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歌

第十章 月夜故人来(1 / 2)

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霍成君和上官兰身上,孟珏寻了借口退席而出。

大公子一看孟珏离席,立即牵起红衣就逃,“小珏肯定怒了,我还是先避避风头。”

四个人左躲右闪,专拣僻静的地方钻,云歌说:“找个机会索性溜出府吧!”

大公子和红衣都连连点头,许平君却不同意,“你可是霍夫人请来做菜的厨子,还没有允许你告退呢!”

云歌今晚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冷着脸说:“管她呢!”

大公子笑:“就是,她算个什么东西?管她呢!跟我来,我们从后面花园的角门溜出去。”

大公子倒是对大司马府的布局很熟悉,领着三个女子,穿花拂树,绕假山过拱桥,好像逛自家园子。

越走越僻静,景色越来越美,显然已是到了霍府的内宅,这可不同于外面宴请宾客的地方,被人抓住,私闯大司马府的罪名不轻,许平君很是紧张害怕,可身旁的三人都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她也只能默默跟随,暗暗祈求早点出府。

正行走在一座拱桥上,远处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红衣和大公子的武功最高,最先听到,忙想找地方回避,却因为正在桥上,四周空旷,又是高处,竟然躲无可躲。

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连许平君都已听到,紧张地拽着红衣袖子,无声地问:“怎么办?怎么办?”

云歌和大公子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般的心思,会心点了下头,一人拽着许平君,一人拽着红衣,迅速攀着桥栏,轻轻落入湖中,藏到了拱桥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刚藏好,就听到两个人从桥上经过。只听霍光的声音极带怒气,“混账东西!念着你做人机灵,平时你们做的事情,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今日却一点眼色不长!”

“老爷,奴才该死。奴才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呀……”

“你派人去四处都安排好了,私下和夫人说一声,再知会少爷。”

“是。不过陛下说除了大人,谁都不许……”

脚步匆匆,不一会儿人已去远。

云歌四人屏着呼吸,一动不敢动,直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敢大口呼吸。

四个人相视苦笑,虽已是春天,可春水犹寒,四个人半截身子都已泡湿,滋味颇不好受。

幸亏可以赶紧逃回家换衣服了。

云歌牵着许平君,刚想爬上岸,却又听到脚步声,四个人立即又缩回了拱桥下。

一个人大步跑着从桥上经过,好似赶着去传递什么消息。

四人等着脚步声去远,立即准备上岸,可刚攀着桥的栏杆,还没翻上岸,就又听到了细碎的人语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次四人已经很是默契,动作一致,齐刷刷地缩回了桥洞下。

大公子一副无语问苍天的表情,对着桥顶翻白眼。

红衣似乎担心大公子冷,毫不顾忌云歌和许平君在,伸臂环抱住了大公子,本来很狎昵的动作,可红衣做来一派天真,只觉真情流露,毫无其他感觉。

原本期盼着脚步声消失后,他们可以回家换衣服。可不远不近,恰恰好,脚步声停在了拱桥顶上。

大公子已经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头无力地垂在红衣肩头。

许平君冷得身子打哆嗦,却又要拼命忍住,云歌摸出随身携带的姜,递给许平君,示意她嚼,自己也握着一节姜,静静嚼着。

原想着过一会儿,他们就该离去,可桥上的人好像很有闲情逸致,临桥赏景,半晌都没有一句话。

很久后,才听到霍光恭敬的声音:“陛下好似很偏爱夜色。听闻在宫中也常常深夜临栏独立、欣赏夜景。”

大公子立即站直了身子,吊儿郎当的神情褪去,罕见地露了几分郑重。

云歌和许平君也是大惊,都停止了嚼姜,竖起了耳朵。

只红衣虽然表情大变,满脸焦虑,却只是因为大公子的安危,而非什么皇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高不低,不疾不徐,风碎玉裂的声音,虽近在身旁,却透出碧水千洄,关山万重的疏离淡漠:“只是喜欢看星光和月色。朕听说你在办宴会,宫里一时烦闷,就到你这里散散心,希望没有惊扰你。”

“臣不敢。”

霍光真是一个极沉得住气的人,其他人若在皇帝身侧,皇帝长时间没有一句话,只怕就要胡思乱想,揣摩皇帝的心思,越想越乱,最后难免自乱阵脚。他却只沉默地站着,也看向了湖面上的一轮圆月。

云歌看许平君身子不停打战,紧咬着牙关方能不发出声音,忙轻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吃姜。自己却不禁好奇地看向桥影相接处的一个颀长影子。

霍光应该不敢和他并肩而立,所以靠后而站,湖面因而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宽大的袍袖想是正随风轻扬,湖面的影子也是变幻不定。

本是互不相干的人,云歌却不知为何,心中一阵莫名的牵动,想到他深夜临栏独立,只觉得他虽拥有一人独眺风景的威严,却是碧海青天,晚风孤月,怎一个无限清凉!

“陛下可想去宴席上坐一会儿?臣已经命人安置好了僻静的座位,不会有人认出陛下。”

“你都请了谁?”

“上官桀、桑弘羊、杜延年……”

一连串的名字还没有报完,听着好像很爽朗的声音传来,“霍贤弟,你这做主人的怎么扔下我们一堆人,跑到这里来独自逍遥……啊?陛……陛下,臣不知陛下在此,无礼冒犯……”上官桀面色惊慌,赶着上前跪下请罪。

随后几步的桑弘羊,已经七十多岁,须发皆白的老头,也打算艰难地下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示意身旁的太监去搀扶起桑弘羊,“都免了。朕穿着便服随便走走,你们不用拘礼。”

大公子笑着摇头,霍光老头现在肯定心内暴怒,他和刘弗陵站在桥上赏风景,上官桀和桑弘羊却能很快找来,他的府邸的确需要好好整顿一下了。

红衣做了一个杀头的姿势,警告大公子不要发出声音。

红衣的动作没有对大公子起任何作用,反倒吓得许平君一脸哀愁害怕地看着云歌。

云歌苦笑摇头,这是什么运气?桥上站着的可是当今的皇帝和三大权臣,整个天下的运势都和他们息息相关。一般人想接近其中任何一人,只怕都难于登天,而他们竟然能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些高不可攀的人,他们究竟算荣幸,还是算倒霉?

桥上四人的对话吸引了大公子的注意,面上虽仍是笑嘻嘻,眼神却渐渐专注。

刘弗陵是一只聪明机智的小狐狸,但是稚龄登基,没有自己的势力,朝政全旁落在了托孤大臣手中。

桑弘羊是先皇的重臣,行事继承了汉武帝刘彻的风格,强硬的法家人物代表,是一头老狮子,虽然雄风不如当年,可朝中威慑仍在。

上官桀是狼,贪婪狠辣,凭军功封侯,军中多是他的势力。先皇亲手所设、曾跟随名将霍去病征讨匈奴的羽林营完全掌控在上官家族手中,由骠骑将军上官安统辖。

霍光是虎,虽年龄小于桑弘羊和上官桀,却凭借多年苦心经营,朝廷中门徒众多,渐有后来居上的趋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光和上官桀是儿女亲家,一个是当今上官皇后的外祖父,一个是上官皇后的祖父,但两人的关系却是似合似疏。

霍光、上官桀、桑弘羊三人如今都是既要彼此照应,防止皇帝铲除他们,却又想各自拉拢皇帝,让皇帝更亲近信任自己,借机铲除对方,独揽朝政。

而皇帝最希望的自然是他们三人斗个同归于尽,然后感叹一声,这么多年过去,朕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真是乱、乱、乱……

大公子越想越好笑,满脸看戏的表情,似完全忘了桥上四人的风波可是随时会把他牵扯进去,一个处理不当,绞得粉身碎骨都有可能。

桥上是暗潮汹涌,桥下是一团瑟瑟。

云歌双手紧握着姜块,每咬一口姜,就在心里骂一声“臭皇帝”。

真希望哪天她能把这个臭皇帝扔进初春的冰水中泡一泡。听闻皇宫里美女最多,不在那边与美女抚琴论诗、赏花品酒,却跑到这里和几个老头子吹冷风,害得他们也不能安生。

桥上四人语声时有时无,风花雪月中偶尔穿插一句和朝政相关的事情,点到即止。一时半会儿,显然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许平君已经嘴唇乌紫,云歌看她再撑下去,只怕就要冻出病来,而自己也已是到了极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打手势问,大家能不能游水逃走。

许平君抱歉地摇头,表示自己不会游水。

红衣也摇头,除非能一口气在水底潜出很远,否则暗夜中四个人游泳的声音太大,肯定会惊动桥上的人。

云歌只能作罢,想了会儿,指指自己,指指桥上,又对大公子和红衣指指许平君,示意自己想办法引开桥上的人,他和红衣带着许平君逃走。

红衣立即摇头,指指自己,再指指大公子,示意她去引人,云歌照顾大公子逃走。

云歌瞟了眼大公子,她照顾他?红衣真是强弱不分。云歌摇摇头,坚持自己去。

大公子笑着无声地说:“我们猜拳,谁输谁去。”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此人不管何时何地、何人何事对他而言都好像只是一场游戏。

猜你个头!云歌瞪了大公子一眼,低身从桥墩处摸了几块石头。先问大公子哪个方向能逃出府,然后搓了搓手,拿出小时候打水漂的经验,贴着水面,将石头反方向用力扔了出去,自己立即深吸口气,整个人沉入水底,向着远处潜去。

石块贴着水面飞出老远,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在水面连跳了五下才沉入水底。安静的夜色中听来,动静很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安第一个动作就是挡在了皇帝面前,和另一个同行的太监护着皇帝迅速走下桥,避开高地,以免成为明显的目标,匆匆寻着可以暂且藏身的地方。

霍光大声呵斥:“什么人?”

早有随从高声叫侍卫去查看,湖面四周刹那间人声鼎沸,灯火闪耀。

桑弘羊和上官桀愣了一下后,都盯向霍光,目光灼灼。

上官桀忽地面色惊慌,一面高声叫着“来人、来人”,一面跟随在刘弗陵身后,一副豁出性命也要保护皇帝的架势。

原本暗夜里,人影四处晃动中,刘弗陵的行踪并不明显,此时却因为上官桀的叫声,都知道他的方向有人需要保护。

桑弘羊年纪已大,行动不便,稀里糊涂间又似乎走错了方向,抖着声音也大叫:“来人、来人。”

他的“来人”和上官桀的“来人”让刚赶来的侍卫糊涂起来,不知道皇帝究竟在哪边,又究竟该先保护哪边。

刘弗陵和霍光都是眸中光芒一闪而过,若有所思地看着桑弘羊蹒跚的背影。

云歌东扔一块石头,西扔一块石头,弄得动静极大,努力把所有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身上,侍卫的叫声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循着声音向云歌追踪而来,一时间场面很混乱,但越混乱,才越能让许平君他们安全逃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此时已在湖中央,一览无余,又没有刻意遮掩身形,很快就有护卫发现了她,跳下水追来。

霍光冷着声吩咐:“一定要捉活的。”

云歌顾不上想她如果被捉住,后果会是什么。只知道拼命划水,引着侍卫在湖里捉迷藏。

湖面渐窄,由开阔变为蜿蜒曲折。

溪水一侧是临空的半壁廊,另一侧杏花正开得好。落花点点,秀雅清幽,颇有十里杏花掩茅屋、九曲碧水绕人家的气象。

湖面渐窄的好处是后面的追兵只能从一个方向接近她,云歌的戏水技术很高,虽然此时体力难继,但他们一时也难追上;可坏处却是岸上的追兵已经有机可乘。幸亏有霍光的“留活口”之命,侍卫有了顾忌,只要云歌还在水中,他们还奈何不了她。

“陛下,不如立即回宫。”于安进言。

不想刘弗陵不但未听他的话,反倒随着刺客逃的方向而去。

上官桀已经觉察出事情不太对,正困惑地皱着眉头思索。于安还想再说,刘弗陵淡淡地问:“上官桀,你觉得是刺客吗?”

