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事(女攻双性/NP)

第二十八章 阳谋(1 / 2)

“你们……”乌尼格日勒抓紧毡子,又慢慢松开,“你们怎么到这里来的?”

他认出来了,这里的人都是天格斯里退下来的老兵,战争带给了他们残疾的躯体与不洁的气味,老兵都喜欢在身上熏很浓很浓的香,久而久之大家就把伤兵聚集的帐篷称为香帐,戏说去里面就是镀一层香。

火炉里噼啪作响,帐子里很安静。

“当初打了败仗,回家日子也不好过,在家里呆着也是废物,后来听说小王子这儿愿意收留我们这些废物,于是大家就渐渐地都过来了。”

乌尼格日勒甩上门帘,带着一身寒气闯进来,他英俊的眉宇间也一片森寒,“是代勒赶你们走的?”赡养伤兵及烈属子女本是月升王应当承担的责任。

“不,他给了我们每个人一袋黄金。”瞎了眼的中年人脸颊抽搐了一下,“我把那袋黄金砸在了地上。我要他的黄金没有用。”

乌尼格日勒沉默下来,他默不作声地走到火炉边坐下,大家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就好像那儿一直有一个属于他的位置似的。

小姑娘连忙上去为他倒茶。

“几岁了?”乌尼格日勒随口问。

“今年十八了……”小姑娘小声回答。

乌尼格日勒喝了口茶,她和小云差不多大。他盯着眼前的炉火,皱起的眉头慢慢地放了下来,这一下并没有让他显得轻松起来,反而显得很疲惫,十年的岁月似乎一下就压在了他的眉头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说吧,为什么在这儿?在家不好吗?”他低声问。

一个没了左膝的男人重重放下茶碗,脱口而出:“他送你去了靖国,把你当成一只生猪!我不服,明明是他打的败仗,凭什么要你去当奴隶!他可以坐在宫殿里平平安安活到老死,我们这些人却还要在这儿受苦!”

“就是!我之前信他,我相信他可以给我们带来好日子,但是他什么都没有给我,他只顾着扶他的女儿上位,他死也要把王位抓在自己手心里。他根本不在乎我们变成什么样!他的金子有用吗?我不需要金子,一袋小米就可以养活我们全家,我现在在这儿即使吃不饱我也心甘情愿!”

“我是问你们为什么在这!”乌尼格日勒沉沉地咆哮起来,“为什么又要打仗!”

火炉边忽地安静了下来,能听见外面呼啸的风声。

小姑娘抓紧辫子,细声细气地说:“……我阿瓦说了,我们打完这仗,我们的小孩子就可以不用打仗了。永远、永远不用打仗了。”她盯着地面,怯生生的语调中生出了一种美妙的幻想,“小殿下说了,我们要是打赢了,以后就再也不用和靖人来往,我们就可以重新回到山里,像小时候那样,不要整天采香了,阿瓦打到什么就吃什么,多好。”

她的阿瓦伸手搂紧她,像抓住一只小羊羔那样,“她爹之前骗我们去死,现在她又开始骗新的年轻人,一代一代,总有年轻人相信他们编织的谎言。长生山里有我们需要的一切,去山里拾一小块香料,换给外人能换一整袋白面。我们有牛羊,也就够了。”

“是的,我们什么也不需要,不需要和靖人争什么,我们一直都自己养自己。他们的野心太大了,我只是个养马的,以前我不懂事,赔了一条腿,现在不能叫我小孩再和我一样了。”

“将军,之前我家有三个兄弟,现在只剩我一个,不过我还有三个儿子,我稀罕靖人的东西吗?我不稀罕!我三个儿子都去抢,去争?但是小王子说了,这仗不是为别人打的,是为他们自己的儿子、女儿,我懂的,所以我叫他们都来,我也来,当阿瓦的可以为自己孩子死,让孩子们活好就够了。”

小姑娘低着头,撅着嘴,眼圈发红,“所以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啊?”

“现在打仗,是为了以后不打仗。”伊兰台把手掌放在她的脑门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乌尼格日勒没再说话,他就着火焰,把茶喝完,然后谢绝再续。香帐里的气氛一直都是沉默的,今晚因他的到来,才燃起了大家眼睛里的火焰。所有人都注视着他,而他在这种注视中依旧沉默着。

直到茶碗干透,他才忽然起身,郑重其事地双膝下跪,对着一屋子的残兵老将用力磕了个头。

“将军!”

乌尼格日勒行完礼,在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前,开门走了出去。

“将军!”伊兰台追了上来,一把攥住乌尼格日勒的手臂,“将军!”

“将军!我知道靖人杀了你父母!还让你当了十年的奴隶!”伊兰台大声吼道,双目赤红,“可是将军,我不想再打仗了啊!我不想!”

“将军!求你了将军!不要恨靖国了!带我们打赢这一仗,然后我们就回家吧!”伊兰台也朝他跪下了。

“……我不恨靖国。”乌尼格日勒没有回头,他的表情完全沉在夜色里,“我也想回家。”

“将军……”

乌尼格日勒回身扶起伊兰台,“谁告诉你们这一仗打完就不再需要打仗了?孟和吗?”

“我相信小殿下,”伊兰台斩钉截铁地说,“他没有那样的野心,他不想要靖国的地,他的心里只装着月升,他才是月升的王,他才是我们的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乌尼格日勒沉默了一下,说:“四十年前那里没有上谷城,那里只是一片谁都可以来的荒地,商人来的多了,就变成了一座城市……”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却住了嘴,没再说下去,神情复杂。

但过了片刻,他抬起手拍了拍伊兰台的肩膀,道:“天格斯只有一个声音。”

天地之间飘起了细细的雪花,落在城墙上。

沙雅尔巡视一圈已过,并无疏漏之处,脚下这才放慢,抬头望着城墙外茫茫夜色。

“夜里下雪最美,月光底下,每一片雪花都看得见。”副将也和他一起抬头看着雪色。

“今晚月亮挺亮的。”沙雅尔简短地赞美到,心思又重新放回正事上,“再过几日就是朔月了,提醒大家都警惕一点,过了朔月再说。”

副将冲着月神行礼。过了片刻突然开口,起了一个新话题:“我听说那位将军回来了。”

沙雅尔瞥他一眼,副官做了一个鬼脸。

“反正,我的将军只有你一个。”副将无所谓地说。

“天格斯只有一个声音。”沙雅尔强调,他顿了一下,咧开嘴角,“他要是想要,得看他自己能不能拿得走。”

“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有多老,公主现在请他回来,是还想让他带兵打仗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沙雅尔挑起眉,邪性一笑,“怎么,你不服啊?”他语调骤然降了下来,“我服他!迅捷如鬼,我完全不敢说比得了他!但是现在的天格斯是和我一起磨出来的,如果他想要,他得自己来拿!”

“可我不愿意换一个人在我前面冲锋!”副将气势汹汹地喊。

沙雅尔想要凶他,但是忽然之间,他突然被前方黑暗里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他的副将迷惑地看着他。

“前面那边是北城墙吧?我怎么觉得……”

就在他注视的前方,一位战士的身体晃了晃,突然间瘫了下去。

“敌袭!敌袭!敌袭!”

“怎么回事?”小云猛地从地上坐起来。

乌尔齐重重跪在门前,“萨拉奥冬与金仓同时遇袭,四角烽火台被破坏,沙雅尔已着人向城外报信……”

小云冷冷地打断他:“烽火台都被破坏了,难道他还会给我们报信的机会?我睡下才一个时辰……看清是谁了吗?”

“举的是交河部的旗。“

“啊,我的好舅舅。“小云粲然一笑,眼底厉色更重,“他来的人肯定不多,不可能走大路。叫沙雅尔固守萨拉奥冬,不必自乱阵脚,想方法和城外取得联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金仓城……?”

“我舅舅可不敢屠城,今晚月光这么亮,一切月神都在看着呢。”小云站起来,侍女为她裹上长袍,“带上钥匙,打开武器库,能战者,包括女子,一人发一柄刀,一支匕首,能拉弓的一人三筒箭。不能自保的人全部都送去绿宫,我舅舅要是想杀人,那就在我阿玛面前杀去吧。”

“是!。”

“云中君那里先不必惊动,把王印交到哥哥手上,然后,也给我一把刀。”小云收拢袍子,把满城的严寒拢进怀中。

“小乌乐不必拿刀,属下即刻就回来。”乌尔齐面容森然。

小云盯着他,却突然噗嗤一笑,“行啦乌尔齐,”她笑盈盈地把人从地上拉起来,“怎么,有了第一次,难道我第二次还会怕吗?我能割下第一个脑袋,就能割下第二个脑袋。”

“肃良和!肃良和!你醒了吗?”娜仁托娅凶猛地拍着门。

“怎么了?”柳胤端打开门。

他很早就被惊醒了,院子里忽然有陌生的脚步声闯进来,紧接着就是少女们各式各样,忙乱的脚步声。

“走,小乌乐要我带你去绿宫。”娜仁托娅抓着他急急忙忙地就要跑。

“发生什么了?”柳胤端皱眉。他环顾一圈,院子里的门都开着,所有人都醒了,少女们一言不发地挽起长发,绑起缥缈的裙摆,然后跑出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娜仁托娅满面严肃:“你跟我走。”

“到底怎么了?”柳胤端反而扶住她。

娜仁托娅眨了一下眼睛,恨恨地说:“有人要杀小乌乐。”

柳胤端一愣,立刻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他跟着娜仁托娅往外走,广场上黑鸦鸦地挤满了人,都是绑着头发的女孩儿。他的心重重地落了下去,如果已经到了连王宫的侍女们都要上战场,那月升王都怕是凶多吉少。

就在人群中,他突然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阿茹娜!”他失声喊道,“阿茹娜是你吗!”

他朝那位小女孩跑过去,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肩膀,“阿茹娜!”

