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娇

第302章 闹事(下)(1 / 2)

('\t\t\t第两百九六章闹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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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大夫人掐着丝帕边角抬了抬头,脸上有尚存的错愕,抹黑石宛的名声?她庾氏恐怕是乐见其成的!马上要到建康了,只要石猛称帝,石宛起码能获封一个滋润封邑的翁主,到时候大把大把的好青年能由着她挑挑拣拣...正因为她敢笃定,无论石宛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只要不触碰姑娘家的底线,庾氏和石猛都会保她——石宣还是个小姑娘呢,别人可不会说石宣是石宣,石宛是石宛,别人只知道石家姑娘,若石宛有个啥出格的地方,被连累的第一个就是石宣。

有句话叫啥来着?

哦,投鼠忌器。

所以石大夫人才会如此,嗯,怎么说呢,无所谓。反正出了什么破事儿,都有庾氏给兜着,陆长亭那小丫头片子动不了石宛,就算把事情闹大了又能怎么样?庾氏头一个不答应的,再怎么闹吧,都是徒劳无功的。

石大夫人这么一想底气又足了很多,捻着帕子擦眼角,“她说抹黑就抹黑?咱们石家姑娘的教养多好呀,看看阿宣,被教养得又知事儿又不骄纵。她陆氏哪儿那么大的口气,想捏死谁就捏死谁?这家究竟谁当家?我就不说了,孤儿寡母可怜巴巴,可这石家当家夫人是你呢!你还没老到管不了家,当不了家呢!就算要享清福,也是老大媳妇顶上,有个她杂胡媳妇啥事儿啊!”

所以吧,石宛这么蠢都是有道理的,毕竟亲娘都不聪明,她能懂事到哪儿去?

只是庾氏就闹不明白了,石宛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陆长亭是为了啥?看长亭不顺眼?她挑衅了能有啥好处?心里舒服点儿?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往前石宛和阿拓走得亲密了点儿,如今也是于事无补呀,难不成她这样再三挑衅,蒙拓还能与长亭和离了?

庾氏看了石大夫人一眼,这人是笃定她无论如何不会顺着陆长亭的心思走下去吗?

“这世上谁都能说蒙拓是杂胡,只有咱们石家人不能。”庾氏口吻很冷淡,“蒙拓为石家出生入死数十回,因为前头有这样的男人顶着,你我女眷才能活得这般雍容,大嫂这话若是传出去了恐怕会寒了将士们的心。往后不要再说了。”石大夫人听出庾氏不高兴了,连忙开口欲再说什么,庾氏挥挥手示意她噤声,自己开口道,“阿宛年岁也不小了,行事如此任性,一再顶撞嫂嫂,早嫁出去早好。现今正逢乱世,铁血金戈的,有能耐的小子多着呢,我仔细相看一下,早点定下来,争取到了建康就把阿宛嫁出去,也算是了却嫂嫂的一桩心事。”

新冒出头的小子有什么好嫁的啊!

庾氏此言一出,对石大夫人犹如晴空霹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是要干涉石宛的婚事了不成?

石大夫人当即冲口而出,“当初石宛他爹过世的时候说了,石宛的婚事由我点头做主才算完的!你与三弟也是点了头,应了喏的!”

“那我建议嫂嫂去祠堂哭一哭吧,看看能不能把大哥的魂儿哭回来教训我与刺史。”庾氏神容冷淡,石猛这辈子最讨厌的便是有人指着他鼻子责骂提石家老大了,庾氏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将话儿给撕开,“大嫂终日吃斋礼佛,怕是无暇教管女儿。连女儿的教管都没有时间和精神头,那您哪里来的时间去择婿?”庾氏话锋一转,好似带着笑跟石大夫人商量一般,“我看有好几个小子都不错,岳老三家的岳番也到了该成亲的年岁,周副将的小儿子还有新冒头的一个小百户也挺好的,只是最后那位小百户家里头没根基,不过阿宛嫁过去不会受气,也挺好的。”

岳三爷...周副将还有个压根没家底的小百户!

石大夫人突觉胸口有点痛,庾氏这是在拿石宛做人情,拉拢人心!她听说连陆长亭身边那个胡玉娘相看的对象都是个顶个的青年才俊!岳番有啥大出息?见天混酒楼?周副将...周副将矮个人胖,凡事都躲,遇事恨不能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先!老子尚且如此,儿子能好到哪儿去?那小百户...石宛若真嫁了个小百户,她上吊的心都有了!

石大夫人几乎想尖叫,她是来挑拨离间了,怎么绕啊绕的,把她们家石宛给绕了进去啊!

石大夫人又想说话,庾氏再一摆手硬生生地截断了她的话头,“我看岳番和小百户都不错,有空了我给你指一指看看谁是谁。只是岳番去了邕州守城,估摸现今是看不到了,可岳夫人倒是跟着车队的,哪天一块儿喝口茶吧。”庾氏话音一毕,便偏头看更漏,打发人的意思很明显,“时辰不早了,大嫂念经的时候到了,我也不留大嫂的。”

未待石大夫人反应过来,便被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抓了胳膊逼下了马车,看着“踏踏”朝前奔的马车,哭都哭不出来。

终于庾氏车厢中清净了许多,晚烟垂眸埋首再斟了一杯新茶,余光瞥到庾氏从袖中掏出一张卷帛出来,上头就三字儿“岳、周、孙”,估计这孙是将才那位小百户的姓氏吧,字迹很娟秀,卷帛上还画了两朵牡丹花,看模样是画的花样子,晚烟想了想,这些日子好像也就蒙三夫人是在绣牡丹扇套的,这还是她上回奉命去送新摘的果子时,一不留神瞧见的呢。

嗯...

这也就是说,那三个人选是蒙三夫人找的?而在这之前,蒙三夫人陆氏一早就同郡君是通了气儿的?那石大夫人还一门心思埋头来挑拨离间个什么劲啊?

晚烟斟完一杯茶汤,便赶紧收回眼光,回神埋首静坐。

这三人吧,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是石家军中之人且地位不算很高,可要么是自家老爹有点得用的地方,要么是自己有点得用之处,说好听点儿是前途无限,说现实点儿呢就是现今境况并不显赫,还有挺长一段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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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时日吧,石宛过得是苦不堪言,奈何牺牲一个人,幸福千万家,这么漫漫长路,妇人姑娘们嘴里总得有点嚼头才能打发时光吧。这一路过来,打完双陆打牌九,聊完东边聊西边,都磨磨蹭蹭了近一个半月也还没见到建康的影儿,天天就看着从北地的高山高树变成了南方的慢山绿水,实在无聊透顶。

石宛这亲事才透了个眉目出来,紧跟着,大姑娘小媳妇就都听见了风声,一个一个的全跟着咬耳朵说闲话,石大夫人的人缘可不算好,她想靠姑娘攀个好人家的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的,这下庾氏手段一铁腕,她压根连动弹都没这个机会——别忘了石宛的亲事,她亲娘说了不算,她婶娘倒是说了算话,毕竟石宛还得靠石家发嫁,还得靠石家给她备嫁妆呢。

旁人跟看笑事儿似的看石宛的亲事,只有玉娘默不作声。

“郡君怎么想到提岳番了呢?”玉娘埋着头,一边给长亭挽线一边轻声说,“岳番他娘应该挺高兴的吧,人家大姑娘的叔父可是石大人,既是出身名门,又能有娘家助力,大姑娘性情也温驯,他们婆媳两个肯定能处得很好。”

哦,庾氏为什么会想到岳番啊?

因为是她递的那张帕子上,也是她挑的那三个人选啊。

可这话,长亭没法儿给玉娘说,毕竟玉娘还没彻底从岳番那儿走出来呢。至于那三个人选...庾氏大约也想早早地极快地把石宛给嫁了,石宛那样愚蠢又惹祸的个性嫁到外面去要败名声,站在庾氏的角度应当也喜欢这样家境低,又是石家麾下的人家,就算石宛往后闯出祸事来也不至于殃及石宣。所以长亭有八成的把握,庾氏会顺水推舟将石宛的亲事提成议程,并在长亭选择的人选里挑一个赶紧将石宛嫁出去。

至于岳番嘛...

诚如玉娘所说,岳夫人应该很欢喜吧,这么大个助力,希岳家往后能好风借力,青云直上了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笑了笑,伸手接过玉娘手上的绛红色丝线,眯着眼睛穿针,嘴里抿了线才回道,“处得好就好呢,我也希望岳番过得好。他反正啥都听他老娘的,也算是得偿所愿吧。”

“那你觉得大姑娘最后能嫁给谁?”玉娘再问。

长亭不以为然地再笑,笑完再很认真地看向玉娘,“阿玉,挥刀斩断就要一干二净,彻彻底底。藕断丝连,终究是贬义的。咱们不愁嫁,军中好男儿也多如牛毛,既已下了决心,就别磨磨唧唧,我实在舍不得再看你哭一次了。”

玉娘脸上和心里倒没有啥想哭的意思和感觉,叹了口气,“那...多半是岳番了?”

肯定多半是岳番啊,岳家好歹也是几代都在石家军里卖命,岳老三自在荒野中救下长亭后这几年势头一直挺猛的,岳番虽不着调了点儿,了架不住人家有个敢搏命拼前程的爹呀,这三人里面,照石大夫人的个性,岳番没跑了。

长亭没点头也没摇头,算是默认。

玉娘还欲再言,车帘却被猛然一掀,寒风呼啸灌进车厢中来,内厢是烧着炭的,长亭没披大氅,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却见蒙拓佝头弯腰难得上一次马车内厢,他带着兵要以身作则,就算想极了长亭也只是偶尔用膳的时候见上一见,从不在马车上逗留。如今蒙拓一身重盔上马车,长亭不由自主地脸色严肃了起来,“怎么了?”

蒙拓一垂手,重牛皮帘子垂下挡风。

“我们好像遭了伏击。”蒙拓言简意赅,想了想再添了一句,“晚上别撩帘子,也别下车走动,把耳朵捂住,夜里可能有场恶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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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手上一紧,水湖色裙摆被手紧紧一抓再一放,锦绸上就有了几道印子,长亭下意识脑子里的那根弦就绷紧了,身形朝前一倾,连声追问,“什么伏击?谁埋下的伏击?胜算大吗?要不要先组织女眷们围成一个圈?或者先不告诉她们,以免女人们慌乱失措,反倒坏事?”

雪夜伏击,满门灭口,这是永生藏在长亭心中的痛。

长亭撩开车帘朝外看去,白茫茫的一片,将至正月,风雪未停落在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纵然石家兵士前行撒盐融雪,奈何车队行驶两边的积雪却是无法消融干净的——毕竟这样工程就太浩大了,石家若在路上磨蹭如此之久也是失算,故而整列车队队伍极窄,由头至终拉得很长,这样被伏击,当真是顾头难顾尾啊。

蒙拓心疼,看着长亭如惊弓之鸟的模样,蒙拓心里像堵了块石头,“昨夜前方斥候发现有人埋伏在两侧,约有上千人,还不清楚是哪方的人马,现在时局太混乱,符稽有可能,胡人也有可能,乱七八糟的其他人也有可能。”蒙拓没进车厢,他穿着重盔这么大一坨也挤不进马车车厢的门里来,声音一低,轻声安抚,“没事的,你早些将阿宁接过来,若实在觉得怕就到姨母那处去。我看来人也不足为惧,不过乌合之众,你夫君别的本事没有,带兵打仗的本事却是一流的。”

符稽和胡人的兵马怎么能称得上乌合之众啊?

摆明了是蒙拓在安慰人嘛!

长亭扯开嘴角笑一笑,强自镇定下来,人生来是什么也不怕的,不怕水不怕火也不怕打雷闪电,越大越长就越来越怕,怕高怕伤心怕死,经历得越多心中的恐惧就越多。长亭害怕情景再现,也怕这个梦靥挥之不去,更怕她命苦,绕不开这个怪圈。

临近月夜,天渐渐由昏黄变成灰黑,车队还在赶路,因消息封锁了,女眷们都未见什么异样。

庾氏下午便邀几位在石家核心圈内的女眷前往她的车厢吃茶聊天,长亭带着长宁与玉娘坐在崔氏身边,石宛虽被禁足可今日之事一个不好便是生死之隔,庾氏心还未硬到这个程度仍旧也将她叫上了,可见石宛一进内厢就自发地坐在了庾三姑娘身边,庾氏心里还是忍不住骂了句“蠢货”。内厢烧了银霜炭,无甚味道也没灰,暖烘烘的,叫人想枕着软枕好好睡上一觉,长亭心里藏着事儿,崔氏也应该是听石闵说起了,两个年轻媳妇都有点心不在焉,只有庾氏与几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姑娘神态自若,甚至石宣还拉着长宁在翻红绳玩。

长亭抬眸看了崔氏一眼,正巧撞上崔氏的目光,两个人心有戚戚焉地对视笑了笑,崔氏低声开腔,“今夜...是阿闵与蒙将军一起值夜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点头,声音也放得很低,“是他俩。”

庾氏耳朵灵,这么小的声音也听见了,笑着开了口,“还有老三呢!咱们家的几个大男人今晚都值夜。”庾氏双掌合拢,掌心相对,手上既没有佛珠,也从来不信佛上香,但也唱了一句,“阿弥陀佛。”再道,“大寒要到了,夜里天凉地冻的,只希望咱们家的男人们全都能安安稳稳的,别出什么岔子。”

长亭大大呼出一口气来,好似想要将堵在胸口的浊气全都排解干净。

心里悬吊吊的,终于,跟着“咚咚咚!”三声,高高悬起的心重重落下!

