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意外拨给季亭舟还被接通的电话,我心如死灰。
电话的另一端已经没声音了,我不知道季亭舟到底在干什么,又是抱持着什么心情接起了电话还不掛断,也不敢知道。
算了,既然这通电话已经发生了,那就当作沉默成本算了。
我走进浴室里刷牙洗脸,然后把自己裹进被窝里,让我自己也一同沉没。
隔天早上醒来时,那通电话已经被掛断,通话时长却达到了惊人的八小时。
重点是季亭舟还给我留了一行讯息:礼拜一见。
我现在的生存意志比夜市牛排附赠的玉米浓汤还稀薄。
生无可恋地洗漱完后,我走到客厅准备吃早餐。
客厅里只有我那风韵犹存的妈正优雅地看财经杂志。
见我下楼,我妈也只是平静地看我一眼,「你早上想吃什么?桌上有昨天买的麵包。」
那就是叫我吃麵包的意思,「我吃麵包就好。」
「厨房桌上有茶。」我妈话音刚落,我就走去厨房里倒茶。
我坐回桌上,「爸爸呢?去加班哦?」
「对啊,他这几个礼拜都在加班,但应该快收尾了。」
「什么案子这么忙啊?」
「荷甫村?河口村?我不确定,好像是土地开……」我妈话说到一半,就接起电话,「鸿海破200?我前几天……」
我把电视遥控器递给我妈,让她可以看专心股票,而我这个乖女儿就在快速吃完早餐后回到自己房间,不打扰我妈在股市里平步青云。
坐在书桌前,我在已经写满的信纸后面又加了几段,把我最近到手的几项重要资讯都写上去后才将信纸装进信封,并用封蜡封好。
比起那些我听五遍都没听明白的电子加密系统,我还是偏好传统的方式。
但传统也有坏处,像封蜡就耗时久还手续繁琐,非常考验我的耐心。
让妖异的橘红色火焰点燃蜡烛后,我把蜡粒放进融蜡匙,慢慢等着蜡粒融化。
等待的时间很长,长到足以让我好好思考是否要把这封信寄出去。
我太清楚这封信会把我捲进多复杂的事情里,但我也清楚这封信对于收件的陈怀驥来说有多重要:他太需要一场翻身仗来证明自己。
融化的蜡粒烧出一阵烟,把我的思绪带到十八岁那年。
那是我第一次跟陈怀驥单独说上话。
那天的天空蓝得一望无际,连云都没有,阳光热得很直接,陈怀驥跟我站在没有人的走廊上,他斜倚在红砖墙,有种可以轻松把世界踩在脚下的肆意。
他无可无不可地读着我写的申论题答案,「……殖民地菁英很不爽殖民母国的统治,所以团结起来,这就是共同体。」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似笑非笑,「你不觉得你的答案太简短了吗?而且学术圈会用比较斯文的字。」
「我的答案有错吗?」我挑衅地望着他,一墙之隔的教室里都是埋首写考卷的学生。
那些学生都是全国成绩最好的一群人,而陈怀驥是那些人的老师。
他是南泽政治系的教授,而我只是个来旁听的学生,刚刚高中毕业。
「你写得确实也没错。」陈怀驥说话的时候,风也吹了起来,扬起他外套的衣角和眉眼间带着野气的笑。
我扬起头看着他,「没错不就好了?我能走了吧?」
「就这么不想跟我说话啊?」陈怀驥将我的考卷对折再对折后收进他外套内袋里,和他的张扬气质相反,陈怀驥把那张考卷折得非常工整。
也许是陈怀驥本身就很有教养,所以不会轻忽任何经手过的东西,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有人会那么珍惜我随手给出去的东西。
一年后,我从商学院离开,转进政治系。
天蓝色的蜡粒都融化了,化成了融蜡匙里的一汪晴天。
我把蜡倒到信封上,把火漆章盖上去,烙印出太阳的形状。
完成封蜡后,我把封蜡过后的信封再放进另一个白信封,普通到没有人会想多看一眼的那种白信封,一叠那样的信封在文具店里只卖十几块。
越普通,越不会被记得,也因此越不会被怀疑。
我把精心包装过后的信封放进背包里,准备出门把信转交给fedex。
「你要出门吗?」正在跟证券交易员热线的我妈抬头问我。
「我明天不是要上班吗?出门买点衣服。」我说,我妈听到是为了工作后便也没再多问。
出门时我叫的计程车刚好到门口,时间算得很准。
在计程车上,我在讯息栏里面删了又输入、输入后又整段删掉,几番斟酌后还是拿不定注意该写封什么样的讯息给陈怀驥。
我很久没看到他了,只听说他离开南泽去了匈牙利,想来也是被迫的,真不知道他经歷了什么。
他没说,我也没问。
想了很久,我只能写出「不要太早放弃、不要太早认命,再往前走一点,天总会亮的」这种鸡汤文,一种我觉陈怀驥这种人绝对不需要的文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