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尼格日勒很久没上这望楼来了,起码有快二十年,以前他刚来金仓的时候,代勒很喜欢抓着他跑到上面来玩,那时候两个人都很很小,很喜欢一边俯瞰金仓城一边说些放眼天下的大话。如今代勒都死得只剩下一座坟了。
楼上没有侍卫,只有一位侍女守候,见到一位铁甲骑士,很柔顺地行了个礼,引他进入屋内。
屋内烛火明亮,白云公主深夜严妆,华彩绚烂,端坐于书岸前,她正急急地在桌上写些什么,一点也没发现乌尼格日勒到了。
“小乌乐。”侍女轻声提醒。
“啊,舅舅来了,”公主一边写字一边抬头,“请等我……”她悠然轻快的语调兀然一凝,目光紧紧地收束在乌尼格日勒的身上。
乌尼格日勒也不再隐瞒,摘下面甲,与她对视。
小云一语不发地盯着他,突然间勃然大怒,她倏忽站起,把前一刻还在写的笔墨全部扫在地上,差点要将桌子都给掀翻了。
“阿达孟和这个懦弱小人!”她气急了,面容都涨得通红,狠狠地把手里的笔朝乌尼格日勒摔去。
乌尼格日勒没说话,侧身避过墨水,又伸手轻巧地接住了毛笔。
小云见状更是大发脾气,抬手胡乱把桌面上的书籍笔记全部甩到地面上,最后抓起砚台,发狠似的砸在地上。
乌尼格日勒从没见她发这么大的火,她气得浑身都在抖,眼睛里似乎都要哭了。她一语不发地瞪着乌尼格日勒,表情恨得几乎像下一刻就要杀死他,整个面庞燃烧得通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乌尼格日勒走近几步,把笔给她重新放回桌面上,神情低低的,很安静。
一时间,房间里静得只听见小云剧烈的喘息。
乌尼格日勒低下头,避开小云的眼神,而等他再抬眼看小云,虽然还在生气,几步之间,她表情上却已冷静了下来。
“行了,是将军来也很好。”她重新坐了下来,一脸若无其事,就好像片刻之前的失态不过是无稽之谈,她甚至还微微一笑,对侍女吩咐到,“出去给将军倒杯茶。”
乌尼格日勒瞧着侍女走开,心知小云是有意支开她,于是又转过脸仔细看小云。小云也正看着他,脸上神情被掩饰得一丝不乱,只有一双眼睛发红。
“原来我舅舅谈都不想跟我谈呀。”小云垂下眼皮,娇声抱怨。
乌尼格日勒解下佩刀,放在桌面上,在她对面坐下来,“你想让他和你谈什么?”
小云瞥他一眼,乌尼格日勒不等她答话,又问:“嘎哲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小云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略有些不高兴地道:“这么久的事……我要杀他,是为了活命;他要杀我,只不过是为了欺负我和我哥哥,那肯定死的是他。”
小云一笔轻轻带过,乌尼格日勒却知道事实远不是这样轻易,十三岁的女孩,就算是乾元,也无法轻易杀死一位成年男性,何况哈答斤的嘎哲一贯是出色的战士。
“哎呀,我舅舅不会以为我也在想着怎么杀掉他吧?”小云天真地撅起嘴,“他这么害怕?”说着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够了。”乌尼格日勒突然打断她的笑声,神情淡淡,“不要再装了。”
小云撑了片刻,才忽然撑不住似的,把脸上那些飞扬的娇媚一点一点慢慢地淡了下去。她不笑的时候神情很冷肃。
她静了半晌,蹲下去把她刚刚扫落在地的书册给一一捡起来。
“我是真的想和他好好谈谈,可惜他没这个胆量。”小云平静地说,她把书册抹平,整齐地放回桌面上,“税务,商业,以及近年两地农业收成……我能搬得动的都带来了。”
“你以为你父亲、你的祖父没有试图和他谈过吗?”乌尼格日勒平静地反问。
“我知道,但我还想再试试。”小云坦白,她一顿,认认真真地说,“所以我真的非常、非常生气。”
“那你不问我是来做什么的?”乌尼格日勒一挑眉。
闻言,小云噗嗤一笑,“阿萨,你当我是傻的吗?我一见你面就猜到你要来干什么啦。”她这回是真的在笑,一双眼睛弯起来,像天上的月亮。
看见她笑,乌尼格日勒却一怔,神情沉了下来,“你……”
“我知道,你是来杀我的。”小云语调轻巧,像小鸟在树枝上跳,她笑得甜甜的,“所以除了生气,我还有点难过。”
这回却换乌尼格日勒垂下眼帘,“你不问我为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问你干什么?他是我阿玛的弟弟呀。”小云扭过头盯着窗户纸,“再说了,你不是都说过了,你想回家。”
“很好,代勒把你教得很好。”乌尼格日勒颔首。
“也是你教的,阿萨。”小云看着他。
乌尼格日勒盯着她的神情,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立刻问:“刚刚你让那个侍女出去传了什么话?”
小云不笑了,甜柔的面庞上浮现起一丝刀光,“我要沙雅尔即刻进攻。”
“就算这样,你也不一定杀得了孟和。”乌尼格日勒不悦地说。
“我知道,可惜我不知道来的人是你,否则就会和沙雅尔约定好全力击杀他,而不只是进攻。”小云遗憾地讲。
“你觉得这样能活命吗?”乌尼格日勒站起来,冷冷地俯视她。
“我肯定活不了,所以我也要他死!”小云毫不畏惧,断然宣称。
乌尼格日勒被她的神情刺得一怒,“如果他也死了,那月升……”他猛然一顿,一股讶然从心底升起。
小云看他神情,立刻意识到他想到了,她笑了笑,轻快地讲:“如果我们都死了,那能继位的就只剩我那位十三岁的小堂妹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这是在赌。”乌尼格日勒的语气松下来。
“为什么不呢?我舅舅是肯定不会对靖国用兵,而万一那位小姑娘和我们想得一样呢?”小云的神情几乎有点快乐,又有些咬牙切齿,“月神在上,月升听天由命。”
“我不会让月升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乌尼格日勒冷冷地说,他抬手摸刀,“……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小云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的脸上短暂地略过一丝惊讶,随即下定决心道:“不管是谁当政,不要阻碍与靖国之间的通商往来。”
乌尼格日勒神情平淡,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这样看着她。
“那行,那起码不要关闭边境。”小云咬牙。
乌尼格日勒还是不说话。
小云急了,跳起来抓住他的手臂,像小时候那样摇晃着求饶:“阿萨,求你了,我知道你恨靖国,但是与靖国断交完全没有任何好处。就算我舅舅想做长生山里的王,也完全没必要阻碍民间来往……“
“民间来往,“乌尼格日勒打断她,反问,“三十年前那样吗?”
“那你以为阿达孟和他说隔绝就能真正与世隔绝吗!他知道我们每年要和靖国换多少匹丝绸,多少石大米吗!他以为就算我们不需要,靖国人会允许吗?”小云冷笑。
“靖国是豺狼和虎豹,你要是以为你能从他们嘴里抢下来东西,那就太天真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句话激怒了小云,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可十年前想从他们嘴里抢东西的不就是你们吗?怎么,乌尼格日勒,你输了一次之后就再也输不起了吗!”
乌尼格日勒猛地转头,盯住她。
小云一愣,神情闪了一下,迅速露出了惊惶的表情,手足无措地僵在了原地。
乌尼格日勒吐出一口气,他握住刀鞘,神情淡淡,似乎十分疲倦:“小公主,你最好还是说一个我能做到的。”
小云半晌没说话,乌尼格日勒抬头去看她,她垂着眼,唇角都向下撇着。
“阿萨对不起。”她拽着乌尼格日勒的手腕,小小声地说。
就这一刻,她又变回了那个蹲在树底下哭的小公主,而乌尼格日勒从来都对他的小公主心软。
“你说吧,”他抬手帮她别起一缕鬓发,顺势看进她眼底里,“你想要什么。”
小云金棕色的眼像沉在湖底的水晶,那样水波荡漾。
“阿萨,”她轻轻地喊,花瓣像是要从树上落下来那样,“别追查我的私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乌尼格日勒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收回手。
“王族私库等同于国库。”乌尼格日勒的面容如冰雪般冷漠。
月升王族经年累积,金玉累累,比国库都不逊色,何况小云一脉,王与王后早早离世,更有云中君的份儿,她的私库怕是要叫人难以想象。
小云也抬起眼看他,前一刻是乌尼格日勒看错了,她眼底并没有花,只有一重一重厚厚的积雪盖在金子上面。
“说清楚,不然我立刻就杀了你。”乌尼格日勒突然拔刀,悬在小云的脖颈上。
小云一动不动,面容如同雪山一般。
乌尼格日勒眯起眼,“你的王印,在阿勒吉那里,对吧?”他一字一句。
话音刚落,他立刻收刀就走,小云却扑了上来。
“阿萨不要!”她用力扯住乌尼格日勒的臂膀,不让他走。
“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不管是谁继位,甚至没有人继位,都不可能不去找你哥哥要王印。”乌尼格日勒面色森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钥匙不在我哥哥那!我早都已经给人了!”小云气急败坏地吼道。
乌尼格日勒神情巨变,回身抓住她的手,喝问到:“你给了谁?”