十三岁的阿茹娜辫子绑的歪歪斜斜的,惊慌失措地回过头,“呀,肃良和!是你呀!你吓死我了!”她气急败坏地埋怨到。

“你、你没事啊?”柳胤端把她扳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我没事,你呢?你好吗?姐姐们都好吗?我知道,当时走得太急了,我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跟你们说呢!”阿茹娜也很激动,炮语连珠。

柳胤端终于冷静了下来,“你现在在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现在每天都在做漂亮衣服呢!我给姐姐们衣服上都绣上花儿!”讲到开心的事,阿茹娜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你都不知道,我们那儿太漂亮啦!”

可我以为你死了。柳胤端放开她,温柔地笑笑,“你喜欢就好。“他又想到了小云,为什么她非要骗人。

“不跟你说了肃良和,我要去打仗了。“阿茹娜突然跺跺脚,要跟柳胤端告别。

“等等,你们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连你都要上战场?“柳胤端皱眉,抓着她不让她走。

“因为我可以保护我自己!我刚刚领了一把匕首,我现在要去领刀了。“阿茹娜严肃地说,年幼的面容里闪烁着无所畏惧的光亮。

“你……”柳胤端放下手,手指蜷缩起来握拳,“你能也给我一把刀吗?我也想要保护你们。”

阿茹娜犹豫了一下,接着豪爽地把刚刚领到的匕首塞进柳胤端怀里:“这个给你,你去吧,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她跳起来抱了柳胤端一下,接着又匆匆挤进人群中。

柳胤端把匕首塞进怀里,所以小云总要撒谎。

“肃良和!你干什么啊?”娜仁托娅气急败坏地扯住他的袖子,把他往旁边带。

“我不要去绿宫。”柳胤端挣开她,面容严肃,一字一顿地说,“带我去找小乌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萨拉奥冬的夜静悄悄的,月光铺在台阶上。

沙雅尔带着副将匆匆走过院前小道,每一步都留下一点血迹。

“将军来了。”

小云的书房灯火通明,一位侍女正站在她身后为她编辫子。闻言她立刻起身,走到门边迎接。

“我已经知道消息没传出去。已经试了三次,不要再用人命去填了。”小云眉目冷静。

“小乌乐。”沙雅尔颔首行礼,“暂时已经把人挡在狮子门之外,他一时攻不进来。”

狮子门是萨拉奥冬宫的内城门,进去就是月升王族的宫殿。

“你打退的?”小云皱眉。

“打退三次。”沙雅尔挑唇一笑。

小云点点头,评论道:“他不知道你在这里。”

小云之前已听别人回报过战况,对方趁夜色偷袭,猝不及防来去迅疾,金仓城与萨拉奥冬几乎是同时遇袭,攻势极其猛烈,她睡梦之间别人就已经拿下金仓城墙了。行军打仗讲究一鼓作气,沙雅尔在狮子门头阻挡对方三次,无疑对敌人的士气是很大的打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指挥进攻萨拉奥冬的与指挥偷袭城墙的可能不是一个人。前者极其板正,一来一回规规矩矩的;后面的一个……”沙雅尔顿了一下。

小云突然抬手止住了沙雅尔的话。

“给我舅舅送信,说我愿意和他谈谈,亲族之间不必互相残杀。就约一个时辰后在望楼相谈。”小云又转头对侍女吩咐道,“不必梳辫子了,给我换衣服。”她原本和其他侍女一样,做的是短打妆扮,也要上阵杀敌。

“当真要谈?”沙雅尔颦眉。

“真要谈,但也真要打,不止今晚这一仗,之后也许还有。”小云面容冷肃,“既然对面喜欢循规蹈矩,那你也这样做,正面杀敌,不必搞什么背后偷袭的事情,把人给我一个一个从正面杀干净。”

沙雅尔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次举旗反叛的是前王子阿达孟和,公主的亲舅舅,在贵族眼中,他恐怕是比这两兄妹更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人。如今他竟然当着月神的面起事,在众人眼里恐怕不止名正言顺,更是真而无畏。在这种局面上耍阴招,就算赢了也有可能输。

再说对于阿达孟和这样的人,从正面一刀一刀杀过去,才更有可能杀服了。尽管如此,沙雅尔还是心有疑虑。

“小乌乐,主帅绝对不止交河族长一位。”他严肃地提醒。

白云公主的眼睛突然朝他转了过来,直直地盯着他,沙雅尔心神一震,连忙低下头避过。

“我知道你在说谁。”公主清楚地说。

别说沙雅尔,全月升,甚至于靖国,学兵法的人都研究过银刀将军的战术。如今沙雅尔与其当面接触,如何不会猜是他。只不过这一交手,是沙雅尔输了,片刻之内,金仓城墙、烽火台便落入敌手,犹如铁桶一般水泼不入。沙雅尔派过三次萨仁巴雅尔中擅长骑术的好手试图闯出去,三次都失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首先,他必定不在此处,如果他有意,你不可能光靠狮子门就把他们挡在外面。”

沙雅尔闻言咬牙,公主说的是实话,狮子门不是高大耸立的外城墙,只比普通宫墙厚重而大。

“其次,是交河部反叛,我要对的是我舅舅,其他人还不配。”

“是。”沙雅尔这才信服。

“以及最后,”公主清晰果决的声音忽然放慢了,她一直镇定而冷肃的面容上突然出现了一抹犹豫,“如果我阿萨真的要来杀我,那我就……”她没有把话说完。

“行了,你去吧。”小云抬眸,“去之前在外面停一停,找个人把你们两身上的伤口包一下,你不知道外人都说我们天格斯的将军是不会流血的怪物吗?”

沙雅尔展颜一笑,骄傲地说:“小乌乐这就错了,”他刻意一停,“身上的是敌人的血。”

小云抱着书册,匆匆走出院门,余光却忽然瞥见柳胤端站在路边。他身边站着娜仁托娅,娜仁托娅一见小云,连忙疾步跟上来。

“小乌乐,他说想见你。”娜仁托娅低声说。

小云顿时皱眉,一脸不耐烦冒了出来,“没空没空,他烦不烦呀!”她抱怨着,没忍住跺了跺脚。抱怨完,她又问:“他干嘛不去绿宫?”

她说话时脚步不停,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了,往回瞥了一眼,柳胤端还站在原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也许怕了?”娜仁托娅猜测,“他毕竟……”

“怎么可能。”小云嗤之以鼻,又撅起嘴连连说,“我没空见他。”

“那我带他去绿宫。”娜仁托娅行了个礼。

转过弯,小云脚步一顿,“等等。”她站在原地停了片刻,“他爱在外面站着,就让他站着——叫他去我哥哥那墙根外面站着好了。”说罢扭头就走。

娜仁托娅闻言,忍俊不禁,直到走回柳胤端身边还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柳胤端疑惑。

“小乌乐要你去云中君殿外站着。”娜仁托娅一边笑,一边告诉他。

柳胤端不解,“她没空见我。”

“小乌乐自然是没空见你,但是做妹妹的肯定有空见哥哥呀。”娜仁托娅又好笑又摇头,“我们家小公主,是出了名的嘴硬心软,你这靖国人虽然是被捡来的,但是也不亏。”

柳胤端这才明白过来,神色却不知为何淡淡。

“怎么回事?“乌尼格日勒喝住马,马灵巧地转身在城门前停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达孟和带着伊兰台迎上去,伊兰台手里拿着一枚箭。

“刚刚里面射箭传信,说要见我,与我谈谈。“阿达孟和神情严峻,把手里攥着的纸条给乌尼格日勒看。

“在哪?“乌尼格日勒并不看信,只问在何处会面。

“西南角望楼。“阿达孟和抬抬下巴,示意远处一座黑黢黢的高楼。

望楼临近萨拉奥冬城墙,但因为对这一战没有军事作用,所以乌尼格日勒未曾涉及。

“我在城墙上安排一队射手。就算他们在附近安排人手,只要公主人在楼上,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乌尼格日勒想了想,道。望楼顶层四面邻风,虽有门窗,但想要射杀不算难事。

阿达孟和没有说话,他跳下马,伸手拉着乌尼格日勒的缰绳,“你来。“

“怎么了?“乌尼格日勒询问。

阿达孟和牵着他的马走出去几步,估摸着没有其他人再听见,才开口道:“乌尼,我要你替我去。”

乌尼格日勒心里一跳。

“发生什么事了?”乌尼格日勒下马,抬手按住阿达孟和的肩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达孟和面容青白,瞳孔深处竟透着一丝狰狞,“她不是想来和谈的。”他猛地把信扔在地上。

“两军对峙,主帅相谈,如果公主亲自来,你就必须亲自去。”乌尼格日勒毫不犹豫地断论。

“你以为她真的是有心和我谈吗?你错了。”阿达孟和冷笑,“七年前代勒刚刚去世不久,就有哈答斤部族起兵反叛,差点打到金仓城底下。她那时也写了一封信,说要与族长和谈,那时候哈答斤还是嘎哲当家,他走进去,然后乌乐提着他的头颅走出来。”

乌尼格日勒神情猛地一变,脱口质问到,“她那时才十三岁,怎么可能杀得了嘎哲?”

“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你该问她,玩了什么花招?”阿达孟和咬牙。

难怪她要把天格斯迁到金仓附近。乌尼格日勒想,遮掩起脸上的神情。

“你应下了吗?”乌尼格日勒问。

“应了,鸡鸣初刻在望楼会面。”阿达孟和垂着脑袋。

乌尼格日勒盯着他,渐渐地感到一阵怒气涌上,“你如果不想应,那就不该应下。”他猛地钳住阿达孟和的手臂,压着怒意斥道:“亏你还在敢选在月神眼前,你现在还敢当着月神的面发誓吗?”

阿达孟和被他一扯,刚好瞥见从乌尼格日勒背后照过来的月光,他急忙缩回目光,仍旧道:“我为了月升,问心无愧!”