蒙拓所料不错!

夜里确实有奇袭!

战声一来,内厢的女孩们全都惊呼一声,犹如一滴水溅进了热油里去,噼里啪啦全炸开了锅!庾三姑娘缩在角落里好似要哭出来一般,庾五姑娘紧紧靠着姐姐,石宛一张脸煞白地躲在了丫鬟身后,玉娘缩手进袖摸出匕首,将长亭与长宁一把揽在怀中做出了随时预备战斗的姿势,崔氏也恐慌,可仍旧还能强自镇定地温声出言,“只是蟊贼罢了!石家军不是吃干饭的,男人们在外头顶起这片天,咱们要镇定,只有镇定才不会给男人拖后腿!”

崔氏话音刚落,马车外各式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马车摇摇晃晃,只闻拉车的马儿一声嘶鸣,马车便跟着朝后一倾,内厢又是一阵花枝乱颤,娇声燕语的惊呼!

长亭对车厢外的声音无比熟悉。

将士在喊打喊杀,火把冲着老天在烧,长亭埋头紧紧攥住丝帕,心里沉着判定,这哪里是小蟊贼呢!来人众多且动作整齐划一...一听那朝前冲的脚步声就可知一二!脚步声逼得越来越近,马车被车夫往回赶,车厢里摇晃得厉害,长亭胸腔里翻江倒海,一股酸水几欲从喉头直冲而上作出几个干呕,长亭不能停止思考,她一旦停止思考,就好像那个夜里的场景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小阿宁被玉娘紧紧抱在怀中,神情也很痛苦,捂着嘴抬头,“阿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一伸手便将阿宁搂了过来,温声安抚,“没事没事的,不去想它...没事的...”

外间来势汹汹,马蹄越跑越快,地方就那么小,没隔几时便已退无可退,长亭一手牵着长宁一边折身去从车帘的缝隙往出看,外面好似是搭了一只戏台,敲锣打鼓下,生旦净末丑皆粉墨登场,光火荧荧,长刀似霜,人血飞溅到车厢外侧,长亭浑身冰凉,后背一股一股地冒着冷汗。

“哐当”一声!

马儿不知为何受了惊,整个车厢被四匹马一拖带,车厢上仰,长亭还没来得及回头紧贴内厢壁,便觉攥着阿宁的手一下子分离开来,紧跟着便闻阿宁一声抽噎着的惊呼,“长姐!”

长亭连忙一回头,因车厢颠簸力量太大,车前辙都没有拦住,阿宁直接摔下了马车!

长亭顿感天塌地陷,一弯腰挽起裙摆便跟着跳下马车去,身后有庾氏一声高呼,“拉住阿娇!”奈何长亭动作更快,脚一落地便见阿宁摔在地上还未爬起来,“咻咻”两声,长亭一回头即见暗黑之中有弓箭破空而来直奔此处!

长亭条件反射般转过身去护住阿宁,用后背来迎接这支无法避开的弓箭!

值了!

长亭抱着小阿宁,心里却兀地想起符氏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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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呼啸,四下火把被人举得高高的,长亭华服锦衣背对来势汹汹的夜袭者,紧紧将长宁搂在怀中,她知她身后有一利箭正破空袭来,也知在这电光火石中凭她两的身手根本无法逃脱,更知这一箭下去她或许便从此香消玉殒...好可惜啊,她还没看到建康的镜园呢...

长亭压根来不及多想,时光在性命攸关的时刻总是被无限拉宽拉长,一眨眼的功夫好像过得特别慢。

箭刺破空气,直冲而下,长亭越搂越紧,箭头近得她已经能够很清晰地听见破风的声音,长亭将头埋下,昏黑之中却见小阿宁眼睛瞳孔猛然放大再逐渐缩小,而后便闻“啪嗒”一声,耳后有疾风蹿掠,刹那间,耳畔过风又闻重物坠地之声。长亭连忙回头去看,却见不远处有一团黑影侧身倒地,又忽闻山谷上有人戛然而止的一声高呼,长亭循声望去,眯着眼见山谷上似有人中箭倒地,马上空荡荡的。

长亭一愣神的功夫,外头即有许多人涌了过来,有兵士也有丫头婆子,人多手杂先扶长亭再扶长宁,长宁浑身上下瑟瑟发抖,紧紧揪住长姐的衣角,眼神定在不远处的那团黑影上,口带哭腔,“那是谁呀?是他帮咱们挡了箭吗?阿姐...”

兵士又一窝蜂地快步赶往那处,将那人一把搀起,那人膀子受了伤,掌心里紧紧握住了那支箭,有血一滴一滴地从掌心砸下来。

那人一转头,长宁声音一哽,往长亭身边靠了靠,声音压低可也能听出其中劫后余生的情绪,“是石三哥!”

是石闯!

长亭当然借着战地中忽明忽暗的灯火看见了石闯的正面,看这少年郎将箭头一扔,破口的掌心往身上一敷把血蹭干净再甩开身边扶着的兵士,两个大跨步弯腰伸手捡起地上掉落的大刀一点儿留恋都没有转身就往出走,走了两步应该是想起什么来,停了步子再转身朝长亭这处有点扭捏地做了个深鞠作揖的姿势。

还未待长亭反应过来,丫鬟婆子们围了过来急忙催促,“快上马车,主子快上马车!”,跟着便被人拱上了马车。庾氏脸色发青,看得出来刚才是真急了,噼里啪啦说了话,“有没有伤到哪里!身上可有哪儿疼了肿了!阿宁快过来叫我看一看!阿娇,你也是!拉都拉不住,挽起裙摆就跳下去了!凡事都得冷静!如今马车外头正死着人呢!”

玉娘抓起长亭的手仔细看,除却手腕上擦了点儿皮,旁的倒是无大碍。

庾氏聚精会神地看长宁身上是否受伤,看到后颈脖不由一声惊呼,长亭手也顾不得了,连忙凑过去,见小姑娘后颈脖上被拉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兹兹地一直在往外冒血,衣襟都被染红了,伤口长得都快伸到正面下巴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摔下去的时候被石头拉伤的。”小阿宁声音喑哑,摆摆手,“没事的,不是很疼。”

“怎么可能没事,再长点,脸就毁了!”长亭眼眶都红了,“去请张郎中!”可想想,外头酣战,张郎中那是在救命啊!话一停,“算了!”长亭从怀里掏了帕子出来,拿茶盅里的凉白开打湿,帮阿宁擦了擦伤口边缘的血迹,伸手从庾氏怀中抱过小长宁,语气很感激,也确确实实心有余悸,“刚刚是三弟拿手抓着箭头,这才保住命的,那孩子也不擦擦伤口,拿着大刀又往前冲去...”

这庾氏倒没想到,靠在车厢内壁,挑开帘子往外看了看。

她的两个儿子都在拼命,她的外甥也在拼命,为了这江山,为了这日子,阿弥陀佛,愿佛祖庇佑,勿有伤亡。

“阿闯也长大了。”庾氏眼看如修罗场般的山谷,血腥味萦绕鼻腔,身边两位庾家的姑娘皆瑟瑟发抖,倒是崔氏和受了大惊的陆氏姐妹神色如常,“别怕,马上要结束了。”

灯火已经不是很亮了,马上要结束了。

庾氏这样说,可真正外间的打杀声渐小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长宁一直死死咬住牙关,满秀随后藏在夜色中寻到了她们马车上的医药箱,长亭点了白药在伤口上,小姑娘疼得倒抽冷气,这才止住了血,止住血了就脸色煞白地靠在长姐腿上睡着了。

待外间彻底静了下来,众人身心俱疲,长亭与玉娘一个抬头一个抬腰抱着阿宁回去,将下马车,阿宁便睁开了眼睛抱着长亭的脖子凑近了轻声咬耳朵。

“阿姐,刚才有人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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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蹙眉,听得模糊,只听见了草草一个“推”字儿,玉娘登时炸翻了天,当即想嚷嚷出来!

奈何玉娘嘴一张,长亭反应极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扭头看了离得还不算很远的庾氏的马车车厢,再转头看了看天际尽处白茫茫的那一片天空和那一方不知是被积雪还是被阳光覆盖得也白茫茫一片的地面,长亭鼻腔中满是焦糊味,铁被火烧了之后有一种腥味,血腥味就夹杂在这些味道中叫人作呕,女眷的马车已经被拉得离昨夜鏖战之所很远了,看不见在那个狭小的山谷里血迹斑斑的惨状,长亭深吸一口气,胸口好似藏着一团火似的,男人们在战场上生死未卜,女人却在内宅中勾心斗角地耍阴招害人...

又蠢又自私!

“好姑娘。”长亭埋头亲了亲小阿宁额角,“好好休息,别留疤了,若留了疤该有多难看呀。其他的都交给姐姐吧。”

阿宁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靠在长亭衣襟前闭眼歇息。

长亭未曾在此事上过多纠缠,回到马车上吩咐下头的小丫鬟烧了热水,又请张郎中来瞧了病,白春一早便拿牛肉、牛骨和牛筋熬了高汤,待几位姑娘拿热水抹过脸后才下了两把面去,加了盐再点了两滴香油,牛肉片得很薄铺在面上一层,再一人碗里卧了一颗煎得黄澄澄的鸡蛋,一端上来就是扑鼻香。小阿宁吃了三四口又困又疼,揪着长亭衣角睡过去了,中途唤起来喝了汤药后又睡下去了。玉娘和小阿宁心都宽,睡得不知今夕何夕,长亭眯着眼睛始终睡不着,马车一动,长亭就睁眼醒了,一醒就轻声问满秀,“将军回来了没有?”

满秀摇摇头,低声回她,“还没呢,也没人来送信,估摸着前头还有得磨。”

长亭默了默,“张郎中呢?他也不知道前头伤亡?”

“将才我问了,张郎中只说没在伤病里见到将军。昨夜时局太乱了,天色又暗,来人为了不打草惊蛇不点灯,咱们是为了抢占先机也不点灯,就那么几个火把,乱糟糟的,张郎中一直没看见将军在哪儿。”满秀见长亭眼底乌青,不由劝道,“夫人再睡会儿吧,将军来了我叫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摆手,“你先睡,大家都睡,我是怕来人如今再来一趟,前头领兵的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昨儿一夜,几乎无人入眠。

满秀跟在长亭身边,白春领着几个小丫鬟在后头守马车和东西,大家都没睡,满秀就先让白春带着小丫鬟去睡,她留在这儿守值。长亭给满秀递了个软枕,示意她赶紧睡,满秀盘腿坐着双手把软枕抱在怀中,摇摇头,“我实在是睡不着,昨儿太惊险了,险些您和二姑娘就没命了,我哪里还睡得了啊。”满秀一顿,“这倒叫我想起来以前在东市集讨饭吃的时候,白天藏了个馍馍,晚上就有杀千刀的来我怀里偷,我天天睡不着觉,就算抢得虎口都破了也不放馍馍。被抢了几次之后,我心一横,干脆也别藏着明天吃了,谁知道我还能活几天啊?今天找到的馍馍今天赶紧吃完得了,就算去见阎王,我也是饱着肚子去的,下辈子饿不着。”

满秀被这么一吓,倒把谈兴给吓出来了,声音低得全是气声儿。

长亭帮满秀抿抿鬓角,再回头看,香炉烧得旺,柴禾也烧得好,玉娘搂着小阿宁睡得一张脸红扑扑的,阿宁才上了药,脖子后面包着白纱布,人侧着睡,两个人都身量纤长,只是玉娘看上去更壮实些。

“你可还记得当时谁在长宁身边?”长亭轻声问满秀。

满秀神容一凛,脊背打直,眼睛朝上看,正在认真回想,“您和二姑娘先是和大夫人坐在一道的,之后外面乱起来,各家的贴身丫鬟都跟出去看时局去了,我最后一次撩开帘子看的时候只记得您和二姑娘是挨着石大姑娘和那位庾氏坐着的,只是这两人当时一直缩在庾郡君身后,大夫人也在庾郡君旁边,都挨得很近。”

也就是说,谁都有可能伸手去推长宁。

哦,除了庾氏。

庾氏是最害怕长宁出事的,若长宁在石家出了事,陆长英会把账算在谁的头上?当然是石家。就算长亭嫁了过来,两家的关系也断了裂痕,再难修复——而石家如今还需要陆家的支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那么剩下的...