小云不答,她双目炯炯,里面一片雪亮,像山巅上跑过的闪电,“阿萨,是因为我之前逼过你,所以你现在也要这样逼我吗?”
她的眼睛里为什么这么亮,乌尼格日勒有一瞬间疑心看见了太阳,“你是选择相信我?还是相信你的舅舅或者你的妹妹?”
小云突然一愣,接着渐渐地,脸上的神情竟然慢慢收拢了起来,让乌尼格日勒看得也心底发愣。他慢慢地松开她。
“乌尼格日勒,你知道长生山那头有什么吗?”小云认真地问。
“黄沙。”
只有月升是被长生山庇佑的福地,翻过重重山脉,与草场接壤的,是数千里绵延不绝的黄沙。
小云却摇摇头,“不,不对,那边过去还有国家。”
乌尼格日勒眉头微蹙,月升往西自然还有其他人烟,但大都是零散的聚落,有国家也是依靠绿洲为生的小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在靖国的一本书上读到过,长生山脉往西,越过沙漠,还有一片临海的大陆,那里也有一个强盛的国家。三年前,我送了三支队伍进沙漠,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她勾起嘴角,抬头望向西方,“那个国家叫做大秦,它和靖国一样富饶,买得起所有宝石和香料。”
乌尼格日勒惊住了。
小云猛地收住笑容,神色凝重,“但是开辟商路需要钱,月升这头还要应付靖国,我没有足够的钱一直送人过去,所以我也必须求着靖国和我们通商。月升绝对不能固守在长生山脉里,如果等大秦发现,焉知它不会变成另一个靖国呢?”
小云握拳,言辞恳切,“阿萨,就算为了月升,你也不能答应阿达孟和。月升可以不和靖国打仗,但是绝对不能缩在山里。山里的牧场早就养不活我们所有人了,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变成恶狼。不走出去,月升只能坐在家里,吃自己的血肉。”
乌尼格日勒久久没有言语。
“乌尼格日勒……”
小云还想再说什么,却见他突然反手握刀,把刀贴在额头上,接着顺势跪下。乌尼格日勒垂下头,却把弯刀举在小云的面前。这是古老的月升军礼。
“我的王。”乌尼格日勒额头地,宣誓效忠。
我的王。即使她不能真正坐在王座之上,她也是我的王。不因为她是我的公主,而因为她是一位真正的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你听。”小云推开窗户,眺望远方,“开战了。”
乌尼格日勒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前方的黑夜。今晚的月亮很明亮,连厮杀声都显得很遥远。
“我在想,难道我真的不能避免这场战争吗?”小云捏住窗框,“我甚至愿意和他坐下来谈谈。”
“你避免不了。”乌尼格日勒英俊的脸庞上毫无表情。
小云转头与他对视一眼,平淡地开口:“月升只能有一个声音。”
“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但也是唯一一次,在出征靖国上月升内部不能有第二种心思。”
“阿达孟和不是唯一一个有这种想法的人,我要知道有多少人和他想得一样。”小云面无表情。
“你能按住他们吗?”乌尼格日勒问。
“把这当成第一步吧。自从我父亲过世以来,那帮贵族一直都蠢蠢欲动,要不是我当初提着嘎哲的人头走出来,他们根本不会意识到我也是有牙齿的。”提到以前的事,小云娇美的容颜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狰狞,“当时我没办法,但是这次我要把他们彻底都杀服了。”
乌尼格日勒静了一瞬,微微低下头,“跟着阿达孟和有一些之前天格斯的老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云一愣,眉毛皱起,一瞬间闪过了无措的表情,她立刻问:“为什么?”
“他们更相信孟和,孟和告诉他们,打完这场战就不会再有另一场了。他们是为了不打仗。”乌尼格日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但最后说出来的声音还是无比平静。
“无稽之谈。”小云嗤之以鼻,“阿萨,你该告诉他们,不打仗是什么样的后果?想要不打仗,就只有打赢。”她顿了一下,金棕色的眼睛寒凉得惊人,“或者彻底输。”
乌尼格日勒摇摇头,显得有些疲惫,“没必要谈了。”
小云仔细注视着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却也摇了摇头,“不,我要谈。我想谈。”
“你把人命看得太重了些。”乌尼格日勒两道长眉压下来,神情间隐隐有些阴沉,“你是月升的王,如果你每做一件事都要算算有几个人为它去死,那你不如和阿达孟和一样,缩在家里把门关起来最安全。”
“你们之前可不是这么教我的,阿萨。”小云牵动嘴角轻轻一笑。
“你知道打一场仗会死多少人吗?你告诉我,你今天宫里有多少人?阿达孟和今晚带来的有八千人,你觉得过了今晚有多少人会活的下来?你长这么大,认识的人有八千个人吗?你记得住他们的名字吗?”不知为何,乌尼格日勒的心底冒出了一股火气,他接连发问,近乎咄咄逼人。
“我不记得,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就是想。”小云的微微偏过头,神态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娇媚的蛮不讲理,但是她的眼睛却依旧是那样金光闪闪,毫无波澜。
“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云抢先一步,上前抓住乌尼格日勒的手,打断他:“阿萨,我也要跟你说。”
“什么?”乌尼格日勒闻言一愣。
“我不恨靖国,也不恨靖国人。”小云双目直视他,口齿清楚,“我打仗不是为了复仇,不会允许你能多杀几个靖国人而打仗。”
小云的小云的目光和月光一起照在他的身上,像明光一样亮。她继续说:“我也没法直接就让你回到天格斯,现在拥有它的人叫做沙雅尔,他和十年前的它一起满头血水地长起来的,现在他们就在那外边给我打仗。”
乌尼格日勒注视着她,久久沉默着,却突然间动了动嘴角。他抬手曲起食指,拿指节碰了一下小云的额头。
“为什么你还是这么心软,你可以什么都不要告诉我的。”他垂着眼,表情很淡薄。
小云抓住他的手,在指尖上留下一个莲花般的吻。“你抬举我了,乌尼格日勒,我有什么好心软的?”她迅速伸出舌尖舔过乌尼格日勒的手指肚,“我是要你回来受苦的。”
“好。”乌尼格日勒毫不犹豫地说,“没问题。”
小云立刻抬起眼盯着他,片刻前她刻意遮掩的眼睛刀锋般雪亮,她立刻讲:“我不仅要你帮我打靖国,我还要你成为我个人的刀。我也可能会像我父亲一样发疯,”她直视他,像递出刀尖,“乌尼格日勒,我要你能斩下我的头颅。”
乌尼格日勒被她抓住了手,神情却像看到了她向他胸膛里刺进一箭,他被风雪雕琢出来的面容岩石般坚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乌尼格日勒点了点头。
闻言,小云粲然一笑,她松开手,笑容甜甜的,“阿萨,谢谢你啊。”
乌尼格日勒低头看着被她吻过的那一小块地方,“你当初从金仓到上谷,再从上谷回来,一路上都带着那柄金刀,包括后来在你寝宫里……你一直都想着这件事吗?”