乌尼格日勒的怒气冷下来,眉眼也冷下来,整个人被月光照透了,冰凉得很。他松开阿达孟和的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是要叫我去杀了她。”

阿达孟和面颊一抽,突然横下心,凑上前咬牙承诺道:“乌尼,你这次回来,我就带你去姐姐的墓前见面。”

这话一出,霎时乌尼格日勒的面容白得跟雪一样,叫阿达孟和看了都有些害怕,忍不住拉着他问:“乌尼?乌尼?”

乌尼格日勒垂下眼,推开阿达孟和的手,淡然地说:“说不定不用等你带我,我就先去和她见面了。”

“不会的!不会的!”阿达孟和脸色大变,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乌尼格日勒伸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弯腰捡起那封短信,扯住缰绳跃上马。

“乌尼!”阿达孟和猛地跳上前挡住他的路,脸上神情已经完全变了,额头上一片细汗,充满了惶恐。

其实王族的这几个兄弟姐妹,到底心都很软。孟和更是这样,比恩和都还要怯弱。

“乌尼,”阿达孟和抓住他的缰绳,喃喃地说,“等我们打赢这一仗,月升就再也不需要打仗了,再不需要打仗了——”

“我知道,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从小你就不爱跟别人争抢,你父王要把王位传给代勒,你也是一句话不说,直接就走了。”乌尼格日勒骑在马上,俯视阿达孟和的面容,“既然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那么很好。”他抬手带上面甲,“行,我会去见她。”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乌尼格日勒很久没上这望楼来了,起码有快二十年,以前他刚来金仓的时候,代勒很喜欢抓着他跑到上面来玩,那时候两个人都很很小,很喜欢一边俯瞰金仓城一边说些放眼天下的大话。如今代勒都死得只剩下一座坟了。

楼上没有侍卫,只有一位侍女守候,见到一位铁甲骑士,很柔顺地行了个礼,引他进入屋内。

屋内烛火明亮,白云公主深夜严妆,华彩绚烂,端坐于书岸前,她正急急地在桌上写些什么,一点也没发现乌尼格日勒到了。

“小乌乐。”侍女轻声提醒。

“啊,舅舅来了,”公主一边写字一边抬头,“请等我……”她悠然轻快的语调兀然一凝,目光紧紧地收束在乌尼格日勒的身上。

乌尼格日勒也不再隐瞒,摘下面甲,与她对视。

小云一语不发地盯着他,突然间勃然大怒,她倏忽站起,把前一刻还在写的笔墨全部扫在地上,差点要将桌子都给掀翻了。

“阿达孟和这个懦弱小人!”她气急了,面容都涨得通红,狠狠地把手里的笔朝乌尼格日勒摔去。

乌尼格日勒没说话,侧身避过墨水,又伸手轻巧地接住了毛笔。

小云见状更是大发脾气,抬手胡乱把桌面上的书籍笔记全部甩到地面上,最后抓起砚台,发狠似的砸在地上。

乌尼格日勒从没见她发这么大的火,她气得浑身都在抖,眼睛里似乎都要哭了。她一语不发地瞪着乌尼格日勒,表情恨得几乎像下一刻就要杀死他,整个面庞燃烧得通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乌尼格日勒走近几步,把笔给她重新放回桌面上,神情低低的,很安静。

一时间,房间里静得只听见小云剧烈的喘息。

乌尼格日勒低下头,避开小云的眼神,而等他再抬眼看小云,虽然还在生气,几步之间,她表情上却已冷静了下来。

“行了,是将军来也很好。”她重新坐了下来,一脸若无其事,就好像片刻之前的失态不过是无稽之谈,她甚至还微微一笑,对侍女吩咐到,“出去给将军倒杯茶。”

乌尼格日勒瞧着侍女走开,心知小云是有意支开她,于是又转过脸仔细看小云。小云也正看着他,脸上神情被掩饰得一丝不乱,只有一双眼睛发红。

“原来我舅舅谈都不想跟我谈呀。”小云垂下眼皮,娇声抱怨。

乌尼格日勒解下佩刀,放在桌面上,在她对面坐下来,“你想让他和你谈什么?”

小云瞥他一眼,乌尼格日勒不等她答话,又问:“嘎哲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小云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略有些不高兴地道:“这么久的事……我要杀他,是为了活命;他要杀我,只不过是为了欺负我和我哥哥,那肯定死的是他。”

小云一笔轻轻带过,乌尼格日勒却知道事实远不是这样轻易,十三岁的女孩,就算是乾元,也无法轻易杀死一位成年男性,何况哈答斤的嘎哲一贯是出色的战士。

“哎呀,我舅舅不会以为我也在想着怎么杀掉他吧?”小云天真地撅起嘴,“他这么害怕?”说着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够了。”乌尼格日勒突然打断她的笑声,神情淡淡,“不要再装了。”

小云撑了片刻,才忽然撑不住似的,把脸上那些飞扬的娇媚一点一点慢慢地淡了下去。她不笑的时候神情很冷肃。

她静了半晌,蹲下去把她刚刚扫落在地的书册给一一捡起来。

“我是真的想和他好好谈谈,可惜他没这个胆量。”小云平静地说,她把书册抹平,整齐地放回桌面上,“税务,商业,以及近年两地农业收成……我能搬得动的都带来了。”

“你以为你父亲、你的祖父没有试图和他谈过吗?”乌尼格日勒平静地反问。

“我知道,但我还想再试试。”小云坦白,她一顿,认认真真地说,“所以我真的非常、非常生气。”

“那你不问我是来做什么的?”乌尼格日勒一挑眉。

闻言,小云噗嗤一笑,“阿萨,你当我是傻的吗?我一见你面就猜到你要来干什么啦。”她这回是真的在笑,一双眼睛弯起来,像天上的月亮。

看见她笑,乌尼格日勒却一怔,神情沉了下来,“你……”

“我知道,你是来杀我的。”小云语调轻巧,像小鸟在树枝上跳,她笑得甜甜的,“所以除了生气,我还有点难过。”

这回却换乌尼格日勒垂下眼帘,“你不问我为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问你干什么?他是我阿玛的弟弟呀。”小云扭过头盯着窗户纸,“再说了,你不是都说过了,你想回家。”

“很好,代勒把你教得很好。”乌尼格日勒颔首。

“也是你教的,阿萨。”小云看着他。

乌尼格日勒盯着她的神情,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立刻问:“刚刚你让那个侍女出去传了什么话?”

小云不笑了,甜柔的面庞上浮现起一丝刀光,“我要沙雅尔即刻进攻。”

“就算这样,你也不一定杀得了孟和。”乌尼格日勒不悦地说。

“我知道,可惜我不知道来的人是你,否则就会和沙雅尔约定好全力击杀他,而不只是进攻。”小云遗憾地讲。

“你觉得这样能活命吗?”乌尼格日勒站起来,冷冷地俯视她。

“我肯定活不了,所以我也要他死!”小云毫不畏惧,断然宣称。

乌尼格日勒被她的神情刺得一怒,“如果他也死了,那月升……”他猛然一顿,一股讶然从心底升起。

小云看他神情,立刻意识到他想到了,她笑了笑,轻快地讲:“如果我们都死了,那能继位的就只剩我那位十三岁的小堂妹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这是在赌。”乌尼格日勒的语气松下来。

“为什么不呢?我舅舅是肯定不会对靖国用兵,而万一那位小姑娘和我们想得一样呢?”小云的神情几乎有点快乐,又有些咬牙切齿,“月神在上,月升听天由命。”

“我不会让月升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乌尼格日勒冷冷地说,他抬手摸刀,“……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小云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的脸上短暂地略过一丝惊讶,随即下定决心道:“不管是谁当政,不要阻碍与靖国之间的通商往来。”

乌尼格日勒神情平淡,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这样看着她。

“那行,那起码不要关闭边境。”小云咬牙。

乌尼格日勒还是不说话。

小云急了,跳起来抓住他的手臂,像小时候那样摇晃着求饶:“阿萨,求你了,我知道你恨靖国,但是与靖国断交完全没有任何好处。就算我舅舅想做长生山里的王,也完全没必要阻碍民间来往……“

“民间来往,“乌尼格日勒打断她,反问,“三十年前那样吗?”

“那你以为阿达孟和他说隔绝就能真正与世隔绝吗!他知道我们每年要和靖国换多少匹丝绸,多少石大米吗!他以为就算我们不需要,靖国人会允许吗?”小云冷笑。

“靖国是豺狼和虎豹,你要是以为你能从他们嘴里抢下来东西,那就太天真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句话激怒了小云,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可十年前想从他们嘴里抢东西的不就是你们吗?怎么,乌尼格日勒,你输了一次之后就再也输不起了吗!”

乌尼格日勒猛地转头,盯住她。

小云一愣,神情闪了一下,迅速露出了惊惶的表情,手足无措地僵在了原地。

乌尼格日勒吐出一口气,他握住刀鞘,神情淡淡,似乎十分疲倦:“小公主,你最好还是说一个我能做到的。”

小云半晌没说话,乌尼格日勒抬头去看她,她垂着眼,唇角都向下撇着。

“阿萨对不起。”她拽着乌尼格日勒的手腕,小小声地说。

就这一刻,她又变回了那个蹲在树底下哭的小公主,而乌尼格日勒从来都对他的小公主心软。

“你说吧,”他抬手帮她别起一缕鬓发,顺势看进她眼底里,“你想要什么。”

小云金棕色的眼像沉在湖底的水晶,那样水波荡漾。

“阿萨,”她轻轻地喊,花瓣像是要从树上落下来那样,“别追查我的私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乌尼格日勒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收回手。

“王族私库等同于国库。”乌尼格日勒的面容如冰雪般冷漠。

月升王族经年累积,金玉累累,比国库都不逊色,何况小云一脉,王与王后早早离世,更有云中君的份儿,她的私库怕是要叫人难以想象。

小云也抬起眼看他,前一刻是乌尼格日勒看错了,她眼底并没有花,只有一重一重厚厚的积雪盖在金子上面。

“说清楚,不然我立刻就杀了你。”乌尼格日勒突然拔刀,悬在小云的脖颈上。

小云一动不动,面容如同雪山一般。

乌尼格日勒眯起眼,“你的王印,在阿勒吉那里,对吧?”他一字一句。

话音刚落,他立刻收刀就走,小云却扑了上来。

“阿萨不要!”她用力扯住乌尼格日勒的臂膀,不让他走。

“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不管是谁继位,甚至没有人继位,都不可能不去找你哥哥要王印。”乌尼格日勒面色森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钥匙不在我哥哥那!我早都已经给人了!”小云气急败坏地吼道。

乌尼格日勒神情巨变,回身抓住她的手,喝问到:“你给了谁?”