长亭抿唇,就新仇旧恨而言是她石宛嫌疑最大,石宛正在说亲,说亲的人选却并不足以让人满意,而这个接结果是长亭一手推波助澜造成的,再者,长亭的夫君是石宛一心仰慕了十几年的人。新仇旧恨加起来,正巧天时地利人和,把陆长宁踹下去,长亭身为长姐又是如此的个性,必定会跟下去救人,当时时局如此之乱,乱箭可没长眼睛,哪支箭射中哪个人,谁也算不到。哪只箭,射不中哪个人,别人也无从知晓。

石宛有可能做,这么做了,至少她心里痛快了。

那么庾三娘子有没有嫌疑呢?昨夜外间是石闵为主将领兵,陆长宁或长亭在石闵主事之时出了岔子,陆长英怨谁?陆家怨谁?蒙拓怨谁?陆长英自然怨恨石闵,连带着陆家只会愈加支持石老二的。而蒙拓与陆家生分了,身后的势力没那么复杂了,他只会更忠心追随石阔,并且只是追随,再翻不起一丝波澜,没法儿起一点儿别的心思。

庾三娘子也有可能做,这么做了,于石老二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

长亭揪了揪衣摆,可是,庾三娘子并不想嫁给石家老二,甚至,她一直都在找机会摆脱这桩婚姻,那么这个推论就摇摇欲坠。而石宛真的蠢到泄愤之后不顾后果吗?对于这一点,长亭也摇摆犹豫。

如果真的是石宛,那倒还简单了,至少不用考量这个举动背后的深意。

“咻咻”两声,马夫扬鞭驾马,马车往里一塞再顺畅地朝前走,长亭困意袭来索性靠在车厢内壁睡去,直到第三日清晨,长亭才见到蒙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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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拓身上很明显负了伤,他不想叫长亭担心,衣裳盔甲都穿戴整齐,可一进车厢,被玉兰暖香一烘,身上冰片和薄荷的味道就一下子被烘了出来,遮都遮掩不住。这两东西都是镇痛的,蒙拓脱了衣裳,腹上、背上、胳膊上、腿上...全都是纵横交错的刀疤和伤口,受伤受惯了的人是不轻易用冰片和薄荷镇痛的,说是有依赖,怕往后在荒郊野岭里打仗找不着这东西,能被伤口活活疼死。

长亭再看蒙拓面色,倒不算差,一宿没睡眼睛也亮,就是嘴唇没血色,眉骨那处破了道疤,整个人本就轮廓分明,这一道疤叫他的气势更凛然了。

“伤在哪儿了?”长亭顾不得杂七杂八问其他的,直截了当揭穿他,“身上敷着止痛的膏药,昨儿一宿也没拖人带话,多半是受了伤。我惦记着你,可也晓得你不乐意告诉我便不遣满秀过来问。现今儿也甭跟我东扯西扯,直接告诉我,伤哪儿了?重不重?郎中要你怎么养?”

长亭语气很严肃,可眼神一闪一闪的好像要哭了。

蒙拓伸手揽揽长亭后脑勺,扯开嘴角笑,他媳妇儿就是聪明,啥都猜得中。

“伤胸口了,不算太大个伤口,就是有点深,张郎中拿烧刀子清洗完了再敷的药,敷药也不是为了瞒你,是昨儿我不敷药压根睡不了觉。”蒙拓闷声道,内厢里头就剩他两人,玉娘和阿宁都避开了,蒙拓找了找没找着阿宁,问长亭,“你怎么样了?阿宁怎么样了?”

是在问掉下马车那桩事儿。

长亭试探性地探进外裳,摸了摸蒙拓的胸口,还好伤口不烫,再摸摸他额头,没烧,被拉个口子第二天没发烧就算挺过去了,放下心来再道,“阿宁颈脖后面被割了一条大口子,不太深,没有大碍,但是伤口离下巴很近,很长一道疤痕,我非常害怕以后这道疤消不下去,小姑娘就毁容了。往后的亲事怎么办呀?难不成还真留在石家呀?”

蒙拓闷声一哼,扯动胸口的伤,忍了忍没哼出声,伸手再揉揉长亭的脑袋,“你放心,我拿刀也会逼别人把我们家小姨子给娶进门的。”话锋一转,“昨日,阿宁是怎么跌下马车的?是混乱中自己不小心跌落下去的,还是有人不长眼...”

“不小心。”长亭手握住蒙拓的手腕,掐住他后面的话,“是自己一不小心。没有别人,以前不会有别人,以后也不会有别人。”

蒙拓眸光一沉,隔了半晌跟着点了点头。

蒙拓又留着喝了好几盏茶,长亭想行军赶路,男人吃的都是冷水泡馍,又吩咐白春去下两把前两日她吃着还好的牛肉汤面,蒙拓连吃三大海碗,抹了嘴,心满意足,再一次觉着成亲真他娘好呀,昨天石闵那龟孙子得假去见崔氏一趟后回来也是吃得个油头粉面,下头副将问吃的啥,石闵那厮得意洋洋地仰起方下巴,“都别问!等自个儿成了亲就知道了!”再煽煽袖子,叫人闻味,“闻到没得?羊肉味儿!吃的羊肉锅子!上头铺了三层羊肉片,整三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实在话,蒙拓觉得那副将当时是有点想拔刀的。

有啥了不起?

石闵身上有羊肉味,他身上还有牛肉味儿呢!

不过,不得不说,石闵成了亲后确实是可爱了许多,至少讨人嫌了,说话也不冲了。相夫教子,崔氏虽然容貌不甚出众,可品性上倒很端正,这门石猛算计来算计去,快搬空半座城成的亲事,倒是物超所值。

马队跟着朝外走,那夜究竟是谁探的夜袭?石家伤亡大不大?对方伤亡大不大?这些信息,一概没有流传出来,蒙拓不说,长亭不问,也不想知道——反正最后都是会知道的,她早知道晚知道对局势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山渐绿,水渐清,南地小桥流水似熟悉的景致突兀地出现在了车窗外。

阿宁颈脖后的伤还没拆,头不敢抬头,可掀开帘帐也兴致勃勃地认地方,“姐姐,那是虚无山!”、“那是秦河!”、“那地方我也去过,但是我记不得了!”

建康,要到了。

这个代表着她们所有童年的地方。

她们回来了。

时隔六载,谁也没有想到,长亭与长宁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到建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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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建康,许多记忆都涌入脑海。石阔亲自来接,在建康外城一个名唤白池镇的地方安营扎寨前来接应,众人在此处换过衣裳再好好睡上一觉后第二日清晨方前往建康内城。长亭坐在马车上,马车摇摇晃晃的,近三个月的颠簸,总算是要到建康了,外头雪下得大急了,簌簌地飞落往下掉,虽然腊月都要完了,可老天爷却一点收敛的意思都没有,这雪恐怕要一直落到正月里去。

城门大开,长亭坐在内厢都能听见守城门的兵士踏脚敬礼,整齐划一的声音。

进入内城后,外面的声音就渐渐多起来,人声遮盖住了落雪声,许是在过市集,杂琐的声音多极了。长亭撩开车帘子往出看,熟悉的建康城,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口音,反正一切都很熟悉,长亭好像张口还能说出每一条街道的名字,阿宁也凑过来看,笑言,“我还记得这儿呢!以前阿姐在这儿骑马摔过人!”

哦,对的。

十一二的时候,她在这儿纵马伤人,伤的倒不是庶民百姓,是太卿家一个纨绔子弟,那子弟也算撞了楣头,本来以为自己门第够高,个性够纨绔,能顺利出师欺男霸女了,奈何遇到了门第更高,个性更纨绔的长亭,眼看那纨绔要强将卖茶的小老儿一个马鞭摔倒在地了,长亭一提马缰,马蹄子就落到了那纨绔的后背上。

当纨绔遇到纨绔,长亭完胜,与她一众的高门子弟们纷纷表达关心的表达,沉默不言的沉默,回家告黑状的告...长亭看了看数年前那个生死悬一线的小老儿仍旧还在这里搭了个茶棚卖茶,生意虽然还不算红火,可来去皆有客,大约可供温饱。

当初和她一起的那些人?

谢之容嫁给了陆长英,谢询偏安一隅个性执拗,崔雾待字深闺中,倒是崔家那位名不见经传,从来未曾参与进她们那圈子活动的崔家阿霓定亲嫁人,婆婆喜欢丈夫敬重,夫家权势如日中天,哦,还有几个都死了,陈家大郎君的女儿,陆长茂、陈老太公最喜欢的那个孙女,都死了。活人在有生之年中尚且还有机会回到建康来看一看旧事的故地,可逝去的人却永远无法再回来了。

长亭叹了一叹。

建康还是老样子,经年的战乱也没叫这个六朝古都失了方寸。也或许是每一任有可能得到他的霸主都对他珍之重之,不忍让战火绵延至此,毁了这几百年的时光。

建康陆宅旧邸也是老样子。

各家往各家去,在建康没置下宅子的由石阔统一安置,蒙拓整顿军规后带着近百兵士,长鞭一挥便往车队后面去领了行礼、摆件、家俱以及自家媳妇朝新镜园赶去。途中路过陆家旧宅邸,长亭透过车帘往出看,只见陆府还是原来的牌匾,可惜大门紧闭,门前的两座石狮头上覆着一层雪,飞翘的檐角下还挂着当初他们走时的那只灯笼。

陆家一晃而过,蒙拓高骑马上,偏首看陆家旧宅,心里琢磨要不要停下来叫阿娇去瞧一瞧,可再一想,还是算了。

人吧,最难过的就是故地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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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的镜园收拾得和冀州的镜园不太一样,山山水水的,一个是北地泼墨挥毫笔走龙蛇,一个是南方青砖小瓦簪花小楷,一个坐北朝南,一个居中轴望御座,一个有七八个院落近百间厢房,一个有五个小院却分了一百六十六间厢房,一个卖出去顶多值个六十万两,一个却花了三百万两白银买下来的...在这两处镜园里就只有一个地方是实打实的一模一样,那就是门口那顶牌匾,完全是当初“镜园”那两个字儿给拓出来的,做出来的大小尺寸,连洒金的细密度都一模一样。

长亭一下马车,看着镜园门口,便觉着像压根就没走似的。

长亭笑起来,“怎么还用我写的字儿当牌匾啊?当时就是拿着玩,我这字儿抄抄书还成,真给拓宽敞了就没了气势,咱们这可是将军府,领兵打仗的怎么能没了气势呢?”蒙拓“哦”了一声,一个偏身抬抬眉头,身后一个络腮白胡的老头儿便提了细毫笔,笔尖在舌头上舔了舔,手从袖中一伸就掏出来了个小册子,“唰唰唰”地在上面记东西。

长亭抬眸一瞅,这老头儿写了一行字,“换牌匾,请刺史大人亲笔”。

这老头儿聪明,长亭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啥都懂了。

蒙拓看长亭挑眉在打量那老头,随即紧跟媳妇儿步伐,轻声介绍,“这是邹总管,以前是魏王府邸的长史官。大晋一塌,这老儿就投了诚。我请二哥帮忙物色一个得用的靠谱的管事,二哥就拿了几个人让我选。”

长亭点点头,所以就选到他了?

这宅子就在陆家旧宅的旁边,以前的主人也很显贵,最后一个接手的就是魏王,魏王府邸的长史官当然最了解这座宅子啦,同样的魏王的长史官吏当然也了解建康和这园子里里外外复杂的人事关系。

蒙拓一介绍完,那老头儿会瞅事儿,瞅着就站出来福身问安,跟着就撩开袍子跪了下来,跪得极为利索,“夫人金安!奴邹明宽,沧州人士,前朝孝廉出身领五品长史官,现如今二爷指了奴前来管事,奴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长亭点头,身后就有小厮把这邹管事扶了起来,之前在冀州没用总管是因为上上下下就她和蒙拓两个主子,玉娘一向没要求也大度,下人与其说是当个主子在伺候还不如是住在一块儿互相帮衬,满打满算偌大个园子也就两个半的主子。如今不一样了,石猛既然要入主建康,那必定打的是改朝换代的主意,蒙拓为副将,行走来往都是高官名禄,自然要有个会做的能做的人在旁边帮忙打理,外院得加管事,不仅要加总管还要加各个职能的管事,内院也要添一个内务嬷嬷统领全局,这才不会乱。

“帮在将军身边好好干。”长亭当即从袖里掏了个荷包出来,厚厚一叠全是银票赏给邹管事,“大家都干得好,咱们家才能跟着往上走。你这个当总管的若是吃里扒外、尸位素餐,那这个镜园起码有一个院子的天撑不住起来。”

邹管事连连称是,埋头接了荷包,食指和大拇哥一捏,哎哟我的个乖乖!就算一张票最低一百两,这也得有上千两的数了喂!