小云却好像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地说:“今晚你就别走了,先留下来吧,在这儿休息一会儿也可以,我会跟其他人讲的。”她抬眼瞥了一下窗外,“现在有空,我要去看看哥哥了。”说完,她自顾自地转身走了。
还没到院子门口,远远地就看见有云中君的侍女迎上来,小云于是跳下马听她说话。
“小乌乐,嬷嬷叫我来门口候着。”
“哥哥怎么样?”小云大步向前。
“今晚一直没能睡着,情绪也不太好。刚好嬷嬷最近身体又不太好,早早就躺在床上了。”
“找大夫看了吗?算了,直接喊扎娜来看看。”
“是。”侍女款款行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整座萨拉奥冬的女孩儿都在准备上战场,只有这处宫殿还是和以往一样,铜炉里缓缓腾起的青烟熏烤着摇曳的裙角。这也是整座萨拉奥冬防卫最严密的地方,宫殿外每五步就站着一名铁甲武士,他们手中的箭弩可以把视野中任何活动的生物射成肉泥。
武士见到小云,整齐地行礼,一时间竟然只听到甲片碰撞的声音,在深夜中令人胆寒。小云刚要匆匆走过,忽然眼角瞥见不远处的树底下站着一个人。也不知道他在那干什么,不说话也没有动作,就静静地看着院子门口。
小云也不说话,目不斜视地走进去。跨过门槛了才命令道:“把门外站着的那个给拎进来。”
云中君的院子里有个小水池,他年幼的时候喜欢玩水,是代勒给他挖的,恩和怕他着凉,特地引的是温泉水。即使现在是深冬,也依旧有攘攘的水波。院子里摆设不多,大都很清雅。
柳胤端走进来才发现,宫外围得铁桶一般,院子里面却没有任何人,连侍女都少。正殿门开着,透出一股如春风般融融的暖意,殿里深处几盏灯,一缕幽香飘出来。
“哥哥为什么还不睡觉呀?”小云环着云中君的肩膀,晃着身体撒娇。
“等小妹。”云中君似乎不会笑,柳胤端从来没见过他的脸上有笑模样,智力的缺失抹去了他身上人间的尘埃,只有一眨不眨看着小云的时候他的眼睛才看上去像活人的眼珠,而不是两颗玲珑剔透的琉璃珠。
“那哥哥睡吧,我来了。”小云好脾气地哄着他。
云中君不说话,低下头亲小云,他撑起身,分开腿,想拿腿心蹭小云的膝盖。
小云一把搂住他,张口便说:“都出去。”然后才转头对云中君说,“哥哥不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柳胤端原本也得一起退出去,不料却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惹得云中君眼光追过来。他似乎认出了柳胤端,一句话不说,抬手指住他。
小云一看就乐了,“看来我哥哥记住你啦。”她弯起眼,妩媚地笑。
柳胤端的脸轰地一下红了,连耳朵都开始红,那天荒唐事干了实在太多,老子都要闭上眼睛。
看他站在那没反应,小云先不高兴了,脸上立刻撤了笑,趾高气昂地命令道:“喂,我哥哥喊你呢。”
柳胤端只好走进来,规规矩矩地站在云中君面前。
云中君伸着手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估计是有点恼,看见他走过来,伸手就把食指塞进了柳胤端的嘴唇间,嘴里却依旧说:“想要小妹。”
柳胤端整个人僵在原地,想要往外吐,又架不住云中君直伸进来搅弄,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就听见小云噗嗤一声笑开了。
“你们都退下去吧,不用在外面等着了。”小云施施然站起身,“不过我现在是真的没空啊,我的哥哥,你怎么选了个这个好时候。”她俏生生地抱怨着。
门在她身后关上了,室内暗暗地几点烛光。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小云朝柳胤端瞥了一眼,金棕色的眼睛盯住他,轻快地眨了一下,没说话,像只兴味盎然的猎手。
柳胤端往后退了一步,“……外面还有人。”他低声说。
“谁说的呀?”小云揪着一缕哥哥的头发来玩,天真地反问。
“你……”柳胤端不说话了。
小云舒展四肢,懒洋洋地趴在哥哥身上,转头去跟她哥哥撒娇:“哥哥,他不听话。”
云中君威严地命令道:“打他。”
小云噗嗤一笑,凑上去亲亲云中君的嘴唇,“打他不好,”她用余光瞥着柳胤端,故意说,“要把他剥掉衣服,细细地操。”
“好。”云中君不大懂小云口中的意思,很顺从地点头。
“外面有人。”柳胤端又重复了一遍,好像这就是他现在能想出来最好的借口了一样。
“你这么在乎,那就自己去把门锁上咯。”小云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嘴唇,唇尖上立刻一道珠光。
柳胤端在原地僵了半晌,终于慢慢地一步一步挪过去。云中君的宫殿是历代太子寝宫,门栓都是厚重繁复的黄铜。这座广大而美丽的宫殿刀枪不入,是月升最稳固的堡垒,不知道隐藏过多少亘古不变的秘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柳胤端锁上门,殿内寂静无声,烛花轻轻地跳动着。
“真乖,”小云金棕色的眼睛波光潋滟,她伸出手,洁白的手掌在烛火中犹如一朵莲花绽开,“过来。”
深绿色的床幔上用金线绣了一整座天穹,群星流转,月夜纷然,沿边上垂着的流苏是用宝石串的,在这么暗的房间里,只要有一点光,都美得不可思议。
摇曳的星光下,小云和云中君手拉着手,依偎在一起,琉璃做的美人,他们满头珠玉,浑身穿的是最珍贵的绫罗锦缎,看上去漂亮得不堪碰触,像他们的名字一样,一阵山风吹来,就散在天边了。
小云咬着一点唇尖,歪着头看着他,就像任何一位小姑娘一样。
柳胤端安静地垂下眼,再抬起时,深黑的眼里光芒毕现。
他不再后退,反而极速向前,右手垂下来一抖,一柄寒光刚好掉进他手心。
小云表情一凝,脱口而出:“哥哥小心!”话音没落,身体就朝云中君扑了过去。
柳胤端压低肩膀,全力集中在右臂上,毫无犹豫,干净利落地朝小云心口出刺出一剑。
他这一击原本必定得手,可是没料到小云不往床外跑,反而挡在他和云中君之间,却刚巧与匕首擦肩而过。
这一击柳胤端出了全力,匕首一下钉在床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云听见脑后风声,瞬即反应过来,他的目标是要杀自己。于是趁柳胤端拔剑之时,立刻翻了个身从两人之间的狭缝中滚了出来。可柳胤端毕竟是行伍出身,反应身手都比小云好上太多,他立刻伸脚去绊小云。小云没有躲开,挣扎着跌在地上。
柳胤端终于拔出匕首,脚下丝毫不停,一个回旋,伸腿缠住小云不让她逃开。小云侧着身摔倒在地上,胸膛恰好迎着剑尖。片刻之间,不等她身体有所反应,柳胤端手到剑到,一刻迟疑也无,将匕首送出。
就在此刻,一个人影突然挤了进来,重重地撞在柳胤端的剑锋前。
“哥哥。”小云她看着云中君的瞳孔,就像个小女孩,乖乖的。
“小妹别怕。”阿勒吉的头发都被撞散了,扑下来丝丝缕缕地罩住小云,他低下头来看着他妹妹,星光都落在他的面容上,“哥哥在。小妹不怕。”
房门外传来了沉重的撞门声。
小云眼睛一眨,立刻回神,金棕色的眼睛牢牢盯住柳胤端,她威胁道:“放开我哥哥,我可以饶你不死!”
这个靖人正看着她,他即使是面无表情的时候也不显得冷漠。小云以前奇怪过,怎么靖国会让这种文弱的人当将军,被人侵犯也不挣不逃,好像别人怎么欺负他都可以。
这个瞬间,他就这样看着她,而她突然意识到,他是真的想要她死。
匕首扎破了云中君的胸膛,小云被压在云中君的身下,与柳胤端四目相对。柳胤端握住匕首,一点一点,用力地捅了下去。剑锋穿透云中君,刺入小云的胸口。他看着她。
匕首还是太短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侍卫破门而入,柳胤端瞬时被人扯开,按倒在地。
“扎娜!叫扎娜来!”小云紧紧地搂住哥哥,“扎娜呢!”
“在这儿!”大夫推开几位武士,扑到云中君身边,简单查看了一下立刻吩咐,“快把殿下扶到床上去!”
几名侍女跟在她身后跑进来,围住云中君,宫殿里的灯火随即被全部点亮了,一室通明。
小云起身退开几步,让扎娜替云中君处理伤口,床幔被放下,只有大夫口齿清楚地要烈酒要烧火和要针线的命令一道一道地传出来。
整座宫殿静得可怕,靖人奴隶被压在地上,也不说话。
小云站在原地一直没动,胸膛上一点血渍蔓延开来,匕首短了一寸。
片刻之后,一把匕首叮咚一声被扔出床外,砸到地上。
小云被那声音吸引了,终于扭头去看。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柄沾满血的匕首,月升的匕首。
“你真的很聪明。”小云平静地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柳胤端抬起头,看着她,她的眼睛像琉璃一样透明,照着他的全部。
“那日我们刚到金仓,你听到我和乌尼格日勒说的话,便毫不犹豫地想杀我,可是你随后就看见了我哥哥,立刻就意识到杀我无用,于是你就想办法留在我身边。”小云叹了口气,年轻的眉眼间第一次露出厌倦的神色,“也怪我,是我一直太疏忽大意,你发现我哥哥的秘密后,就在想着怎么杀我了吧?”
小云没看柳胤端,柳胤端也没看她。
“你跟我侍女们大都交好,大家都喜欢你,谁不喜欢你?我也喜欢你。”小云一边说,一边把匕首捡起来,“我说给每个人一柄刀一把匕首,这是哪个人给你的,是不是那个小姑娘?”