小云不答,她双目炯炯,里面一片雪亮,像山巅上跑过的闪电,“阿萨,是因为我之前逼过你,所以你现在也要这样逼我吗?”

她的眼睛里为什么这么亮,乌尼格日勒有一瞬间疑心看见了太阳,“你是选择相信我?还是相信你的舅舅或者你的妹妹?”

小云突然一愣,接着渐渐地,脸上的神情竟然慢慢收拢了起来,让乌尼格日勒看得也心底发愣。他慢慢地松开她。

“乌尼格日勒,你知道长生山那头有什么吗?”小云认真地问。

“黄沙。”

只有月升是被长生山庇佑的福地,翻过重重山脉,与草场接壤的,是数千里绵延不绝的黄沙。

小云却摇摇头,“不,不对,那边过去还有国家。”

乌尼格日勒眉头微蹙,月升往西自然还有其他人烟,但大都是零散的聚落,有国家也是依靠绿洲为生的小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在靖国的一本书上读到过,长生山脉往西,越过沙漠,还有一片临海的大陆,那里也有一个强盛的国家。三年前,我送了三支队伍进沙漠,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她勾起嘴角,抬头望向西方,“那个国家叫做大秦,它和靖国一样富饶,买得起所有宝石和香料。”

乌尼格日勒惊住了。

小云猛地收住笑容,神色凝重,“但是开辟商路需要钱,月升这头还要应付靖国,我没有足够的钱一直送人过去,所以我也必须求着靖国和我们通商。月升绝对不能固守在长生山脉里,如果等大秦发现,焉知它不会变成另一个靖国呢?”

小云握拳,言辞恳切,“阿萨,就算为了月升,你也不能答应阿达孟和。月升可以不和靖国打仗,但是绝对不能缩在山里。山里的牧场早就养不活我们所有人了,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变成恶狼。不走出去,月升只能坐在家里,吃自己的血肉。”

乌尼格日勒久久没有言语。

“乌尼格日勒……”

小云还想再说什么,却见他突然反手握刀,把刀贴在额头上,接着顺势跪下。乌尼格日勒垂下头,却把弯刀举在小云的面前。这是古老的月升军礼。

“我的王。”乌尼格日勒额头地,宣誓效忠。

我的王。即使她不能真正坐在王座之上,她也是我的王。不因为她是我的公主,而因为她是一位真正的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你听。”小云推开窗户,眺望远方,“开战了。”

乌尼格日勒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前方的黑夜。今晚的月亮很明亮,连厮杀声都显得很遥远。

“我在想,难道我真的不能避免这场战争吗?”小云捏住窗框,“我甚至愿意和他坐下来谈谈。”

“你避免不了。”乌尼格日勒英俊的脸庞上毫无表情。

小云转头与他对视一眼,平淡地开口:“月升只能有一个声音。”

“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但也是唯一一次,在出征靖国上月升内部不能有第二种心思。”

“阿达孟和不是唯一一个有这种想法的人,我要知道有多少人和他想得一样。”小云面无表情。

“你能按住他们吗?”乌尼格日勒问。

“把这当成第一步吧。自从我父亲过世以来,那帮贵族一直都蠢蠢欲动,要不是我当初提着嘎哲的人头走出来,他们根本不会意识到我也是有牙齿的。”提到以前的事,小云娇美的容颜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狰狞,“当时我没办法,但是这次我要把他们彻底都杀服了。”

乌尼格日勒静了一瞬,微微低下头,“跟着阿达孟和有一些之前天格斯的老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云一愣,眉毛皱起,一瞬间闪过了无措的表情,她立刻问:“为什么?”

“他们更相信孟和,孟和告诉他们,打完这场战就不会再有另一场了。他们是为了不打仗。”乌尼格日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但最后说出来的声音还是无比平静。

“无稽之谈。”小云嗤之以鼻,“阿萨,你该告诉他们,不打仗是什么样的后果?想要不打仗,就只有打赢。”她顿了一下,金棕色的眼睛寒凉得惊人,“或者彻底输。”

乌尼格日勒摇摇头,显得有些疲惫,“没必要谈了。”

小云仔细注视着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却也摇了摇头,“不,我要谈。我想谈。”

“你把人命看得太重了些。”乌尼格日勒两道长眉压下来,神情间隐隐有些阴沉,“你是月升的王,如果你每做一件事都要算算有几个人为它去死,那你不如和阿达孟和一样,缩在家里把门关起来最安全。”

“你们之前可不是这么教我的,阿萨。”小云牵动嘴角轻轻一笑。

“你知道打一场仗会死多少人吗?你告诉我,你今天宫里有多少人?阿达孟和今晚带来的有八千人,你觉得过了今晚有多少人会活的下来?你长这么大,认识的人有八千个人吗?你记得住他们的名字吗?”不知为何,乌尼格日勒的心底冒出了一股火气,他接连发问,近乎咄咄逼人。

“我不记得,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就是想。”小云的微微偏过头,神态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娇媚的蛮不讲理,但是她的眼睛却依旧是那样金光闪闪,毫无波澜。

“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云抢先一步,上前抓住乌尼格日勒的手,打断他:“阿萨,我也要跟你说。”

“什么?”乌尼格日勒闻言一愣。

“我不恨靖国,也不恨靖国人。”小云双目直视他,口齿清楚,“我打仗不是为了复仇,不会允许你能多杀几个靖国人而打仗。”

小云的小云的目光和月光一起照在他的身上,像明光一样亮。她继续说:“我也没法直接就让你回到天格斯,现在拥有它的人叫做沙雅尔,他和十年前的它一起满头血水地长起来的,现在他们就在那外边给我打仗。”

乌尼格日勒注视着她,久久沉默着,却突然间动了动嘴角。他抬手曲起食指,拿指节碰了一下小云的额头。

“为什么你还是这么心软,你可以什么都不要告诉我的。”他垂着眼,表情很淡薄。

小云抓住他的手,在指尖上留下一个莲花般的吻。“你抬举我了,乌尼格日勒,我有什么好心软的?”她迅速伸出舌尖舔过乌尼格日勒的手指肚,“我是要你回来受苦的。”

“好。”乌尼格日勒毫不犹豫地说,“没问题。”

小云立刻抬起眼盯着他,片刻前她刻意遮掩的眼睛刀锋般雪亮,她立刻讲:“我不仅要你帮我打靖国,我还要你成为我个人的刀。我也可能会像我父亲一样发疯,”她直视他,像递出刀尖,“乌尼格日勒,我要你能斩下我的头颅。”

乌尼格日勒被她抓住了手,神情却像看到了她向他胸膛里刺进一箭,他被风雪雕琢出来的面容岩石般坚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乌尼格日勒点了点头。

闻言,小云粲然一笑,她松开手,笑容甜甜的,“阿萨,谢谢你啊。”

乌尼格日勒低头看着被她吻过的那一小块地方,“你当初从金仓到上谷,再从上谷回来,一路上都带着那柄金刀,包括后来在你寝宫里……你一直都想着这件事吗?”

小云却好像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地说:“今晚你就别走了,先留下来吧,在这儿休息一会儿也可以,我会跟其他人讲的。”她抬眼瞥了一下窗外,“现在有空,我要去看看哥哥了。”说完,她自顾自地转身走了。

还没到院子门口,远远地就看见有云中君的侍女迎上来,小云于是跳下马听她说话。

“小乌乐,嬷嬷叫我来门口候着。”

“哥哥怎么样?”小云大步向前。

“今晚一直没能睡着,情绪也不太好。刚好嬷嬷最近身体又不太好,早早就躺在床上了。”

“找大夫看了吗?算了,直接喊扎娜来看看。”

“是。”侍女款款行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整座萨拉奥冬的女孩儿都在准备上战场,只有这处宫殿还是和以往一样,铜炉里缓缓腾起的青烟熏烤着摇曳的裙角。这也是整座萨拉奥冬防卫最严密的地方,宫殿外每五步就站着一名铁甲武士,他们手中的箭弩可以把视野中任何活动的生物射成肉泥。

武士见到小云,整齐地行礼,一时间竟然只听到甲片碰撞的声音,在深夜中令人胆寒。小云刚要匆匆走过,忽然眼角瞥见不远处的树底下站着一个人。也不知道他在那干什么,不说话也没有动作,就静静地看着院子门口。

小云也不说话,目不斜视地走进去。跨过门槛了才命令道:“把门外站着的那个给拎进来。”

云中君的院子里有个小水池,他年幼的时候喜欢玩水,是代勒给他挖的,恩和怕他着凉,特地引的是温泉水。即使现在是深冬,也依旧有攘攘的水波。院子里摆设不多,大都很清雅。

柳胤端走进来才发现,宫外围得铁桶一般,院子里面却没有任何人,连侍女都少。正殿门开着,透出一股如春风般融融的暖意,殿里深处几盏灯,一缕幽香飘出来。

“哥哥为什么还不睡觉呀?”小云环着云中君的肩膀,晃着身体撒娇。

“等小妹。”云中君似乎不会笑,柳胤端从来没见过他的脸上有笑模样,智力的缺失抹去了他身上人间的尘埃,只有一眨不眨看着小云的时候他的眼睛才看上去像活人的眼珠,而不是两颗玲珑剔透的琉璃珠。

“那哥哥睡吧,我来了。”小云好脾气地哄着他。

云中君不说话,低下头亲小云,他撑起身,分开腿,想拿腿心蹭小云的膝盖。

小云一把搂住他,张口便说:“都出去。”然后才转头对云中君说,“哥哥不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柳胤端原本也得一起退出去,不料却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惹得云中君眼光追过来。他似乎认出了柳胤端,一句话不说,抬手指住他。

