘啊,我铁定是把你推下车呀。”

说得好有道理。

长亭双眸微微眯起,“我允你,你的婚事不会草草决定,我会竭力为你斡旋。”

石宛面容一喜,将玉佩的红绳结绕了三圈收回掌心,直到那玉佩完全被手掌包住。

“是庾三娘子。”时隔良久,石宛轻声道,“是庾三娘子推的,当时我在她身侧,眼看着她推了一把二姑娘的后背,二姑娘跟着就摔下去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长亭看了眼石宛,却仍旧也只信了六成。

而在长亭看不到的地方,入暮时分,庾三娘子的贴身丫鬟抱着一小木匣子,鬼鬼祟祟地到石宛处道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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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镜园的手还来不及伸得这么长,故而庾三娘子和石宛私下里的那个勾当,长亭自然无从知晓。是狼狈为奸也好,是一丘之貉也罢,不光是长亭,甚至长宁对石宛的来意都有所犹豫。

“为了求一门好的亲事,来和阿姐做一桩交易,这个可能不仅有,而且挺大的。”小阿宁颈脖上还敷着药,贴着纱布,动一动,后头还有点疼,得亏是在冬天伤的,这要是在夏天,伤口既不能沾水又不能捂得太严实,万一发热了,张郎中说怕还要溃烂,小阿宁当然知道石宛前来投投名状一事,对于推她的人或许是庾三姑娘,也觉得是有这么种可能,“庾三娘子当时就坐在我身后...”那夜情形危急,长亭自己也静下心来细想了许久,也问了满秀与白春,都只记得当时在小阿宁身后的人还挺多的,除却庾三娘子,庾氏也在她身后,甚至崔氏也在长宁身后坐着,从距离和角度上来说,好似每一个人都有可能。

长亭想了想,“凡事都要有个动机。”她想起石宛说的那番话,不觉好笑,“就像石宛说的,如果她要下手,她一定是推我,不会再推任何人。庾三娘子推你下马车的意义何在?既无新仇,亦无旧恨,推你,她没有半分好处可得。”

甚至...

如果是崔氏,长亭还会更相信一些。

小阿宁一旦遇险,长亭必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必会抛开生死去救,若陆家的两个女儿在战乱中有任何伤亡,陆长英决计不会善罢甘休,到那时便当真是结亲不成反结仇,陆家和石家就算不决裂,陆长英也不可能倾力帮扶石家——别忘了,陆长英是站在哪一房的?是二房!较之石闵,陆长英明显更倾向于支持石阔。

石阔对长房是个威胁,陆家对长房也是个威胁,陆家与石阔的关系对长房而言,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威胁。

崔氏完全有理由下手。

早年流亡冀州的那段经历,那个夜半前来偷光她们一行三人身上所有财物的农妇教会了她,不要忌惮以最坏的想法去猜忌别人。成长在崔家的,见惯了内宅倾轧的姑娘,有可能是三好五好的小白花?谁也不知道,长亭首先怀疑的,其实是看似纯良端庄的崔氏。

可石宛却说是庾三娘子...

长亭的反问叫小阿宁蹙眉深思,想想再道,“石大姑娘也没必要拿这件事来糊弄咱们呀!阿姐说凡事要有个动机,可石大姑娘攀诬庾三娘子,她能得到任何好处呀?”

这也就是长亭考量的。

长亭张口欲再言,却被窗棂外扣扣的响声打断,紧跟着白春躬身入内,低眉朝长亭轻声道,“...查清楚了,那方竹节玉佩确实是庾郡君库房里的,前两日给了石宛,是晚烟拿的对牌去取。至于庾郡君为何要赏,晚烟也不知道。晚烟只知道,刚到建康,郡君就叫石宛去她房中,屏退众人,说了一会话跟着这方玉佩就赏下来了。”

庾氏房里的晚烟一向和镜园交好。

长亭手上茶盅一轻,心尖上也跟着轻了下来。

既然这方玉佩果真是庾氏拿来堵石宛的口,那么让庾氏挖空心思想保住的人也就那么两个,崔氏和庾氏,一个是长子媳妇,一个是既是外甥女又是次子媳妇。若当真是崔氏推的,那么石宛又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险来构陷庾三?有什么值得让石宛冒险的?石宛为得过且过帮崔氏粉饰一二,或假装没看见,这才是最好的办法,而不是将事情重新挑起来,并且祸水东引,攀诬另外一个身份敏感的人——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为了掩盖一件事,而故意旧事重提,将这件事重新摆上台面来,毕竟这样风险太大。