柳胤端眼睫垂了下来,不说话。
小云也垂下眼,神情淡淡,“你确实很聪明,你其实不是想到我身边来,而是想到我哥哥身边来,因为你知道只有在我哥哥身边的时候,房里才不会有任何人——今夜这个机会多好啊,”小云扯起嘴角,笑了,眼底里清楚地浮出一颗泪来,“可惜你没有想到,我哥哥虽然是个傻子,但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保护我!”
她怒目圆瞪,双眼通红,她从来没有像这样失态过,她对着柳胤端咆哮:“我不在乎你要杀我!可是你为什么要伤害我哥哥!我哥哥什么也不懂!你为什么要伤害我哥哥!”
柳胤端不避不逃,反而昂起头,承接住小云的所有怒火,他平静地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打仗?“
“靖国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连靖人都不想当,却还要帮他们杀我?“小云咬牙切齿。
“可你为什么一定要打仗?“柳胤端又问了一遍,他的神情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这波澜不知为何越荡漾越汹涌,直把整片大海都搅起来了,“大靖与月升已经停战十年了,边境上的小孩子甚至不知道我们打过战,他们嘴里唱的都是你们月升的歌。你为什么一定还要打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懂得什么?你们汉人爱唱我们月升的歌谣,这就够了吗?你什么也不知道!”
“那就告诉我!”柳胤端突然间拔高了声音,“告诉我为什么你一定要打仗!”
“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小云蹲下来,靠近他,她的语调甚至是轻快的,“让你再欺骗我们吗?让你再从别的地方骗来一把刀,再杀我一次吗?”
柳胤端看着她,他眨了一下眼,不知道是因为宫殿里灯火太亮,小云差点疑心他要哭了。
“对不起,”他终于说,“国家与国家之间容不下人的良心,我不想两国交战。”柳胤端笑了一下,极淡,“这是我为大靖做得最后一件事了。”
小云刷地一下站起来,脸色完全变了,“当初明明是你告诉我的!明明是你说过……”她突然停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颊极白。她的胸膛起伏半晌,忽然一抹脸,把脸上所有的情绪都抹掉,她望着柳胤端。
柳胤端抬起头,遥遥地望着她,“小云,你为什么一定要打仗?”他问得很轻,几乎就像一声叹息,看上去那样疲惫。
小云沉默片刻,转过身,往旁边走过去。
柳胤端看着她的背影,笑一笑,慢慢把头垂下。
“你知道这一块香料要多少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柳胤端猛地抬起头,小云脸上的所有神情都已经收拢了起来,平平淡淡一张素净的面容。她的手指尖捏着一块指节大小的香料。
柳胤端一愣。
“在汴梁,这一块香料值两倍于其重量的黄金,有些时节更贵,这一小块香料可以换回一斛鸽子蛋那么大的珍珠。”小云把这块香料给柳胤端看,“但你知道在边境上,在你们的上谷,这一块香料值多少钱?”
柳胤端确实不知,他从未涉足过这类商品的经济政务。
“值一袋白面。有时候比一袋多一点,有时候比一袋少一点。白面对平民百姓来说很珍贵,一袋白面可以让一家五口人吃上一个月。”小云说得很慢,而柳胤端已经懂了,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小云微微一笑,平静地问:“那你知道一斛珍珠能买多少袋白面吗?一块黄金呢?”
柳胤端无法回答。
小云也不期待他的回答,她把香料攥进手心里,“一块香料是否值一袋白面呢?有时候你们告诉我值,有时候告诉我它不值,有时候你们要拿小米换,还有时候你们什么也不给。三十年前,你们突然来了,而我们不想打仗,那时候我的阿萨他还是一个小孩子,有一天他的父母挖到了一块香料,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一位靖国官军,他想用银子跟他们买,他父母觉得他给太少了,不买,于是那个官军就杀了他们,把香料和银子都带走了。”
小云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柳胤端,她金棕色眼睛里的雪都被大风吹净了,“以后,一块香料多少钱,值不值得一袋白面,由我们决定。”她的声音并不大,神情里也并没有愤怒,只有一股一往无前的坚定,“我要和你们,平起平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望楼外,金戈声响了一夜。
乌尼格日勒翻了一夜的书。连枝灯上十五支蜡烛同时点燃,烧得滚热,小云搬来了统共五盏灯,整个房里都充斥着浓郁的蜡烛燃烧的气味。
战败后,月升的生产经济经过短暂的骤降,随即在代勒与小云稳健谨慎的政策下逐渐爬升,近年来已超过战前水平。小云对靖国的示弱为月升争取到了一息之地,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月升的复苏。十年来,靖国一直执行着严苛的边疆政策,它牢牢把控着上谷一带的河口平原,把月升紧紧地按在长生山的袋子里。
自战败后,月升与靖国及周边各国的经济往来遽然下跌,而与靖国的商贸则完全依赖于主君的雷霆雨露。数年来,小云一直对靖国表现出恭顺甚至于祈求的态度,每年上供巨量的财物,这才换来了一次主君的垂眸。
乌尼格日勒现在才意识到,当初小云带他回来是冒了多大风险。在月升准备好以前,任何展露野心的行为都有可能为月升带来灭顶之灾。
比起大靖的沃野千里,月升还是小了许多,小云一边为这样一场战争做准备,一边又支持着对西方沙漠的探索,即使是世代积累的王宫私库估计也要干涸了。
即将日出前,小云遣人找他,战事结束了。
“你没睡?远远就看见望楼上的灯火了。”小云骑在马上,一见他就说。
乌尼格日勒摇摇头,向她行礼。他注意到,小云换了一件深紫色的外袍,非常华美。
“这是沙雅尔。”小云略一偏头,把她身边为她牵马的铁甲将士介绍给他,“他是天格斯的首领,旁边是他的副手,小桑。”
这对人马肯定是刚从战场上撤下来,即使黑夜和火把燃烧的臭味能遮盖他们身上的血色,他们站在那就有一种乌尼格日勒非常熟悉的兴奋感,浑身冒着冰冷的火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见过将军。”对方一整个小队干脆利落地行礼,铁甲撞击彼此令人齿冷,发出同一个声音。
乌尼格日勒低头避开,拳头敲击胸膛行礼。这是天格斯的军礼。
“沙雅尔抓到了我舅舅。我们现在就要过去。”小云平淡地说。
“打完了?”乌尼格日勒询问战况。
沙雅尔接口:“本来他还是有可能赢的,”他抬手扯掉头甲,发绳被扯松了一起掉下来,露出一头长发,他咧嘴一笑,“可惜他太怕死了,打了一半就要把人撤走,往外面逃。”
乌尼格日勒垂下眼,“他不是怕死,他是怕大家死。”
沙雅尔面色上没有反应,跟在他身后的副官特别清楚地嗤了一声。
“对自己狠得下心,不意味着对别人也能狠得下心。”乌尼格日勒抬起眼,扫了一眼沙雅尔。
“我的职责就是把仗打赢。”沙雅尔昂起头,眉峰上挑。
乌尼格日勒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很好。”
日出前夜色格外黑暗,众人在月光西落后的寂静中走了好一会儿,就听见沙雅尔说:“小乌乐,前面是狮子门的侧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云顺着他的手指遥遥撇过去,黑黢黢的一片影子,能听见一点怪异的金属摩擦的声音,纷纷乱乱。
她心底一动,忽然勒马,道:“我想过去看看。”
沙雅尔迟疑:“但那边收尾还没彻底结束,可能会有危险。”
“那你就把门打开,我站在门边上往里面看一看就好。”小云毫不犹豫地跳下马,完全不在乎沙雅尔的担忧。
小云走得飞快,沙雅尔只好带人一路大步流星地追过去,反而是乌尼格日勒慢了几步,落在后头。
将士伫立在门边,王宫的门,即使是侧门,也非常高大壮丽。两名健壮的士兵一左一右,肩膀隆起,慢慢将门拉开一条缝。
一条手臂随着门开而倒了下来。
门外黑影幢幢,火把的光线并没有给人带来光明,而只是让黑暗显得更强大了。一开始只能看见什么东西堆在地面上,另有一批人在期间来回地走着。后来才发觉,地上倒的都是人的躯体。
血腥味夹在油脂燃烧的气味中传来,并不比连枝灯的气味难闻。门只开了几寸宽,刚好够看。沙雅尔警惕地站在小云身侧,手掌贴在门扇上,随时准备关闭大门。
小云似乎也一夜没睡,看起来很疲倦。
“哀哀生灵,皆我子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深紫色的外袍像阴云一样笼罩住她,小云看着门外面的战场,语调平淡地讲:“还不止他们,今晚之后,整个交河部也都不能存在了。”
“还有长支、如火你赤与宝音三家,孟和之前与他们联络过。”乌尼格日勒平静地告知。
小云并没有对这个消息露出太多表情,她的脸上甚至有一丝厌烦。
“孟和还有七万人马,正朝这里来。”