冀州镜园坐阵的是一棵活了五百多年,老得都快成精的老柏树,而建康拿来镇宅的是两只湖,修成八卦太极的样式,一面主阳,养了鱼,一面主阴,种了花。

这湖,长亭来过,唉,其实也算是故地重游,唯一不同的是,她不仅重游还就这么住了进来,搞不好这就是她后半辈子住的地儿了——在石家有能耐保得住建康,打得了江山的前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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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一众人便就此在建康扎根下来,石阔将建康看做囊中之物,里里外外围得像一个铁桶似的,将幽州的兵马尽数迁至建康,不仅是要从外部抵御来人的侵袭,还要在内部防御坐享其成的腐蚀——哦,说的就是最近搭上崔家线的石老大石闵,石闵很想拿到建康的权柄,奈何石阔不放,石猛没到,他脸皮再厚也还没厚到堂而皇之地抢饭吃。

石闵很困扰,困扰得饭都吃不下。

“二弟不过是占了一个坑,你把他占坑的萝卜拉出来看看是好是坏,坏了的就扔掉,再把咱们的萝卜种进去,岂不体面?”崔氏一脸温婉,帮石闵缝制亵裤,这是很亲密很亲密的举动了,她不过三个月就完完全全拿住了石闵,将石闵身边的人筛选一遍再清理一遍,在这整个院子里,她的痕迹就很重了。

石闵点头,“当然体面。”再一顿,“咱们哪儿来的好萝卜呀?”

崔氏弯眉浅笑,“二弟如今草率决定的人选当真是最适合的吗?妾身看呀,不尽然的。妾身听前头人说,二弟把落草为寇为叛逆的那些人都放在了显眼的位子,图什么?不就图个防着咱们插一脚吗?崔家门生三百三,财政律法医,都有能耐之人,待我修书一封,请叔叔伯伯选上一选,要的人不多,只需十来个得用的,下头人一得力,二弟...立马会被迅速架空。”

石阔缺在哪儿?

不就是根基不稳嘛!

要当时他不玩笼络蒙拓那一招,老老实实自己把陆长亭娶了,这两房还有什么好斗的呀!石阔缺的,陆家都能一一补足上,别说十几个能当好官好吏的人选,把昭和殿都换上一遍,陆家能做到。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跟石闵说的,是,他是要借女人的势力不假,可谁喜欢秃子前面说灯亮,矮子面前说山高啊?

“那要是没有坏萝卜怎么办?”石闵迟疑道,又道,“别跟这儿说叛贼逆贼的,父亲不爱听,我也不爱听。”

崔氏忙小意低头,温声应是,话锋转过来,“没有坏萝卜,放几只虫进去,不是坏的也变坏了。”

“可如今就内讧,会不会太早了点?”石闵继续迟疑,“父亲恐怕会发怒,毕竟外事未定,咱们就在内里各打各的算盘,显得有些...”石闵斟酌了一下用词,奈何想来想去也就那么两个,干脆都用上算了,“显得我们长房自私凉薄,到时候父亲一生气,咱们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那咱们再等几年吧。”崔氏莞尔笑言,“等到二弟坐稳了建康,顺带把昭和殿都打扫了一遍,再坐到那最高的地方上去。”

石闵脸色发紧,没言语了。

崔家阿霓就这么看着石闵的脸色,心知她打动石闵了。她想登高看远,她从小就想,然而她却记不得是什么时候许下的这个心愿了,大概是嫡支的阿霁和阿雾都能被爷爷牵着进宫、打猎、见人,而她唯有在一旁默默看着的时候吧。

她一定要爬到最高的那个位置,她要叫那些人看看,谁都可以做到,不一定非得是那两个姑娘才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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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良久方听闻石闵佝着头,瓮声瓮气说了声,“那就做!先把坑里的萝卜捂坏,咱们再换上好萝卜,建康城他妈的这么大,哪儿能让老二给一口吞完了!做!你给你爹,你叔叔伯伯写信!先把人选备好!”

崔氏抿唇一笑,她长得不美,可这样标准地弯眉一笑却十分端庄。

“夫君英明。”崔氏如是绵绵道,“如今咱们住的是先哀帝的别院,昭和殿还空着。隔两日,等父亲到建康了,由你上书请父亲移居昭和殿偏殿,咱们暂且不入主昭和殿,可也要趁热打铁先把好地方占好了。庶民与士族心里慢慢习惯昭和殿住的就是石家人以后,再祭天登位,重立朝纲,方顺理成章。”

由他上书?

哦,对!

总要有个人递个梯子上去,石猛才好顺着爬嘛!他来递,虽说大家能明白这摆明了是走形式,可缺的不就是这么个形式吗?符稽占了建康城多久了,怕是得有两年了吧?却被人半载就给打退了,为啥?符稽名不正言不顺,端着个摄政王的名号在建康,谁他妈听你的啊!摄政摄政,帮谁摄?帮忙的总得要还,还给谁呀?如今看起来那不就是还给了他们石家吗?

哎哟喂,感谢符稽,万分感谢符稽,帮忙破开大晋最后的防御,打开建康城的大门;帮忙把符家留在建康的蛀虫赶跑,帮忙把建康的前朝遗留收拾干净,真是万分感谢。

石闵哼着声笑了笑,神色极为得意,他命好,生为嫡长,陆家那丫头没娶到,娶到了个更贤良更聪明的崔家姑娘,谋士都不用找了,阿霓方方面面全都被他打理好了,他只要照着走,只要照着走了,差不离就能顺路走到那位子上去。

石闵伸手把崔氏往怀里一揽,乐呵呵笑起来,“都听你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崔氏靠在石闵怀中,这男人被养出的都是当兵的习性,丘八一个,几天不洗澡几天不换**亵裤,小时候也是跟着石猛过了几天穷日子,倒不是说真穷,钱是有的,可想法是贫穷的,比如吃饭喜欢吃味道重的,因为好下饭,就着一碗菜就能刨三碗饭,比如做啥新衣服啊,一件衣服穿上几年不是很正常事儿吗?再比如不喜欢清洁洗漱,认为那都是空玩意儿,有没有都无所谓...故而石闵身上常年都有股味道,混杂着汗味和衣裳久久不换洗而发出的酸朽味。

崔氏温顺地靠着,手搭在石闵的腕间,两个人十分亲密的模样,崔氏静静屏住呼吸,竭力把那股味排除在她的鼻腔之外。

崔氏与石闵如今居住的小院正对着留给石猛和庾氏的正院,这庭院是石阔选了又选才定来的安居地方,是原先宗室的别院,靠山傍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在内城中轴线上,这座宅邸离新镜园不远,不过千来米的路程,离昭和殿也不远,拐两个路口就到了。庭院也大,至少比新镜园大出一倍,庭院万无一失,十分完美。

只是有的人却没把自己算到里面去。

比如,石老二,石阔。

他一个人在建康定江山的时候是住在军营里的,没给自己个儿找多余的地方歇脚,吃住都在军营里头,如今他还是这样——把远道而来的母亲和哥哥安排在了一个绝佳的好地方,自己还跟往常一样住在军营里,和最低等的列兵为伍,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在知趣避开没必要的麻烦,知道的就在揣测石阔是不是心里揣着啥想法,在给自己铺路呢...

关于石二哥的心思,蒙拓夫妇从来不会去琢磨,蒙拓是全身心地信赖着他那可亲可敬的二哥哥,而长亭是懒得揣测,揣测过去揣测过来,石阔的行为,她反正也不甚在意,哦,准确的说是不速之客太多,她一天到晚忙得压根没心思去想那些个事儿。

庭院深深,恰逢腊月,建康比冀州与平成要暖和许多,内厢也烧了银霜炭,炭火在隔间烧,中间拿花鸟屏风隔开,暖气充盈,小几上摆了一盆素馨花,花房里的人是从宫里出来的,会办事养花功夫也精明,这么冷的天都把素馨花养开花了,叶子碧绿得像没有杂色的翠,花儿白白的软软的,花蕊鹅黄色,整株花看上却总有股楚楚可怜的意味。

这盆花旁边坐着的那个人也是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

“嫂嫂既然愿意见我了,那便是不生阿宛的气了吧?”石宛怯生生地抬头看了长亭一眼,却见长亭似乎没有回应她的意思,便接着埋头,喉头一动就想哭,可想想庾三姑娘说的话,便硬生生地把哽咽给吞咽下了,庾三姑娘人聪明也会说话,最重要的是她们目的一样,可以朝着一个方向去努力,庾三姑娘让她凡事都别哭,对着男人抹两滴眼泪倒还没啥,可女人间是天生的仇敌,你一哭就是示弱,一旦示弱了那别人就有蹬鼻子上脸的勇气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石宛埋头深吸一口气,接着低声下气告罪,“嫂嫂生我气,原是该的,是阿宛不会说话惹恼了嫂嫂,是阿宛不会做人叫嫂嫂生气了,可阿宛心是好的,没想过要做甚坏事,也没胆量做甚坏事...”石宛话越说,声音越低,手里攥着帕子揉捏,“阿宛父亲去得早,母亲终日吃斋念佛,甚至母亲也是这么个性子,说话不过脑...只求嫂嫂相信阿宛凡事都没存坏心的,也不敢存坏心...”

“我当然相信。”

长亭笑着让人上茶,心里默默添了后一句,要是石宛是居心叵测,心机深沉的那种人,不仅是她,或许庾氏都会容忍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蠢,长亭埋头啜了口清茶,如春风和煦般再开口,“表妹的禁足取消了?”

石宛再怯生生地点头,“消了,我一路上抄了三遍经书,已经奉给菩萨了。”

“那表妹这次来寻我,也只是说说话喝喝茶?”长亭再啜一口清茶,挑眉笑问。

石宛先点头,想了想再摇头,隔了良久方道,“阿宛这次过来一是来给嫂嫂正儿八经地赔不是,二是...”石宛语气犹豫,一直拿眼上下打量长亭神容,踟蹰了许久,才说出了口,“二是...来求一求阿宛的亲事...原先叔母给母亲说了几户人家,阿宛都不喜欢,如今是来求一求嫂嫂看看能不能换几家...”

说实在话,石宛因为这事儿求到长亭跟前来,倒让长亭很惊讶。

长亭上哪儿去做庾氏的主?

是,那三家人都是长亭找的,让石宛赶紧嫁出去也是长亭的主意,可话都是覆水难收,不是说长亭再跟庾氏商量商量求一求就能把流言压下来的。哦,当然也不是做不到,只不过长亭凭什么为了石宛一通求就把这差事重新揽到了自己身上?

赔罪认错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连两口口水都费不了就要让别人原谅你的“无心之失”,实在划算的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歪着头看石宛,想了想方道,“重新再选几户人家也不是不可以的。二哥身边有一谋士乃高阳卢氏的旁系子弟,出身高门,为人谨慎,无家眷拖累也无怪癖嗜好,我瞧着也是户好人家。”石宛埋首静静听,长亭只能看见她眉梢动了动,随后便听她说,“那阿宛便谢谢表嫂了!”

语气激昂,很感激和知足的样子。

长亭莞尔一笑,话锋陡转,“但我为什么要帮你呢?岳番的母亲对这门亲事看得非常重,也很积极,跑来跑去四下打听问了很久了,大约对你是很满意的吧。”

岳番母亲的心思真的挺好猜的,喜好也非常明显,这风声一放出去,就数她岳夫人最积极。

石宛心头大恨,还没定亲呢!就跑来跑去打听,这不是坏她名声是什么呀!

长亭笑盈盈地看着石宛,石宛手在袖中,猛一抬头好似有破釜沉舟般的决心似,低沉着声音道,“那如果我说我有大事情要给嫂嫂说呢?”