小云一看就乐了,“看来我哥哥记住你啦。”她弯起眼,妩媚地笑。

柳胤端的脸轰地一下红了,连耳朵都开始红,那天荒唐事干了实在太多,老子都要闭上眼睛。

看他站在那没反应,小云先不高兴了,脸上立刻撤了笑,趾高气昂地命令道:“喂,我哥哥喊你呢。”

柳胤端只好走进来,规规矩矩地站在云中君面前。

云中君伸着手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估计是有点恼,看见他走过来,伸手就把食指塞进了柳胤端的嘴唇间,嘴里却依旧说:“想要小妹。”

柳胤端整个人僵在原地,想要往外吐,又架不住云中君直伸进来搅弄,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就听见小云噗嗤一声笑开了。

“你们都退下去吧,不用在外面等着了。”小云施施然站起身,“不过我现在是真的没空啊,我的哥哥,你怎么选了个这个好时候。”她俏生生地抱怨着。

门在她身后关上了,室内暗暗地几点烛光。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小云朝柳胤端瞥了一眼,金棕色的眼睛盯住他,轻快地眨了一下,没说话,像只兴味盎然的猎手。

柳胤端往后退了一步,“……外面还有人。”他低声说。

“谁说的呀?”小云揪着一缕哥哥的头发来玩,天真地反问。

“你……”柳胤端不说话了。

小云舒展四肢,懒洋洋地趴在哥哥身上,转头去跟她哥哥撒娇:“哥哥,他不听话。”

云中君威严地命令道:“打他。”

小云噗嗤一笑,凑上去亲亲云中君的嘴唇,“打他不好,”她用余光瞥着柳胤端,故意说,“要把他剥掉衣服,细细地操。”

“好。”云中君不大懂小云口中的意思,很顺从地点头。

“外面有人。”柳胤端又重复了一遍,好像这就是他现在能想出来最好的借口了一样。

“你这么在乎,那就自己去把门锁上咯。”小云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嘴唇,唇尖上立刻一道珠光。

柳胤端在原地僵了半晌,终于慢慢地一步一步挪过去。云中君的宫殿是历代太子寝宫,门栓都是厚重繁复的黄铜。这座广大而美丽的宫殿刀枪不入,是月升最稳固的堡垒,不知道隐藏过多少亘古不变的秘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柳胤端锁上门,殿内寂静无声,烛花轻轻地跳动着。

“真乖,”小云金棕色的眼睛波光潋滟,她伸出手,洁白的手掌在烛火中犹如一朵莲花绽开,“过来。”

深绿色的床幔上用金线绣了一整座天穹,群星流转,月夜纷然,沿边上垂着的流苏是用宝石串的,在这么暗的房间里,只要有一点光,都美得不可思议。

摇曳的星光下,小云和云中君手拉着手,依偎在一起,琉璃做的美人,他们满头珠玉,浑身穿的是最珍贵的绫罗锦缎,看上去漂亮得不堪碰触,像他们的名字一样,一阵山风吹来,就散在天边了。

小云咬着一点唇尖,歪着头看着他,就像任何一位小姑娘一样。

柳胤端安静地垂下眼,再抬起时,深黑的眼里光芒毕现。

他不再后退,反而极速向前,右手垂下来一抖,一柄寒光刚好掉进他手心。

小云表情一凝,脱口而出:“哥哥小心!”话音没落,身体就朝云中君扑了过去。

柳胤端压低肩膀,全力集中在右臂上,毫无犹豫,干净利落地朝小云心口出刺出一剑。

他这一击原本必定得手,可是没料到小云不往床外跑,反而挡在他和云中君之间,却刚巧与匕首擦肩而过。

这一击柳胤端出了全力,匕首一下钉在床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云听见脑后风声,瞬即反应过来,他的目标是要杀自己。于是趁柳胤端拔剑之时,立刻翻了个身从两人之间的狭缝中滚了出来。可柳胤端毕竟是行伍出身,反应身手都比小云好上太多,他立刻伸脚去绊小云。小云没有躲开,挣扎着跌在地上。

柳胤端终于拔出匕首,脚下丝毫不停,一个回旋,伸腿缠住小云不让她逃开。小云侧着身摔倒在地上,胸膛恰好迎着剑尖。片刻之间,不等她身体有所反应,柳胤端手到剑到,一刻迟疑也无,将匕首送出。

就在此刻,一个人影突然挤了进来,重重地撞在柳胤端的剑锋前。

“哥哥。”小云她看着云中君的瞳孔,就像个小女孩,乖乖的。

“小妹别怕。”阿勒吉的头发都被撞散了,扑下来丝丝缕缕地罩住小云,他低下头来看着他妹妹,星光都落在他的面容上,“哥哥在。小妹不怕。”

房门外传来了沉重的撞门声。

小云眼睛一眨,立刻回神,金棕色的眼睛牢牢盯住柳胤端,她威胁道:“放开我哥哥,我可以饶你不死!”

这个靖人正看着她,他即使是面无表情的时候也不显得冷漠。小云以前奇怪过,怎么靖国会让这种文弱的人当将军,被人侵犯也不挣不逃,好像别人怎么欺负他都可以。

这个瞬间,他就这样看着她,而她突然意识到,他是真的想要她死。

匕首扎破了云中君的胸膛,小云被压在云中君的身下,与柳胤端四目相对。柳胤端握住匕首,一点一点,用力地捅了下去。剑锋穿透云中君,刺入小云的胸口。他看着她。

匕首还是太短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侍卫破门而入,柳胤端瞬时被人扯开,按倒在地。

“扎娜!叫扎娜来!”小云紧紧地搂住哥哥,“扎娜呢!”

“在这儿!”大夫推开几位武士,扑到云中君身边,简单查看了一下立刻吩咐,“快把殿下扶到床上去!”

几名侍女跟在她身后跑进来,围住云中君,宫殿里的灯火随即被全部点亮了,一室通明。

小云起身退开几步,让扎娜替云中君处理伤口,床幔被放下,只有大夫口齿清楚地要烈酒要烧火和要针线的命令一道一道地传出来。

整座宫殿静得可怕,靖人奴隶被压在地上,也不说话。

小云站在原地一直没动,胸膛上一点血渍蔓延开来,匕首短了一寸。

片刻之后,一把匕首叮咚一声被扔出床外,砸到地上。

小云被那声音吸引了,终于扭头去看。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柄沾满血的匕首,月升的匕首。

“你真的很聪明。”小云平静地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柳胤端抬起头,看着她,她的眼睛像琉璃一样透明,照着他的全部。

“那日我们刚到金仓,你听到我和乌尼格日勒说的话,便毫不犹豫地想杀我,可是你随后就看见了我哥哥,立刻就意识到杀我无用,于是你就想办法留在我身边。”小云叹了口气,年轻的眉眼间第一次露出厌倦的神色,“也怪我,是我一直太疏忽大意,你发现我哥哥的秘密后,就在想着怎么杀我了吧?”

小云没看柳胤端,柳胤端也没看她。

“你跟我侍女们大都交好,大家都喜欢你,谁不喜欢你?我也喜欢你。”小云一边说,一边把匕首捡起来,“我说给每个人一柄刀一把匕首,这是哪个人给你的,是不是那个小姑娘?”

柳胤端眼睫垂了下来,不说话。

小云也垂下眼,神情淡淡,“你确实很聪明,你其实不是想到我身边来,而是想到我哥哥身边来,因为你知道只有在我哥哥身边的时候,房里才不会有任何人——今夜这个机会多好啊,”小云扯起嘴角,笑了,眼底里清楚地浮出一颗泪来,“可惜你没有想到,我哥哥虽然是个傻子,但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保护我!”

她怒目圆瞪,双眼通红,她从来没有像这样失态过,她对着柳胤端咆哮:“我不在乎你要杀我!可是你为什么要伤害我哥哥!我哥哥什么也不懂!你为什么要伤害我哥哥!”

柳胤端不避不逃,反而昂起头,承接住小云的所有怒火,他平静地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打仗?“

“靖国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连靖人都不想当,却还要帮他们杀我?“小云咬牙切齿。

“可你为什么一定要打仗?“柳胤端又问了一遍,他的神情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这波澜不知为何越荡漾越汹涌,直把整片大海都搅起来了,“大靖与月升已经停战十年了,边境上的小孩子甚至不知道我们打过战,他们嘴里唱的都是你们月升的歌。你为什么一定还要打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懂得什么?你们汉人爱唱我们月升的歌谣,这就够了吗?你什么也不知道!”

“那就告诉我!”柳胤端突然间拔高了声音,“告诉我为什么你一定要打仗!”

“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小云蹲下来,靠近他,她的语调甚至是轻快的,“让你再欺骗我们吗?让你再从别的地方骗来一把刀,再杀我一次吗?”

柳胤端看着她,他眨了一下眼,不知道是因为宫殿里灯火太亮,小云差点疑心他要哭了。

“对不起,”他终于说,“国家与国家之间容不下人的良心,我不想两国交战。”柳胤端笑了一下,极淡,“这是我为大靖做得最后一件事了。”

小云刷地一下站起来,脸色完全变了,“当初明明是你告诉我的!明明是你说过……”她突然停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颊极白。她的胸膛起伏半晌,忽然一抹脸,把脸上所有的情绪都抹掉,她望着柳胤端。

柳胤端抬起头,遥遥地望着她,“小云,你为什么一定要打仗?”他问得很轻,几乎就像一声叹息,看上去那样疲惫。

小云沉默片刻,转过身,往旁边走过去。

柳胤端看着她的背影,笑一笑,慢慢把头垂下。

“你知道这一块香料要多少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柳胤端猛地抬起头,小云脸上的所有神情都已经收拢了起来,平平淡淡一张素净的面容。她的手指尖捏着一块指节大小的香料。

柳胤端一愣。

“在汴梁,这一块香料值两倍于其重量的黄金,有些时节更贵,这一小块香料可以换回一斛鸽子蛋那么大的珍珠。”小云把这块香料给柳胤端看,“但你知道在边境上,在你们的上谷,这一块香料值多少钱?”

