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一道水帘,呼啸而过。
直到这时,舒心忧才抬起被雨水打湿、碎发紧贴着的苍白小脸,眼神依旧空洞无光。
“心忧,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杜容谦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她总是骄傲的、淡雅的,或是娇羞的,却从未如此死气沉沉。
他今天刚和宋薇安摊牌,心情本就低落,趁着台风天,不会有狗仔注意,本想开车兜风散心,却没料到会遇见她。
此刻,他早前的烦闷一扫而空,满心都是对眼前人的担忧。
雨中毫无生气的她,宛如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杜容谦的心没来由地慌了。
雨水迅速打湿了他的衣服。
他摇晃着依旧面无表情的舒心忧,想接过她手中的袋子,可她却攥得死紧。
沉甸甸的购物袋将她几个手指关节压得充血红紫。
无奈之下,他一边搂着她的腰,一边用手为她挡着额前的雨,拥着没有挣扎却紧握塑料袋的舒心忧,朝自己的车走去。
将她安置在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后,他叹了口气,绕过车身上了驾驶座,朝舒心忧家的方向驶去。
“出什么事了?我先送你回家。”
“可以送我去XX墓园吗?”坐在车上的舒心忧终于开口,原本婉转的嗓音,此刻如同沙漠中久未饮水的旅人,掩藏不住的嘶哑。
“心忧,下雨了,改天再去吧。”要去墓园……是去看她父母吗?可眼下暴雨将至,实在不是祭拜的好时机。
“送我去吧,今天是我爸妈的祭日……拜托你了。”一直强忍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决堤,眼皮眨下,一滴滚烫的泪珠,吧嗒落在手背上。
“好。”祭日吗?所以她才这样失魂落魄……
“谢谢。”舒心忧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到了墓地门口,舒心忧解开安全带下车,杜容谦也急忙拿起伞跟了上去,为她撑起一片遮风挡雨的空间。
打在脸上的雨滴骤然被挡住,舒心忧停下脚步,望向伞的主人。
杜容谦正握着伞柄,将伞大幅倾向她这一边。
“你回去吧,谢谢。”道完谢,她走出伞的庇护,再次任由雨水冲刷。
“我还没见过叔叔阿姨,我陪你吧。”杜容谦撑着伞快步跟上,雨伞又一次隔断了落在她身上的雨珠。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那伞给你,我去给叔叔阿姨买束花。”杜容谦察觉两人两手空空,便把伞递向舒心忧。
见她不肯接,他直接抓起她冰凉的手,将伞塞进她手中,随后转身冒雨跑回车上。
墓园的大门没关,但门卫已不见人影,估计是因台风提前放假回家了。
杜容谦离开后,舒心忧虚握的伞滑落脚边,被风吹到墓园门口的草丛里,她独自走进墓园,来到那三座墓碑前。
碑上父母的黑白照片仍是记忆中的模样,奶奶的笑容依旧慈祥。
所有的防备在这一刻土崩瓦解,舒心忧靠着冰凉的墓碑坐下,泪水大颗滚落。
“对不起,是囡囡没用,连祭日都没能带点像样的东西来看你们……奶奶、妈妈、爸爸,带我走好不好?我好想你们……”舒心忧抱着墓碑痛哭失声,这是几年来她第一次不再克制自己的情绪。
“……我好怀念小时候你们带我到处跑,怀念你们当无国界医生时,我能等到你们回来的日子……还记得在非洲援助时,爸爸总笑话,说囡囡见到血啊伤的都不怕,坚强得不像个还喜欢洋娃娃的孩子。”
“其实囡囡没那么坚强……我不怕,是因为有你们在,我知道你们会保护我。
可现在,世上再也没有我可以依靠的人了……我好怕,好孤单……带我去陪你们好不好?你们从小教我,真心对待对自己好的人,真心能换真心,就算你们不在了,也会有人爱我……”
“可我试过了……好像再真心,也只是被愚弄的那个……妈妈、爸爸,我好累,不想再应对任何人了,只想陪在你们身边,还有奶奶……你们都不会丢下囡囡的,对吗?”舒心忧哭得哽咽,胸口剧烈起伏,呼吸间呛入雨水,鼻子通红。
雨水打进眼睛,刺激得一双杏眼布满血丝。
“奶奶,你们不说话,我就当你们同意了……你们要我好好生活,可我好像撑不下去了……一个人活在这世上,真的好没意思……你们会理解囡囡的,对不对?”