长亭笑容未曾收敛,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隔了半晌方听到石宛开口,“也不知道陆二姑娘的伤势好点了没有?小可怜,这还没定亲就险些毁了容,那日也凶险,马儿受了惊,马车不稳却叫二姑娘摔了下去。”石宛眼见着长亭慢慢将敛了笑,不觉心头大为鼓舞,手中紧紧攥住帕子,身形朝前微微前倾,声音一压再压,“表嫂就不好奇,车上那么多人,你不摔我不摔,偏偏二姑娘摔下去了,这难不成是巧合?那也太凑巧了吧!若说是因二姑娘身子轻,容易坐不稳,倒也说得通,可事在人为,有时候推了一把和没有推过,那就是两个概念了呢。”

“表妹的意思是,那天晚上是有人推了阿宁?”长亭看着石宛问。

石宛眨了眨眼睛,眼神朝右一歪,肯定地点了点头,“是,因为那天晚上有人推了二姑娘一把,所以二姑娘才会掉下去。”好似在吊长亭胃口,石宛顿了一顿才道,“我看见是谁推了二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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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宛似乎胜券在握,她有十足的把握这个话题能够引起长亭的注意,毕竟,只有引起注意了,陆长亭才能安安静静地听她讲条件。这就是一场交易,石宛面色不动,在这场交易里占据主导地位的应该是她,石宛抬了抬下颌,想做出与长亭一样风轻云淡的表情来,可一眼瞧见对面花间里的屏风上画着的仕女和仕女旁边规规矩矩落的款,便不觉一下子泄了气儿——这摆明了画儿是陆长亭画的,款是蒙拓提的...

这般你画我写,神仙眷侣的生活,远远超出了石宛对蒙拓这桩亲事的预料。

她以为只是各取所需罢了,蒙拓和石阔需要一个出身高门的女子来撑颜面,而陆长亭则需要一个听话、有担当且前程似锦的少年郎来维系陆家的繁荣。既然是各取所需的交易,那他们就不应该过得这么好啊!

他们过得这么好,叫她怎么办!叫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怎么活!?

石宛顿感胸口发酸,竟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眼神也不知该往哪里看,脑子里空空的,可话在嘴边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长亭看着她,轻声唤,“大姑娘,”把石宛叫回了神,长亭掌心朝上,手一伸出来,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石宛再下意识地挺起脊背来,看向长亭,谁曾料得长亭面色分毫未变,竟不知是否在意她刚才所说,

石宛登时有点慌张,再重复一遍,“我看见是谁推的二姑娘了!”

长亭偏个脑袋看她,隔了良久方道,“你不满意这几个人选,想求我重新帮你相看物色,可你一次又一次地得罪了我,我既非五行欠骂,更非命里犯贱,我当然不会应允你所求之事,故而你若要偃旗息鼓,投诚讨好,那么将长宁推下车的那个人选就是你的投名状。”长亭将逻辑与先后关系捋清了,微抬下颌蹙眉轻声问,“我说得可对?”

石宛咬牙点头。

既然说得这么明白了,那么交易就是交易了,银货两讫。

长亭弯唇笑,“可,若是你推的怎么办?我向来一诺千金,应下你的事情必定做完做好,可若是你贼喊追贼,我岂不是得不偿失?又或者,你胡乱攀咬一个人,挑拨离间,我又怎么判断你所说是真是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石宛再咬牙,伸手从袖中掏出一方雕君子兰竹节玉佩,长亭脸色一变,这方玉佩价值极高,青玉温润,整块碧没有一点儿瑕疵,竹节处有翠,翠如点墨,十分恰巧地洒在君子兰的根叶上。玩件儿的形与意,这小玩意儿全占了,这样价值的东西绝非石宛一个并不受宠的闺阁女儿可有的。

“这是叔母给我的。”

石宛有点想笑,红绳子栓在玉佩孔中,她手心展开,玉佩跌了两个转儿,掉在空中,“叔母知道我看见了,她让我什么也不能说,谁也不能说。金箔动人心,叔母以为我眼皮子这么浅呢。”石宛默了默,压低声音犹如嘟囔,“我要推也不会推二姑娘啊,我铁定是把你推下车呀。”

说得好有道理。

长亭双眸微微眯起,“我允你,你的婚事不会草草决定,我会竭力为你斡旋。”

石宛面容一喜,将玉佩的红绳结绕了三圈收回掌心,直到那玉佩完全被手掌包住。

“是庾三娘子。”时隔良久,石宛轻声道,“是庾三娘子推的,当时我在她身侧,眼看着她推了一把二姑娘的后背,二姑娘跟着就摔下去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长亭看了眼石宛,却仍旧也只信了六成。

而在长亭看不到的地方,入暮时分,庾三娘子的贴身丫鬟抱着一小木匣子,鬼鬼祟祟地到石宛处道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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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镜园的手还来不及伸得这么长,故而庾三娘子和石宛私下里的那个勾当,长亭自然无从知晓。是狼狈为奸也好,是一丘之貉也罢,不光是长亭,甚至长宁对石宛的来意都有所犹豫。

“为了求一门好的亲事,来和阿姐做一桩交易,这个可能不仅有,而且挺大的。”小阿宁颈脖上还敷着药,贴着纱布,动一动,后头还有点疼,得亏是在冬天伤的,这要是在夏天,伤口既不能沾水又不能捂得太严实,万一发热了,张郎中说怕还要溃烂,小阿宁当然知道石宛前来投投名状一事,对于推她的人或许是庾三姑娘,也觉得是有这么种可能,“庾三娘子当时就坐在我身后...”那夜情形危急,长亭自己也静下心来细想了许久,也问了满秀与白春,都只记得当时在小阿宁身后的人还挺多的,除却庾三娘子,庾氏也在她身后,甚至崔氏也在长宁身后坐着,从距离和角度上来说,好似每一个人都有可能。

长亭想了想,“凡事都要有个动机。”她想起石宛说的那番话,不觉好笑,“就像石宛说的,如果她要下手,她一定是推我,不会再推任何人。庾三娘子推你下马车的意义何在?既无新仇,亦无旧恨,推你,她没有半分好处可得。”

甚至...

如果是崔氏,长亭还会更相信一些。

小阿宁一旦遇险,长亭必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必会抛开生死去救,若陆家的两个女儿在战乱中有任何伤亡,陆长英决计不会善罢甘休,到那时便当真是结亲不成反结仇,陆家和石家就算不决裂,陆长英也不可能倾力帮扶石家——别忘了,陆长英是站在哪一房的?是二房!较之石闵,陆长英明显更倾向于支持石阔。

石阔对长房是个威胁,陆家对长房也是个威胁,陆家与石阔的关系对长房而言,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威胁。

崔氏完全有理由下手。

早年流亡冀州的那段经历,那个夜半前来偷光她们一行三人身上所有财物的农妇教会了她,不要忌惮以最坏的想法去猜忌别人。成长在崔家的,见惯了内宅倾轧的姑娘,有可能是三好五好的小白花?谁也不知道,长亭首先怀疑的,其实是看似纯良端庄的崔氏。

可石宛却说是庾三娘子...

长亭的反问叫小阿宁蹙眉深思,想想再道,“石大姑娘也没必要拿这件事来糊弄咱们呀!阿姐说凡事要有个动机,可石大姑娘攀诬庾三娘子,她能得到任何好处呀?”

这也就是长亭考量的。

长亭张口欲再言,却被窗棂外扣扣的响声打断,紧跟着白春躬身入内,低眉朝长亭轻声道,“...查清楚了,那方竹节玉佩确实是庾郡君库房里的,前两日给了石宛,是晚烟拿的对牌去取。至于庾郡君为何要赏,晚烟也不知道。晚烟只知道,刚到建康,郡君就叫石宛去她房中,屏退众人,说了一会话跟着这方玉佩就赏下来了。”

庾氏房里的晚烟一向和镜园交好。

长亭手上茶盅一轻,心尖上也跟着轻了下来。

既然这方玉佩果真是庾氏拿来堵石宛的口,那么让庾氏挖空心思想保住的人也就那么两个,崔氏和庾氏,一个是长子媳妇,一个是既是外甥女又是次子媳妇。若当真是崔氏推的,那么石宛又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险来构陷庾三?有什么值得让石宛冒险的?石宛为得过且过帮崔氏粉饰一二,或假装没看见,这才是最好的办法,而不是将事情重新挑起来,并且祸水东引,攀诬另外一个身份敏感的人——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为了掩盖一件事,而故意旧事重提,将这件事重新摆上台面来,毕竟这样风险太大。

答案呼之欲出——石宛应该没说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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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剧情只是铺垫,只是铺垫,只是铺垫!后面有大招!有大招!有大招!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所以书友们猜得都不对哟~要想要剧透就加书友群吧~阿渊在书友群里一向是剧透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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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既然判断石宛没说假话,那不由叫她深思,石宛搞这么一出戏的意义何在?庾三姑娘下手的动机又是什么?而这两个问题,在随后的一个月里慢慢得到了答案。石宛好似一下子开了窍,同镜园陡然非常亲近,一改往日长亭说什么,她就顶什么的作风,每隔一日便来镜园和长亭说话聊天,又或是相约去转一转建康城,又或是一道去上香逛市集,并且每次都异常知机地只要一听见蒙拓要来了,她便识趣告辞,半分也不做停留。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日子一长,无端端地就多出了几分亲近。

在石宛单方面的“努力”下,长亭与石宛的关系好似一下子就拉近了许多。石宛绣了扇套会记得给小阿宁和长亭皆一人备上一份儿,石宛送东西送了三两次,长亭会回送一次。两人关系稍稍一近,说的话就与之前不同的。对于长亭的第二个人问题,石宛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不喜欢谁,哪儿是有理由的呀?”石宛在下首打着络子,压低了声音,神色有些许神秘的意味,“庾三娘子不喜欢你们陆家人,更不喜欢阿宁,也不喜欢表嫂。她往前明里暗里告诉了我许多次...”石宛抬抬头打量了下长亭的神色,将之前已经递到嘴上的话给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再觑了眼长亭的神情方道,“她说她厌恶你们,说...说四大家是士族的蛀虫,徒有其表,早就应当消亡了。”

其实不仅仅是四大家,长亭私心觉得整个士族都应该消亡了。

当凡事存在的坏处大于益处,那么它其实并没有多少存在的必要了。

这话,长亭私下里和蒙拓说一说便完了,可一旦听到旁人说这种话,心里不觉要暗骂一声“狂妄”。

“她为何如此讨厌陆家呢?”长亭轻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石宛想了想方才道,“因为表嫂和二姑娘都不算太喜欢和看重她?庾三姑娘在自家的时候,那可是手掌心里头的宝贝,是二房的嫡长女,人又长得好看,脑袋瓜也机灵,诗词歌赋都念得很好,庾家那么大一个家族,就她和五姑娘两个姑娘...她一向受宠受重视,可...”

可自从来了石家,谁也没把她打成钱儿。

长亭在心里默默添了一句,她却被发现石宛在闲聊时便将庾三姑娘推搡阿宁的动机给解释清楚了。而第一个问题,在石宛极为热络的交际中好似也得到了解决。

“她是来和我交好的。”夜里,长亭边铺床边和蒙拓拉起家常,“大概是被她婚事的人选吓破了胆儿,一下子就开了窍,突然就明白了既然跟我没什么切身利益上的冲突,那卖个好,交个心,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蒙拓在地上盘腿擦剑,听长亭这么说,便笑起来,“那庾三咋办?石宛既然跟你透了底,你与其给她好处,还不如给庾三坏处。”

算是敲山震虎?

说起庾三姑娘,长亭当然不会草草放过,事涉阿宁,长亭不可能忍气吞声。

好,你不想嫁给石阔,我就让你谁也嫁不成,圆你这个梦。

长亭一生气,后果很严重。蒙拓眼看长亭陡然脸色一变,一脸的戾气,再看看自个儿手上那把宝剑闪起的点点寒光,不由连忙出声,“现今先暂且缓缓,才搬到建康来,咱们先夹着尾巴做几天人。等建康城内尘埃落定,你指哪儿,我就打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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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蒙拓所说,庾三娘的事情暂且放一放,健康城中尚且一片混沌——石阔为防止石闵夺权而在各个位置上安顿的全部都是当初闻讯而来企图趁机分一杯羹攻陷建康城的乡野宵小们,这样的人纵然有纵横捭阖之才,但是如刘邦那样在乱世中占到个位置的庶民能有多少?多的不说,万中取一的概率总是有的吧?毕竟这世道,世家子、官宦之家、大商贾及军阀占据了这个时代几乎全部的书籍、知识以及名儒,剩给庶民百姓的东西又能有多少?