柳胤端确实不知,他从未涉足过这类商品的经济政务。

“值一袋白面。有时候比一袋多一点,有时候比一袋少一点。白面对平民百姓来说很珍贵,一袋白面可以让一家五口人吃上一个月。”小云说得很慢,而柳胤端已经懂了,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小云微微一笑,平静地问:“那你知道一斛珍珠能买多少袋白面吗?一块黄金呢?”

柳胤端无法回答。

小云也不期待他的回答,她把香料攥进手心里,“一块香料是否值一袋白面呢?有时候你们告诉我值,有时候告诉我它不值,有时候你们要拿小米换,还有时候你们什么也不给。三十年前,你们突然来了,而我们不想打仗,那时候我的阿萨他还是一个小孩子,有一天他的父母挖到了一块香料,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一位靖国官军,他想用银子跟他们买,他父母觉得他给太少了,不买,于是那个官军就杀了他们,把香料和银子都带走了。”

小云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柳胤端,她金棕色眼睛里的雪都被大风吹净了,“以后,一块香料多少钱,值不值得一袋白面,由我们决定。”她的声音并不大,神情里也并没有愤怒,只有一股一往无前的坚定,“我要和你们,平起平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望楼外,金戈声响了一夜。

乌尼格日勒翻了一夜的书。连枝灯上十五支蜡烛同时点燃,烧得滚热,小云搬来了统共五盏灯,整个房里都充斥着浓郁的蜡烛燃烧的气味。

战败后,月升的生产经济经过短暂的骤降,随即在代勒与小云稳健谨慎的政策下逐渐爬升,近年来已超过战前水平。小云对靖国的示弱为月升争取到了一息之地,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月升的复苏。十年来,靖国一直执行着严苛的边疆政策,它牢牢把控着上谷一带的河口平原,把月升紧紧地按在长生山的袋子里。

自战败后,月升与靖国及周边各国的经济往来遽然下跌,而与靖国的商贸则完全依赖于主君的雷霆雨露。数年来,小云一直对靖国表现出恭顺甚至于祈求的态度,每年上供巨量的财物,这才换来了一次主君的垂眸。

乌尼格日勒现在才意识到,当初小云带他回来是冒了多大风险。在月升准备好以前,任何展露野心的行为都有可能为月升带来灭顶之灾。

比起大靖的沃野千里,月升还是小了许多,小云一边为这样一场战争做准备,一边又支持着对西方沙漠的探索,即使是世代积累的王宫私库估计也要干涸了。

即将日出前,小云遣人找他,战事结束了。

“你没睡?远远就看见望楼上的灯火了。”小云骑在马上,一见他就说。

乌尼格日勒摇摇头,向她行礼。他注意到,小云换了一件深紫色的外袍,非常华美。

“这是沙雅尔。”小云略一偏头,把她身边为她牵马的铁甲将士介绍给他,“他是天格斯的首领,旁边是他的副手,小桑。”

这对人马肯定是刚从战场上撤下来,即使黑夜和火把燃烧的臭味能遮盖他们身上的血色,他们站在那就有一种乌尼格日勒非常熟悉的兴奋感,浑身冒着冰冷的火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见过将军。”对方一整个小队干脆利落地行礼,铁甲撞击彼此令人齿冷,发出同一个声音。

乌尼格日勒低头避开,拳头敲击胸膛行礼。这是天格斯的军礼。

“沙雅尔抓到了我舅舅。我们现在就要过去。”小云平淡地说。

“打完了?”乌尼格日勒询问战况。

沙雅尔接口:“本来他还是有可能赢的,”他抬手扯掉头甲,发绳被扯松了一起掉下来,露出一头长发,他咧嘴一笑,“可惜他太怕死了,打了一半就要把人撤走,往外面逃。”

乌尼格日勒垂下眼,“他不是怕死,他是怕大家死。”

沙雅尔面色上没有反应,跟在他身后的副官特别清楚地嗤了一声。

“对自己狠得下心,不意味着对别人也能狠得下心。”乌尼格日勒抬起眼,扫了一眼沙雅尔。

“我的职责就是把仗打赢。”沙雅尔昂起头,眉峰上挑。

乌尼格日勒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很好。”

日出前夜色格外黑暗,众人在月光西落后的寂静中走了好一会儿,就听见沙雅尔说:“小乌乐,前面是狮子门的侧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云顺着他的手指遥遥撇过去,黑黢黢的一片影子,能听见一点怪异的金属摩擦的声音,纷纷乱乱。

她心底一动,忽然勒马,道:“我想过去看看。”

沙雅尔迟疑:“但那边收尾还没彻底结束,可能会有危险。”

“那你就把门打开,我站在门边上往里面看一看就好。”小云毫不犹豫地跳下马,完全不在乎沙雅尔的担忧。

小云走得飞快,沙雅尔只好带人一路大步流星地追过去,反而是乌尼格日勒慢了几步,落在后头。

将士伫立在门边,王宫的门,即使是侧门,也非常高大壮丽。两名健壮的士兵一左一右,肩膀隆起,慢慢将门拉开一条缝。

一条手臂随着门开而倒了下来。

门外黑影幢幢,火把的光线并没有给人带来光明,而只是让黑暗显得更强大了。一开始只能看见什么东西堆在地面上,另有一批人在期间来回地走着。后来才发觉,地上倒的都是人的躯体。

血腥味夹在油脂燃烧的气味中传来,并不比连枝灯的气味难闻。门只开了几寸宽,刚好够看。沙雅尔警惕地站在小云身侧,手掌贴在门扇上,随时准备关闭大门。

小云似乎也一夜没睡,看起来很疲倦。

“哀哀生灵,皆我子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深紫色的外袍像阴云一样笼罩住她,小云看着门外面的战场,语调平淡地讲:“还不止他们,今晚之后,整个交河部也都不能存在了。”

“还有长支、如火你赤与宝音三家,孟和之前与他们联络过。”乌尼格日勒平静地告知。

小云并没有对这个消息露出太多表情,她的脸上甚至有一丝厌烦。

“孟和还有七万人马,正朝这里来。”

“七万就想打我吗?我舅舅也太看不起我了。”小云语调上钩,轻飘飘地笑。

“我去。”沙雅尔立刻单膝跪下,请战。

“不。”小云却断然拒绝,她的神情一收,把那些故意装出来的笑意都抹掉,“我本来就不应该让天格斯插手这件事。你是月升对外出征的长枪,不应该用来屠杀自己的子民。”

“那是叛军。”沙雅尔不甘心。

“我不想让天格斯变成我自己的私军。”小云下了决断,伸手把沙雅尔拉起来。

“让我去。”乌尼格日勒平静地说。

小云回头瞥了他一眼,她脸上的疲惫已经完全不见了,只剩下一种非常冷静的锋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你才刚回来。你特点太鲜明了,我舅舅举旗反叛的事情一定很快就会传到靖国去,我也不想让司徒发现。”小云再次拒绝,她看沙雅尔和乌尼格日勒两人都面色沉默,于是笑着说,“怎么,我们月升又不是只有你们两位将军才能打胜仗。”

“是。”沙雅尔行礼。

“走,带我去看看我舅舅。”

小云也不再骑马,跟着沙雅尔步行。众人穿过两道门,拐进了一座偏院,这里原本是臣子上下朝会时休息等待的地方。院子里灯火通明,远远就看见一个人被绑着跪在地上。

小云的脚步一顿,乌尼格日勒瞥了她一眼,也慢了下来。

“我可以替你去。”乌尼格日勒突然说,声音低低的。

孟和活不过这一夜,小云不会容许他活着接受审判的。

“阿萨,我还是不够强大啊。”小云平淡地说,“我不想杀任何人,交河部族又何其无辜,他们只是与我政见不同而已——他们难道不是月升的子民吗。但我不杀他们,我就在这个位子上坐不稳。”她转头看着乌尼格日勒,眼睛透亮,“我现在应该是不行了,但我希望有一天,在月升,仁慈不再被视为软弱,彼此意见不同的人可以坐下来谈谈,不要兵戎相向。”

乌尼格日勒盯着她,心里升腾起一阵古怪的悸动,他说不出来任何话,无论是告诉她她可以,还是告诉她她不行。最终,他只是说:“如果你下不了手,可以我来。”

小云眨巴了一下眼睛,属于君王的展望迅速褪去,她站在原地,一时变成了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小云偏着头,想了想,突然告诉乌尼格日勒:“其实我知道我阿玛的坟墓在哪。”她不等乌尼格日勒有所反应,若无其事地往下讲,“阿萨你记不记得,打仗前的那个夏天你们太忙了,就把我送去我舅舅那里。那时候我还小嘛,他怕我想家,每天晚上等大家都睡了,他就抱着我悄悄骑马去找我阿玛。”

小云的笑起来,语调中有些骄傲,“我舅舅很疼我的,他跟我讲了好多我阿玛的事情。后来天冷了,我阿瓦来带我回家,我不肯走,他为了哄我,就许诺说一直送我回家。”她垂下嘴角,“我还记得我坐在马车里,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外面下雪了,我们已经走出去很远了,我以为舅舅已经掉头回去了,结果我掀开窗户一看,他就骑在旁边的马上对我笑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讲完,突然间转身抽出身边侍卫的佩刀,大步流星地朝阿达孟和走过去。阿达孟和看见她来,面颊抽动了一下,并没有说话,眉目间满是霜雪。

乌尼格日勒盯着小云的背影。

小云越走越快,到最后跑了起来,她跑到阿达孟和的面前,像是要冲进他的怀里,没有半分迟疑,一刀精准地捅进他的心脏。

小云撞在阿达孟和的胸膛上,跑着几段路让她都开始喘气了。

阿达孟和盯着她,脸上的震惊逐渐被死亡的阴影给消解了。

“舅舅,你也是我阿萨。去找你的阿瓦阿玛和哥哥姐姐吧。”小云贴着他脸颊,“你爱的人都到天上去的,你也会过去的。”

阿达孟和抽搐了几下,最后一口气消散了。

小云站起来,甩了甩手指上沾到的血,命令道:“送他回他的部族吧。”

太阳开始出来了,天边发亮。

乌尼格日勒注意到小云的胸膛上,靠近心脏的地方有一块深色的污渍。

“你身上沾上血了。”乌尼格日勒提醒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云低头看一眼,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随口道:“没事,那是我的血。”

乌尼格日勒面色猛然一变,抬手扯住她,“怎么回事。”

“没什么,有人想杀我而已。”小云还是那副淡淡的,甚至有些厌倦的表情。

乌尼格日勒的神色凝住了,过了片刻,他用力抿了一下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只问道:“是那个靖人奴隶吗?”

