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歌

第十二章 一寸相思千万绪(2 / 2)

胳膊回旋,血珠飞出。

刀坠,身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恰恰倒在了上官安的头颅旁。

她用刚刚杀死过上官安的刀自刎而亡,似乎是给怒目圆睁的上官安一个交代。

云歌三人一夜未睡,估计长安城内的很多人也都是一夜未合眼。

宵禁取消,云歌急着想去找孟珏。

刘病已和许平君放心不下,索性陪着云歌一起出门。

往常,天一亮就人来人往的长安城,今日却分外冷清,家家户户仍深锁着门。就是好财的常叔都不肯做生意,关门在家睡大觉。

一品居反倒大开了大门,仿若无事地依旧做着生意。

云歌心中暗赞,不愧是百年老店,早已经看惯长安城的风起云落。

许平君也啧啧称叹。

刘病已淡淡一笑,“听说当年卫太子谋反时,卫太子和武帝两方的兵力在长安城内血战五日,长安城血流成河,一片萧索,一品居是第一个正常恢复生意的店家。如今的事情和当年比,根本不算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清晨的风颇有些冷,云歌轻轻打了个寒战。

她第一次直接感受到长安城一派繁华下血淋淋的残酷。

一个俏丽的白衣女子拦住了他们,指了指一品居,笑说:“公子正在楼上,请随奴婢来。”

云歌三人跟在白衣女子身后进了一品居,白衣女子领着她们绕过大堂,从后面的楼梯上了楼,熟悉程度,不像顾客,更像主人。

白衣女子挑开帘子,请云歌三人进。

孟珏正长身玉立于窗前眺望街道,窗上蒙着冰鲛纱,向外看,视线不受阻挡,外人却难从外一窥窗内。

孟珏转身时,面色透着几分憔悴,对着刘病已说:“今日起,霍光就是大汉幕后的皇帝。”

话语惊人,云歌和许平君都不敢吭声。

刘病已却似对孟珏无前文无后文的话很理解,“你本来希望谁胜利?”

孟珏苦笑着揉了揉眉头,对白衣女子吩咐:“三月,你带云歌和平君先去吃些东西,再给我煮杯浓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和许平君彼此看了一眼,跟在三月身后出了屋子。

孟珏请刘病已坐,“两败俱伤当然是最好的结果,或者即使一方胜,也应该是惨胜,如今霍光却胜得干净利落。霍光的深沉狠辣远超出我所料。”

刘病已说:“我只能看到外面的表象,如果方便,可否说给我听听?”

孟珏说:“上官桀本想利用公主寿筵,在霍光回府路上伏杀霍光。却不料他的一举一动,霍光全知道。霍光在公主宴席上提前发难,把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当场诛杀。之后命霍禹提着上官父子的人头出现在本要伏杀他们的羽林军前,军心立散。审问后,嘴硬的立杀,剩下的个个都指证上官桀和上官安私自调动羽林军,有谋反意图。”

“上官桀怎么没有在公主府外暗中布一些兵力,和负责伏击的羽林营相互呼应?”

“当然布了。不过因为霍光完全知道他的兵力部署,所以全数被禁军诛杀,没有一个能传递出消息。霍光明知道会血溅大堂,却依然带着女眷参加,上官桀在公主府外布置了兵力,又看到霍光带着最疼爱的霍成君出席晚宴,以为霍光没有准备,自己肯定万无一失。”

刘病已问:“霍光怎么会知道上官桀打算调兵伏杀他?”

孟珏喝了口浓茶,“上官安的夫人霍怜儿给霍光暗中通传过消息,不过那些消息全是假的,霍怜儿的自责完全没有必要。真正的内奸,霍怜儿和上官安只怕到死都没有想到。”

“是谁?”

“上官安心爱的小妾卢氏。卢氏处处和霍怜儿作对,两人针锋相对了多年,霍怜儿一直把卢氏视作死敌,估计霍怜儿怎么都不会想到卢氏竟是她的父亲霍光一手安排给上官安的。上官桀发觉霍怜儿偷听他们的谈话后,本打算将计就计,让霍怜儿传出假消息,迷惑霍光,却不料霍光另有消息渠道。上官桀虽是虎父,却有个犬子,估计上官桀根本想不到上官安竟然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小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病已笑:“自古皆如此,豪族大家的败落都是先从内里开始腐烂。霍光是什么人?根本不需要详细的消息。只要上官安在床榻上**时,随意说一句半句,霍光就有可能猜透上官家的全盘计划。”

孟珏颔首同意。

刘病已轻叹一声,“霍怜儿不知道实情也好,少几分伤心。”

孟珏唇边一抹讥讽的笑:“你若看到霍怜儿死前的神情,就不会如此说了。”

刘病已神情微变,“四个辅政大臣中,霍光最爱惜名声。昨日公主宴席上的人只怕除了霍氏的亲信,全都难逃一死。你既然事先知道可能有变,怎么还跟去?不怕霍光动杀心吗?”