“七万就想打我吗?我舅舅也太看不起我了。”小云语调上钩,轻飘飘地笑。
“我去。”沙雅尔立刻单膝跪下,请战。
“不。”小云却断然拒绝,她的神情一收,把那些故意装出来的笑意都抹掉,“我本来就不应该让天格斯插手这件事。你是月升对外出征的长枪,不应该用来屠杀自己的子民。”
“那是叛军。”沙雅尔不甘心。
“我不想让天格斯变成我自己的私军。”小云下了决断,伸手把沙雅尔拉起来。
“让我去。”乌尼格日勒平静地说。
小云回头瞥了他一眼,她脸上的疲惫已经完全不见了,只剩下一种非常冷静的锋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你才刚回来。你特点太鲜明了,我舅舅举旗反叛的事情一定很快就会传到靖国去,我也不想让司徒发现。”小云再次拒绝,她看沙雅尔和乌尼格日勒两人都面色沉默,于是笑着说,“怎么,我们月升又不是只有你们两位将军才能打胜仗。”
“是。”沙雅尔行礼。
“走,带我去看看我舅舅。”
小云也不再骑马,跟着沙雅尔步行。众人穿过两道门,拐进了一座偏院,这里原本是臣子上下朝会时休息等待的地方。院子里灯火通明,远远就看见一个人被绑着跪在地上。
小云的脚步一顿,乌尼格日勒瞥了她一眼,也慢了下来。
“我可以替你去。”乌尼格日勒突然说,声音低低的。
孟和活不过这一夜,小云不会容许他活着接受审判的。
“阿萨,我还是不够强大啊。”小云平淡地说,“我不想杀任何人,交河部族又何其无辜,他们只是与我政见不同而已——他们难道不是月升的子民吗。但我不杀他们,我就在这个位子上坐不稳。”她转头看着乌尼格日勒,眼睛透亮,“我现在应该是不行了,但我希望有一天,在月升,仁慈不再被视为软弱,彼此意见不同的人可以坐下来谈谈,不要兵戎相向。”
乌尼格日勒盯着她,心里升腾起一阵古怪的悸动,他说不出来任何话,无论是告诉她她可以,还是告诉她她不行。最终,他只是说:“如果你下不了手,可以我来。”
小云眨巴了一下眼睛,属于君王的展望迅速褪去,她站在原地,一时变成了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小云偏着头,想了想,突然告诉乌尼格日勒:“其实我知道我阿玛的坟墓在哪。”她不等乌尼格日勒有所反应,若无其事地往下讲,“阿萨你记不记得,打仗前的那个夏天你们太忙了,就把我送去我舅舅那里。那时候我还小嘛,他怕我想家,每天晚上等大家都睡了,他就抱着我悄悄骑马去找我阿玛。”
小云的笑起来,语调中有些骄傲,“我舅舅很疼我的,他跟我讲了好多我阿玛的事情。后来天冷了,我阿瓦来带我回家,我不肯走,他为了哄我,就许诺说一直送我回家。”她垂下嘴角,“我还记得我坐在马车里,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外面下雪了,我们已经走出去很远了,我以为舅舅已经掉头回去了,结果我掀开窗户一看,他就骑在旁边的马上对我笑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讲完,突然间转身抽出身边侍卫的佩刀,大步流星地朝阿达孟和走过去。阿达孟和看见她来,面颊抽动了一下,并没有说话,眉目间满是霜雪。
乌尼格日勒盯着小云的背影。
小云越走越快,到最后跑了起来,她跑到阿达孟和的面前,像是要冲进他的怀里,没有半分迟疑,一刀精准地捅进他的心脏。
小云撞在阿达孟和的胸膛上,跑着几段路让她都开始喘气了。
阿达孟和盯着她,脸上的震惊逐渐被死亡的阴影给消解了。
“舅舅,你也是我阿萨。去找你的阿瓦阿玛和哥哥姐姐吧。”小云贴着他脸颊,“你爱的人都到天上去的,你也会过去的。”
阿达孟和抽搐了几下,最后一口气消散了。
小云站起来,甩了甩手指上沾到的血,命令道:“送他回他的部族吧。”
太阳开始出来了,天边发亮。
乌尼格日勒注意到小云的胸膛上,靠近心脏的地方有一块深色的污渍。
“你身上沾上血了。”乌尼格日勒提醒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云低头看一眼,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随口道:“没事,那是我的血。”
乌尼格日勒面色猛然一变,抬手扯住她,“怎么回事。”
“没什么,有人想杀我而已。”小云还是那副淡淡的,甚至有些厌倦的表情。
乌尼格日勒的神色凝住了,过了片刻,他用力抿了一下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只问道:“是那个靖人奴隶吗?”
小云眉目里的惊讶一闪而逝,但她随即掩饰了起来,并没有回答。
“我去杀了他。“乌尼格日勒毫不犹豫,转身就要走。
“已经关起来了,他还不能死。”小云非常平静地说。她的神态和语调都非常地平和。
乌尼格日勒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问:“怎么了?”
小云翎羽一样的睫毛在空中翻飞,她笑了一下,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笑意。她低着头,浅浅一笑,轻轻说:“我哥哥可能要死啦,我得尽快与我哥哥成婚。”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雪又下大了。”
小桑一哆嗦,身上鳞片似的铁甲一抖,簌簌地落下雪来。
“将军。”他连忙行礼。
沙雅尔上下看他一样,教训道:“不是早就跟你说过,要时常动一动,等到雪在甲片之间凝成冰,把你给冻成个冰棍!”
“嘿嘿,忘了。”小桑连忙冲他露出讨好的笑。
“看什么这么入迷?”沙雅尔斜他一眼,一掌一掌帮他拍掉落雪。
小桑连忙挺直脊背,大声说:“没有,我站岗呢!”
“放屁!”沙雅尔嗤笑,一掌用力拍在他背后。
小桑特别凄惨地哎哟了一声。
正这时,天空上忽然闪过一道巨大的黑影。那是一只金雕。王族世代驯养金雕传信,森林、雪域与荒漠都是它们的领地。这些凶猛的飞鸟展开翅膀时遮天蔽日,尖锐的利爪能轻而易举地折断野狼的脖颈。
一道又一道森严的命令,裹挟着雷霆雨露,乘着猛禽金色的羽翼向月升四面八方飞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人一时间都没了言语,抬头仰望它飞过。
自城中叛乱平息的那一夜,这群凶悍的信使就被小云一只一只送了出去,也带回前方的战报。
沙雅尔收回手,慢慢地握拳,“拉日则出兵了。”他告诉小桑。
小桑震惊地扭过头看他,片刻之后犹豫地问:“他们是……”
“自然是要踏平溃军。”沙雅尔面无表情地说。
月升大大小小一共有十五个部族,完全臣服于小云的只有八支。拉日则是盘踞在原野牧场上最强盛的一支,时至今日还完整保存着游牧的习俗,它的骑兵是所有部族中最凶猛的,族里八岁的小孩就能驾驭牧马奔驰几百里转场。这支部族的血脉可以追溯到千百年前,但和王族一样,它的贵族血脉早都稀薄到只剩个壳子了。
“拉日则一向对金仓离得很远,为什么他们这次会出兵?”小桑看四周其他战士都离得远,于是压低声音悄悄问。
沙雅尔冷笑一声,“叛军要到金仓,必定会经过他们的领地,我倒想看看,它是不是真有胆子什么都不做。”
“哼,我看他们不过是面上做做样子。”小桑用力跺了跺脚,把身上的一点残雪全部都抖掉,他忽然又意识到一件事,“但小乌乐她并没有……”他顿住了嘴,这才意识到为什么沙雅尔一脸阴沉。
小云没有点她身边的任何人出征。连小桑都知道拉日则未必可靠,但公主却始终无动于衷。自夜袭过后,天格斯就一直处于静默的状态,没有收到任何命令。
二人沉默间,公主侍女飘然而至,“将军,小乌乐请您过去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沙雅尔到的时候,小云正在给一只金雕喂食,把肉块放在掌心任它撕扯。
“小乌乐。”二人行礼。
小云转头看他们一眼,神情很愉快,她告诉二人:“刚刚收到前方的传信,大捷。”
沙雅尔凝重的神情一松,眉宇间登时畅快起来,但这轻松转瞬即逝,他依旧跪在原地,深深地垂着头。
小云见状并不意外,但没有多说什么,她慢条斯理地让金雕吃完肉,再挪给驯鹰师带走。
沙雅尔手扣在平整光亮的地砖上,指节泛白。
这一仗,小云不用天格斯,是因为不能用。那夜与阿达孟和一起谋反的,有许多都是天格斯退下来的老兵甚至是他们的儿子。沙雅尔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弯刀第一次见血,就是要砍向曾经的先辈。
沙雅尔这些年轻的一代继承的只有天格斯这个败军的名号与屈辱,但这一战,对那些曾经跟着代勒与乌尼格日勒长大的人来说却不亚于自断手足。公主不会容忍一支军心不稳的天格斯,更不会放它上战场。
“先教你知道,没有这一次,我迟早也要对上拉日则,拉拢也好收买也好,我倒也想恩威并施,只不过手上确实还没有多少筹码。”小云并不掩饰,话语很直白,“我与他怎么做交易,和你没关系。”
沙雅尔无言以对,抬起头看着小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云放任他继续跪着。她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沙雅尔,是我当初把天格斯给你的吗?”