小云眉目里的惊讶一闪而逝,但她随即掩饰了起来,并没有回答。

“我去杀了他。“乌尼格日勒毫不犹豫,转身就要走。

“已经关起来了,他还不能死。”小云非常平静地说。她的神态和语调都非常地平和。

乌尼格日勒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问:“怎么了?”

小云翎羽一样的睫毛在空中翻飞,她笑了一下,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笑意。她低着头,浅浅一笑,轻轻说:“我哥哥可能要死啦,我得尽快与我哥哥成婚。”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雪又下大了。”

小桑一哆嗦,身上鳞片似的铁甲一抖,簌簌地落下雪来。

“将军。”他连忙行礼。

沙雅尔上下看他一样,教训道:“不是早就跟你说过,要时常动一动,等到雪在甲片之间凝成冰,把你给冻成个冰棍!”

“嘿嘿,忘了。”小桑连忙冲他露出讨好的笑。

“看什么这么入迷?”沙雅尔斜他一眼,一掌一掌帮他拍掉落雪。

小桑连忙挺直脊背,大声说:“没有,我站岗呢!”

“放屁!”沙雅尔嗤笑,一掌用力拍在他背后。

小桑特别凄惨地哎哟了一声。

正这时,天空上忽然闪过一道巨大的黑影。那是一只金雕。王族世代驯养金雕传信,森林、雪域与荒漠都是它们的领地。这些凶猛的飞鸟展开翅膀时遮天蔽日,尖锐的利爪能轻而易举地折断野狼的脖颈。

一道又一道森严的命令,裹挟着雷霆雨露,乘着猛禽金色的羽翼向月升四面八方飞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人一时间都没了言语,抬头仰望它飞过。

自城中叛乱平息的那一夜,这群凶悍的信使就被小云一只一只送了出去,也带回前方的战报。

沙雅尔收回手,慢慢地握拳,“拉日则出兵了。”他告诉小桑。

小桑震惊地扭过头看他,片刻之后犹豫地问:“他们是……”

“自然是要踏平溃军。”沙雅尔面无表情地说。

月升大大小小一共有十五个部族,完全臣服于小云的只有八支。拉日则是盘踞在原野牧场上最强盛的一支,时至今日还完整保存着游牧的习俗,它的骑兵是所有部族中最凶猛的,族里八岁的小孩就能驾驭牧马奔驰几百里转场。这支部族的血脉可以追溯到千百年前,但和王族一样,它的贵族血脉早都稀薄到只剩个壳子了。

“拉日则一向对金仓离得很远,为什么他们这次会出兵?”小桑看四周其他战士都离得远,于是压低声音悄悄问。

沙雅尔冷笑一声,“叛军要到金仓,必定会经过他们的领地,我倒想看看,它是不是真有胆子什么都不做。”

“哼,我看他们不过是面上做做样子。”小桑用力跺了跺脚,把身上的一点残雪全部都抖掉,他忽然又意识到一件事,“但小乌乐她并没有……”他顿住了嘴,这才意识到为什么沙雅尔一脸阴沉。

小云没有点她身边的任何人出征。连小桑都知道拉日则未必可靠,但公主却始终无动于衷。自夜袭过后,天格斯就一直处于静默的状态,没有收到任何命令。

二人沉默间,公主侍女飘然而至,“将军,小乌乐请您过去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沙雅尔到的时候,小云正在给一只金雕喂食,把肉块放在掌心任它撕扯。

“小乌乐。”二人行礼。

小云转头看他们一眼,神情很愉快,她告诉二人:“刚刚收到前方的传信,大捷。”

沙雅尔凝重的神情一松,眉宇间登时畅快起来,但这轻松转瞬即逝,他依旧跪在原地,深深地垂着头。

小云见状并不意外,但没有多说什么,她慢条斯理地让金雕吃完肉,再挪给驯鹰师带走。

沙雅尔手扣在平整光亮的地砖上,指节泛白。

这一仗,小云不用天格斯,是因为不能用。那夜与阿达孟和一起谋反的,有许多都是天格斯退下来的老兵甚至是他们的儿子。沙雅尔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弯刀第一次见血,就是要砍向曾经的先辈。

沙雅尔这些年轻的一代继承的只有天格斯这个败军的名号与屈辱,但这一战,对那些曾经跟着代勒与乌尼格日勒长大的人来说却不亚于自断手足。公主不会容忍一支军心不稳的天格斯,更不会放它上战场。

“先教你知道,没有这一次,我迟早也要对上拉日则,拉拢也好收买也好,我倒也想恩威并施,只不过手上确实还没有多少筹码。”小云并不掩饰,话语很直白,“我与他怎么做交易,和你没关系。”

沙雅尔无言以对,抬起头看着小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云放任他继续跪着。她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沙雅尔,是我当初把天格斯给你的吗?”

沙雅尔一愣,眨了眨眼,他当初刚加入天格斯的时候还很小,那时候每个月升的孩子都幻想着跟在银刀将军麾下,踏平靖国的山河。他很有幸入选了。可他也很不幸,还没出新兵营,月升就彻底输了。那批新兵都和他一样,没来得及体会到天格斯的荣耀,就先感受到了天格斯的屈辱。银刀将军再也没有回来过,回到家乡的老兵把自己埋在不见天日的黑漆漆臭烘烘的帐子里睡没有梦的觉。

他那时候唯一能抓住的只有在新兵营学到的一点点规矩,所有人都散了,将军、副将、伍长、队长……没有人肯再教他们任何东西。他每天只能干三件事,跑步、练操和擦马鞍。一开始只有他一个,后来新兵们一个一个的加入了。就这样过去一年多,有一天发军饷的时候突然有个贵族打扮的小女孩跑过来把一面令牌塞到他手里。之后,这支溃败的部队就是他的了。

“是小乌乐给我的。”沙雅尔含含糊糊地回答。

“那我现在要把它给他,你答应吗?”小云抬手指着站在殿外的乌尼格日勒。

沙雅尔呆住了,小桑着急得在他屁股后头一个劲地扯他,他顺着小云的手去看乌尼格日勒,银刀将军的脸冰冷如铁,雪花掉下去都会裂开,他是月升的战神。沙雅尔努力了这么久,还是输给了他。

他又转回来看小云,小桑现在已经不扯他了,只听见一阵又一阵地粗气。

“我不答应。”沙雅尔清晰地说。

他盯着公主的眼睛,战败后的军营很臭,受伤的躯体会发出腐烂的臭气,人粪与马粪混合在一起发酵,因为再没有人按排班每日清扫。酒和尿混在一起,败军呆的帐篷里有一层怎么也洗不掉的油垢,最后他全都烧掉了。

当初那个穿着漂亮衣服的小孩来过又怎么样,他有了令牌,能让日子一瞬间回到从前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不答应。”他又说了一遍,他终于理解了小云在说什么,他,他们,他的天格斯,并不是从光芒万丈里长出来,他们的根扎在屈辱的烂泥里,这是他的天格斯。

沙雅尔挺起胸膛,朗声说:“他要是想来拿,就让他自己来拿!”他知道他拿不走。

他甩了甩脑袋,感到神清气爽,立刻站了起来,再次冲小云行了个礼,这次他很郑重:“小乌乐。”

小云扶他起来,“回神了?”

“回神了。”沙雅尔确认道。

“你不是我选的将军,我选不出天格斯的将军,你是你们自己选的。哪天你要是不想要了,再跟我说。”小云微微一笑,转身走回桌前坐下。

“那不可能,我死了魂魄都会爬回来。”沙雅尔大笑。小桑跟着也笑,终于放心。

“除伤重不治外,这次俘虏共有三百余人。”小云并不在他失态的事上纠缠,立刻说起了正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主动投降的人全部杀死,誓死不降的人贬为奴隶。”沙雅尔回答。

“那里面天格斯的老兵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沙雅尔没有犹豫:“杀。”他早已下过这个决心。

小云并不惊讶他的结论,却并不着急落笔,而是又问道:“有可能不杀吗?”