故而石阔安置的那些人选中,十个里面能有两三个得用就算不错了。

待石猛带着大军分路绕了一个大圈终于抵达建康后,建康城中人员安置的弊端便逐渐显现出来了,今日是建康城库中的钱粮对账有误,明日是建康城中混入奸细,再不就是军中弟兄们的俸禄粮饷被无端克扣,该用六月雪的粮食做小米粥,可军营的厨房里收到的却是几袋子上面六月雪,下面发霉的米粮,将士们吃不出来,可军营的厨房里却有石闵的人。那这件事朝上一捅,石猛的屁股都还没在建康的板凳上坐热,就听见这么件大事,石猛大发雷霆,石阔跟着吃了挂落。

“...吼得震天响,我在院子里都听见了。”蒙拓才回屋,抹了一帕脸,再一埋头把脸浸到水里去,咕噜咕噜直冒泡,伸手拿胰子,在头上胡乱抹了两把,这算是把头发和脖子也顺带着一起洗干净。

长亭拿了帕子过去给蒙拓擦头发,边听蒙拓说,“姨父看在二哥打下建康城的面子上,吼得还不算凶,说的话倒是很厉害。二哥也没回他,石闵也没出声去劝,我看这件事八成是石闵那小兔崽子给设计的。”

长亭呵呵两声。

石闵有这个智力吗?

这件事八成是崔氏教石闵的!

长亭顺道帮蒙拓揉揉头皮,手上动作很轻柔,感觉到蒙拓逐渐放轻松了,便笑道,“既然是他设计的,那他帮忙劝什么劝?不在旁边帮忙再烧起火来就不错了。”长亭再帮蒙拓摁一摁太阳穴,再道,“坐享其成,虽然卑鄙了点儿,可若石闵任由二哥将建康变成他自己的,那这位子还有什么争头?摆明了这就是二哥的天下了啊。先把二哥安排的人选拉下马来,再一点一点趁二哥没有防备的时候,将自己的人手安置上去,慢慢蚕食总有吞下去的那一天。这明显是崔氏的主意,一语中的地看见了二哥在安排上唯一的也是致命的漏洞。”

蒙拓舒服得喟叹一声,他要啥军师呀,自己家床上就有个聪明的谋士,哪里还有谋士又能和他睡觉,又能给他生娃,还能帮他擦头发的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二哥这两日,可能要和张黎频繁接触了。”蒙拓先给长亭提个醒,“也有可能会让自己房里的侍妾给你做点小东西当作打招呼,你喜欢接就接,不喜欢接扔了也行,让满秀、白春去应付也成,都随你高兴。”

长亭这么傲气的人叫她跟侧室和侍妾安安分分地坐下来说话,实在是为难她。

这是蒙拓第二次觉得对不住长亭,因为他的身份,因为他的选择,长亭需要顾忌和害怕的人太多了。

长亭却丝毫没有感觉,她只听见说石阔今日要与张黎频繁接触?长亭瞬间就明白了,轻声问蒙拓,“二哥是想叫我们的人手顶上?张黎一个人能做些什么?照管一座城池绝非一人之功呀?”

“张黎和你一样,代表的是陆家。”

蒙拓脸上还湿漉漉的,声音放得柔和极了,“石闵打的是什么主意?无非就是借崔家的人手和势力来运作建康城。与其让崔家抢了这个彩头,还不如交给陆家。我们最多需要十几个人,只要人员调度走上正轨,规章制度赏罚严明,那么照管一个城池十余人绰绰有余。”

这和管家是一个道理,只要我任命好了上头的管事,那么手下的人其实并不归我管。

长亭想了想,“张黎或许不愿意。”

给陆家参谋是一回事,给石家参谋又是一回事,在士人和读书人的长久以来的认知里,宁当二流士族的泛泛不得重用的谋士,也不愿当庶族军阀的军师,这是时代使然,同时也是时人深入骨髓的三六九等的等级思想使然。

蒙拓挑眉一笑,似乎运筹帷幄,“张黎是聪明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聪明人都知道走哪条路会更远。

果不其然,这番对话的第三日,张黎就托人带话进来,说是“石二爷近日来屡屡邀他品茶饮酒,不知该去不该去”,长亭给带话的人意味深长地回了句话,“去品一品哪里的酒更好也不是不可行,只是千万要记得是拿了谁的银子买的那盅酒。”

再隔一日,张黎请了王家的太夫人来说亲,拿了整整三大册子的聘礼礼单来,说的是长亭身边的满秀。

长亭对张黎这个行为不是很意外,当事人满秀却意外得半死,手里捧着聘礼礼单册子,半晌都合不拢下巴,眼神死死定在礼单单子上,再看了半天,抬起头来木愣愣地问长亭,“啥叫足金厘丝鸳鸯戏水簪?”

“哦,”长亭早就习惯玉娘和满秀的绝活,比如,念字读一半,“是蹙金缠丝鸳鸯戏水簪,如果实诚,一支簪子能有一两重,挺好看的花样。”

满秀也“哦”了一声,再埋头看礼单,看了半天才翻了一页,看那表情也是有点懵,再抬头问长亭,“这都是给我的哦?”

长亭点头,“是,你要是答应嫁给张黎,这些就都是你的。”

满秀再“哦”了一声,又把头埋了下去,又隔了良久才抬起头来,问,“他为啥突然要娶我呀?他那些书,我看都看不懂,他给我说的那些事儿,我也半听懂半听不懂的,他为啥要娶我呀?”

“一半是在向我表忠心,一半...”长亭想起来前些时日张黎和满秀的相处,她也宁愿相信张黎有一半是有真心的,“一半大约是因为欢喜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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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我呀...”

长亭便眼看着满秀,这也算是二十来几的大姑娘,脸上一青一白,最后定格在以红色为基调,点点粉色和些许呆滞做点缀的神色上。满秀手上攥着单子,埋着头,透着一股子和年龄不太相符的小女儿娇羞,这叫长亭看得简直心都快化了,哦,长亭再抬头看看白春的表情,白春一张脸都快化了。

长亭私心曾暗自揣测过,白春大概会理智一辈子。

理智的白春脸上的表情跟吃了屎一样,一开口就是一个大棒槌,“夫人说的可是一半的一半,他张黎要是只为了表忠心咋办?你别一下跟冲昏头脑似的哦,夫人会给你很多选择,不一定就非得是张黎,你自己考量清楚要不要成为张黎向夫人表忠心的工具。”

一个大棒槌“哐当”一声砸下来,砸得兴高采烈的满秀和玉娘都有点懵,懵过了之后,两个人又重新兴高采烈起来。

“不怕不怕!”满秀愣过之后兴奋头就上来了,“夫人不是说还有一半呢吗!”

玉娘在旁边使劲帮腔,“对啊!阿娇不是说还有一半吗!就算是工具,又能咋样?不怕他图啥,就怕他不图啥!我跟张黎说过话,他不像是那种为了往上爬啥事儿都能做的人!就算有点小私心,也是能够原谅的嘛!这谁还没点小私心了呀!”

长亭由衷觉得每个人对婚姻的要求真的不一样,有的人对于一半的喜欢就满足了,就算其中掺杂了些别的东西,也觉得无所谓,而有的人却一定要求十成十都是因为爱,一旦对方的表现脱离了想象和期待,就会立即撤退,美其名曰及时止损。前者是满秀,后者是玉娘,哦,是以前的玉娘,撞得个头破血流之后后者也会渐渐变成前者。

长亭由此无比感激蒙拓,没有让她面临这样的选择便寻到了一个不用让她考虑这样多就可安稳度日的机会。

满秀既然点头应下,长亭便让蒙拓去见了见张黎,请张黎喝了顿酒,蒙拓喝得麻麻的回来,搂长亭道,“...那厮心里清楚着呢!一听满秀一开始就没入奴籍,当场就高兴得又开了两坛子玉泉,拉着我让我告你,别担心,还塞给了我两千两银票让你给满秀,全当满秀的嫁妆。”

张黎是怕满秀没有留存,到时候添箱和清点嫁妆为难吧?

长亭叹了口气,其实想宽一点,管他是不是因为喜欢才决定嫁娶的呢,只要存了心地愿意对人好,小两口这日子怎么着都能过下去。

这桩亲事定得很利索,小定一下,石阔率先发力,没等石闵和崔氏走第二步,石阔先行上折问罪,以雷霆之势换下两个污了军营粮饷的宵小,张黎瞬时扶摇直上,手里握着建康军营中大大小小银钱往来的账册,张黎再举荐两位同僚顺势拿下建康城内外人事调度的册子,这只是预热罢了,石阔要倚仗陆家借他有真才实干的人才来稳住建康城,这风怎么吹墙头草最早知道,一时间长亭风头无两,每日如雪花般接到帖子,推掉的帖子每天也有一大摞。

“这张帖子恐怕推不掉了。”

白春默了半晌,掐了张藕荷色的帖子出来,看了眼长亭,“是二郎君府上的沈姨娘,她想来给夫人请个安,要不让奴出面去招待吧,这帖子不好推,可让您去见这个面也太跌份儿了。”

长亭点了头,可当天路过花间听到里面女人声响的时候,长亭顿了顿步子,再隔着窗棂看了下,当即提了裙角进花间见客去了。

打死她也没想到,这位沈姨娘竟然是个老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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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燃香,是花果的香气,都过去五年了吧?在这五年间,长亭嫁了人,长宁要嫁人,石家势头大旺甚至从冀州搬到了建康,四大家分崩离析,大晋彻底灭亡,世间群雄四起争霸,看尽天下繁华。

五年的时光,什么都在变化。

唯一不变的是美人那张脸。

长亭看着堂下映衬在芙蓉花中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孔,面白肤净,鬓青云黛,且有朱唇贝齿,兼有明眸善齿,当美人褪去穷困带来的窘迫,心安理得地穿上云锦缎子,戴上赤金流苏,扫上胭脂花粉,美人故而变得更美,美得从容且理所应当。

长亭笑起来,语气温和,“沈姨娘?”

堂下美人儿手放在膝间,埋头抿唇笑了笑,“姑娘别打趣奴了,还是叫奴青梢吧,听起来舒服。”

是了,沈姨娘便是当初与岳老三在一道,被当做奇货可居的物件儿运往北地的那位美人青梢,长亭猜想五年前的青梢大约十五岁,如今约有二十出头,当初差不离的年纪,可青梢再美再漂亮,站在她与长宁身边也像个丫鬟。如今却不一样了,青梢就坐在她的下首,举止气度都大气——石老二后宅的女人不少,前些时日拉到建康来都专门拨了两辆马车,可今时今日代表二房站在她跟前的人只有一个,便是这位青梢姑娘。

看青梢这穿戴和架势,石阔大概很宠她吧。

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呀。

“...之前从来没听说过你嫁给二哥了。”对于共历生死的老熟人,长亭一向几多宽容,“我问过阿拓你哪儿去了,阿拓也不知道,我原以为你嫁到北方去了。”

“当初跟着您与二姑娘回了冀州,之后您又回了平成,奴就...”青梢多看了眼长亭,在正室跟前说太多妾室的话这纯属找削,青梢当即转了话头,笑着叹了一声,“再见您,奴就是沈姨娘,您就是蒙夫人了。”

两个人其实不太熟悉,青梢打的是“这么些时日了,来向蒙夫人问个安”的旗号来的,故而寒暄了没两句,便告辞走了。青梢一走,长亭笑一敛,当即让白春去寻晚烟活动打听,她一向不关注石阔与石闵的内宅,哦,准确来说,她并不关注偏房妾室。可青梢不同,青梢既然是送给胡人的礼物,那么石阔对她的美貌和手腕必定是有自信的,可为什么最后青梢变成了他的沈姨娘呢?

临近日暮,长亭与蒙拓都用完膳了,白春才回来,白春在屏风后却见蒙拓也在,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青梢是两年前被纳成妾室的,二郎君内宅中有三位姨娘,几位通房姑娘。最受宠的是沈姨娘,也就是青梢姑娘。”

蒙拓有点诧异长亭为啥要去打听石阔的后宅?

蒙拓嘿嘿两声,“他们的后宅都乱糟糟的。”

哦,你还真是见缝插针地邀功求表扬呢...

长亭安抚似的拍拍蒙拓手,暗自想到,两年前?两年前,岂非庾氏刚给石阔定下亲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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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在石阔刚刚得知,他的妻室是庾三姑娘的时候,他就立马将青梢纳进了后宅...也就是说石阔丝毫不惧怕庾家可能或者即将带给他的关于肃清内宅的压力,抑或是,石阔一直在等待着看他未来的妻子究竟是什么人,如果石猛大发慈悲给他定下一门显赫的婚事,他还有可能当即将青梢纳入内宅,名正言顺地给她一个身份和名分吗?