上官桀谨慎地思考了一瞬,“未有口供前,臣不敢下定言。现在看疑点不少,皇帝来司马府的事情,有几人知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安说:“只陛下和奴才,就是随行的太监和侍卫也并不知陛下要来霍大人府邸。”

上官桀皱着眉头,“如此看来这刺客的目标应该不是陛下,那会是谁呢?”眼光轻飘飘地从霍光、桑弘羊面上扫过,又暗盯了皇帝一眼。

事情发生在自己府邸,没有审讯前,霍光一句话不敢说,只沉默地走着。

桑弘羊完全靠人扶着,才能走得动,一面喘着粗气追皇帝,一面断断续续地说:“如果……想要逃跑,就应该往东边逃,那里湖水和外相通,这个方向,如果……老……臣没有记错,是死路。如果……是……是刺客,不可能连府中地形都不熟悉就来行刺。”

霍光感激地看了眼桑弘羊,桑弘羊吹了吹胡子,没有理会霍光。

刘弗陵隔着杏花,看向溪水。阵阵落花下、隐隐灯光间,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水面时起时沉、时左时右,身后一众年轻力壮的侍卫紧追不舍,那个身影却若惊鸿、似游龙,分波而行、驭水而戏,只逗得身后众人狼狈不堪,他却依然“逍遥法外”。

看到自己府邸侍卫的狼狈样子,霍光面色几分尴尬,“长安城极少有水性这么好的人,都可以和羽林营教习兵士水中厮杀的教头一比高低了。”

上官桀面色立变,冷哼一声刚要说话,刘弗陵淡淡地说:“何必多猜?抓住人后问过就知道了。”

众人忙应了声“是”,都沉默了下来。

溪水越来越窄,头顶已经完全是架空的廊。云歌估计水路尽头要么是一个引水入庭院的小池塘,要么是水在廊下流动成曲折回绕的环状,看来已无处可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远处响起丫头说话的声音,似在质问侍卫为何闯入。

云歌正在琢磨该在何处冒险上岸,不知道这处庭院的布局是什么样子,是霍府何人居住,一只手蓦然从长廊上伸下,抓住云歌的胳膊就要拎她上岸。

云歌刚想反手击打那人的头,却已看清来人,立即顺服地就力翻上了长廊。

冷风一吹,云歌觉得已经冷到麻木的身子居然还有几分知觉,连骨髓都觉出了冷,身子如抽去了骨头,直往地上软去。

孟珏寒着脸抱住了云歌,一旁的侍女立即用帕子擦木板地,拭去云歌上岸时留下的水渍,另一个侍女低声说:“孟公子,快点随奴婢来。”

孟珏俯在云歌耳边问:“红衣呢?”

云歌牙齿打着战,从齿缝里抖出几个字,“逃……逃了。”

“有没有人看到大公子?”

“没。”

孟珏的神色缓和了几分,“你们一个比一个胆大妄为,把司马府当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看到云歌的脸煞白,他叹了口气,不忍心再说什么,只拿了帕子替云歌擦拭。

庭院外传来说话声,“成君,开门。”

“爹爹,女儿酒气有些上头,已经打算歇息了。宴席结束了吗?怎么这么吵?”

霍光请示地看向刘弗陵,“臣这就命小女出来接驾。”

刘弗陵说,“朕是私服出宫,不想明日闹得满朝皆知,你就当朕不在,一切由你处理。”

“成君,有贼子闯入府里偷东西,有人看见逃向你这边。把你的侍女都召集起来。”霍光犹豫了下,顾忌到毕竟是女儿的闺房,遂对儿子霍禹下命:“禹儿,你带人去逐个房间搜。”

霍成君娇声叫起来:“爹爹,不可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你怎么可以让那些臭男人在女儿屋子里乱翻?”

霍光偏疼成君,面色虽然严肃,声音还是放和缓,“成君,听话。你若不喜欢住别人翻过的屋子,爹改日给你另换一处庭院。”

霍成君似乎很烦恼,重重叹了口气,“小青,你跟在哥哥身边,看着那些人,不许他们乱翻我的东西。”

云歌紧张地看着孟珏,孟珏一面替她擦头发,一面板着脸说:“下次做事前,先想一下后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到脚步声,孟珏忙低声对云歌说:“你叫孟云歌,是我妹妹。”

云歌愣了一下,看到挑帘而入的霍成君,心中明白过来。

霍成君的眉头虽皱着,却一点不紧张,笑看着他们说:“孟珏,你的妹妹可真够淘气,上次杀了我的两匹汗血宝马,这次又在大司马府闹刺客,下次难不成要跑到皇宫里去闹?”

云歌瞪着孟珏,称呼已经从孟公子变成孟珏!

霍成君笑说:“见过你三四次了,却一直没有机会问你叫什么名字。”

云歌咬着唇,瞪着孟珏,一声不吭,孟珏只能替她说:“她姓孟,名云歌,最爱捣蛋胡闹。”

霍成君看云歌冻得面孔惨白,整个人缩在那里只有一点点大,这样的人会是刺客?本就爱屋及乌,此时越发怜惜云歌,云歌以前在她眼中的无礼讨厌之处,现在都成了活泼可爱之处,“别怕,爹爹最疼我,不会有事的。”

整个庭院搜过,都没有人。

霍光沉思未语,桑弘羊问:“和此处相近的庭院是哪里?长廊和何处相连?杏花林可都仔细搜过了?刚才追得近的侍卫都叫过来再问问,人究竟是在哪里失去了踪影?”

侍卫们一时也说不清,因为岸上岸下都有人,事情又关系重大,谁都不敢把话说死,反倒越问越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光刚想下令从杏花林里重新搜过,上官桀指了指居中的屋子,“那间屋子搜过了吗?”

霍光面色阴沉,“那是小女的屋子,小女此时就在屋子里。不知道上官大人是什么意思?”

上官桀连连道歉,“老夫就是随口一问,忘记了是成君丫头的屋子。”

门哐啷一声,被打得大开。

霍成君随意裹着一件披风,发髻显然是匆忙间刚绾好,人往门侧一站,脆生生地说:“桑伯伯,上官伯伯,侄女不知道你们也来了,真是失礼。屋子简陋,上官伯伯若不嫌弃,请进来坐坐。”说着弯了身子相请。

云歌和孟珏正贴身藏在门扉后,云歌透着门缝看出去,看到在上官桀、桑弘羊身后的暗影中,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周围重重环绕着人,可他却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黑色的衣袍和夜色融为一体,面容也看不清楚。

原本以为一个刚遇到刺客的人怎么也应该有些慌乱和紧张,可那抹影子淡定从容,甚至可以说冷漠。静静站在那里,似在看一场别人的戏。

云歌想到此人是大汉的皇帝,而她会成为行刺皇帝的刺客,这会儿才终于有了几分害怕。只要他们进屋,就会立即发现她和孟珏,紧张得手越拽越紧。孟珏握住她的手,轻轻地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把她的手握在手中,手掌温暖有力,云歌身上的寒意淡去了几分。

孟珏贴在她耳边,半是嘲讽半是安慰地轻声说:“事已至此,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果被发现了,一切交给我来处理。但是记住了,无论如何,不可以说出大公子和红衣,否则只是祸上加祸。”

身子紧贴着他的身子,此时他的唇又几近吻着她的耳朵,云歌身子一阵酥麻,软软地靠在了孟珏怀中,心中却越发赌着一口气,轻抬脚,安静却用力地踩到孟珏脚上:“谁需要你的虚情假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倒抽了一口冷气,身子却一动不敢动,“你疯了?”

云歌没有停下,反倒更加了把力气,在他脚面上狠蹍了一下,一副毫不理会外面是何等情形的样子。

云歌虽出身不凡,却极少有小姐脾气。孟珏第一次碰到如此横蛮胡闹、不讲道理的云歌,何况还是这等危险的情境下。一时不解,待转过味来,心中猛地一荡,脸上仍清清淡淡,眼中却慢慢漾出了笑意,脚上的疼倒有些甘之若饴。怀内幽香阵阵,不自禁地就侧首在云歌的脸颊上亲了下。

云歌身子一颤,脚上的力道顿时松了。孟珏也是神思恍惚,只觉得无端端地喜悦,像小时候,得到父亲的夸赞,穿到母亲给做的新衣,听到弟弟满是崇拜骄傲地和别人说:“我哥哥……”

那么容易,那么简单,却又那么纯粹的满足和快乐,感觉太过陌生,恍惚中竟有些不辨身在何处。忽听到屋外上官桀的声音,如午夜惊雷,震散了一场美梦。恍惚立退,眼内登时一片清明。

屋子分为内外两进,纱帘相隔。

原来垂落的纱帘,此时因为大开的门,被风一吹,哗啦啦扬起,隐约间也是一览无余。

镜台、妆盒、绣床,还有没来得及收起的女子衣服,一派女儿闺房景象。

上官桀老脸一红,笑着说:“不用了,不用了,老夫糊涂,不知道是成君丫头的闺房。成君,你若不舒服就赶紧去歇息吧!”

霍光似笑非笑地说:“上官大人还是进去仔细搜搜,省得误会小女窝藏贼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上官桀尴尬地笑着,桑弘羊捋着胡须,笑眯眯地静看着好戏。

刘弗陵淡淡说:“既然此处肯定没有,别处也不用看了。扰攘了这么长时间,贼人恐怕早就趁乱溜走了。”

未等众人回应,刘弗陵已经转身离去。

霍光、桑弘羊、上官桀忙紧跟上去送驾。

霍光恭声说:“陛下,臣一定会将今日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刘弗陵未置可否,“你不用远送了。动静闹得不小,应该已经惊扰了前面宴席的宾客,你回去待客吧!”

霍成君立在门口,看到众人去远了,才发觉自己已经是一身冷汗,腿肚子都在抖。她吩咐丫头们锁好院门,都各自去休息。

霍成君进屋后,看到云歌头埋在胸前,脸涨得通红,不解地看向孟珏。

孟珏淡淡而笑,一派悠然,对霍成君说:“她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被吓着了,吓吓也好,省得以后还敢太岁头上动土。”

霍成君笑睨着孟珏,“别说是她,我都被吓得不轻。上官伯伯不见得会进来看,你却非要我冒这么大险。今日的事,你怎么谢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笑着行礼:“大恩难言谢,只能日后图报了。现在司马府各处都肯定把守严密,麻烦你给云歌找套相同的干净衣服让她换上,我们赶紧溜到前面宾客中,大大方方地告辞离府。”

霍成君听到“大恩难言谢,只能日后图报”,双颊晕红,不敢再看孟珏,忙转身去给云歌寻合适的衣服。

云歌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面上还要装得若无其事,笑着去找带来的两个厨子,又去和管事的人请退。

等走出霍府,强撑着走了一段路,看见孟珏正立在马车外等她,她提着的一口气立松,眼睛还瞪着孟珏,人却无声无息地就栽到了地上。

云歌醒转时,已是第二日。守在榻边的许平君和红衣都是眼睛红红。

许平君一看她睁开眼睛,立即开骂:“死丫头,你逞的什么能?自己身子带红,还敢在冷水里泡那么久!日后落下病根可别埋怨我们。”

红衣忙朝许平君摆手,又频频向云歌作谢。

许平君还想骂,孟珏端着药进来,许平君忙站起退了出去,“你先吃药吧!”

红衣缩在许平君身后,巴望着孟珏没有看到她,想偷偷溜出去。

“红衣,你去告诉他,如果他还不离开长安,反正都是死,我不如自己找人杀了他,免得他被人发现了,还连累别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红衣眼泪在眼眶里转悠,一副全是她的错,想求情又不敢求的样子。

孟珏一见她的眼泪,原本责备的话都只能吞回去,放柔了声音说:“我是被那个魔王给气糊涂了,一时的气话。你去看好他,不要再让他乱跑了。”

红衣立即笑起来,一连串地点着头,开心地跑出了屋子。

孟珏望着红衣背影,轻叹了口气。转身坐到云歌身侧,手搭到云歌的手腕就要诊脉,云歌脸红起来,“你还懂医术?”他既然懂医术,那自然知道自己为什么晕倒了。

孟珏想起义父,眼内透出暖意,“义父是个极其博学的人,可惜我心思不在这些上,所学不过他的十之三四。这几日你都要好好静养了,不许碰冷水、冷菜,凉性的东西也都要忌口,梨、绿豆、冬瓜、金银花茶这些都不能吃。”

云歌红着脸点头,孟珏扶她起来,喂她药喝,云歌低垂着眼睛,一眼不敢看他。

“云歌,下次如果不舒服,及早和我说,不要自己强撑,要落下什么病根,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云歌的头低得不能再低,嘴里含含糊糊地应了。

孟珏喂云歌吃过了药,笑道:“今日可是真乖,和昨日夜里判若两人。”

云歌闻言,娇羞中涌出了怒气,瞪着孟珏,“我就叫云歌,你以后要再敢随便给我改名字,要你好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只看着云歌微微而笑。

刘病已在窗外看到屋内的两人,本来想进屋的步子顿住。

静静看了会儿孟珏,再想想自己,嘴边泛起一抹自嘲的笑,转身就走。

可走了几步,忽又停住,想了想,复转身回去,挑起帘子,倚在门口,懒洋洋地笑着说:“云歌,下次要再当刺客,记得找个暖和的天气,别人没刺着,反倒自己落了一身病。”

云歌不自觉地身子往后缩了缩,远离了孟珏,笑嚷:“大哥,你看我可像刺客?”

孟珏淡淡笑着,垂眸拂去袖上的灰尘。

许平君正和红衣、大公子在说话,眼睛却一直留意着那边屋子,此时心中一涩,再也笑不出来。怔怔站了会儿,眼神由迷惘转为坚定,侧头对红衣和大公子粲然一笑,转身匆匆离去,“我去买些时鲜的蔬菜,今天晚上该好好庆祝我们‘劫后余生’。”

红衣不解地看着许平君背影,怎么说走就走?买菜也不必如此着急呀!