孟珏苦笑:“霍光应该已经对我动了疑心,我昨日若不去,霍光为保事情机密,我的麻烦更大。”

刘病已笑起来:“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孟珏神情郑重:“在事情平息前,你帮我多留意着云歌。”

刘病已点头:“不用你说。现在宫内情形如何?”

孟珏摇了摇头:“趁着昨夜之乱,霍光将禁军换了一次血,把所有不合他意的统领全部换掉,现在宫禁森严,宫内究竟什么情形,只有霍光知道。看昨日霍光的布局,他应该打算告上官桀、桑弘羊、上官安联合燕王谋反,公主也牵连其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病已大笑起来:“谁会相信?长安城内的兵力,从禁军到羽林营都是上官桀和霍光的人,朝政被上官桀和霍光把持多年,皇帝没有几个亲信,当今皇后又是上官桀的孙女,假以时日,将来太子的一半血脉会是上官氏。燕王和上官桀有什么关系?半点关系没有。燕王可是要亲信有亲信,要兵有兵,几个儿子都已经老大。上官桀还想杀了刘弗陵,立燕王?上官桀就是脑子被狗吃了一半,也不至于发疯到谋反去立燕王。”

孟珏笑问:“从古到今,谋反的罪名有几个不是‘莫须有’?只要胜利方说你是,你就是。众人巴结讨好胜利者还来不及,有几个还有工夫想什么合理不合理?民间百姓又哪里会懂你们皇家的这些曲折?”

刘病已沉默了下来,起身踱到窗边,俯视着长安城的街道。

半晌后悠悠说:“世事真讽刺!十多年前,李广利、江充在明,钩弋夫人、燕王、上官桀在暗,陷害卫太子谋反。当时,他们大概都没有想到自己的下场。李广利、江充搭进性命忙碌了一场,不过是为钩弋夫人作了嫁衣裳。钩弋夫人倒是终遂了心愿,可还未笑等到儿子登基,就被赐死。上官桀如愿借着幼主,掌握了朝政,却没有想到自己的下场也是谋反灭族的大罪。这些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笑到最后。今日你我坐在这里闲论他人生死,他日不知道等着我们的又是什么命运?”

孟珏笑着走到刘病已身侧,“你算借着霍光之手,得报大仇,应该开心才对。”

刘病已冷嘲,“你几时听过,自己毫无能力,假他人之手报了仇的人会开心?今日这局若是我设的,我也许会开心,可我连颗棋子都不是。”

孟珏微微一笑,“现在是我麻烦一身,你只需笑看风云就行,即使要消沉,那人也应该是我,几时轮到你了?”

刘病已想起往事的惆怅被孟珏的笑语冲淡,面上又挂上了三分随意,三分惫懒的笑。

孟珏推开了窗户,眺望向蓝天,“人生的乐趣就在未知,更重要的是拼搏的过程,结果只是给别人看的,过程才是自己的人生。正因为明日是未知,所以才有无数可能,而我要的就是抓住我想要的可能。”孟珏说话时,罕见地少了几分温润,多了几分激昂,手在窗外一挥,似乎握住了整个蓝天。

云歌在外面拍门,“你们说完了没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病已去拉开了门,牵起许平君向楼下行去。

云歌忙问:“你们去哪里?”

许平君笑着回头:“你心里难道不是早就巴望着我们这些闲人回避吗?”

云歌皱了皱鼻子,正想回嘴,孟珏把她拉进了屋子,一言未发地就把她揽进了怀中。

云歌紧张得心怦怦乱跳,以为孟珏会做什么,却不料孟珏只是安静地抱着她,头俯在她的头上,似有些疲惫。

云歌心中暗嘲自己,慌乱的心平复下来,伸手环抱住了孟珏。

他不言,她也不语。

只静静拥着彼此,任凭窗外光阴流转。

未央宫。

刘弗陵正倾听着霍光奏报上官桀伙同燕王谋反的罪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燕王本就有反心,他的谋反证据根本不用伪造都是一大堆。上官桀、上官安近来与燕王过从甚密,且私自调动羽林营,再加上人证、物证,也是铁证如山。公主之罪有物证,书信往来,还有公主的侍女作证。

霍光罗列完所有书信、财物往来的罪证后,请求刘弗陵立即派兵围攻燕国,以防燕王出兵。

面对霍光如往日一般的谦恭态度,刘弗陵也一如往日的不冷不温:“一切都准你所奏。立即诏告天下,命田千秋发兵燕国,诏书中写明只燕王一人之过,罪不及子孙。大司马搜集的罪证既然如此齐全,想必留意燕王已久,他身边应有大司马的人,燕王即使起事,朕也应该不用担心兵乱祸及民间。”

霍光应道:“臣等定会尽力。”