“不行。”沙雅尔摇了摇头,他下这个决定并不是一时激愤。主帅如果释放出闪烁的信号,下面的人就无法团结一心,如果他允许天格斯存在其他的声音,那么就没有人能吼出同一个声音。如果小云还想要一柄一往无前的利刃,那就必须要做好准备切开一切阻碍。

沙雅尔见小云不开口,以为她动了恻隐之心,刚要讲话,便注意到小云的神情。他一贯佩服小云的决断,但总认为她缺在太过善良,君王的善良太容易招致软弱,就像那夜狮子门内,她一定要去看一眼。

但公主的神情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她金棕色眼里的雪化了,露出森严的岩石。

“调换一下,主动投降的人贬为奴隶,誓死不降的人全都杀死,”小云落笔,“天格斯的家务事你自己处理,不用禀报。”

沙雅尔有些惊讶,“小乌乐如果太过仁慈……”

“仁慈?”小云却忽然笑了,“恭、宽、信、敏、惠为仁,爱念众生以为慈,这两个字很好,我却做不到。”

露台上,驯鹰师挺起臂膀,又放飞了一只金雕。

起兵犯禁者,杀,宗族血脉,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交河部,全族年六十以下者,贬斥为奴,发配西疆沙漠,充以行脚。”

人口珍贵,大片的矿山都需要人力。交河部的草原空得一个人都不剩,西疆的沙漠会吃人,族人成群结队地自杀,死都要死在自己祖祖辈辈生活的草原上。平叛的军队顺着原路冲进草场,一批一批地杀死不愿意离开的老人,刀捅进幼童哭泣的胸膛,他们洒在草原上的血在春天会滋养出丰茂的水草。

拉日则的铁骑把叛军踏成肉泥,小云却要他们把所有头颅收集起来送回家乡。这次不是嘎哲的匹夫之勇,萨拉奥冬要所有人都知道,她只允许一个人的心意纵横天下。

这个冬天里死了太多人,很多牧场都空了,只剩下茫然的牛羊。但是没有关系,总是会有新的部族到来。

“人杀得也够多了,再杀下去,害怕的人该不怕了。“小云吹吹纸,墨在冷风中迅速地凝结了。

“是。”沙雅尔领命。

小云把密令折好,亲手放进信筒里,准备让人送出去,她的脸雪白无波。沙雅尔心底微微一动,突然问道:

“小乌乐,殿下还好吗?”

小云细长的手指一顿,她没看沙雅尔,眼睛垂下来,盯着地面,片刻后,轻轻一笑,“告诉你一个秘密。”她抬起眼睛,瞳孔幽深,“我和哥哥的长子,将会在今年秋天出生。”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刚入春,汴梁城里就落了一场大雨,把福宁宫内刚刚转为浓绿的绿荫打落一地。日头才起,走在阴影里总觉得冷飕飕的。

枢密使并枢密副使匆匆赶来,在门口和一同觐见的中书侍郎对了个眼色。大司徒早已到了,坐在殿内闭目养神。

“司徒。”三人向司徒见礼。

“几位大人到得早了。”司徒连忙回礼,“前两日甘州那儿递了一封劄子,不知各位看了没有?”

“是月升的军报吗?”枢密使确认到。

数月之前,月升内部发生叛乱,交河部举旗反叛,一度攻打至都城金仓,战事很快平息,然而王子阿勒吉本人却受了重伤,至今卧床不起。战事发生时长生山境内还是冬日,大雪封山,是以朝廷到最近才得到消息。节度使带回的还有另外一封书信。

“这是王子阿勒吉上书。”司徒随手将一封信递给三人。

中书侍郎精于文采,速读远超旁人,随即脸色大变,脱口而出道:“兄妹通婚可是大不伦,居然还想陛下赐婚!”

枢密院与中书省主理不同事项,所见事情自然角度不同。枢密使沉吟了一下,道:“这也未尝不失为一件好事。自上谷一战后,月升虽连年朝贡,但不免还是让人有养虎之忧。如今先有公主来访,后又请陛下赐婚,情势等同于藩属。何况月升近十年王位空悬,也许阿勒吉其实想要陛下的册封也未可知。”

中书侍郎听闻,沉吟片刻,“韩大人这话说得有理,只是……这究竟是一潭浑水。”中书侍郎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当初便该请陛下为公主赐婚。”

“那日公主来访,不料突遇险情,公主受惊之下匆匆离去,便不是谈及婚姻的好时机。几年前公主及笄之时,阿勒吉也曾上书说有意让妹妹远嫁大靖,只是那时陛下尊先帝遗旨,对月升防范有佳,未曾允诺。如今他已上婚书,再说为公主择婿,只怕会惹恼阿勒吉。”枢密使也亲历过边关战事,对两国交往了解极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看来韩大人是赞同此事了?”中书侍郎立刻追问,看上去像是立刻要起身大肆辩驳一通。

二人正待辩论之时,突然听见一人道:“我在书中读过,月升自百代以来,尊崇血亲通婚,实则是相信王族乃月神后人,神族血脉,是以不轻易与凡人生子。不止月升,吐蕃有苯教者,专擅剥皮、断肢、挖眼等残忍之事,然信者众。北方草原各部,则笃信万物有灵。我看四海之大,各地风俗各异,若要用我大靖的教义,强使对方信服,倒中了‘勿施于人’一句。”

原来是时值十二岁的仁宗李恒偷偷躲在屏风后面偷听,此刻忍不住终于出声。

“见过陛下。”殿内四人依次见礼。

仁宗讲完,便看着司徒,寻求他的见解,“仲父,您看呢?”

一贯保持沉默的司徒此刻向前一步,行礼后方道:“陛下仁爱众民,是百姓的福气。”声音也很温和,却叫仁宗的神情却犹豫了起来。

“仲父,几位大人,我年纪还小,在政事方面还有许多考虑不到,我是不是疏漏了什么?”仁宗垂着眼角,轻轻地问。

中书侍郎端正地行礼,急促的语调放得轻缓了不少:“陛下,我反对此事,却并不是因为礼数所限。月升并非弹丸小国,想赏就赏,想罚就罚。赐婚阿勒吉,看似只是一层虚名,可在其他人眼中,却是在为阿勒吉巩固王位。如今叛乱刚歇,他元气大伤,这才迫不及待想要寻求大靖的支持,是以在此刻求取赐婚。赐婚阿勒吉,则稳月升政局,可我们却是否真想要一个稳定的月升呢?”

中书侍郎一席话说得非常朴实温和,枢密使也点了点头。

“蔡大人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月升不稳,则边境不稳。月升祖辈本就是游牧为生,三代以来效仿我华夏,以耕代牧,百多年间才筑城定居。可若是政局不稳,难保他们会不会再次回到马背上。”枢密使微微一笑,“何况借赐婚一事,我们可以有机会深入月升内部,如能借此机会掌控阿勒吉,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二人连番说明,仁宗才恍然大悟,他的脸庞有些发红,为片刻前自己的莽撞而感到羞愧,他沉下心想了一想,转头去看司徒,试探地道:“仲父,依我看,若能多一位朋友,自然是比多一位敌人好的。阿勒吉此刻有所求,我们伸手帮他,于己无亏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几位大人争辩的时候,司徒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没有显露出丝毫偏颇哪一方的情势。这时闻陛下问,他才起身应答道:

“既然陛下已然下了决断,就请中书省草拟礼单,及选任外使。”

君臣行礼而退,仁宗请司徒留下来讲话。仁宗四岁时由司徒亲自启蒙,二人关系亲密,远胜一般君臣,私下讲话,更像寻常人家叔侄。

“仲父,你去过月升,能跟我讲讲月升的见闻吗?”见没了外人,仁宗也放松了许多,笑着问司徒。

“陛下也向往远处的风景吗?”司徒微笑,纵容着少年天子偶然一见的孩子气。

“戈壁苍阔,沙漠浩淼,原野像碧波荡漾,我当然想亲眼看看。”仁宗眼睛亮了起来。

司徒却摇了摇头,对仁宗说,“月升的山川、湖泊,大漠、农田,都和大靖的一模一样。不同的人偏好不同的风景,不同的风景也偏爱不同的人。月升的风景属于月升自己,而您的风景就在您脚下。”

他走到窗边,窗外是一片一片,琉璃瓦铺的屋面。白天日光盛,仁宗打眼一看,差点被晃到眼睛。他顺着仲父的思绪拼命往远处看,但除了耀眼的寂静的屋脊,他什么也没看见。

“若鲜血是取胜的代价,

主宰万军之神,我要付出全部!

献上我的血、汗与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让我胜利的红日,

永在天空高挂!”

鼓声隆隆破长空,寂静的原野战旗烈烈,群山俯视之中,歌声高昂。人马喧闹,配上美酒佳肴,大胜而归的军队把草原上一个冬天的积雪都踏薄了。在战场上还没驰骋够的骏马甩开了蹄子奋力奔驰,战士在马背上扬声呼啸,结伴来去,又互相攀比。转瞬之间,一位年轻骑手一马当先,挤开周身群骑,率先冲过终点。

他勒住马头,得意洋洋地回身冲同伴炫耀,他们前不久刚打完一场毫不费力的胜仗。叛军拖着辎重粮草行动迟缓,金仓飞来的老鹰把一颗一颗死人头丢在他们面前,下一刻,早就埋伏好的骑兵从山丘上四面八方冲下来,像收割麦子一样收割人命。

他们都很兴奋,交河部有着最好的草场,这一仗下去,他们家的牛羊春天就可以吃得膘肥体壮的。

年轻骑手解开头巾高高举起,大声欢呼,一时间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而就好像月神嫌这一刻还不够荣耀一般,草场正中那顶在雪地里发出金光的大帐中,缓缓走出一队红衣丽人,伴随她们的铁甲士兵令人胆寒,他们是月升公主最贴身的陪伴。

“公主赐葡萄酒一壶,为勇士的面上增加红光。公主赐明珠一斗,为勇士的发间增加荣光。公主赐红宝石一枚,也为勇士的骏马添上颜色,愿属于敌人鲜血的颜色永远佩戴在勇士身上。”

“谢小乌乐!”骑手跳下马,双手举起酒壶,向四周高呼:“敬小乌乐!”

“小乌乐!”

“小乌乐!”八百勇士齐声呼喝,喊声山呼海啸,旌旗动摇。

声音一路传到金帐内,层层叠叠的羊皮之中,几乎如鼓声隆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哈布图饮了一口酒,抬头看了一眼。

帐内烛火摇曳,公主的面容掩映在金纱下,光芒在跳舞,她垂着眼,笑而不语。

哈布图既不讨厌代勒,也不喜欢。他家是母亲格桑当家,父亲早亡,母亲要照料全族的人,还要拉扯他们几个弟妹。他很敬重他阿玛,母亲要他出兵,他就必定将胜利带回来。

草场上的欢呼还在持续,琴弦调拨出来的音乐那样高兴,小乌乐已经许诺,交河部最丰盛的草场是属于他们的。哈布图很高兴他们胜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