大公子坐在门槛上,跷着二郎腿,望着那边屋子只是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盐铁会议虽有一个桑弘羊积极参与,却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因为霍光和上官桀的老谋深算,会议未能起到刘弗陵预期的作用:将矛盾激化。

但之后霍光宴请贤良,刘弗陵夜临霍府,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刺客事件,却让三大权臣之间的猜忌陡然浮出了水面。

霍光一直积极推举重用亲近霍氏的人,而对上官桀和桑弘羊任用何人的要求常常驳回,在朝廷权利的角逐上,渐渐有压倒上官桀的趋势。

自汉武帝在位时,上官桀的官职就高于霍光,当今皇后又是他的孙女,上官桀一直觉得自己才应该是最有权力的人。

幼帝刚登基时,在燕王和广陵王的暗中支持下,包括丞相在内的三公九卿都质疑过先帝为何会选择四个并没有实权的人托孤。为了保住权力,也是保住他们的性命,上官桀和霍光心照不宣地联手对付着朝廷内所有对他们有异议的人,两人还结为了儿女亲家。

一直以来,霍光表面上都对上官桀很敬重,事事都会和上官桀有商有量,甚至请上官桀代做决定,但随着敌人的一个个倒下,小皇帝的一天天长大,形势渐渐起了变化。

也许从选谁做皇后开始就埋下了矛盾。

其实,上官桀的小女儿上官兰、霍光的女儿霍成君才和刘弗陵的年龄匹配。可当上官桀想送上官兰进宫时,受到暗中势力的激烈阻止。迫不得已他只能选择让孙女上官小妹进宫,霍光又以小妹年龄太小,和皇帝不配来阻止。

实际原因呢?虽然小妹是霍光的外孙女,可小妹的姓氏是上官,而非霍。

但那时候的霍光还不能完全和上官桀相斗,桑弘羊又对后位虎视眈眈,也拟订了人选进呈公主。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妹毕竟流着霍家的血,两相权衡后,霍光最终妥协,和上官桀联手打压桑弘羊,把小妹送进宫做了皇后。上官桀和霍光在小妹封后的当日也都各自加官晋爵。

表面上,上官氏和霍氏同享着盛极的荣耀,矛盾却在权力的阴影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或者矛盾本就存在,只是以前遮掩得太好。

上官桀曾为钩弋夫人入宫得宠立过大功,上官氏和钩弋夫人一直关系甚好,因此皇帝幼时和上官桀更亲近,年纪渐长,却和霍光越走越近。

皇帝能轻车简从地驾临霍府,可见对霍光的信任。皇帝的意图已经很明显,日后会重用的是霍光和贤良派,而非上官氏和士族。

上官桀心中应该已很明白,走到今日,上官氏和霍氏绝不可能再分享权力。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而云歌、大公子四个人误打误撞弄出的“刺客事件”只会让矛盾更深。

霍光定会怀疑是其他二人暗中陷害他,目的当然不是行刺皇帝,而是让皇帝怀疑他。

狡诈多疑的上官桀却一定会想为什么此事发生在霍府?不早不晚,发生在他到之后?甚至怀疑是冲着他而去,说不定给他暗传消息的霍府家奴根本就是霍光给他设置的套。

桑弘羊这个老儿倒是有些古怪,那晚似乎不惜暴露自己,也要保护皇帝安全。

大公子因为知道刺客的真相,所以倒对他生了几分敬重,此人虽是权臣,却绝非佞臣。但对于不知道刺客真相的人,却难免怀疑他胆子如此大,难道因为刺客和他有关?他借机表忠心?

虽然盼的是虎狼斗,但只怕虎赶走了狼,或者狼赶走了虎,独坐山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非要选择一方,小珏肯定希望赢的是霍光。

皇帝呢?皇帝对霍光的亲近有几分真?或者一切都只是为了激化上官桀和霍光矛盾的手段?甚至皇帝看似临时起意的夜临霍府,只怕也是刻意为之。

堂堂天子,却轻车简从,深夜驾临臣子府邸,难道不是显露了对臣子的极度信任和亲近?和臣子对月谈笑,指点江山,更是圣君良臣的佳话!上官桀面对这等局面,会不采取行动?

可霍光真会相信皇帝对他的亲近和信任吗?

桑弘羊到底又存了什么心思?

真是头疼!

不想了!大公子翻了身子,合上了双目。

红衣看他睡着了,轻轻放下帐子,出了屋子。

云歌的身体底子很好,孟珏的医术又非同凡响,再加上许平君和红衣的照顾,云歌好得很快。可难得有机会偷懒,索性以病为借口给自己放大假休息。常叔再爱财,也不能逼病人给他赚钱。

云歌一个舒服的午觉睡醒,满庭幽静,只有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格子晒进来,顽皮地在帘子上画出一格格方影。

红衣正在院中的槐树下打绳穗,大公子却不见人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走到红衣身旁坐下,“大公子呢?”

红衣指指屋子,做了个睡觉的姿势,朝云歌抿嘴一笑,又低下头专心干活。

红衣的手极巧,云歌只看她的手指飞舞,青黑色的丝线就编织成了一朵朵叶穗。云歌想起大公子身上带着的一块墨玉合欢佩,看红衣编织的颜色和花样,正好配合欢佩,“红衣,你的手真巧,女红针线我是一点不会做。”

红衣拿了根树枝,在地上写:“你想要什么?我编给你。”

云歌捡了截树枝,想了想,大概画了个形状,“我曾见过人家带这个,觉得很好看,这个难编吗?”

红衣笑瞅着云歌,点点头,又摇摇头,指了指云歌的心,写下三个字,“同心结。”

云歌未明白红衣究竟是说难编,还是不难编,但她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遂没有再问。

红衣挑了一段红丝线,绕到云歌手上,示意云歌自己编。

云歌并没有想学,但看红衣兴致勃勃,不好拒绝,只能跟着她做起来,“红衣,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红衣笑点点头,示意她问,云歌犹豫了下:“你和孟珏熟悉吗?”

红衣看着云歌手中的同心结,以为她的同心结是编给孟珏,一脸欣喜地朝云歌竖了竖拇指,夸赞她好眼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却以为红衣赞她编得好,笑道:“过奖了!哪里有你的好,你的才又漂亮又实用。”

红衣霞上双颊,又羞又急,匆匆伸手比了一个十二三岁孩子的高度,表示她在那么高时,就认识孟珏了,她很了解孟珏,孟珏很好。

“原来你少时就认识他了。那……红衣……你知不知道孟珏……孟珏他吃菜根本吃不出味道?”

酸甜苦辣咸,孟珏竟是一种都尝不出来。云歌以前只在书上看到过有不辨百味的人,当时就想,这样的人吃什么都如同嚼蜡,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却没有料到,自己有一日会碰到这样的人。

红衣不解地看着云歌,云歌立即笑说:“没什么,我随口胡说。为什么这个要叫同心结?”

“红衣,我想喝不冷也不热的茶。”不知何时立在门口的大公子对红衣吩咐。

红衣立即站起,对云歌抱歉地一笑,匆匆跑去厨房。

云歌看着大公子,“你知道?”

大公子仍然带着一分似笑未笑的笑意,“你发觉多久了?”

“不久,试过几次后,最近才刚刚确认。”

“他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你最好当作不知道。我认识他时,他已经是这样了。具体因由,我也不十分清楚。好像他在幼年时,目睹了娘亲惨死,大概受了刺激,就落下了病根,舌头不辨百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惨死?”云歌满心震惊。

大公子笑瞅着云歌:“云丫头,你打算嫁给孟珏吗?”

云歌气瞪着他,“你胡说八道什么?别忘了,你现在住在我家里,得罪了我,赶你出门。”

“你不打算嫁给孟珏,打听人家这么多事情干吗?他的事情,我只是半清楚,半不清楚,你若想知道,直接去问他。不过……”大公子就着红衣的手喝了口茶,牵着红衣出了院子,“不过,我的建议是什么都不要问。每个人都有些事情,只想忘记,只想深埋,何必非要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扒出来呢?”

大公子把她想成什么人了?云歌对着大公子的背影挥了下拳头。她不过是想知道孟珏没有味觉的原因,看是否有可能治好,云歌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人吃什么都没有味道的生活。

继而又无力地重重叹了口气,为什么他们都有想忘记、想深埋的事情?

刘病已如此,孟珏也如此。

她曾很多次想问一下刘病已过去的事情,想问问他这些年怎么过的?也想试探一下他还记得几分当年西域的事情,却感觉出刘病已一点都不想回顾过去,甚至十分避讳他人问,所以一句不敢多说,难道以后对孟珏也要如此?

云歌心情低落,无意识地像小时候一样,爬到了树上坐着发呆。

看到一个身形像刘病已的人从院外经过,云歌揉了揉眼睛看第二眼。看完第二眼,第三眼,眼睛一揉再揉后,她终于确定那个身杆笔直,走路端正,神情严肃认真的人的确是大哥。

吊儿郎当,漫不经心,懒洋洋的像刚爬起床的笑,慵懒的像随时随地可以倒下睡的步履,这些都不见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走在大哥前面的人是谁?竟然能让大哥变了个人?

云歌蹑手蹑脚地悄悄翻进了刘病已的院子,却不料看到的是那个人神情恭敬地请刘病已坐。

刘病已推了几次,没有推掉,只能执晚辈之礼坐下,老者却好像不敢接受,立即避开,等刘病已坐好后才坐到了下首位置。

张贺沉默地打量着屋子,眼睛慢慢潮湿。家徒四壁,屋子中唯一的一点暖意就是桌上陶土瓶子中插着的一簇野花。

张贺按下心酸,笑着说:“收拾得很干净,不像是你自己做的。是谁家姑娘帮的忙?”

刘病已回道:“许家妹子偶尔过来照应一下。”

“许广汉的丫头?”

“嗯。”

“病已,你也到成家的年龄了,可有中意的人?家里一定要有个女人才能像个家。”

刘病已怔了一下,低下了头。

张贺等了半晌,刘病已仍不说话。“病已,如果你没有中意的人,我倒是有门亲事想说给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病已抬头道:“张伯伯,我这样的身份娶谁是害谁。再说,谁家能看上我这家徒四壁的人?我现在过得很好,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不想考虑这些事情……”

刘病已话没说完,张贺已经大怒地站起来,气指着刘病已:“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你爷爷、你爹爹、你叔叔们费尽心机,那么多人舍掉性命保住你这唯一的血脉,就是让你给他们绝后的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对得起谁?你让他们在地下怎么心安?多少条人命呀!你……你……”说到后来,老泪纵横,话不成语。

刘病已沉默地坐着,身躯僵硬,眼中满是沉痛。

张贺突然向刘病已弯身跪下,“咚咚”地开始磕头。刘病已惊乱下,一个翻身跪倒也朝张贺磕头,丝毫不愿受张贺的大礼。

张贺哭着说:“你若还念着你爷爷和爹娘,就听我几句劝,如果你实在听不进去,我也不敢多唠叨。我只是忘不掉那些血淋淋的人命,多少人为了保住你的性命,家破人亡、甚至全族尽灭,就是为了留一点血脉,指望着你能开枝散叶……”

刘病已双手深深地掐入了地下,却还不自知,看似木然的眼中有着深入骨髓的无可奈何。望着张贺已经泛红的额头,他扶住了张贺,漠然却坚定地说:“张伯伯,你起来说话,我的命是你们给的,病已永不敢忘,伯伯的安排,病已一定遵从。”

“好,那就说定了!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安排,你就安心等我的好消息。我今年内一定要喝到你的喜酒。”张贺行事果决刚毅,雷厉风行,颇有豪客之风,悲伤还未去,语声却铿锵有力。正事说完,一句废话都没有地出门离去。

张贺和刘病已的对话,有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有时候夹着哭音,云歌并没有听真切,但模糊中捕捉到的几句话,已经让她明白他们在说大哥的亲事。

云歌缩在墙角默默发呆,连张贺何时离去都没有察觉。千头万绪,只觉心内难言的滋味。

刘病已在屋子内也是沉默地坐着,很久后,忽地叫道:“云歌,还在外面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揉着发麻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强笑着问:“大哥,你知道我偷听?”

刘病已的语声第一次毫不掩饰地透出难以背负的疲惫和忧伤,“云歌,去取些酒来。我现在只想大醉一场,什么都不想再想,什么都想忘记。”

忘记?流在身上的血时刻提醒着他,他怎么忘得了?

借酒浇愁,愁更愁!

醉了的刘病已,杯子都已经拿不稳,却仍是一杯又一杯。

云歌陪着他喝了不少,也有七分醉意,拽着刘病已的胳膊问:“大哥,大哥……陵哥哥,陵哥哥,我是云歌,我是云歌呀!你有没有想起一点我?我从来没有忘记许诺,我不是小猪,你才是小猪!”