舒心忧笑了笑,闭上眼,将头靠在墓碑上,任由雨水冲刷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
原本润泽的唇瓣被她抿得死紧,如今已苍白如纸,上面清晰的牙印醒目。
半小时后,杜容谦抱着花束出现在墓地门口。
他一眼看到那把被风吹到草丛里的伞,四周却不见舒心忧的身影。
他捡起伞,快步走进墓地。
幸好这片墓地不算大,很多区域尚在开发中,已启用的只有两部分。
杜容谦一排排地寻找,后来几乎是不顾顺序地奔跑起来,急切地搜寻着舒心忧的踪迹。
五分钟后,他终于在某排墓碑中间,看到了那个蜷缩在墓碑旁的小小身影。
他快步冲过去,放下花,拨开舒心忧湿透的头发,只见她气息微弱。
“心忧,心忧,你怎么样?”
舒心忧缓缓睁开眼,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杜容谦凑近她的唇边,想听清她在说什么,可雨声嘈杂,微弱的声音完全被淹没。
“心忧,心忧!雨太大了,我们先回去,改天再来祭拜叔叔阿姨!”
舒心忧摇了摇头,用尽力气拒绝:“你回去吧……不用管我。”说完,她又闭上了眼睛。
杜容谦感觉到,这不仅仅是祭日带来的悲伤。
舒心忧肯定还遭遇了别的什么事,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台风即将登陆,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生疼,再好的身体也经不起这样折腾,何况舒心忧脸上贴着纱布,手上还缠着绷带。
“心忧……这样会生病的,不能再待下去了。”
舒心忧依旧不理不睬,抓着墓碑的手又紧了几分。
杜容谦丢开伞,一把将她抱起。
突然被抱起的舒心忧终于睁眼挣扎起来:“放……放我下来。”
“不行,听话,跟我回家。”杜容谦将她抱得更紧,第一次用如此强硬的态度,抱着她在雨中疾步行走。
“家?我没有家……没有亲人,哪里还有家……”舒心忧低声呢喃。
杜容谦听见了,好看的眉头紧紧蹙起,心疼之色浮上眉梢。
他双臂收紧,抱着她大步朝车子走去。
“放开我……我要陪我爸妈和奶奶……你放开!”被抱回车上后,舒心忧的体力渐渐恢复,挣扎着要下车,通红双眼瞪着阻拦她的杜容谦。
“舒心忧,你这个样子,叔叔阿姨看了该有多难过,你觉得他们愿意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吗?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非要把自己搞成这样?”这是杜容谦第一次呵斥她,语气不再温柔。
舒心忧一愣,失神地坐在车里。
是啊,这副模样,爸妈看了一定会失望吧?他们在世时呵护她、疼爱她,把她养育成人,不是为了看她长大后为了男人,因为一次受挫就把自己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呵。
见舒心忧冷静下来,杜容谦转身上车,启动引擎。
湿透的衣服将真皮座椅浸出水渍,离开了暴雨的冲刷,舒心忧忽然觉得冷,不自觉地抱紧起满鸡皮疙瘩的手臂。
正在暴雨中小心驾车的杜容谦注意到她的动作,立刻调高了车内空调温度。
待暖意渐渐回升,舒心忧松开被自己掐红的手臂,将头转向车窗。
雨水噼啪打在玻璃上,模糊了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到达杜容谦住处时,天已漆黑。
千家万户亮起灯火,舒心忧却没有感慨的心情,几乎瘫软到走不动路的她,只能任由杜容谦抱着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