答案呼之欲出——石宛应该没说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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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剧情只是铺垫,只是铺垫,只是铺垫!后面有大招!有大招!有大招!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所以书友们猜得都不对哟~要想要剧透就加书友群吧~阿渊在书友群里一向是剧透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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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既然判断石宛没说假话,那不由叫她深思,石宛搞这么一出戏的意义何在?庾三姑娘下手的动机又是什么?而这两个问题,在随后的一个月里慢慢得到了答案。石宛好似一下子开了窍,同镜园陡然非常亲近,一改往日长亭说什么,她就顶什么的作风,每隔一日便来镜园和长亭说话聊天,又或是相约去转一转建康城,又或是一道去上香逛市集,并且每次都异常知机地只要一听见蒙拓要来了,她便识趣告辞,半分也不做停留。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日子一长,无端端地就多出了几分亲近。

在石宛单方面的“努力”下,长亭与石宛的关系好似一下子就拉近了许多。石宛绣了扇套会记得给小阿宁和长亭皆一人备上一份儿,石宛送东西送了三两次,长亭会回送一次。两人关系稍稍一近,说的话就与之前不同的。对于长亭的第二个人问题,石宛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不喜欢谁,哪儿是有理由的呀?”石宛在下首打着络子,压低了声音,神色有些许神秘的意味,“庾三娘子不喜欢你们陆家人,更不喜欢阿宁,也不喜欢表嫂。她往前明里暗里告诉了我许多次...”石宛抬抬头打量了下长亭的神色,将之前已经递到嘴上的话给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再觑了眼长亭的神情方道,“她说她厌恶你们,说...说四大家是士族的蛀虫,徒有其表,早就应当消亡了。”

其实不仅仅是四大家,长亭私心觉得整个士族都应该消亡了。

当凡事存在的坏处大于益处,那么它其实并没有多少存在的必要了。

这话,长亭私下里和蒙拓说一说便完了,可一旦听到旁人说这种话,心里不觉要暗骂一声“狂妄”。

“她为何如此讨厌陆家呢?”长亭轻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石宛想了想方才道,“因为表嫂和二姑娘都不算太喜欢和看重她?庾三姑娘在自家的时候,那可是手掌心里头的宝贝,是二房的嫡长女,人又长得好看,脑袋瓜也机灵,诗词歌赋都念得很好,庾家那么大一个家族,就她和五姑娘两个姑娘...她一向受宠受重视,可...”

可自从来了石家,谁也没把她打成钱儿。

长亭在心里默默添了一句,她却被发现石宛在闲聊时便将庾三姑娘推搡阿宁的动机给解释清楚了。而第一个问题,在石宛极为热络的交际中好似也得到了解决。

“她是来和我交好的。”夜里,长亭边铺床边和蒙拓拉起家常,“大概是被她婚事的人选吓破了胆儿,一下子就开了窍,突然就明白了既然跟我没什么切身利益上的冲突,那卖个好,交个心,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蒙拓在地上盘腿擦剑,听长亭这么说,便笑起来,“那庾三咋办?石宛既然跟你透了底,你与其给她好处,还不如给庾三坏处。”

算是敲山震虎?

说起庾三姑娘,长亭当然不会草草放过,事涉阿宁,长亭不可能忍气吞声。

好,你不想嫁给石阔,我就让你谁也嫁不成,圆你这个梦。

长亭一生气,后果很严重。蒙拓眼看长亭陡然脸色一变,一脸的戾气,再看看自个儿手上那把宝剑闪起的点点寒光,不由连忙出声,“现今先暂且缓缓,才搬到建康来,咱们先夹着尾巴做几天人。等建康城内尘埃落定,你指哪儿,我就打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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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蒙拓所说,庾三娘的事情暂且放一放,健康城中尚且一片混沌——石阔为防止石闵夺权而在各个位置上安顿的全部都是当初闻讯而来企图趁机分一杯羹攻陷建康城的乡野宵小们,这样的人纵然有纵横捭阖之才,但是如刘邦那样在乱世中占到个位置的庶民能有多少?多的不说,万中取一的概率总是有的吧?毕竟这世道,世家子、官宦之家、大商贾及军阀占据了这个时代几乎全部的书籍、知识以及名儒,剩给庶民百姓的东西又能有多少?

故而石阔安置的那些人选中,十个里面能有两三个得用就算不错了。

待石猛带着大军分路绕了一个大圈终于抵达建康后,建康城中人员安置的弊端便逐渐显现出来了,今日是建康城库中的钱粮对账有误,明日是建康城中混入奸细,再不就是军中弟兄们的俸禄粮饷被无端克扣,该用六月雪的粮食做小米粥,可军营的厨房里收到的却是几袋子上面六月雪,下面发霉的米粮,将士们吃不出来,可军营的厨房里却有石闵的人。那这件事朝上一捅,石猛的屁股都还没在建康的板凳上坐热,就听见这么件大事,石猛大发雷霆,石阔跟着吃了挂落。

“...吼得震天响,我在院子里都听见了。”蒙拓才回屋,抹了一帕脸,再一埋头把脸浸到水里去,咕噜咕噜直冒泡,伸手拿胰子,在头上胡乱抹了两把,这算是把头发和脖子也顺带着一起洗干净。

长亭拿了帕子过去给蒙拓擦头发,边听蒙拓说,“姨父看在二哥打下建康城的面子上,吼得还不算凶,说的话倒是很厉害。二哥也没回他,石闵也没出声去劝,我看这件事八成是石闵那小兔崽子给设计的。”

长亭呵呵两声。

石闵有这个智力吗?