刘病已趴在桌上,笑着去揉云歌的头,却是看见两个云歌在晃悠,手摇摇晃晃地落在了云歌脸上,“云歌,我记得,你叫云歌……我不想记得,我想都忘了,忘记我姓刘,忘记那些鲜红的血……人命……云歌,我不想记得……”

“陵哥哥,我送你的绣鞋呢?你记得吗?你还问我知道不知道送绣鞋的意思,我当时不知道,后来就知道了。你叮嘱我不要忘记,我没有忘记,我一直记着的,我们之间有约定……”

两个人一问一答,自说自话,各怀心事,一会儿笑,一会儿悲。

孟珏在云歌屋中没有找到她,从墙头落入刘病已院中时,看到的就是云歌脸通红,依在刘病已肩头,正闭着眼睛絮絮念叨:“我的珍珠绣鞋呢?你弄丢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眼内黑沉沉的风暴卷动着,欲绞碎一切。他进屋把云歌从刘病已怀里抱了出来。

刘病已想伸手拽云歌,“云歌……”却是身子晃了晃,重重摔在了地上,他努力想站起来,却只能如受伤绝望的虫子一般,在地上挣扎。

孟珏毫无搀扶相帮的意思,厌恶冷漠地看了刘病已一眼,如看死人,转身就走。

“那么多人命……那么多人命……血淋淋的人命……”

孟珏闻声,步履刹那僵住,全身的血液都像在仇恨中沸腾,却又好似结成了悲伤的寒冰,把他的身子一寸寸地冻在门口。

刘病已蓦然捶着地大笑起来:“……血淋淋……你们问过我吗?问过我究竟想不想活?究竟要不要你们牺牲?背负着上百条人命地活着是什么滋味?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是什么滋味?什么事都不能对人言是什么滋味?没有一点希望地活着是什么滋味……不能做任何事情,连像普通人一样生活都是奢望。我的命就是来受罪和接受惩罚的,怎能容我像普通百姓一样生活?……连选择死亡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必须要活着……因为我欠了那么多条人命……即使一事无成,什么都不能做,像狗一样……也要活着……如果当日就死了,至少有父母姐妹相伴,不会有幼时的辱骂毒打,不会有朝不保夕的逃亡……也不会有如今的煎熬……”

孟珏的眼前闪过了他永不愿再想起,却也绝不能忘记的一切,那些为了活下去而苦苦挣扎的日子。

饿极时,为了活着,他从狗嘴里抢过食物,被狗主人发现后的讥笑唾骂。

和野狗抢夺过死人,只是为了死人身上的衣服。

母亲断气后,眼睛依旧大大地睁着。酷刑中,母亲的骨头被一寸寸敲碎,食指却固执地指着西方。死不能瞑目的她,以为年少时离开的家乡能给儿子栖身之地,却怎么知道她的儿子在那个地方有另外一个名字,叫“杂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除夕晚上,家家都深锁门,围炉而坐,赏着瑞雪,欢庆着新的一年,憧憬着来年的丰收,他却躺在雪地里,木然地看着满天飞雪飘下,远处一只被猎人打瞎了一只眼睛的老狼正徘徊估量着彼此的力量。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太累了,就这样睡去吧!娘亲、弟弟都在另一个世界等着他……

弟弟的哭泣声传来:“爹爹,我的名字不叫刘询,我不要做卫皇孙,我是你的华儿……大哥,救我,大哥,救我……”都说虎毒不食子,可他亲眼看到父亲为了不让弟弟说话泄漏身份,把弟弟刺哑,那个三岁的小人儿,被人抱着离开时,似乎已经明白他心目中最聪明的哥哥这次也救不了他了,不再哭泣,没有眼泪,只一直望着他,眼内无限眷念不舍,弟弟还努力挤出了一个微弱的笑,嘴一开一合,却没有一点声音,可他听懂了,“哥哥,不哭!我不疼。”

他在哭吗?他的视线模糊,他想擦去眼泪,努力看清楚弟弟,可双手被缚……

仇恨绝望会逼得人去死,却也会逼得人不惜一切活下去。

那只半瞎的老狼想咬断他的咽喉,用他的血肉使自己活到来年春天,可最终却死在了他的牙下。当人心充满了仇恨和绝望时,人和野兽是没有区别的,唯一的不同就是人更聪明,更有耐心,所以狼死,他活。

……

刘病已脸贴着地面,昏醉了过去,手仍紧紧地握成拳头,像是不甘命运,欲击打而出,但连出拳的目标都找不着,只能软软垂落。

屋内的灯芯因为长时间没有人挑,光芒逐渐微弱。昏暗的灯光映着地上一身污渍的人,映着屋外丰姿玉立的人。时间好像静止,却又毫不留情任由黑暗席卷,“毕剥”一声,油灯完全熄灭。

孟珏仍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云歌嘟囔了一声,他才惊醒。云歌似有些畏冷,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他将云歌抱得更紧了些,迎着冷风,步履坚定地步入了黑暗。

孟珏抱着云歌到许平君家踢了踢门,许母开门后看到门外男子抱着女子的狎昵样子,惊得扯着嗓子就叫,正在后屋喂蚕的许平君立即跑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盯了许母一眼,虽是笑着,可泼悍的许母只觉如三伏天兜头一盆子冰水,全身一个哆嗦,从头寒到脚,张着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平君,病已喝醉了,有空过去照顾下他。”

孟珏说完,立即抱着云歌扬长而去。

“孟大哥,你带云歌去哪里?”

孟珏好像完全没有听见许平君的问话,身影快速地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日,云歌醒来时,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和刘病已喝酒,怎么就喝到了孟珏处?

躺在榻上,努力地想了又想,模模糊糊地记起一些事情,却又觉得肯定是做梦。

在梦中似乎和刘病已相认了,看到了小时候的珍珠绣鞋,甚至握在了手里,还有无数个记得吗?记得吗?似乎是她问一个人,又似乎是一个人在问她。

“还不起来吗?”孟珏坐在榻边问。

云歌往被子里面缩了缩,“喂!玉之王,你是男的,我是女的,我们男女有别!我还在睡觉,你坐在我旁边不妥当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笑意淡淡,“你以为昨天晚上是谁抱着你过来?是谁给你脱的鞋袜和衣裙?是谁把你安置在榻上?”

云歌沉默了一瞬,两瞬,三瞬后,从不能相信到终于接受了残酷的现实,扯着嗓子惊叫起来,“啊——”拽起枕头就朝孟珏扔过去,“你个伪君子!所有人都被你骗了,什么谦谦君子?”

孟珏轻松地接住枕头,淡淡又冷冷地看着云歌。

云歌低头一看自己,只穿着中衣,立即又缩回被子中,“伪君子!伪君子!以前那些事情,看在你是为了救我,我就不和你计较了,这次你又……你又……呜呜呜……”云歌拿被子捂住了头,琢磨着自己究竟吃了多大亏,又怎样才能挽回。

孟珏的声音,隔着被子听来,有些模糊,“这次是让你记住不要随便和男人喝酒,下次再喝醉,会发生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云歌蒙着头,一声不吭。想起醉酒的原因,只觉疲惫。

很久后,孟珏叹了口气,俯下身子说:“别生气了,都是吓唬你的,是命侍女服侍的你。”

隔着不厚的被子,云歌觉得孟珏的唇似乎就在自己脸颊附近,脸烧起来。

孟珏掰开云歌紧拽着被子的手,轻握到了手里,像捧着梦中的珍宝,“云歌,云歌……”

一叠叠,若有若无,细碎到近乎呢喃的声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似拒绝,似接受。

似痛苦,似欢喜。

似提醒,似忘却。

却有一种荡气回肠的魔力。

云歌不知道孟珏究竟想说什么,只知道自己心的一角在溶化。

云歌心中慢慢坚定,不是早已经有了决定吗?事情临头,却怎么又乱了心思?对大哥要成家的事情最难过的肯定不是自己,而是许姐姐。

云歌找到许平君时,许平君正和红衣一起在屋中做女红。

“许姐姐。”云歌朝红衣笑了笑,顾不上多解释,拽着许平君的衣袖就往外走,看四周无人,“许姐姐,大哥要成家了,昨天一个伯伯来找大哥说了好一会儿话,说是要给大哥说亲事。这事我已经仔细想过了,如果有孟珏帮忙,也许……”

云歌一脸迫切,许平君却一声不吭,云歌不禁问:“姐姐,你……你不着急吗?”

许平君不敢看云歌,眼睛望着别处说:“我已经知道了。你说的伯伯是张伯伯,是我爹以前的上司,昨天晚上他请了我爹去喝酒,爹喝得大醉,很晚才回来,今日清醒后,才稀里糊涂地和我娘说,他似乎答应了张伯伯一门亲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轻轻啊了一声,怔怔站了一会儿,抱着许平君跳起来,笑着说:“姐姐,姐姐,你应该开心呀!我昨天亲耳听到大哥说一切都听张伯伯做主,像对父亲一样呢!父母命,媒妁言,都有了!”

许平君看到云歌的样子,轻揉了揉云歌的头,笑了起来,三分羞三分喜三分愁,“我娘还不见得答应,你知道我娘,她现在一门心思觉得我要嫁贵人,哪里看得上病已?”

云歌嘻嘻笑着:“不怕,不怕,你不是说张伯伯是你爹以前的上司吗?张伯伯现在还在做官吧?你爹既然已经答应了张伯伯,那一切都肯定反悔不了,你娘不乐意也不行。实在不行,请张伯伯那边多下些聘礼,我现在没钱,但可以先和孟珏借一点,给你下了聘再说,你娘见了钱,估计也就唠叨唠叨了。”

许平君笑点了点云歌额头,“就你鬼主意多。”

刘病已刚见过张贺,知道一切已定。回忆起和许平君少时相识,到今日的种种,心内滋味难述。平君容貌出众,人又能干,嫁给他,其实是他高攀了,可是纵然举案齐眉,到底……

刘病已暗嘲,他有什么资格可是呢?

许平君看见刘病已进来,立即低下了头,脸颊晕红,扭身要走。

刘病已拦住了她,脸上也几分尴尬,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的样子,许平君的头越发垂得低。

云歌看到二人的模样,沉默地就要离去。

“云歌,等等。”刘病已看了眼许平君,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是一对镯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平君妹子,你是最好的姑娘,我一直都盼着你能过得好。你若跟着我,肯定要吃苦受罪,我给不了你……”

许平君抬起头,脸颊晕红,却坚定地看着刘病已,“病已,我不怕吃苦,我只知道,如果我嫁给了别人,那我才是受罪。”

刘病已被许平君的坦白直率所震,愣了一下后,笑着摇头,语中有怜:“真是个傻丫头。”

他牵起许平君的手,将一只镯子拢到了许平君的手腕上,“张伯伯说这是我娘带过的东西,这个就算作我的文定之礼了。”

许平君摸着手上的镯子,一面笑着,一面眼泪纷纷而落。这么多年的心事,百转千回后,直到这一刻,终于在一只镯子中成了现实。

刘病已把另外一只镯子递给云歌,“云歌,这只给你。听说我本来有一个妹妹的,可是已经……”刘病已笑着摇摇头,“大哥想你拿着这只镯子。”

云歌迟疑着没有去接。

许平君隐约间明白了几分刘病已特意当着她面如此做的原因,心里透出欢喜,真心实意地对云歌说:“云歌,收下吧!我也想你戴着,我们不是姐妹吗?”

云歌半是心酸半是开心地接过,套在了腕上,“谢谢大哥,谢谢……嫂子。”

许平君红着脸,啐了一声云歌,扭身就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大笑起来,一面笑着,一面跑向自己的屋子,进了屋后,却是一头就扑到了榻上,被子很快就被浸湿。

“你知道女子送绣鞋给男子是什么意思吗?”

“我收下了。云歌,你也一定要记住。”

“以星辰为盟,绝无悔改。”

“下次再讲也来得及,等你到长安后,我们会有很多时间听你讲故事。”

从她懂事那天起,从她明白了这个约定的意义起,她就从没有怀疑过这个誓言会不能实现。

她一日都没有忘记。

她每去一个地方都会特意搜集了故事,等着有一天讲给他听。

她每认识一个人,都会想着她有陵哥哥。

她每做了一道好吃的菜,都会想着他吃了会是什么表情,肯定会笑,会像那天一样,有很多星星溶化在他的眼睛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一直以为有一个人在远处等她。

她一直以为他也会和她一样,会在夜晚一个人凝视星空,会默默回想着认识时的每一个细节,会幻想着再见时的场景。

她一直以为他也和她一样,会偏爱星空……

言犹在耳,却已经人事全非。

原来这么多年,一切都只不过是她一个人的镜花水月,一个人的独角戏。

屋外,孟珏想进云歌的屋子,大公子拦住了他,“让云歌一个人静一静。小珏,好手段,干净利落!”

孟珏笑:“这次你可是猜错了。”

“不是你,还能是谁?刘病已的事情,这世上知道最清楚的莫过于你。”

孟珏笑得淡然悠远,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再反驳,“面对如今的局势,王上就没有几分心动吗?与其荒唐地放纵自己,不如尽力一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就真愿意沉溺在脂粉香中过一辈子吗?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本就该激扬意气、指点江山。”

大公子愣了一下,笑道:“你当过我是藩王吗?别叫得我全身发寒!很抱歉,又要浪费你的这番攻心言语了。看看刘弗陵的境况,我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先皇心思过人,冷酷无情,疑心又极重,天下间除了自己谁都不信,会真正相信四个外姓的托孤大臣?他对今日皇权旁落的局面不见得没有预料和后招。刘弗陵能让先皇看上,冒险把江山交托,也绝非一般人。看他这次处理‘刺客’事件,就已经可窥得几分端倪,霍光迟迟不能查清楚,刘弗陵却一字不提,反对霍光更加倚重,桑弘羊暗中去查羽林营,他只装不知,上官桀几次来势汹汹的进言,都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刘弗陵什么都没有做,就使一个意外的‘刺客’为他所用。我警告你,把你越了界的心趁早收起来,我这个人胆子小,说不定一时经不得吓,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大公子顿了顿,又笑嘻嘻地说,“不过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做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对大公子的答案似早在预料中,神色未有任何变化,只笑问:“王上什么时候离开长安?”