沙雅尔一愣,眨了眨眼,他当初刚加入天格斯的时候还很小,那时候每个月升的孩子都幻想着跟在银刀将军麾下,踏平靖国的山河。他很有幸入选了。可他也很不幸,还没出新兵营,月升就彻底输了。那批新兵都和他一样,没来得及体会到天格斯的荣耀,就先感受到了天格斯的屈辱。银刀将军再也没有回来过,回到家乡的老兵把自己埋在不见天日的黑漆漆臭烘烘的帐子里睡没有梦的觉。
他那时候唯一能抓住的只有在新兵营学到的一点点规矩,所有人都散了,将军、副将、伍长、队长……没有人肯再教他们任何东西。他每天只能干三件事,跑步、练操和擦马鞍。一开始只有他一个,后来新兵们一个一个的加入了。就这样过去一年多,有一天发军饷的时候突然有个贵族打扮的小女孩跑过来把一面令牌塞到他手里。之后,这支溃败的部队就是他的了。
“是小乌乐给我的。”沙雅尔含含糊糊地回答。
“那我现在要把它给他,你答应吗?”小云抬手指着站在殿外的乌尼格日勒。
沙雅尔呆住了,小桑着急得在他屁股后头一个劲地扯他,他顺着小云的手去看乌尼格日勒,银刀将军的脸冰冷如铁,雪花掉下去都会裂开,他是月升的战神。沙雅尔努力了这么久,还是输给了他。
他又转回来看小云,小桑现在已经不扯他了,只听见一阵又一阵地粗气。
“我不答应。”沙雅尔清晰地说。
他盯着公主的眼睛,战败后的军营很臭,受伤的躯体会发出腐烂的臭气,人粪与马粪混合在一起发酵,因为再没有人按排班每日清扫。酒和尿混在一起,败军呆的帐篷里有一层怎么也洗不掉的油垢,最后他全都烧掉了。
当初那个穿着漂亮衣服的小孩来过又怎么样,他有了令牌,能让日子一瞬间回到从前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不答应。”他又说了一遍,他终于理解了小云在说什么,他,他们,他的天格斯,并不是从光芒万丈里长出来,他们的根扎在屈辱的烂泥里,这是他的天格斯。
沙雅尔挺起胸膛,朗声说:“他要是想来拿,就让他自己来拿!”他知道他拿不走。
他甩了甩脑袋,感到神清气爽,立刻站了起来,再次冲小云行了个礼,这次他很郑重:“小乌乐。”
小云扶他起来,“回神了?”
“回神了。”沙雅尔确认道。
“你不是我选的将军,我选不出天格斯的将军,你是你们自己选的。哪天你要是不想要了,再跟我说。”小云微微一笑,转身走回桌前坐下。
“那不可能,我死了魂魄都会爬回来。”沙雅尔大笑。小桑跟着也笑,终于放心。
“除伤重不治外,这次俘虏共有三百余人。”小云并不在他失态的事上纠缠,立刻说起了正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主动投降的人全部杀死,誓死不降的人贬为奴隶。”沙雅尔回答。
“那里面天格斯的老兵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沙雅尔没有犹豫:“杀。”他早已下过这个决心。
小云并不惊讶他的结论,却并不着急落笔,而是又问道:“有可能不杀吗?”
“不行。”沙雅尔摇了摇头,他下这个决定并不是一时激愤。主帅如果释放出闪烁的信号,下面的人就无法团结一心,如果他允许天格斯存在其他的声音,那么就没有人能吼出同一个声音。如果小云还想要一柄一往无前的利刃,那就必须要做好准备切开一切阻碍。
沙雅尔见小云不开口,以为她动了恻隐之心,刚要讲话,便注意到小云的神情。他一贯佩服小云的决断,但总认为她缺在太过善良,君王的善良太容易招致软弱,就像那夜狮子门内,她一定要去看一眼。
但公主的神情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她金棕色眼里的雪化了,露出森严的岩石。
“调换一下,主动投降的人贬为奴隶,誓死不降的人全都杀死,”小云落笔,“天格斯的家务事你自己处理,不用禀报。”
沙雅尔有些惊讶,“小乌乐如果太过仁慈……”
“仁慈?”小云却忽然笑了,“恭、宽、信、敏、惠为仁,爱念众生以为慈,这两个字很好,我却做不到。”
露台上,驯鹰师挺起臂膀,又放飞了一只金雕。
起兵犯禁者,杀,宗族血脉,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交河部,全族年六十以下者,贬斥为奴,发配西疆沙漠,充以行脚。”
人口珍贵,大片的矿山都需要人力。交河部的草原空得一个人都不剩,西疆的沙漠会吃人,族人成群结队地自杀,死都要死在自己祖祖辈辈生活的草原上。平叛的军队顺着原路冲进草场,一批一批地杀死不愿意离开的老人,刀捅进幼童哭泣的胸膛,他们洒在草原上的血在春天会滋养出丰茂的水草。
拉日则的铁骑把叛军踏成肉泥,小云却要他们把所有头颅收集起来送回家乡。这次不是嘎哲的匹夫之勇,萨拉奥冬要所有人都知道,她只允许一个人的心意纵横天下。
这个冬天里死了太多人,很多牧场都空了,只剩下茫然的牛羊。但是没有关系,总是会有新的部族到来。
“人杀得也够多了,再杀下去,害怕的人该不怕了。“小云吹吹纸,墨在冷风中迅速地凝结了。
“是。”沙雅尔领命。
小云把密令折好,亲手放进信筒里,准备让人送出去,她的脸雪白无波。沙雅尔心底微微一动,突然问道:
“小乌乐,殿下还好吗?”
小云细长的手指一顿,她没看沙雅尔,眼睛垂下来,盯着地面,片刻后,轻轻一笑,“告诉你一个秘密。”她抬起眼睛,瞳孔幽深,“我和哥哥的长子,将会在今年秋天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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枢密使并枢密副使匆匆赶来,在门口和一同觐见的中书侍郎对了个眼色。大司徒早已到了,坐在殿内闭目养神。
“司徒。”三人向司徒见礼。
“几位大人到得早了。”司徒连忙回礼,“前两日甘州那儿递了一封劄子,不知各位看了没有?”
“是月升的军报吗?”枢密使确认到。
数月之前,月升内部发生叛乱,交河部举旗反叛,一度攻打至都城金仓,战事很快平息,然而王子阿勒吉本人却受了重伤,至今卧床不起。战事发生时长生山境内还是冬日,大雪封山,是以朝廷到最近才得到消息。节度使带回的还有另外一封书信。
“这是王子阿勒吉上书。”司徒随手将一封信递给三人。
中书侍郎精于文采,速读远超旁人,随即脸色大变,脱口而出道:“兄妹通婚可是大不伦,居然还想陛下赐婚!”
枢密院与中书省主理不同事项,所见事情自然角度不同。枢密使沉吟了一下,道:“这也未尝不失为一件好事。自上谷一战后,月升虽连年朝贡,但不免还是让人有养虎之忧。如今先有公主来访,后又请陛下赐婚,情势等同于藩属。何况月升近十年王位空悬,也许阿勒吉其实想要陛下的册封也未可知。”
中书侍郎听闻,沉吟片刻,“韩大人这话说得有理,只是……这究竟是一潭浑水。”中书侍郎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当初便该请陛下为公主赐婚。”
“那日公主来访,不料突遇险情,公主受惊之下匆匆离去,便不是谈及婚姻的好时机。几年前公主及笄之时,阿勒吉也曾上书说有意让妹妹远嫁大靖,只是那时陛下尊先帝遗旨,对月升防范有佳,未曾允诺。如今他已上婚书,再说为公主择婿,只怕会惹恼阿勒吉。”枢密使也亲历过边关战事,对两国交往了解极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看来韩大人是赞同此事了?”中书侍郎立刻追问,看上去像是立刻要起身大肆辩驳一通。
二人正待辩论之时,突然听见一人道:“我在书中读过,月升自百代以来,尊崇血亲通婚,实则是相信王族乃月神后人,神族血脉,是以不轻易与凡人生子。不止月升,吐蕃有苯教者,专擅剥皮、断肢、挖眼等残忍之事,然信者众。北方草原各部,则笃信万物有灵。我看四海之大,各地风俗各异,若要用我大靖的教义,强使对方信服,倒中了‘勿施于人’一句。”
原来是时值十二岁的仁宗李恒偷偷躲在屏风后面偷听,此刻忍不住终于出声。
“见过陛下。”殿内四人依次见礼。
仁宗讲完,便看着司徒,寻求他的见解,“仲父,您看呢?”