肯定是不可能的,石阔心比天高,长亭与石阔走得一向很远,甚至陆长英都下意识地与之保持着一段距离,能做盟友,但绝不做朋友。石阔这种人和陆长英很像,可是陆长英更在乎情之一字,而石阔似乎压根没有偏好——至少在旁人看来,石阔的喜好十分神秘,或者说,石阔并没有特殊的属于自己的喜好。这是异常标准的士族做派,没有突出的好恶就意味着减少了风险,更重要的是,让人捉摸不透,上位者需要做的就是让人捉摸不透。

一个有着标准士族做派以及高远志向的人,是不可能因为让一个女人挡路的。

故而在石阔一旦确定他的妻族并非助力,还有可能是累赘的时候,他选择毫不犹豫地纳青梢为妾...这说明什么?长亭微微眯了眼,轻声问白春,“那在这之前,青梢在哪里落脚当差?”

“在二郎君身边当差,领的是大丫鬟的补给,可平日里也就养花喂鱼,说是奴婢过的却是姑娘的日子。之前...青梢姑娘是学唱戏的,被二郎君赎了出来,随后就一直在二郎君身边待着。”白春想起那丫鬟说起这事儿的时候,一张脸掩都掩不住的醋酸的神情,不由再加了一句,“听二郎君院子里的丫头说,领两个姨娘都不太敢同青梢姑娘说话,凡事都忍着让着,绝不同她起冲突。”

长亭一挑眉,冲蒙拓笑了笑,嘴上轻声如囔一般,“一直放在身边...成婚前赶紧纳进房中...这样算起来,青梢跟了二哥怕是有些年头了吧?这么些年二哥都还是一直这么宠着她,护着她...”

那这大概算是真爱了吧?

长亭不寒而栗。

可意图亲手把青梢送给胡人做玩物的人同样也是宠了她,爱了她这么些年头的石二爷...

像石阔这样的男人,真的挺可怕的。

蒙拓大约也想到了,抬头看了长亭一眼,轻声道,“成大器者通常不拘小节...且无毒不丈夫...二哥到底不也没将青梢送出去吗?”说到后来,蒙拓笑了笑将长亭揽在怀中,拿长着胡茬的下巴去扎长亭的额头,轻轻扎,不敢使劲,一使劲,长亭脸上要红成一片,极为温和地再道,“别人家的事情,咱们管他这么多作甚?咱们自己家一片祥和不就得了吗?”

是,是别人家。

可这个别人,却有可能成为他的主上!

一个连心爱的女人都能随时送出去的男人...

长亭手心冒汗,伸手环绕住蒙拓的腰,面上不显,后背却冷汗直冒,连自己女人都能说舍弃就舍弃的男人,他岂能平心静气地接受手握重兵且妻族强势的下属?君与臣的关系从来就不是平行的,直线上下,绝无回寰可能,分封与放权的朝代只会最终走向分崩离析。石阔是聪明人,他知道怎么收权,也知道怎么用人,纵横捭阖之术伤的从来都是臣下!

长亭所思所想未曾告诉蒙拓,只靠在蒙拓胸前轻轻说了声,“对,咱们家一片祥和便好。”紧跟着便将刚才心里想的那些话儿全都深埋在了胸腔中,希望永远都别有机会说出来。

青梢来过一次后,长亭陡然感觉与之的联系莫名频繁起来,时不时送点东西过来,长亭再派人回送过去,一来一往,长亭与石阔妾室交好的消息不胫而走,紧跟着石宛也过来再拉关系了,至此长亭方忆及她应下石宛的承诺还没有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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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宛不想嫁到那三家中任一一家去,可好像那三家都对她极有兴趣,另两家各托各的门路,岳夫人琢磨了一把,约莫觉着自个儿家是这三家里头条件顶好,顶有资格攀上一位石姓翁主的,便显得异常积极。光长亭就听说了,这位精明的,没占便宜就算吃亏的岳家当家太太已经给庾氏递了三次帖子了,偏偏庾氏还次次都接了,眼看着亲事就快要定下来了,石宛来来回回地往镜园走,明里暗里透出话来,要求长亭履行承诺也好,哀求长亭伸把手帮一帮也好,反正说来说去便是那些话。

石宛急,长亭心里头也急。

岳番怎么还没从邕州回来?

是,人员名单是长亭递上去的,人也是长亭选的,更是长亭亲手将岳番的名字写在上面的,玉娘对此默不作声,只是玉娘身边服侍的小丫鬟琥珀却偷偷和长亭咬耳朵,“胡姑娘心疼得不得了,晚上只能睡半宿,睡了半宿就起来看话本子。”长亭听了心疼得很,只是玉娘不在人前再说起岳番,长亭自然不会出言提及,长亭只希望看到两个结局,要不是他们两历经波折之后最终走到了一块儿,要不就是会心一击之后叫玉娘彻底看清,至死不再为这个男人流一滴泪。

如果岳番做得了他母亲的主,绝不娶石宛,只要岳番敢抗争,而非逆来顺受,那么长亭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将玉娘和岳番凑做一堆。

可若是岳番被他的母亲或所谓的“前程”及“世俗”说服,那他就安安心心娶石宛去吧,反正他对此也无甚异议。

所以长亭迟迟未同王家定下玉娘的亲事。

毕竟这么五六年的感情,是经得起磨的啊,磨一磨才会愈加发光发亮,随后才会明白一路走来实属不易,必当暗自珍惜。

可是,这风声放出去了这么久,岳番也没说送信或是带话回来,直到岳夫人连送了两封信去邕州,岳番才回一封信,这信被蒙拓奉媳妇儿之命截了下来,长亭打开来一看,就几个字儿“谨遵母命”,之后再无多言。

长亭看后半晌无言。

石宛日日过来,三日中约有两日能遇见小阿宁,她便时不时地带点什么盐渍梅子呀,糖泡陈皮的小零嘴过来专门给阿宁,小姑娘心眼都钱浅,之前不喜欢石宛是因为石宛似乎是有些觊觎自家姐夫,可如今石宛都求着自家长姐帮忙看一桩好亲事了,那是不是这积怨也能暂且消一消了呢?故而有些日头了之后,小阿宁也乐意跟石宛多说几句话了。

“岳夫人前日又去寻叔母了。”石宛咬咬唇,眼波微动看向长亭,“万一叔母当真把我嫁给岳郎君,我便一辈子也抬不起头了!”

长亭蹙眉看向她。

石宛手头紧攥丝帕,“谁不知道岳家往上数三代是杀猪的屠户啊!”

“这时候,姨母是不会给你定亲的。”长亭笑着好似给石宛吃下一颗定心丸,“无论对方是谁,都不会给你定下亲事来的,哦,至少现在不会。”

石宛“啊”了一声,微抬头。

长亭眉梢一挑,并不介意卖她一个面子,笑了笑轻声道,“你想一想,姨父入主昭和殿,你是什么?是顶着翁主的名头定亲出嫁方便,还是如今草草定亲舒服?”长亭顿了顿,抿唇笑,“大郎君已经上了折子,恐怕不日,姨父就将搬进昭和殿,登基称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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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宛大惊,大惊之后接着就是大喜,狂喜的表情转瞬即逝,紧跟着便前倾身形连声追问,“上了折子了吗?如今改朝换代会不会太着急了?叔父会答应大哥的提议吗?那咱们怎么办?也跟着住进昭和殿吗?”石宛脑子转得飞快,瞅了眼堂上的长亭,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似乎意识到了将才自己的失态,身形向后一靠,堪堪稳住心神,轻咳一声似是在挽回颜面,紧跟着才道,“什么翁主、县主的,都还是没影的事儿,阿宛的亲事可全仰仗着表嫂了呢。”

长亭笑着随口应承,既没应诺也未拒绝,石猛如今要入主昭和殿,石宛的婚事可就由不得她搀言了呢——毕竟要归降、投投名状、安抚以及嘉奖的人太多了,联姻无疑是顶好的法子,石猛就一个闺女,尚且还未到立即嫁人的年岁,那么和石猛血缘最近的姑娘就是石宛了,嗯,要是石猛登基称帝,石宛至少能捞到一个翁主,要敢想,想多一点,捞到一个公主也不是不可能的。

石宛确有大好前程,长亭只希冀她别自取灭亡。

长亭将石闵上书这一消息逐渐透了点儿风出去后,石宛仍旧频繁过来,半分不见倨傲,嗯,这当然很好,可这事儿放在石宛身上就有点不合常理了,玉娘想人想事儿是照着好处去想,赞扬石宛“可算是长大了”,小阿宁年纪轻,石宛不犯傻的时候说话办事还算上道的,故而这两的相处算是破冰。只有长亭,对石宛仍旧不咸不淡,总觉得这厮暗地里不知道悄不焉儿的,在使什么坏呢。

这厢石宛尚且为嫁谁而挣扎,那厢满秀的亲事堪堪定下——满秀和张黎过了庚帖,又请了王太夫人过目了彩礼,定下了婚期,婚期就定在三个月之后,女方年岁也不小了,男方妻室逝去了也有两三年了,一个是长亭贴身的人,一个是长亭的谋士,都是自家人,也不用谁端着架子要给谁一个下马威,都熟门熟路的,赶紧娶了嫁了得了。

满秀与张黎的婚事将定下来,石阔便打出了张黎这张牌,在石闵提议举荐崔家人之前,建康城又迎来了新一轮的人员变动,张黎首次入仕便一步登天,石阔令他管辖建康城中的人事与财政,石猛过目这份人员调配之后,什么都没问,盖上了私章,只有一句话传到了外头,“...这个过渡找得还成。”

长亭耳闻蒙拓告知她这句话,不由再次心惊胆战。

石猛将张黎称之为“过渡”。

这可以看做石猛对士族的态度吗?

长亭还来不及反应,石闵那张折子就上了上去,其中拥护石猛择良日登基称帝,定建康为都城,冀州为陪都,“以全天下之念,以正人道之肃风”,在建康还没反应过来之时,石猛便以雷霆之势给这份折子盖了红章。

红章即意味着准了。

这是谁也没想到的,石猛会胆子大到建康城都还没坐稳,就要明确地推翻前一个王朝!是!石猛有兵有将有钱,可他除去这三样,他还有什么?有可安邦治世的大儒吗?有懂得农耕渔猎的人才吗?有平定江山的军师吗?刘备有诸葛,刘邦有萧何,石猛他有什么?

“老子有崔陆两家,还有何惧!”

石猛如此回应。

改朝换代在即,暴风雨要来了。

长亭扶在木梁旁,看天际尽处有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翻滚着压了过来,天际有雷鸣,轰隆隆地发着声响。长亭攥紧丝帕,侧过头去轻声吩咐白春,“信送到平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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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春轻点头,长亭缓缓呼出一口气儿来,这建康说太平呢也太平,毕竟建康城已经算是尽数定下来的了,石家的军马扎扎实实地把整个秦淮都围了一圈。可这说不太平也成,谁攻下建康谁就成了众矢之的,先头符稽是怎么把建康给丢了的?还不是因为石阔暗生一计,将天下间大大小小有心争雄的人马一窝蜂地全都吸引到了建康来,若无众人拾柴,石家现如今想稳如泰山,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长亭觉得建康不甚太平,她潜意识中始终觉得石阔与石闵的战争一触即发,而她与蒙拓是最易遭到波及的。

建康不太平,自石猛批下折子,来夜袭建康城的人便以每日两拨为基础,并且逐日上升,这事儿最直接的影响就是蒙拓咬牙切齿地看着新家那张特意做得很结实的床,托那群连弓箭都没有几发的村野农夫的福,他自个儿新家的那张床,他是一晚上都没睡完整过,更别提搂着媳妇儿在床上做点该做的事儿了!

蒙拓的伤心无人能懂。

石猛的折子一批,改朝换代一事便当即提上日程,蒙拓镇守内城城墙,长亭白日夜里都再难见着他,两口子各自忙得说句囫囵话的功夫都没有,外头的事儿长亭都不大知道,恰逢张黎递帖子来送满秀的聘礼时,听张黎说了一耳朵。

“日前,前朝缺人是众人皆知的事儿,各项礼制都尚在建设中...如今定下来的称谓有燕、周、齐三个,尚在商榷中...昭和殿如今也在翻修,只是小打小闹罢了,顶多百日就能入住...刺史大人这两日,每日都处在极度亢奋的状态中,许多事情都要重建,而看刺史的意思,似乎是想亲力亲为。”

都进展到定朝号这一步了呀?