大公子也是笑:“你这是担心我的生死?还是怕我乱了你的棋局?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操心,我想走的时候自然会走。”

孟珏微笑,一派倜傥,“大哥,你的生死我是不关心的,不过我视红衣为妹,红衣若因为你有了半点闪失,我会新账、老账和你一起算。”孟珏说话语气十分温和,就像弟弟对着兄长说话,表露的意思却满是寒意。

大公子听到“大哥”二字,笑意僵住,怔怔地看了会儿孟珏,转身离去,往昔风流荡然无存,背影竟是十分萧索,“长安城的局势已是绷紧的弦,燕王和上官桀都不是容易对付的人,你一切小心。”

孟珏目送着大公子的背影离去,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淡淡地看着大公子消失在夜色中。

孟珏立在云歌门外,想敲门,却又缓缓放下了手。

背靠着门坐在台阶上,索性看起了星空。

似乎很久没有如此安静地看过天空了。

孟珏看着一钩月牙从东边缓缓爬过了中天。

听着屋内细碎的呜咽声渐渐消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到云歌倒水的声音,听到她被水烫了,把杯子摔到地上的声音。

听到她走路,却撞到桌子的声音。

听到她躺下又起来的声音。

听到她推开窗户,倚着窗口看向天空。

而他只与她隔着窗扉、一步之遥。

听到她又关上窗户,回去睡觉……

孟珏对着星空想,她已经睡下了,他该走了,他该走了……可星空这般美丽安静……

云歌一夜辗转,断断续续地打了几个盹,天边刚露白,就再也睡不下去,索性起床。

拉开门时,一个东西咕咚一下栽了进来,她下意识地跳开,待看清楚,发现居然是孟珏。

他正躺在地上,睡眼蒙眬地望着她,似乎一时也不明白自己置身何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瞬后,他一边揉着被跌疼的头,一边站起来向外走,一句话都不说。

云歌一头雾水,“喂,玉之王,你怎么在这里?”

孟珏头未回,“喝醉了,找大公子走错了地方。”

云歌进进出出了一早上,总觉得哪里不对,又一直想不分明。后来才猛然发觉,从清早到现在没有见过大公子和红衣。推开他们借住的屋门,墙壁上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告辞,不送”。

许平君问:“写的什么?”

“他们走了。”

两个人对着墙壁发了一会儿呆,许平君喃喃说:“真是来得突然,走得更突然,倒是省了两个人的喜酒。”

云歌皱着眉头看着墙上的字,“字倒是写得不错。可是为什么写在我的墙上?他知不知道糊一次墙有多麻烦?”

许平君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可惜大公子既不是才子,也不是名人,否则字拓了下来,倒是可以换些钱,正好糊墙。不过这些他用过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可以卖到当铺去。”

云歌和许平君都是喜聚不喜散的人,这几日又和红衣、大公子笑闹惯了,尤其对红衣,两人都是打心眼里喜欢。不料他们突然就离去,云歌和许平君两人说着不相干的废话,好像不在意,心里却都有些空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到红衣?”

“有热闹的时候呗!大公子哪里热闹往哪里钻,红衣是他的影子,见到了大公子,自然就见到红衣了。”

许平君听到“影子”二字,觉得云歌的形容绝妙贴切,红衣可不就像大公子的影子吗?悄无声息,却如影随形、时刻相伴,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却是一愣,心中触动,不禁叹了口气。

云歌问:“许姐姐?”

许平君指了指云歌的脚下。

恰是正午,明亮的太阳当空照,四处都亮堂堂,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影子却几乎看不见。

云歌低头一看也是叹了口气,不愿许平君胡思乱想,抬头笑道:“好嫂嫂,就要做新娘子了,大红的嫁衣穿上,即使天全黑了,也人人都看得见。哎呀!还没有见过嫂嫂给自己做的嫁衣呢!嫂嫂的能干是少陵原出了名的,嫁衣一定十二分的漂亮,大哥见了,定会看呆了……”

许平君脸一红,心内甜蜜喜悦,却是板着脸瞪了一眼云歌,转身就走,“一个姑娘家,却和街上的汉子一样,满嘴的混账话!”身后犹传来云歌的笑声:“咦?为什么我每次一叫‘嫂嫂’,有人就红脸瞪眼?”

许平君不曾回头,所以没有看到欢快的笑语下,却是一双凝视着树的影子的悲伤眼睛。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因为许母事先警告过刘病已不许请游侠客,说什么“许家的亲戚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看到游侠客会连酒都不敢喝”,所以刘病已和许平君的婚宴来的几乎全是许家的亲戚。

十桌的酒席,女方许家坐了九桌。男方只用了一桌,还只坐了两个人——云歌和孟珏。人虽少,许家的亲朋倒是没有一个人敢轻视他们。

刚开始,孟珏未到时,许家的客人一面吃着刘病已的喜酒,一面私下里窃窃私语,难掩嘲笑。

哪有人娶亲是在女方家办酒席的?还只云歌一个亲朋。落魄寒酸至此也是世上罕见。虽然张贺是主婚人,可人人都以为他的出席,是因为曾是许广汉的上司,是和许家的交情,张贺本就不方便解释他和刘病已认识,只能顺水推舟任由众人误会。

许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许广汉喝酒的头越垂越低,云歌越来越紧张。这是大哥和许姐姐一生一次的日子,可千万不要被这些人给毁了。

云歌正紧张时,孟珏一袭锦袍,翩翩而来。

众人满面惊讶,觉得是来人走错了地方。

当知道孟珏是刘病已的朋友,孟珏送的礼金又是长安城内的一纸屋契。七姑八婆的嘴终于被封住。

许母又有了嫁女的喜色,许广汉喝酒的头也慢慢抬了起来,张贺却是惊疑不定地盯着孟珏打量。

三叔四婶,七姑八婆,纷纷打听孟珏的来历,一个个轮番找了借口上来和孟珏攀谈。孟珏是来者不拒,笑容温和亲切,风姿无懈可击,和打铁的能聊打铁,和卖烧饼的能聊小本生意如何艰难,和耕田的聊天气,和老婆婆还能聊腰酸背疼时如何保养,什么叫长袖善舞、圆滑周到,云歌真正见识到了。一个孟珏让满座皆醉,人人都欢笑不绝。

喝了几杯酒后,有大胆的人,借着酒意问孟珏娶妻了没有。话题一旦被打开,立即如洪水不可阻挡,家里有适龄姑娘,亲戚有适龄姑娘,朋友有适龄姑娘,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亲戚的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第一次知道原来长安城附近居然有这么多才貌双全的姑娘,一家更比一家好。

孟珏微笑而听,云歌微笑喝酒。

因为和陵哥哥的约定,云歌一直觉得自己像一个已有婚约的女子,只要婚约在一日,她一日就不敢真正放下,甚至每当刘病已看到她和孟珏在一起,她都会有负疚感。

今日,这个她自己给自己下的咒语已经打破。

那厢的少时故友一身红袍,正挨桌给人敬酒。

其实自从见到刘病已的那刻起,云歌就知道他是刘病已,是她的大哥,不是她心中描摹过的陵哥哥。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对刘病已的亲近感更像自己对二哥和三哥的感觉。

现在坐在这里,坐在他的婚宴上,她更加肯定地知道她是真心地为大哥和许姐姐高兴,没有丝毫勉强假装。此时心中的伤感怅惘,哀悼的是一段过去,一个约定,哀悼的是记忆中和想象中的陵哥哥,而不是大哥。

这厢身边所坐的人,面上一直挂着春风般的微笑,认真地倾听每一个和他说话人的话语,好像每一个都是很重要的人。

他的心思,云歌怎么都看不透。若有情,似无意。耳里听着别人给他介绍亲事,她不禁朝着酒杯里自己的倒影笑了。这些人若知道孟珏是霍成君的座上宾,不知道还有谁敢在这里唠叨?

而我是他的妹妹?

妹妹!云歌又笑着大饮了一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有人求许母帮忙说话,证明自己说的姑娘比别家更好,也有意借许母是刘病已岳母的身份,让孟珏答应考虑他的提议。

喜出风头的许母刚要张口,看到云歌,忽想起那夜孟珏抱着云歌的眼神,立即又感到一股凉意。虽然现在怎么看孟珏,都觉得那日肯定是自己的错觉,可仍然罕见地保持了沉默。

孟珏摁住了云歌倒酒的手,“别喝了。”

“要你管?”

“如果你不怕喝醉了说胡话,请继续。”孟珏笑把酒壶推到了云歌面前。

云歌怔怔看了会儿酒壶,默默拿过了茶壶,一杯杯喝起茶来。

婚宴出人意料地圆满。因为孟珏,人人都喜气洋洋,觉得吃得好,喝得好,聊得更好。步履蹒跚地离开时,还不忘叮嘱孟珏他们提到的姑娘有多好。

刘病已亲自送孟珏和云歌出来,三人沉默地并肩而行。

没有了鼓乐声喧,气氛有些怪异,云歌刚想告别,却见孟珏和刘病已对视一眼,身形交错,把她护在中间。

刘病已看着漆黑的暗影处笑着问:“不知何方兄台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一个人弯着身子钻了出来,待看清楚是何小七,刘病已的戒备淡去,“小七,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怕被许家那只母大虫看见,她又会唠叨大哥。”看刘病已蹙眉,何小七嘻嘻笑着摸了摸头,油嘴滑舌地又补道:“错了,错了。以后再不乱叫了,谁叫我们大哥摘了许家的美人花呢?我们不看哥面,也要看美人嫂子的面呀!”

刘病已笑骂:“有什么事赶紧说!说完了滚回去睡觉!”

何小七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双手奉上,一脸诚挚地说着搜肠刮肚想出的祝词:“大哥,这是我们兄弟的一点心意。祝大哥大嫂白头偕老、百子千孙、燕燕于飞、鸳鸯戏水、鱼水交huan、金枪不倒……”

刘病已再不敢听下去,忙敲了何小七一拳,“够了,够了!”

“大哥,我还没有说完呢!兄弟们觉得粗鄙的言语配不上大哥,我可是想了好几日,才想了这一串四个字的话……”

刘病已哭笑不得,“难得想了那么多,省着点,留着下次哪个兄弟成婚再用。”

何小七一听,觉得很有理,连连点头:“还是大哥考虑周全。”

云歌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孟珏瞅了她一眼,她立即脸烧得通红。

刘病已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刚想说话,何小七立即赶着说:“大哥,兄弟们都知道你的规矩,这里面的东西不是偷,不是骗,更不是抢的,是我们老老实实赚钱凑的份子。我是认认真真当了一个月的挑夫,黑子是认认真真地乞讨,麻子哥去打铁……”何小七说着把自己的手凑到刘病已眼前让他看,以示自己绝无虚言。

刘病已觉得手中的盒子沉甸甸地重,握着盒子的手紧了紧,拍了下何小七的肩膀,强笑着说:“我收下了。多谢你们!大哥不能请你们喝喜酒……”

何小七嘻嘻笑着:“大哥,你别往心里去,兄弟们心里都明白。我们兄弟哪天没有喝酒的机会?也不少这一天。我这就滚回去睡觉了。”说完,袖着手一溜烟地跑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凝视着何小七的背影,神情似有几分触动,对刘病已说:“其实你比长安城的很多人都富有。”

刘病已淡淡一笑,把孟珏送给他的屋契递回给孟珏,“多谢孟兄美意,今日替我压了场子。”

孟珏瞟了眼,没有接,“平君一直管我叫大哥,这是我对平君成婚的心意。你能送云歌镯子,我就不能送平君一份礼?”

刘病已沉默地看着孟珏。

云歌半恼半羞。平君是刘病已的妻,她是孟珏的什么人?这算什么礼对礼?当日送镯子时只有她、许姐姐、刘病已知道,孟珏是如何知道的?

“孟石头,你说什么呢?你送你的礼,扯上我干吗?大哥,你和许姐姐都是孟石头的朋友,这是孟石头的心意,你就收下吧!反正孟石头还没有成婚,还有一个回礼等着呢!大哥占不了便宜的。”

孟珏笑说:“新郎官,**一刻值千金,不用再送了,赶紧回去看新娘子吧!”说完,拖着云歌离开。

走出老远,直到到了家门口,却仍不见他松手。

云歌挣了几下,没有挣脱,本来心中就不痛快,强颜欢笑了一个晚上,现在脾气全被激起,低着头一口咬了下去,看他松不松手?