一贯保持沉默的司徒此刻向前一步,行礼后方道:“陛下仁爱众民,是百姓的福气。”声音也很温和,却叫仁宗的神情却犹豫了起来。
“仲父,几位大人,我年纪还小,在政事方面还有许多考虑不到,我是不是疏漏了什么?”仁宗垂着眼角,轻轻地问。
中书侍郎端正地行礼,急促的语调放得轻缓了不少:“陛下,我反对此事,却并不是因为礼数所限。月升并非弹丸小国,想赏就赏,想罚就罚。赐婚阿勒吉,看似只是一层虚名,可在其他人眼中,却是在为阿勒吉巩固王位。如今叛乱刚歇,他元气大伤,这才迫不及待想要寻求大靖的支持,是以在此刻求取赐婚。赐婚阿勒吉,则稳月升政局,可我们却是否真想要一个稳定的月升呢?”
中书侍郎一席话说得非常朴实温和,枢密使也点了点头。
“蔡大人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月升不稳,则边境不稳。月升祖辈本就是游牧为生,三代以来效仿我华夏,以耕代牧,百多年间才筑城定居。可若是政局不稳,难保他们会不会再次回到马背上。”枢密使微微一笑,“何况借赐婚一事,我们可以有机会深入月升内部,如能借此机会掌控阿勒吉,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二人连番说明,仁宗才恍然大悟,他的脸庞有些发红,为片刻前自己的莽撞而感到羞愧,他沉下心想了一想,转头去看司徒,试探地道:“仲父,依我看,若能多一位朋友,自然是比多一位敌人好的。阿勒吉此刻有所求,我们伸手帮他,于己无亏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几位大人争辩的时候,司徒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没有显露出丝毫偏颇哪一方的情势。这时闻陛下问,他才起身应答道:
“既然陛下已然下了决断,就请中书省草拟礼单,及选任外使。”
君臣行礼而退,仁宗请司徒留下来讲话。仁宗四岁时由司徒亲自启蒙,二人关系亲密,远胜一般君臣,私下讲话,更像寻常人家叔侄。
“仲父,你去过月升,能跟我讲讲月升的见闻吗?”见没了外人,仁宗也放松了许多,笑着问司徒。
“陛下也向往远处的风景吗?”司徒微笑,纵容着少年天子偶然一见的孩子气。
“戈壁苍阔,沙漠浩淼,原野像碧波荡漾,我当然想亲眼看看。”仁宗眼睛亮了起来。
司徒却摇了摇头,对仁宗说,“月升的山川、湖泊,大漠、农田,都和大靖的一模一样。不同的人偏好不同的风景,不同的风景也偏爱不同的人。月升的风景属于月升自己,而您的风景就在您脚下。”
他走到窗边,窗外是一片一片,琉璃瓦铺的屋面。白天日光盛,仁宗打眼一看,差点被晃到眼睛。他顺着仲父的思绪拼命往远处看,但除了耀眼的寂静的屋脊,他什么也没看见。
“若鲜血是取胜的代价,
主宰万军之神,我要付出全部!
献上我的血、汗与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让我胜利的红日,
永在天空高挂!”
鼓声隆隆破长空,寂静的原野战旗烈烈,群山俯视之中,歌声高昂。人马喧闹,配上美酒佳肴,大胜而归的军队把草原上一个冬天的积雪都踏薄了。在战场上还没驰骋够的骏马甩开了蹄子奋力奔驰,战士在马背上扬声呼啸,结伴来去,又互相攀比。转瞬之间,一位年轻骑手一马当先,挤开周身群骑,率先冲过终点。
他勒住马头,得意洋洋地回身冲同伴炫耀,他们前不久刚打完一场毫不费力的胜仗。叛军拖着辎重粮草行动迟缓,金仓飞来的老鹰把一颗一颗死人头丢在他们面前,下一刻,早就埋伏好的骑兵从山丘上四面八方冲下来,像收割麦子一样收割人命。
他们都很兴奋,交河部有着最好的草场,这一仗下去,他们家的牛羊春天就可以吃得膘肥体壮的。
年轻骑手解开头巾高高举起,大声欢呼,一时间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而就好像月神嫌这一刻还不够荣耀一般,草场正中那顶在雪地里发出金光的大帐中,缓缓走出一队红衣丽人,伴随她们的铁甲士兵令人胆寒,他们是月升公主最贴身的陪伴。
“公主赐葡萄酒一壶,为勇士的面上增加红光。公主赐明珠一斗,为勇士的发间增加荣光。公主赐红宝石一枚,也为勇士的骏马添上颜色,愿属于敌人鲜血的颜色永远佩戴在勇士身上。”
“谢小乌乐!”骑手跳下马,双手举起酒壶,向四周高呼:“敬小乌乐!”
“小乌乐!”
“小乌乐!”八百勇士齐声呼喝,喊声山呼海啸,旌旗动摇。
声音一路传到金帐内,层层叠叠的羊皮之中,几乎如鼓声隆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哈布图饮了一口酒,抬头看了一眼。
帐内烛火摇曳,公主的面容掩映在金纱下,光芒在跳舞,她垂着眼,笑而不语。
哈布图既不讨厌代勒,也不喜欢。他家是母亲格桑当家,父亲早亡,母亲要照料全族的人,还要拉扯他们几个弟妹。他很敬重他阿玛,母亲要他出兵,他就必定将胜利带回来。
草场上的欢呼还在持续,琴弦调拨出来的音乐那样高兴,小乌乐已经许诺,交河部最丰盛的草场是属于他们的。哈布图很高兴他们胜利了。
“敬小乌乐!”哈布图举起酒碗,大声说。
“敬拉日则的勇士。”酒在小乌乐的唇边留下一道血迹,这在战胜的酒席上是无比荣耀的。
在哈布图眼中,乌乐还算不错,但她太过年轻激进,又总是对靖国摇尾乞怜,不过她是个女子,除此之外也没有办法。若是她哥哥阿勒吉脑子清楚,想来比她强上许多。可惜如今王族就只剩她一个。她哥哥身体又不好,结合几年都没有子嗣,不知道要再等上几年月升才能迎来新的国王。
小乌乐示意侍女为哈布图斟酒。她的面容看上去那样年轻娇嫩。
“我和哥哥的长子,将会在今年夏天出生。”小云把杯子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她双手交叠,面露微笑。
哈布图瞪大眼睛,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我的长子会与你的女儿结为夫妻。”小乌乐的脸庞隐藏在金帘后,那些四处逃散,幽微又闪耀的光芒不停地刺激着哈布图的眼睛,他不知为什么心底猛地滚动了一下,差点以为他在看着代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代勒是月升天赋的王,他坐在那儿就是月升十数代沉重的权柄,但是他女儿……
“月神赐福拉日则!拉日则恭候神子降临!”他推开桌子,大步站起来,来到小云面前,弯下腰用力叩击胸膛,向小云行礼。他这才意识到他母亲为何要答应出兵。
他激动得脸庞发红,他的女儿将被月神纳入血脉,拉日则的血会重新回归月神。
小云也站了起来,她冰凉的手指轻轻地落在他的头顶上。
“我已经允诺格桑,不管之后我的长子会有几位妻子,他和你的女儿一定会有一个子嗣。”
小乌乐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哈布图从狂喜中冷静了下来,他犹豫了一会儿,咬牙问:“如果是个女孩呢?”