这件事八成是崔氏教石闵的!

长亭顺道帮蒙拓揉揉头皮,手上动作很轻柔,感觉到蒙拓逐渐放轻松了,便笑道,“既然是他设计的,那他帮忙劝什么劝?不在旁边帮忙再烧起火来就不错了。”长亭再帮蒙拓摁一摁太阳穴,再道,“坐享其成,虽然卑鄙了点儿,可若石闵任由二哥将建康变成他自己的,那这位子还有什么争头?摆明了这就是二哥的天下了啊。先把二哥安排的人选拉下马来,再一点一点趁二哥没有防备的时候,将自己的人手安置上去,慢慢蚕食总有吞下去的那一天。这明显是崔氏的主意,一语中的地看见了二哥在安排上唯一的也是致命的漏洞。”

蒙拓舒服得喟叹一声,他要啥军师呀,自己家床上就有个聪明的谋士,哪里还有谋士又能和他睡觉,又能给他生娃,还能帮他擦头发的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二哥这两日,可能要和张黎频繁接触了。”蒙拓先给长亭提个醒,“也有可能会让自己房里的侍妾给你做点小东西当作打招呼,你喜欢接就接,不喜欢接扔了也行,让满秀、白春去应付也成,都随你高兴。”

长亭这么傲气的人叫她跟侧室和侍妾安安分分地坐下来说话,实在是为难她。

这是蒙拓第二次觉得对不住长亭,因为他的身份,因为他的选择,长亭需要顾忌和害怕的人太多了。

长亭却丝毫没有感觉,她只听见说石阔今日要与张黎频繁接触?长亭瞬间就明白了,轻声问蒙拓,“二哥是想叫我们的人手顶上?张黎一个人能做些什么?照管一座城池绝非一人之功呀?”

“张黎和你一样,代表的是陆家。”

蒙拓脸上还湿漉漉的,声音放得柔和极了,“石闵打的是什么主意?无非就是借崔家的人手和势力来运作建康城。与其让崔家抢了这个彩头,还不如交给陆家。我们最多需要十几个人,只要人员调度走上正轨,规章制度赏罚严明,那么照管一个城池十余人绰绰有余。”

这和管家是一个道理,只要我任命好了上头的管事,那么手下的人其实并不归我管。

长亭想了想,“张黎或许不愿意。”

给陆家参谋是一回事,给石家参谋又是一回事,在士人和读书人的长久以来的认知里,宁当二流士族的泛泛不得重用的谋士,也不愿当庶族军阀的军师,这是时代使然,同时也是时人深入骨髓的三六九等的等级思想使然。

蒙拓挑眉一笑,似乎运筹帷幄,“张黎是聪明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聪明人都知道走哪条路会更远。

果不其然,这番对话的第三日,张黎就托人带话进来,说是“石二爷近日来屡屡邀他品茶饮酒,不知该去不该去”,长亭给带话的人意味深长地回了句话,“去品一品哪里的酒更好也不是不可行,只是千万要记得是拿了谁的银子买的那盅酒。”

再隔一日,张黎请了王家的太夫人来说亲,拿了整整三大册子的聘礼礼单来,说的是长亭身边的满秀。

长亭对张黎这个行为不是很意外,当事人满秀却意外得半死,手里捧着聘礼礼单册子,半晌都合不拢下巴,眼神死死定在礼单单子上,再看了半天,抬起头来木愣愣地问长亭,“啥叫足金厘丝鸳鸯戏水簪?”

“哦,”长亭早就习惯玉娘和满秀的绝活,比如,念字读一半,“是蹙金缠丝鸳鸯戏水簪,如果实诚,一支簪子能有一两重,挺好看的花样。”

满秀也“哦”了一声,再埋头看礼单,看了半天才翻了一页,看那表情也是有点懵,再抬头问长亭,“这都是给我的哦?”

长亭点头,“是,你要是答应嫁给张黎,这些就都是你的。”

满秀再“哦”了一声,又把头埋了下去,又隔了良久才抬起头来,问,“他为啥突然要娶我呀?他那些书,我看都看不懂,他给我说的那些事儿,我也半听懂半听不懂的,他为啥要娶我呀?”

“一半是在向我表忠心,一半...”长亭想起来前些时日张黎和满秀的相处,她也宁愿相信张黎有一半是有真心的,“一半大约是因为欢喜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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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我呀...”

长亭便眼看着满秀,这也算是二十来几的大姑娘,脸上一青一白,最后定格在以红色为基调,点点粉色和些许呆滞做点缀的神色上。满秀手上攥着单子,埋着头,透着一股子和年龄不太相符的小女儿娇羞,这叫长亭看得简直心都快化了,哦,长亭再抬头看看白春的表情,白春一张脸都快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