云歌咬的力道不轻,孟珏却没有任何声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心中发寒,难道这个人不仅失去了味觉,连痛觉也失去了?抬头疑惑地看向他。

夜色漆黑,孟珏的眼眸却比夜色更漆黑,像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着一切,卷着她也要坠进去。云歌仓皇想逃,用力拽着自己的手,孟珏猛然放开了她,云歌失力向后摔去,云歌赶忙后退,想稳住自己的身形,却忘了身后就是门槛,一声惊叫未出口,就摔在了地上。

“孟石头!”云歌揉着发疼的屁股,怒火冲头。

孟珏笑得好整以暇,“不放开你,你生气,放开你,你也生气。云歌,你究竟想要什么?”

孟珏这话说得颇有些意思,云歌气极反笑,站起来,整理好衣裙,语声柔柔:“孟珏,你又想要什么?一时好,一时坏,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嘲笑他人前,可想过自己?”

孟珏笑说:“我想要的一直都很清楚明白。云歌,如果舍不得,就去争取,既然不肯争,就别在那里顾影自怜。不过也许你从小到大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争取’,任何东西都有父母兄长捧到你眼前供你挑选,不知道世间大多数人都是要努力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云歌盯着孟珏,疑惑地问:“孟石头,你在生气?生我的气?”

孟珏怔了一下,笑着转身离去,“因你为了另一个人伤心,我生气?你未免太高看自己。”生气,是最不该有的情绪。对解决问题毫无帮助,只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和冷静,他以为这个情绪早已经被他从身上抹去了。可是,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竟然真的在生气。

“孟珏,你听着:首先,人和东西不一样。其次,我‘顾影自怜’的原因,你占了一半。”云歌说完话,砰的一声就甩上了门。

孟珏唇边的笑意未变,脚步只微微顿了下,就依旧踏着月色,好似从容坚定地走在自己的路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愁眉苦脸地趴在桌子上。

常叔大道理小道理讲了一个多时辰,却仍旧嘴不干,舌不燥,上嘴唇碰下嘴唇,一个磕巴都不打。

一旁的许平君听得已经睡过去又醒来了好几次。她心里惦记着要酿酒干活,可常叔在,她又不想当着常叔的面配酒,只能等常叔走。却不料常叔的唠叨功可以和她母亲一较长短。忍无可忍,倒了杯茶给常叔,想用水堵住他的嘴。

常叔以非常赞许的目光看着许平君,再用非常不赞许的目光看向云歌,“还是平君丫头知人冷暖,懂得体谅人。平君呀,我现在不渴,过会儿喝。云歌呀,你再仔细琢磨琢磨……”

许平君将茶杯强行塞到常叔手中,“常叔说了这么久,先润润喉休息休息。”

许平君的语气阴森森的,常叔打了冷战,吞下了已经到嘴边的“不”字,乖乖捧着茶杯喝起来。

终于清静了!许平君揉了揉太阳穴,“云歌,公主是金口玉言,你根本没有资格拒绝。不过你若实在不想去,有个人也许可以帮你。孟大哥认识的人很多,办法也多,你去找他,看看他有没有办法帮你推掉。”

“我不想再欠他人情。”云歌的脸垮得越发难看。

“那你就去。反正长安城里做菜是做,甘泉宫中做菜也是做,有什么区别呢?你想,就因为皇帝在甘泉山上建了个行宫,一般人连接近甘泉山的机会都没了,你可以进去玩一趟,多好!听说甘泉山的风光极好,你就全当出去玩一趟,不但不用自己掏钱,还有人给你钱。上次我们给公主做菜,得的钱都赶上平常人家一年的开销了。这次你若愿意,我依旧陪你一块儿去。”

常叔频频点头,刚想开口,看到许平君瞪着他,又立即闭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郁郁地叹了口气,“就这样吧!”

常叔立即扔下茶杯,倒是知趣,只朝许平君拱拱手做谢,满面笑意地出了门。

“许姐姐,你不要陪大哥吗?”

一提到刘病已,许平君立即笑了,“来回就几天工夫,他又不是小孩子,能照顾好自己。嗯……云歌,不瞒你,我想趁着现在有闲工夫多赚些钱,所以借你的光,跟你走一趟。等以后有了孩子,开销大,手却不得闲……”

“啊!你有孩子了?你怀孕了?才成婚一个月……啊!大哥知道不知道?啊!”云歌从席上跳了起来,边蹦边嚷。

许平君一把捂住了云歌的嘴,“真是傻丫头!哪里能那么快?这只是我的计划!计划!亏你还读过书,连我这个不识字的人都听说过未雨绸缪。难道真要等到自己怀孕了才去着急?”

云歌安静了下来,笑抱住许平君,“空欢喜一场,还以为我可以做姑姑了。”

许平君笑盈盈地说:“我算过账了,以后的日子只要平平安安,最大的出账就是给孟大哥和你的成婚礼,这个是绝对不能省的,不过……”许平君拧了拧云歌的鼻子,“你若心疼我和你大哥的钱,最好嫁给孟大哥算了,我们花费一笔钱就打发了你们两个人……”

云歌一下推开了许平君,“要赚钱的人,赶紧去酿酒,别在这里说胡话。”

许平君笑着拿起箩筐到院子里干活,虽然手脚不停,忙碌操劳,却是一脸的幸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不禁也抿着唇笑起来,笑着笑着却叹了口气。

许平君侧头看了她一眼,“这一个月没见到孟大哥,某些人叹气的功夫倒是越练越好了。”

云歌捂住了耳朵,“你别左一个‘孟大哥’,右一个‘孟大哥’好不好?听得人厌烦!”

许平君笑着摇头,不再理会云歌,专心酿酒,任由云歌趴在桌上发呆。

云歌和许平君虽然是奉公主的旨意而来,却一直未曾见到公主。只有一个公主的内侍总管来传达了公主对云歌菜肴的赞美,又吩咐云歌尽心听公主的吩咐,只要做好菜,公主一定会重重赏赐。

想是因为出行,防卫格外严,云歌和许平君都被搜了身,还被叮嘱,未有吩咐不可随意行动,不过虽然查得严格,但所有人对她们的态度都很有礼,让云歌心中略微舒服了一点。

云歌和许平君共坐一辆马车,随在公主的车舆后出了长安。

出门前云歌虽然很不情愿,可当马车真的行在野外时,她却很开心,一路撩着帘子,享受着郊外的风光。

到了甘泉宫后,云歌和许平君住一屋。

公主的总管说因为云歌和许平君不懂规矩,所以吩咐别的侍女多帮着云歌和许平君,出了差错唯她们是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虽然严厉的话是朝公主的侍女说的,但云歌觉得只不过是对她和许平君的变相警告。云歌偷偷朝许平君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害怕的表情,进屋后哈哈笑起来。

许平君对云歌的大大咧咧十分不放心,提醒云歌:“长安城内出来避暑的不只公主,刚才从山上望下去,一长串马车直到山下。我们是要小心一些,别不小心冲撞了其他人,有些人可是公主都得罪不起。”

“许姐姐出门前,大哥叮嘱了姐姐不少话吧?”

“没有。病已吩咐我的话,你都听到了,就是让我们只专心做菜,别的事情,做聋子、做哑子、做瞎子。我搞不清楚他究竟是愿意我们来,还是不愿意我们来。”

云歌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想不清楚就不要想了,男人的心思,琢磨来琢磨去,只是伤神,还是不要想的好。”

许平君正在饮茶,听到云歌的话,一口茶全喷了出来,一面咳嗽,一面大笑,“小丫头,你……你琢磨哪个男人的心思琢磨到伤神了?”

云歌装作没有听见,迅速跑出了房门,“我去问问侍女姐姐大概要我做些什么样的菜。”

云歌琢磨公主传召她,只能是为了做菜,可是来了两天,仍然没有命她下过厨房,她这个厨子,日日吃的都是别人做的菜。

云歌问了几次,都没有人给她准确答案,只说公主想吃时,自然会命她做。

因为她们是公主带来的人,公主又特意吩咐过,所以云歌和许平君都可以在有人陪伴的前提下去山中游玩,日子过得比在长安城更舒服悠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今日陪着她们在山麓里玩的人叫郭富裕,是一个年龄和她们相仿的小太监,比前两天的老太监有意思得多,云歌和许平君也都是好玩闹的人,三个人很快就有说有笑了。

云歌看左面山头有道瀑布,想去看看,富裕却不能答应,“明日吧!明日我再带两位姐姐过去玩,燕王、广陵王、昌邑王奉诏来甘泉宫等候觐见皇帝,今日正在那边山头打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惊了王上,奴才担待不起。如果竹姐姐想看瀑布,又愿意多走些路,我们不如翻过这个山头,到东面去,那里有一处瀑布,虽然没有这边的大,但也很美。”因为众人都称云歌为“竹公子”,富裕和她们混熟后,就以竹姐姐称呼云歌。

云歌笑着应好。

许平君听到富裕的话,才知道皇帝也要来甘泉宫,许平君偷偷问云歌:“你说我们这次能见到皇帝吗?”

云歌瞪了她一眼,“还想见?你上次还没有被冻够?”

许平君笑撇撇嘴,“上次是被大公子害的,我们这次是被公主请来的,指不准就能光明正大地见到皇帝,回头告诉我娘,她又多了吹嘘的资本,心情肯定又能好很多天,我也能舒坦几日。”

云歌沉默地笑了笑,没有回许平君的话。

这个皇帝虽然说的是避暑行猎,却丝毫不闲,不许进京的藩王被召到此处,不可能只是让藩王来游玩打猎。

不过,自己只是做菜的,即使有什么事情,也落不到自己头上,就不用想那么多了。

等云歌回过神来,发现许平君正和富裕打听皇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富裕年纪不大,行事却很懂分寸,关于皇帝的问题,一概是一问三不知。

许平君和富裕说着说着,话题就拐到了藩王身上。

先皇武帝刘彻共有六子:刘据、刘闳、刘旦、刘胥、刘髆,和当今皇帝。因为先皇六十多岁才有的皇帝,所以皇帝和其他兄弟的年龄差了很多。如今除了皇帝,还活着的有燕王刘旦和广陵王刘胥。现在的昌邑王刘贺是刘髆的儿子。年龄虽比皇帝大,辈分却是晚了一辈,是皇帝的侄子。皇帝的其他兄弟,都没有子嗣留下,所以藩王封号也就断了。

云歌暗想,卫太子刘据怎么会没有子嗣呢?三子一女,孙子孙女都有,只是都已被杀。

燕王刘旦文武齐修,礼遇有才之人,门客众多,在民间口碑甚好。

广陵王刘胥虽然封号雅致,人却是孔武有力,力能扛鼎,徒手能搏猛兽,性格鲁莽冲动,残忍嗜杀,一直不受先帝宠爱。偏偏自以为自己很有才华,对刘彻把皇位传给了年幼的刘弗陵一直极不服。

富裕对这两位传闻很多的藩王似乎不敢多谈,所说还不如云歌和许平君从民间听到的多。直到说起昌邑王刘贺,富裕才恢复了少年人的心性,有说有笑,妙语不绝。

“两位姐姐有机会一定要见见昌邑王,论长相俊美,无人能及这位藩王。”

许平君和云歌都是一笑,在没有见过孟珏之前,富裕说此话还不错,可见过孟珏后,如果只论外貌,也只有大公子的魅惑不羁可以一比。若这世上想再找一人比他们二人还好看,只怕很难。

“听闻这位藩王脾气好起来,给丫头梳头打水、服侍沐浴都肯,可脾气一旦坏起来……”富裕瞟了眼四周,压着声音说:“先皇驾崩时,昌邑王听闻后,居然照常跑出去打猎,连奴婢都要服丧痛哭,可王上依旧饮酒作乐,追着丫头调戏,是个无法无天的王……咦!一头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头鹿从林间蹿出,闪电般绕过富裕身侧,跳入另外一侧的树林中。因为隔着浓密的刺莓,追在它身后的箭全部落了空。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从林间奔出,满面怒气地瞪向富裕。

富裕虽不认识来人,但看到他衣着的刺绣纹样,以及身后随从的装扮,猜出来人应是位藩王,再看此人的形貌举止,黑眉大眼、脸带戾气,应该既非儒雅的燕王,也非俊秀的昌邑王,而是残忍嗜杀的广陵王。

好的不碰,歹的碰!富裕浑身打了个哆嗦,面色苍白地跪下,头磕得咚咚响,“王上,奴才不知道您在这里打猎,奴才以为……”

“本王在哪里打猎还要告知你?”

富裕吓得再不敢说一句话,只知道拼命磕头。

许平君看形势不对,也跪了下来,云歌却是站着未动,许平君狠拽了拽云歌衣袖,云歌才反应过来,低着头,噘着嘴跪在了许平君身侧。

“你们惊走了宝贝们的食物,只好拿你们做食物了。”广陵王拍了拍身侧的两只桀犬,“去!”