他抬起头来看着小乌乐,小乌乐的脸是冰的。
“我和哥哥会有很多孩子。总会有一个是男孩的。”她在他的头顶上拍了拍,“就算是女孩,她也会娶你的儿子。”
帐外,嘹亮的军号响了起来,它响得太过突兀,让哈布图打了一个哆嗦,几乎要跳起来。小云收回手,向外走去,侍女簇拥在她的身边,她的仪态完美无瑕,拉日则的战士为她欢呼,把这场战争的胜利献给她。
起码他们会有一个子嗣。他们会有一个子嗣。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远郊有隐隐雷声似鼓。
积雪消融后的天格外寒冷,天空上云堆积在一起,白而灰,与群山连成一片。
刚迈过院门,乌尼格日勒就被迎头而来的暖风熏出了一个喷嚏。温泉潺潺的水声中,氤氲出一片雾气,他躲闪开团团雾色,走向内室。
屋内的温度比外面高多了,甚至可以只穿一件单衣,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铜炉内火炭燃烧发出的细微爆裂声。床上金帘半挂,阿勒吉静静地在锦缎中沉睡,像远古而来的神明。
乌尼格日勒抬头看了看四周,王子的侍女和王子一样犹如一尊精美的雕塑,一动不动地站在墙边。自恩和故去,这座宫殿就寂静了下去,穿透珠链,阳光都会凝固。乌尼格日勒下意识地放轻脚步,连呼吸也压低了。
他在阿勒吉的床边坐下,阿勒吉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乌尼格日勒抬手探了一下,发现他还在发烧,于是伸手帮他被子扯松了一点。他又看了一眼阿勒吉的小腹,收回来的手改了方向,慢慢地搭在了上面。
阿勒吉的小腹很平坦。
“……见过将军。”
乌尼格日勒转头一看,是负责贴身照顾阿勒吉的医师扎娜。她端着药,匆匆行礼。乌尼格日勒没有回声,就让她这样半跪在那里。扎娜的脸上面无表情,手却把托盘攥得太紧了。
喜讯在马蹄上飞传,沉寂十数年之后,月升王室终于将要迎来一位新生儿,他将会是月升最后一位纯血的王,除了他未来同父同母的血亲弟妹外,再也没有人能配得上他高贵的血脉。原本反对处死阿达孟和的贵族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纷纷妥协了,王室的血脉高于一切,不洁的反叛的死了,而新的神明即将诞生。
乌尼格日勒轻轻抚摸着阿勒吉的肚子。阿勒吉没有怀孕。阿勒吉的医师是唯一能够制造和掩埋这个谎言的人。
“这是怎么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起头,小云正从门外进来,目光扫过他和扎娜,又若无其事地一笑,“阿萨今日有空,来看哥哥呀?”
她尽心尽力地笑起来,声音也放得很甜,但声气里总有一丝疲倦。乌尼格日勒看了她一眼,就偏过头不再看她。
小云没在意,招手示意扎娜离开,自己取过药碗,走过来在阿勒吉床边坐下。
“扎娜说哥哥没什么事,就是要静养。”她也看见了阿勒吉额头上的汗珠,不由自主地伸手替他抹了一把,然后便把手心贴在哥哥的脸颊上不动了。小云不再笑,垂下眼睫看着他。
阿勒吉被她的动作惊动了,微微睁眼,刚好看见他妹妹。他的面容霎时间有了神采,就像玉石中有血肉流动一般。小云没有说话,低下头凝视着阿勒吉,把他的注视全数收入囊中。阿勒吉也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妹妹,两双眼睛如此相似,倒映着彼此的苍穹。一对漂亮的双生子。
然而他仍旧很虚弱,几次眨眼之后就重新合上眼帘。
小云看着阿勒吉又昏睡过去,这才直起腰,轻轻地叹出一口气,她的神情仿佛都轻了一点。
“阿勒吉会好的。”乌尼格日勒忽然开口。
小云扭过头来看他,看样子好像很惊讶他会这样说,她微微昂着脑袋,几乎像个小女孩。
“他的身体一贯很强壮,他会好起来的。”乌尼格日勒又说,很笃定。
小云看着他一会儿,忽地嫣然一笑,金棕色的眼睛笑弯了,像两枚月芽。
“当然啦!”她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云想给哥哥喂药,她没伺候过汤药,动作极为生疏,药汁零零落落地滴在阿勒吉的衣襟上。
“你要把他扶起来。”乌尼格日勒起身示意小云换个位置,他熟稔地把阿勒吉撑起来,坐在他背后,方便小云喂药。
“我以为今天你会去西边看看。”小云垂着头,仔仔细细地给阿勒吉喂药,一勺接着一勺。
行刑场在城西,一声鼓响砍一颗人头,从早晨到现在,城边的鼓声没断过,绵远不绝成了春雷。天格斯在清理门户。
“没什么好看的。”乌尼格日勒淡淡地讲。
小云抬起头看他,乌尼格日勒等着她讲话,但她最终什么都没讲,而是说:“我想把那三家充的奴隶都交给你。想要哪块封地?”
“离靖国最近的地方。”乌尼格日勒毫不犹豫地说。
小云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没错,只有近在咫尺的敌人才能让我们联合起来——只是你离靖国太近,我不放心。”
“你把我弄出来,总要担点风险,不可能等到你一切都准备好了,靖国才发现。”乌尼格日勒淡淡地讲。
碗底的一点药用勺子舀不起来,小云试了几次也没能喂进阿勒吉嘴里。乌尼格日勒接过来,替她喂了进去。
“是,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小云笑了笑,抬手抹了抹阿勒吉湿淋淋的嘴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乌尼格日勒抬头看了一眼小云的眼睛,他在代勒的眼睛里看到过同样的阴影,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她想要的任何东西,都需要她付出成百上千倍的代价去取得。而代价太沉重,并不是言语说出口就行的。
乌尼格日勒小心地将阿勒吉放下来,金刀随着他的动作和床帘相撞,宝石与金子发出佩环般的声音。
“我要出去一趟,过几日再回来。”乌尼格日勒突然讲,他捏住刀鞘边缘,坚硬的宝石硌在他手心,面无表情地说:“我的雨露期要到了。“
小云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那一瞬间她似乎想问什么,却又忍住了。
乌尼格日勒则无视了她的波澜,接着先前的话头说:“拉日则你自己已经有准备了,其他的部族你不用担心,我都打得下来。“
小云顿了一下,乌尼格日勒盯着她等,但她最终只是捏了一下衣角,问:
“我把你送到东边,给你三年,你能建立起一道东部的攻线吗?“小云坐在床边,仰着头看着乌尼格日勒,等待他的回答,她就撑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把头扭过去,盯住屋外。
“能,但我需要粮草和金钱。“乌尼格日勒平静地讲,他无声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强迫自己捏着刀鞘的手放开。
他以为小云没有注意到,但是却看见她垂下头,淡淡地笑了一下。
“既然你在东边,与靖国通商的税款就都由你收,西边的商路要是通了,分你两成。“小云反复摆弄着袖口,告诉他。
乌尼格日勒站起来,没有回答,行了个礼便起身朝外走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火炉与温泉让视野里雾气弥漫,他用力挥舞了一下手臂,想挥开粘腻的空气。他大步走到院门外,下了台阶,深吸了一口冷气,才觉得胸膛舒畅些。他正要离开,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他。
“乌尼!乌尼!”
小云从院里冲了出来,她跑得很急,脸颊都红了,像是生怕他走远了,从胸腔里发出声音喊他:“乌尼格日勒!”
“我在这儿!”他吓了一跳,几乎想都没想,转身就迎了上去。
小云抱住门框,喘着气看他,眼睛睁得好大。她伸长胳膊,像是想要抓住他,但又像是一个阻止他靠近的动作。
乌尼格日勒已经迈上了台阶,看见她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乌尼……”小云眨了一下眼睛,“你……”
“公主。”转眼间,乌尼格日勒已经平静了下来。
小云盯着他,收回手,她两只手都抱着门框,“阿萨,那你要早点回家。”
乌尼格日勒一愣,没有回答。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乌尼格日勒打马奔驰,寒风呼啸,金仓城急速远去,变成背后一个青黑色的背影。他背着一个简易的行囊,里面装着火石、干粮和毛毡。
对于大多数坤泽来说,雨露期都是一种折磨。常人可以用药物缓解灵肉分离的痛苦,但是从军多年,乌尼格日勒早已习惯自己硬抗。马上作战、千里奔袭时并不会给人喝药的时间,他的身体与心智比普通人都更为强健。
乌尼格日勒从不需要乾元耳鬓厮磨的陪伴,最多往身上涂抹过乾元俘虏的血液。乾元和坤泽的血液中都含有浓厚的气味,在紧急情况下足以缓解雨露期的痛苦。
他每一次都是自己找一块荒地过去的,从没有觉得什么大不了。不过这一次不太一样,这是他自成为奴隶后第一次自然的雨露期,靖国人有各种精巧的药物,有时候他连着几十天都在发情,他们乐于见他像一头牲畜。他曾经三次咬舌,就是为了让自己在情欲中保持清醒,为此靖国人差点拔了他的牙齿。
此时此刻,他的气味逐渐升腾起来,马儿嗅到了,不安地打了个响鼻,脚步慢了下来。
“没事。”乌尼格日勒摸了摸它的脖颈,亲昵地安慰它,“要是狼被引来了,我就杀了它。”
有时候坤泽发情的味道会引来不知情的野兽,乌尼格日勒十多年前就杀死过一只被引诱而来的孤狼。
马儿在原地踟躇,不愿意继续走,乌尼格日勒也不勉强,跳下来牵着它。他很快就找到一处避风的山坡,趁着体力充沛,他解开马,挖了一个简易的地窝子。今日天气不错,早春了还飘了一点雪,要是晚上再落一场,就刚好能把他搭的窝给掩埋起来,遮住所有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