长亭惊叹于石猛的速度,也笑,“你好好爬吧。”张黎近些年头变得越发沧桑了,与之前被迫遭陆长英强扣下相比,如今的张黎野心勃勃,似是想要大有一番作为的样子,“你好好爬,你掌文臣职能,阿拓手握兵权,未来相辅相成,必大有一番作为的。旁的不说,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总要帮你挣到一个。”

张黎听长亭这样说,不禁难以自持地抬眼看了眼长亭,让他握紧文职权柄,蒙拓手上攥着兵权,再有陆家的士族支持,这个相貌端庄,身量纤长的小夫人是想要做什么?这简直就是逼宫的装置!

张黎忙敛首应是,掂量了下自个儿的分量,再看了眼安稳搁在木案上的那封大红聘礼单子,埋首再闷声想了想,终是迟疑着开了口,“臣下原是大郎君家臣,后得福效忠夫人,一溜下来打的是陆家的标志,纵然如今是拿石家的俸禄混饭吃,可骨子里也流的是平成陆氏的血。有些话老早就想请夫人赐教了...”

长亭笑着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您与蒙大人究竟是想坐到什么位置上去?贤臣干将吗?若是贤臣干将,我也不用多费如此之多的力气了。您无需瞒我,您与臣下是最直接的,上对下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不需对臣下也掐头去尾说话。”张黎忍了半晌,终究再道,“想成为一个贤达臣下,那么蒙大人照着如今的路子走,国公的撰封是少不了的。可...你们真的舍得为他人做嫁衣吗?”

这话说明白点儿就是,“你丫究竟要夺位不?要夺早说,我们大家都好提早准备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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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轻挑眉,面对张黎,她确实应当无从隐瞒,也不需要隐瞒,张黎是她的谋士,是仰仗着她生活的人,她应当毫不顾忌地,全身心地信赖着他,交付他以重任。

“为他人做嫁衣也没什么不好的。”长亭抿唇浅笑,神容很婉和同样也很满足,“知足常乐,你知阿拓其实不适合成为帝王的,他的个性,他的身世,他的能力,他毕生所求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而非坐拥天下。”

张黎蹙眉看向长亭,这小姑娘也算得上是他看着长大的,可如今她的意思,他一点儿不明白。

长亭微颔首,眼神落在衣襟处别的那朵小花儿上,花蕊鹅黄,花瓣粉白,这是一朵素馨花,长在乡野中,无甚身价,也不需太过珍重,掐下一朵后会有另一朵补上空缺,这花儿不显眼,可就是这么不显眼的花儿长在芙蓉花旁边却一点儿也不逊色。长亭慢慢抬头,笑着紧跟着轻声道,“想要老婆孩子热炕头,想要过平安和乐的日子,我们就必须掌握主动,而不是把自己的生活寄希望于别人的良善和宽容。这世道,平平安安的都太难得了,日子不好过,我们得先做好准备。”

张黎点点头,悟了。

蒙拓可以不成为主宰者,但是他必须要有让主宰者忌惮的实力,只有这样,他才会逃脱卸磨杀驴的命运。

长亭轻声再道,“阿拓非常敬重二郎君,也非常信任这位二哥。君君臣臣,纲常伦理,永世不变。只要二哥待阿拓一如既往,阿拓这样死心眼的人认准了就变不了了,故而就算手上有牌,也没有打得出去的机会。”长亭话说至此,抿唇笑了笑,唇上尚有口脂,滑腻香软,长亭凤眸一眯,笑着看向张黎,“张先生,你博览群书,你是知道的,任何一位英明的君王都会给臣下稍稍留一点喘息的余地,毕竟破釜沉舟可是绝路上才会有的事儿呢。我才不信二哥这样聪明的人不懂这个道理,你和二郎君也算共了一段时间的事了,你觉得二郎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黎佝头,言简意赅,“理智、明智、睿智,同时也自负、自信和自尊。”

三个“智”和三个“自”,蛮好地将石阔的个性归纳起来了。

长亭笑着再问,“那张先生觉得二郎君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可靠的,值得人信赖的君主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张黎再点头,“从目前的形势来看,二郎君是最合适的人选,同样,假以时日,他也会成为最适合的君王。”

长亭轻笑颔首,垂眸缓声道,单手举起茶盅,做出一个举杯遥祝的姿势与神态,“那我便预祝张先生前程似锦,争当第一人了。”微微顿声,笑颜愈粲,“也希望张先生以后要时刻提醒二郎君要成为一位值得人信赖、依靠的君主。”

张黎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小口之后再张嘴含了一大口茶水吞咽下,动作不似儒生,反倒像是混迹军营的丘八。

张黎告退,将出内室,白春提着小茶壶帮长亭斟茶,长宁在偏厢的花间里听了许久墙角了,待张黎一走,小阿宁蹿了出来,贴着长亭的胳膊站,一边帮长姐选了两朵品相甚好的白杭菊丢进茶汤里,一边小声问道,“刚才阿姐和张先生说话的感觉怎么有点奇怪呀?阿姐像是在敲打,张先生却只做不知,照理说,按姐姐与张先生的交情,张先生一旦发觉您在敲打他,他完全可以敞开来说,从而快刀斩乱麻地消除隔阂的呀。”

长亭拍拍小阿宁的头,温声问,“你看清楚了他大氅下面穿的是什么吗?”

小阿宁不知所云,轻轻摇头。

长亭道,“他大氅下头穿的是仙鹤礼制的官服...”长亭笑着再拍拍长宁的后脑勺,顿了一顿之后,再道,“张黎是我们的人,无论他做什么都会打上陆家的烙印,可是也别忘了,他如今穿的是石阔赏他的衣裳,担的是石阔给他的官职,在之后石阔只会越爬越高,张黎也会跟着越爬越高,到时候他会变成什么样,石阔会变成什么样,咱们谁也不知道。”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在长亭和陆家的默许下,石阔要抬举重用张黎,其一自然是解如今无人可用之围,其二当然也有向陆家示好的意思,其三...长亭一直觉得自个儿凡事都想得多,什么都喜欢好的坏的一块儿想完,

“人都是要变的。”小阿宁突然气鼓鼓地说,“人都是要变的!一层不变的人只有被抛弃!”

长亭哈哈笑起来,将阿宁一把搂在怀中,“阿姐不会变,蒙拓也不会变,玉娘不会变,真心交付过的人都不会变的。你要牢牢记得。”

阿姐一定会将你托付给一个一辈子都不会变的人手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摸了摸小阿宁柔顺盖在额头上的刘海,小香菇闷着头,香菇的帽儿一下子就变长了,长亭笑起来,“怎么刘海还没长起来啊?看起来蠢兮兮的,一点也不灵气。”

小阿宁慢慢抬起头来,香菇盖帽下头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打转,再脆生生地应了个“在长呢!”,紧跟着又跟想起什么似的,再往长亭身侧蹭了一蹭,小声道,“石大姑娘给我和阿宣下了帖子,说请我们去她小苑里赏花去...说是能在花下烤东西吃,您准不准呀?”

石宛呀?

长亭将石宛这些时日的示好看做未雨绸缪,毕竟县主的封赏还没下来,为了她那可怜巴巴的婚事,她必须多多打点人,石宛这回倒也不蠢,明白长亭对她心有膈应,便干脆从石宣与长宁那处着手,先把两个小姑娘给搞定了,再曲线救国完成亲近大业。

长亭一低眸便见小阿宁神色很有些期待的样子,心里一软,管她什么石宛石直呢,阿宁再有几年就得出嫁了,等一出嫁,难缠的婆母,复杂的家世,日日都躲不开的柴米油盐,什么问题都摆上台面后,她还哪儿来的时间去赏花品茶呀?这样想着,长亭便点了头,算是应允了。次日准备好了小阿宁出门做客要备下的衣裳、器具、大大小小的丝帕和手礼,待用过午膳满秀亲将小阿宁送到了石宛的小院里,等日暮了,满秀才跟着阿宁一道回来,回来之后便同长亭通禀,“...凡事都挺正常的,石大姑娘在花下摆的筵,先用了清茶再赏花,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大多都是二姑娘和石二姑娘在说话,石大姑娘在旁边静静听。”

长亭点点头,再看看小阿宁欢欣雀跃地告诉她,“...阿姐,你不知道了吧,绿豆糕和栗子糕里得加点儿梅花碎和陈皮才不腻味!还有阿宣今天教我怎么翻花了!今天也吃了以前那家鸡油馄饨,阿姐还记得不?就在街头的那家,以前去吃过,今儿尝了尝,味道也没变...”

“吃个馄饨就高兴成这幅样子呀?”

男人的声音。

长亭扭头朝门外看去,却见是石阔撩帘进来,蒙拓和石老三就跟在他身后。长亭起身行了个礼,和两个叔伯问好,“二郎君,三郎君好,”本是想招呼白春上茶,想了想还是唤了满秀,另特意将满秀的名儿喊了出来,“满秀去给三位郎君煮茶,煮新制的白茶来。”

小阿宁跟着长亭福身问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对面就只有石闯这二愣子一张脸又红得跟个虾仁似的避开她两的礼,还赶紧躬身作揖,“表嫂好,二姑娘好。”

阿宁便笑,再福了个身。

将才开口说话的是石阔,石阔垂眸看了眼阿宁,不觉笑起来,他这一笑,整个眉眼都舒展开了,看起来十分温文尔雅又自有气势,“哪家街头的馄饨好吃呀?我在建康待了快一年了,只觉得这地方的菜全都是甜的,不太好吃,就馋那么一口馄饨来着。”

小阿宁回头看了眼长亭的神色,长亭看了眼蒙拓的神容,她见蒙拓神容自然,便知这三今日过来不像是因为公事,既然不是因为公事,那长亭也没有什么顾忌的了,没让小阿宁和几个男人多说,顺势接过话头,“...她吃东西就图个新鲜劲儿,真要说好吃,街边小贩的东西也不能太好吃。二哥要真想吃鸡油馄饨了,我叫下头人认认真真做一顿,你要不吃两个海碗那么多就不能走!”

石阔疏朗笑了起来。

长亭便又叫满秀,“满秀,把二姑娘带回院子去。”再扭头跟石阔解释,“今天接了石宛的帖子,刚刚才回来,每天的大字都还没完成呢。”

蒙拓沉声跟在后头补了一句,“她姐姐每天要求她写一百张大字,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吃饭睡觉。”顿了顿,面无表情再道,“心狠得很,现在对妹妹都这样,以后要有儿子了,她非得逼我儿子去伙房偷窝头吃。”

石阔再笑起来,两排大白牙在灯下熠熠生辉,跟想起什么似的,手一指,若有所思,“这姑娘是要嫁给张先生的那位吗?满秀姑娘?”

说话的措辞和语气都挺和气的,啥时候都像个翩翩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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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可他的和气总叫人,嗯,怎么说呢,不寒而栗...

长亭也不知道这是为啥,明明石阔风度翩翩且神容温和,眉眼长得很好,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肤容白皙,说话文质彬彬,可每当他说话,长亭总得要提起一颗悬吊吊的心来认真听。

“是她,”长亭笑着道,“满秀,过来给二郎君和三郎君问个安。”

满秀放下手上的物件儿,规规矩矩地过来弯腰屈膝请了个安,“满秀给二郎君和三郎君请安。”跟着就没话说了,石阔等了会儿确实没等到满秀再言便笑起来,笑得很含蓄,转头同长亭温声道,“这姑娘很有些内敛啊。”

“乡野里出来的,大字都识不清几个,上不得大台面的。”长亭含着笑,低眸看了看,石阔不叫起,满秀就这么一直蹲在原处,长亭回过头来笑意盈盈地看向石阔,“她老实得很,二哥不让起来,她是不会起身的。”

石阔仰首笑言,指了指长亭,看向蒙拓,“看看你媳妇儿,变着法儿地护犊子呢!”蒙拓一躬身,也不说什么,石阔笑着笑着,手向上虚抬,示意玉娘起身来,语气郑重了点儿,偏首过去轻声吩咐,“老实点好,老实点儿,帮衬着张黎,做个贤内助,让张黎全身心地把建康城扶起来。”语气顿了一顿,再道,“从账上拨三千两银子给满秀姑娘送过来,就当是我给张黎添的彩礼钱!”

满秀再一深屈谢恩。

长亭抿唇笑一笑,心头暗自一挑眉梢,是啊,满秀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村妇才好呀,才会对张黎的影响减到最低的程度。长亭将才是想让石阔知道满秀是个没啥大主见的姑娘,同时也很木讷老实,这样的姑娘大抵都没什么情趣,而男人十之有七八都希望女人很有情趣...长亭私心里暗自揣测,当初长亭若是想将白春和张黎捆在一起,恐怕石阔就不会应允这桩婚事了——毕竟白春敏锐、聪明并且洞察力强,和满秀完全相反。

长亭想让石阔放心,而从石阔允诺下的三千两银子来看,他应当是无比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