桀犬不同于一般的犬,是将挑选出来的最健康的小狗关于一屋,不给食物,让它们互相为食,唯一存活下来的那只狗才有资格成为桀犬,民间的猎人驯养桀犬,一般以九为限,但宫廷中的桀犬却是常常将百只狗关于一屋来挑选,养成的桀犬残忍嗜血、可斗虎豹,珍贵无比。

富裕哭着求饶,却一点不敢反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仓皇间,一把推开了云歌,挡在云歌身前,“快跑。”怕得身子簌簌直抖,却随手抓了一根树枝,想要和桀犬对抗。

两只桀犬,直扑而来,平君手中胳膊粗细的木棍,不过一口,已被咬断。

云歌也随手捡了一截木棍,一手挥棍直戳犬眼,将攻击富裕的桀犬逼退,一手把平君拽到自己身后,让攻击平君的桀犬落了空。

两只桀犬都盯向云歌,云歌的身子一动不敢动,双眼却是大睁,定定地和桀犬对视,喉咙里发着若有若无的低鸣。

桀犬立即收了步伐,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如临大敌,残忍收敛,换上了谨慎,在云歌面前徘徊,犹豫着不敢进攻。

“许姐姐,你带富裕先走。”

云歌的声音冷静平稳,可许平君看到她颈后已经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走?全天下都是我刘家的,你们能走到哪里去?”广陵王看到桀犬对云歌谨慎,诧异中生了兴趣,“有意思,没想到比打鹿有意思!”撮唇为哨,命桀犬进攻云歌。

桀犬在主人的命令下,不敢再迟疑,向云歌发起了试探性地攻击。

不过两三招,广陵王已看出云歌虽然会点拳脚功夫,招式也十分精妙,可显然从未下功夫练习过,招式根本没有力道,恐怕连半头桀犬都打不过,之前也不知道怎么吓唬住了桀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完全是模仿从雪狼身上学来的气势和呜鸣。

桀犬本以为遇到了狼,从气势判断,还绝非一只普通的狼,所以才分外小心。此时发现不是,谨慎消失,残忍毕露。一只攻向云歌的腿,云歌后退,裙裾被桀犬咬住,另外一只借机跳起,跃过同伴身子,直扑向云歌的脖子。云歌的裙裾还在桀犬口中,为了避开咽喉的进攻,只能身子向后倒去。

平君不敢再看,一下闭上了眼睛,只听到一声粗哑的惨叫,她的眼泪立即流了出来。

忽又觉得声音不对,立即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富裕护住了云歌。此时,两只桀犬一只咬着他的胳膊,一只咬着他的腿。

富裕惨叫着说:“王上,吃了奴才就够了,这两位姑娘是公主的贵客,并非平常奴婢……”

广陵王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兴致盎然地看着眼前一幕。

云歌翻身站起,挥舞棍子,和桀犬相斗,阻止它们接近富裕的咽喉。

许平君一面哭,一面扑过去,捡起根棍子胡乱舞着。

不过一会儿工夫,云歌和许平君也被咬到。

三人被桀犬咬死,只是迟早的事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正绝望时,忽听到一个人,有气无力地说:“今天打猎的猎物是人吗?王叔可事先没有和我说过呀!容侄儿求个情,吃奴才没事,美人还是不要糟蹋了,王叔不喜欢,就赏给侄儿吧!”

广陵王刘胥扫了眼昌邑王刘贺,笑着说:“这两只畜生被我惯坏了,一旦见血,不吃饱了,不肯停口。”

刘贺一面朝桀犬走去,一面摇头,“唉!怎么有这么不听话的畜生呢?养畜生就是要它听话,不听话的畜生不如不要。”

话语间,只闻一声兵器出鞘的声音,众人还未看清楚,一只桀犬的头已经飞向了半空,另外一只桀犬立即放开富裕,向刘贺扑去,刘贺惨叫一声,转身逃跑,“来人!来人!有狗袭击本王,放箭,放箭!”

立即有一排侍卫齐步跨出,搭弓欲射。

两只桀犬,从培育优质小狗,筛选桀犬,到桀犬养成,认他为主,费了刘胥无数心血,却不料眨眼间就失去了一只,另外一只也危在旦夕,他强压下火气,招回了剩下的桀犬,眼内喷火地盯着刘贺。

云歌此时才有功夫看谁救了她们,立即直了眼睛。

大公子?他……他是藩王?

难怪红衣那么害怕他被霍光、上官桀他们看见。他居然欺骗了她们……不对……他好像早就和她说过他是藩王,是自己当成了玩笑。

他是藩王?他是被她和许平君嘲讽笑骂的大公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有些头晕。

许平君死里逃生,一个震惊还未过去,另外一个震惊又出现在眼前,不禁指着刘贺大叫了一声,云歌立即捂住了她的嘴。

刘贺依旧是那副不羁轻佻,笑意满面的样子,只不过这次不是朝着云歌和许平君笑,而是看着广陵王笑。

广陵王的怒火,他似乎一点感受不到,笑得如离家已久的侄子在异乡刚见到亲叔叔,正欢喜无限,“王叔,听说狗肉很滋补,可以壮阳,不如今天晚上我们炖狗肉吃?”

广陵王蓦然握着拳头,就要冲过来,他身后的随从拦住了他,低声道:“那是个疯子,王上何必和他一般计较。如果在这里打起来,不是正好给了皇帝和霍光找碴儿的机会?”

广陵王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对着刘贺冷笑着点头,“好侄儿,今日的事,我们日后慢慢聊。”

刘贺皱起了眉头:“我可没龙阳之癖,只喜欢和美人慢慢聊,男人就算了。何况你还是我王叔,又大我那么多,这都罢了,反正我们皇家的人乱个把伦不算什么,最紧要的是王叔长得……唉!侄子记得皇爷爷六十多岁时,依旧相貌堂堂,妃子们也个个都是美人,皇叔却……”刘贺上下打量着广陵王,表情沉痛又遗憾地摇头。

广陵王的脸色由黑转青,由青转白。

广陵王残暴嗜杀,贴身随从看他的样子,怕祸殃己身,不敢再劝。

一个疯子藩王,一个莽夫藩王,两人相遇就如往热油锅里浇冷水,不“噼里啪啦”都不行。两边的侍从都开始挽袖擦掌,做好了准备,去打他个“噼里啪啦”的一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忽闻马蹄声急急,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成君不知王上在此行猎,未及时回避,惊扰了王上,求王上恕罪。”

霍成君一面说着,一面从马上跳下,赶着给广陵王请安。

和霍成君并骑而来的孟珏也跳下马,上前向广陵王行礼,视线从云歌身上一扫而过。

广陵王对霍光的忌惮,更胜于势单力薄的皇帝,虽然心里厌恶,仍是强挤了一丝笑出来:“快起来,不知者不为罪。几年未见,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那只已经被广陵王唤回的桀犬好似闻到什么味道,鼻子深嗅了嗅,忽地嘶叫了一声,猛地挣脱项圈,向霍成君扑去。

众人都失声惊呼,广陵王也是失态大叫,想唤回爱犬,爱犬却毫不听从。

危急时刻,幸有孟珏护着霍成君躲开了桀犬的攻击,他自己堪堪从桀犬嘴边逃开,一节袍摆被桀犬撕去。桀犬还想再攻击,已经被随后赶到的侍从团团围住,赶入了笼中。

霍成君面色苍白,众人也都余惊未去。

只刘贺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笑眯眯地盯着霍成君上下打量,一副浪荡纨绔子的样子,毫无男女之别的礼数,也毫不顾及霍成君的身份。

霍成君侧头盯了刘贺一眼,心中不悦。虽然看他的相貌穿着,已经猜出对方身份,但反正第一次见,索性装作没有认出昌邑王,连礼也不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广陵王面上带了一分歉然,强堆着笑,想开口说话。

霍成君忙笑道:“王上的这只猎犬真勇猛。我哥哥还扬扬自夸他养的桀犬是长安城中最好的,和王上的猎犬相比,简直如寻常的护院家狗。若让我哥哥看到这样的好犬,还不羡慕死他?”言语中只字不提刚才的危险,谈笑间已是避免了广陵王为难。

广陵王的笑意终于有了几分真诚,“你哥哥也喜欢玩这些?以后让他来问我,不要说长安最好,就是天下最好也没问题。”

霍成君笑着谢过广陵王,瞟了眼地上的云歌,惊讶地说:“咦?这不是公主府的人吗?他们三个冒犯王上了吗?”

广陵王冷哼一声。

霍成君赔着笑道:“容成君大胆求个情,还望王上看在公主的面子上,饶他们一次,若所犯罪行,真不可饶恕,不如交给公主发落。毕竟游猎是为了开心,王上实在不必为了这些无足轻重的人伤了兄妹感情。”

广陵王当着霍成君的面不好发作,余怒却仍未消,恨瞪向昌邑王。一旁的随从忙借机在广陵王耳旁低低说:“小不忍则乱大谋,等事成之后,王上就是想拿他喂狗也不过一句话。”

刘贺以袖掩面,遮住广陵王的目光,一副害羞的样子,“哎呀呀!王叔,你可别这样看着我,人家都说了不行了。你当着这么多人,一副想‘吃’了我的样子,传出去实在有损皇家颜面。”

广陵王猛然转身,赶在刘贺再说什么让他忍不下去的话前,翻身上马,匆匆离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孟珏目送广陵王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树林间,方向云歌行去,看着从容,却是眨眼间已蹲在了云歌身前,“伤到哪里了?”

云歌不理他,只对刘贺说:“王上,富裕已经晕过去,民女的腿被咬伤,求王上派人送我们回公主住处。”

刘贺笑看了眼孟珏,吩咐下人准备竹篼,送云歌她们回去。

霍成君不好再装作不知道刘贺身份,只能故作吃了一惊,赶忙行礼,“第一次见王上,成君眼拙,还请王上恕罪。”

刘贺笑挥了挥衣袖,“反正有‘不知者不为罪’的话,你都说了是你不知,我还能说什么?越是圣贤越觉得自己学识不够,越是懂得才越敢说不知。”

霍成君怒从中来,面上却还要维持着笑意,“王上说的绕口令,成君听不懂。”

孟珏想替云歌检查一下伤势,云歌挣扎着不肯让他碰,但力道比孟珏小很多,根本拗不过他。

孟珏强握住了云歌的一只胳膊,检查云歌的伤势,云歌另一只手仍不停打着孟珏:“不要你替我看,不要你……”

孟珏见只是小腿上被咬了一口,虽然血流得多,但没有伤着筋骨,悬着的心放下来,接过刘贺随从准备好的布帛,先替云歌止住血。

霍成君笑说:“云歌,我虽然也常常和哥哥斗气,可和你比起来,脾气还真差远了。你哥哥刚才在山头看见你被桀犬围攻,脸都白了,打着马就往山下冲,你怎么还闹别扭呢?”

孟珏出现后,举止一直十分从容,完全看不出当时的急迫,此时经霍成君提醒,云歌才留意到孟珏的发冠有些歪斜,衣袖上还挂着不少草叶,想来当时的确是连路都不辨地往下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心中的滋味难言,如果无意就不要再来招惹她,她也不需要他若远若近的关心。

“我哥哥光明磊落,才不是他这个样子,他不是……”看孟珏漆黑的双眸只是凝视着她,似并不打算阻止她要出口的话。

云歌心中一酸,如果人家只把她当妹妹,她又何必再多言?吞回已到嘴边的话,只用力打开孟珏的手,扶着软篼的竹竿,强撑着坐到软篼上,闭上了眼睛,再不肯开口,也不肯睁眼。

孟珏查了下许平君的伤口,见也无大碍,遂扶着许平君坐到云歌身侧,对抬软篼的人吩咐:“路上走稳点,不要颠着了。”

刘贺本兴致勃勃地等着看霍成君和云歌的情敌大战,看小珏如何去圆这场局,却不料云歌已经一副抽身事外的样子,他无聊地摇摇头,翻身上马,“无趣!打猎去,打猎去!”走得比说得还快,一群人很快就消失在树林中。

许平君小声说:“云歌,孟大哥那么说也是事出有因。如果一句谎话可以救人性命,你会不会讲?你一旦被抓,很可能就会牵扯出大公子,说你是刺客也许有些牵强,可大公子呢?皇家那些事情,我们也听得不少,动不动就是一家子全死。”

云歌睁开了眼睛,微微侧头,看向身后。

此时已经走出很远,孟珏和霍成君却不知为何仍立在原地。云歌心中一涩,正想回头,却看到霍成君似乎挥手要扇孟珏耳光,孟珏握住了她的手腕,霍成君挣扎着抽出,匆匆跳上马,打着马狂奔而去。孟珏却没有去追她,仍旧立在原地。

云歌不解,呆呆地望着孟珏。他怎么会舍得惹霍成君生气?怎么不去追霍成君?正发呆间,孟珏忽地回身看向云歌的方向。

隔着蜿蜒曲折的山道,云歌仍觉得心轻轻抖了下,立即扭回头,不敢再看。

回到住处时,公主已经被惊动。富裕虽然性命无碍,却仍然昏迷未醒,公主只能找云歌和平君问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因为小腿被咬伤,下跪困难,公主索性命她和许平君都坐着回话。

云歌将大致经过讲了一遍,告诉公主她们不小心冲撞了广陵王,广陵王放狗咬她们,重点讲了富裕对公主的忠心,如何拼死相救,最后轻描淡写地说危急时刻恰好被昌邑王撞见,昌邑王救下了她们。

公主听完沉吟了会儿,问:“王兄知道你们是本宫府里的人吗?”

云歌正思量如何回避开这个问题,等富裕醒来后决定如何回答,许平君已经开口:“民女听到富裕向广陵王哀求,说我们是公主的客人,让狗吃他,放过我们。不过当时狗在叫,我们也在哭喊,民女不知道广陵王是否听到了。

公主冷笑着频频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问:“昌邑王救下你们后,王兄如何反应?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云歌立即赶在许平君开口前说:“民女们从未经历过这等场面,当时以为必死无疑,魂魄早被吓散,怎么被人送回来的都糊涂着,所以不知道广陵王和昌邑王都说了什么。”

公主想到富裕的伤势,再看到云歌和许平君满身血迹,轻叹了口气,“难为你们两个了,你们尽快养好伤,专心做菜,受的委屈本宫会补偿你们。”又对一旁的总管说,“命太医好好照顾富裕,你和他说,难得他的一片忠心,让他安心养伤,等伤养好了,本宫会给他重新安排去处。”

太医看过云歌和平君的伤势后,配了些药,嘱咐她俩少动多休养。

等煎好药,服用完,已经到了晚上。

云歌躺在榻上,盯着屋顶发呆。

许平君小声问:“你觉得我不该和公主说那句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是。我正在郁闷小时候没有好好学功夫,要被我爹、我娘、我哥哥、雪姐姐、铃铛、小淘、小谦知道我竟然连两只狗都打不过,他们要么会气晕过去,要么会嘲笑我一辈子。姐姐,这事我们要保密,日后若见到我家里的人,你可千万别提。”

许平君正想嘲笑云歌现在居然想的是面子问题,可想起刘病已,立即明白自己嘲笑错了,“云歌,那说好了,这是我们的秘密,你也千万不要在病已面前提起。”

“嗯。”

“云歌,我现在有些后悔刚才说的话了。不过我当时真的很气,我们已经因为他们打猎,尽量回避了,只是一头鹿而已,那个藩王就想要三个人的命,他们太不拿人当人了。那些读书人还讲什么‘爱民如子’,全是屁话,如果皇帝也是这样的人,我也不想见了,省得见了回去生气。”

“都已经说出口的话,也不用多想了。”云歌对许平君笑做了个鬼脸,调侃着说:“爱民如子倒不算屁话,皇帝对民的爱的确与对子的爱一样,都是顺者昌,逆者亡。爱民如子这话其实并不是说皇帝有多爱民,不过是听的民一厢情愿罢了。”

许平君想到汉武帝因为疑心就诛杀了卫太子满门的事情,这般的“爱子”,恐怕没有几个民希望皇帝“爱民如子”,好笑地说:“云歌,你这丫头专会歪解!若让皇帝知道你这么解释‘爱民如子’,肯定要‘爱你如子’了。”话说完,才觉得自己的话说过了,长叹口气:“我如今也被你教得没个正形,连皇帝都敢调侃了!”

云歌浑不在意地笑:“姐姐,你想到曾经和大汉的藩王吵过架,感觉如何?”

许平君想到刘贺,扑哧一声笑出来,“感觉很不错。不过,知道他是藩王后,我觉得他好像也挺有威严的,把另一个那么凶的藩王气得脸又白又青,却只能干瞪眼。怎么以前没有感觉出来?”

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笑时,牵动了伤口,又齐齐皱着眉头吸冷气。

说着话,药中的凝神安眠成分发挥了作用,两个人慢慢迷糊了过去。

一个婢女替刘贺揉着肩膀,一个婢女替他捶着腿,还有两个扇着扇子,红衣替他剥葡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正无比惬意时,帘子外的四月挥了下手,除了红衣,别人都立即退了出去,刘贺没好气地骂:“死小珏!见不得人舒服!”

孟珏从帘外翩翩而进,“你今天很想打架吗?不停地刺激广陵王。”

刘贺笑起来,“听闻王叔剩下的那条狗突然得了怪病,见人就咬,差点咬伤王叔,王叔气怒下,亲自动手杀了爱狗。可怜的小狗,被主人杀死的滋味肯定很不好受。下次投胎要记得长点眼色,我们孟公子的袍摆是你能咬的吗?霍成君也是可怜,前一刻还是解语花,后一刻就被身侧人做了诱饵,还要稀里糊涂感激人家冒险相护。”

孟珏水波不兴,坐到刘贺对面。

刘贺对红衣说:“红衣,以后记得连走路都要离我们这只狐狸远一点。”

红衣只甜甜一笑。

孟珏对红衣说:“红衣,宫里赐的治疗外伤的药还有吗?”

红衣点点头。

“你和四月去把云歌和平君接过来。云歌肯定不愿意,她的性子,你也劝不动,让四月用些沉香。”

红衣又点点头,擦干净手,立即挑帘出去。

刘贺咳嗽了两声,摆出一副议事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小珏,你今天做了两件不智的事情。我本来横看竖看,都觉得好像和云歌姑娘有些关系,但想着我们孟公子,可是一贯的面慈心冷,你身上流的血究竟是不是热的,我都早不敢确定了,所以觉得肯定是我判断错误,孟公子做的这两桩错事,肯定是别有天机,只是我太愚钝,看不懂而已!不知道孟公子肯不肯指点一二?以解本王疑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沉默不语,拿过刘贺手旁的酒杯,一口饮尽,随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刘贺笑嘻嘻地看着孟珏,孟珏仍没有理会他,只默默地饮着酒。

刘贺凑到孟珏脸前,“你自己应该早就察觉了几分,不然也不会对云歌忽近忽远。云歌这样的人,她自己若不动心,任你是谁,都不可能让她下嫁。你明明已经接近成功,却又把她推开。唉!可怜!原本只是想挑得小姑娘动春心,没想到自己反乱了心思。你是不是有些害怕?憎恨自己的心情会被她影响?甚至根本不想见她,所以对人家越发冷淡。一时跑去和上官兰郊游,一时和霍成君卿卿我我,可是看到云歌姑娘命悬一线时,我们的孟公子突然发觉自己的小心肝扑通扑通,不受控制地乱跳,担心?害怕?紧张?”

孟珏挥掌直击刘贺咽喉,刘贺立即退后。

“离我远点,不要得意忘形,否则不用等到广陵王来打你。”

刘贺和孟珏交锋,从来都是败落的一方,第一次占了上风,乐不可支,鼓掌大笑。

笑了会儿,声音突然消失,怔怔盯着屋外出神,半晌后才缓缓说:“我是很想找人打架,本想着和广陵王打他个天翻地覆,你却跑出来横插一杠子。”

孟珏神情黯然,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刘贺说:“广陵王那家伙是个一点就爆的脾气,今天却能一直忍着,看来燕王的反心是定了,广陵王是想等着燕王登基后,再来收拾我。”

孟珏冷笑:“燕王谋反之心早有,只不过他的封地燕国并不富庶,财力不足,当年上官桀和霍光又同心可断金,他也无机可乘,如今三个权臣斗得无暇旁顾,朝内党派林立,再加上有我这么一个想当异姓王想疯了的人为他出钱,贩运生铁,锻造兵器,他若不反,就不是你们刘家的人了!”

“老三,我不管你如何对付上官桀,我只要燕王的命,幽禁、贬成庶民都不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微笑:“明年这个时候,他已经在阎王殿前。”

刘贺仍望着窗外,表情冷漠,“今日是二弟的死忌,你若想打我就出手,错过了今日,我可是会还手的,你那半路子才学的功夫还打不过我。”

孟珏静静地坐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

看到红衣在帘子外探头,他一句话也没说,起身而去。

刘贺取过酒壶,直接对着嘴灌了进去。

云歌感觉有人手势轻柔地触碰她的伤口,立即睁开眼睛。看见孟珏正坐在榻侧,重新给她裹伤,云歌立即坐起身想走,“孟珏,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说过不要你给我看病。从今往后,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你别老来烦我!”

“我已经和霍成君说了你不是我妹妹,以后我不会再和她单独相见。”

云歌的动作停住,“她就是为这个想扇你巴掌?”

孟珏笑看着云歌,“你都看见了?她没有打着,我不喜欢别人碰我,不过你今天可没少打我。”

云歌低下了头,轻声说:“我当时受伤了,力气很小,打在身上又不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躺下去,我还在上药。”

云歌犹豫了会儿,躺了下去,“我在哪里?许姐姐呢?”

“这是小贺、也就是大公子的住处,你们今日已经见过他。红衣正重新给平君上药,桀犬的牙齿锋利,太医给你们用的药,伤虽然能好,却肯定要留下疤痕,现在抹的是宫内专治外伤的秘药,不会留下伤痕。”

为了方便上药,云歌的整截小腿都裸露着,孟珏上药时,一手握着云歌的脚腕,一手的无名指在伤口处轻轻打着转。

云歌一面和自己说,他是大夫,我是病人,这没什么,一面脸烧起来,眼睛根本不敢看孟珏,只直直盯着帐顶。

“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再为公主做菜了吗?”孟珏的话虽然意带责备,可语气中流露更多的是担心。

“她是公主,她的话我不能不听,虽然她是个还算和气的人,可谁知道违逆了她的意思会惹来什么麻烦?而且许姐姐想来玩,所以我们就来了。”

“你怎么不来找我?”

云歌沉默了会儿,低低说:“那天你不是转身走掉了吗?之后也没有见过你。谁知道你在哪个姐姐妹妹那里?”

孟珏替云歌把伤口裹好,整理好衣裙,坐到了她身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个人都不说话,沉默中却有一种难得的平静温馨。

“云歌。”

“嗯?”

“你不是我妹妹。”

“嗯。”

“我认为自己没有喜欢自己妹妹的乱lun癖好。”

这是孟珏第一次近乎直白地表露心意,再没有以前的云遮雾绕,似近似远。

云歌的脸通红,嘴角却忍不住地微微扬起,好一会儿后,她才轻声问:“你这次是随谁来的?公主?燕王?还是……”云歌的声音低了下去。

孟珏的声音很坦然,“我是和霍光一起来,不是霍成君。”

云歌笑撇过了头,“我才不关心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伤口还疼吗?”

“药冰凉凉的,不疼了。”

孟珏笑揉了揉云歌的头,“云歌,如果公主这次命你做菜,少花点心思,好吗?不要出差错就行。”

云歌点点头,“好。公主是不是又想让我给皇帝做菜?上次皇帝喜欢我做的菜吗?他说了什么?如果他喜欢我做的菜,那许姐姐不用担心皇帝是和广陵王一样的人了。”

孟珏没有回答云歌的问题,微蹙了下眉头,只淡笑着轻声重复了一遍“广陵王”。

云歌一下握住孟珏的胳膊,紧张地看着孟珏。

孟珏笑起来,“我又不是小贺那个疯子,我也没有一个姓氏可以依仗。别胡思乱想了,睡吧!”

“我睡不着,大概因为刚睡了一觉,现在觉得很清醒。以后几天都不能随意走动,睡觉的时候多着呢!你困不困?你若不困,陪我说会儿话,好吗?”

孟珏看了眼云歌,扶云歌坐起,转身背朝她,“上来。”

云歌愣了下,乖乖地趴在了孟珏背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背着她出了屋子,就着月色,行走在山谷间。

一轮圆月映着整座山,蛐蛐的叫声阵阵,不时有萤火虫从他们身周飞过。

一面斜斜而上的山坡,铺满了碧草,从下往上看,草叶上的露珠在月光映照下,晶莹剔透,点点荧光,仿似碎裂的银河倾落在山谷中。

随着孟珏的步伐,云歌也像走在了银河里。

云歌一声都不敢发,唯恐惊散了这份美丽。

也不知道在山麓中行了多久,突然听到了隆隆水声。云歌心中暖意融融,白日被咬了一口、险些丢掉性命都没有看到的瀑布,晚上却有一个人背着她来看。

当飞落而下的瀑布出现在云歌面前时,云歌忍不住地轻呼一声,孟珏也不禁停下了步伐。

此时天空黛蓝,一轮圆月高悬于中天,青峻的山峰若隐若现,一道白练飞泻而下,碎裂在岩石上,千万朵雪白的浪花击溅腾起。

就在无数朵浪花上,一道月光虹浮跨在山谷间。纱般朦胧,淡淡的橙青蓝紫似乎还随着微风而轻轻摆动。

孟珏放下了云歌,两人立在瀑布前,静静地看着难得一见的月光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贯老成的孟珏,突然之间做了个很孩子气的举动,他从地上捡了三根枯枝,以其为香,敬在月光虹前。

云歌轻声问:“你在祭奠亲人吗?”

“我曾见过比这更美丽的彩虹,彩虹里面有宫阙楼阁,亭台池榭。”

有这样的彩虹?云歌思量了一瞬,“你是在沙漠中看到的幻景吧?沙漠中的部族传说,有一只叫蜃的妖怪,吐气成景,如果饥渴的旅人朝着美丽的幻景行去,走向的只会是死亡。”

“那时候我还没有遇见义父,不知道那是海市蜃楼的幻象。”

云歌想到孟珏的九死一生,暗暗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