刘弗陵道:“燕王和鄂邑盖公主虽然有罪,毕竟是朕的同胞兄姊,朕若下旨杀他们,日后恐无颜见父皇,将他们幽禁起来也就是了。”

霍光还想再说,刘弗陵将国玺放在霍光面前:“你若不同意朕的意思,尽可以自己颁旨盖印。”

刘弗陵的一双眼睛虽像汉武帝刘彻,但因为往日更多的神情是淡漠,所以原本的八分像只剩了三分。

此时眼神凌厉,暗藏杀气,正是霍光年青时,惯看的锋芒。

霍光心中一震,不禁后退了一步,一下跪在了地上,“臣不敢。”

刘弗陵收回了国玺,沉吟未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既然走到这一步,现在只能尽力避免因为权力之争引起战事祸乱百姓。

一瞬后,刘弗陵说:“传旨安抚广陵王,同时加重广陵国附近的守兵,让广陵王不敢轻举妄动。如果三天之内不能让燕王大开城门认罪,大司马应该能预想到后果。”

霍光面色沉重地点了下头,“臣一定竭尽全力,昌邑国呢?需不需要……”

“不用管昌邑王。”刘弗陵说完,起身出了殿门。

于安跟在刘弗陵身后,看刘弗陵走的方向通往皇后所居宫殿——椒房宫。心中纳闷,一年都难得走一次,今日却是为何?

椒房宫外的宫女多了好几个新面孔,一些老面孔已经找不到。

于安恨叹,霍光真是雷霆手段。

宫女看见皇帝驾临,请安后纷纷回避。

刘弗陵示意于安去打开榻上的帘帐。于安欲掀,里面却有一双手拽得紧紧,不许他打开。

于安想用强,刘弗陵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去屋外守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妹,是朕,打开帘子。”

一会儿后,帘子掀开了一条缝,一张满是泪痕的脸露在帐子外,“皇帝大哥?奶娘说我爷爷、我奶奶、我爹爹、我娘亲、我弟弟,我的兰姑姑都死了,真的吗?”

刘弗陵轻轻颔了下首。

上官小妹的眼泪落得更急,张着嘴想放声大哭,却扫了眼殿外,不敢哭出声音,“爹不是说,如果我进宫来住,他们就会过得很好吗?”

刘弗陵说:“小妹,我现在说的话很重要,你要认真听。你今年十三岁了,已经是大人了,大人就不该再总想着哭。你外祖父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会来看你,你若还在哭,他会不高兴,他若不高兴……”

小妹身子往床榻里面蜷了蜷,像一只蜗牛想缩进壳里躲藏,可她却没有那个壳,只能双手环抱着自己,“我知道,外祖父若不高兴,就会也杀了我。”

刘弗陵呆了下,“看来你真长大了。如果外祖父问你,想念爹娘吗?你该如何回答?”

小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我就说,我六岁就搬进宫来住,和他们很少见面,虽知道爹娘应该很好,可怎么好却实在说不上来,虽然很想娘亲,可有时候觉得日常照顾我起居的宫女姐姐更亲切。”

刘弗陵赞许地点点头,“聪明的小妹,这几年,你在宫里学了不少东西。”

刘弗陵起身,向外行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妹在他身后叫道:“皇帝大哥,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刘弗陵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答小妹的问题,身影依旧向前行去。

殿堂宽广,似乎无边,小妹定定看着那一抹影子在纱帘间越去越淡。

终于,消失不见。

只有还轻轻飘动的纱帘提醒着她,那人真的来过这里。

小妹放下纱帐,随手抓起一件衣服塞进嘴里,把嘴堵得严严实实,眼泪如急雨,双手紧握成拳,疯狂地挥舞着,却无一点声音发出。

帘帐外。

馨甜的熏香袅袅散开。

一屋幽静。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七里香虽然已经开门,生意却依然冷清。

许平君瞟了眼四周,见周围无人,凑到云歌耳边小声问:“你忙完了吗?忙完了,今日我们早点走。”

云歌诧异地问:“大哥不是嘱咐过我们,他来接我们一块儿回去吗?不等大哥吗?”

许平君脸有些红,低声说:“我想去看大夫,身上已经一个月没有来了,我怀疑,怀疑是……”

云歌皱着眉头想了会儿:“估计是你日常饮食有些偏凉了,应该没有大碍。这个月多吃些温性食物。”

许平君轻拧了云歌一把,“真是笨!我怀疑我有了。”

云歌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呆呆问:“你有了什么?”

许平君翻了个白眼,先前的几分羞涩早被云歌气到了爪哇国,“有孩子了!”

云歌呆了一瞬,猛然抱住许平君,却又立即吓得放开她,好像抱得紧一些都会伤到孩子。

云歌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许平君的腹部,兴奋地说:“待会儿大哥肯定高兴死。我现在就找人去找大哥。”

许平君拉住云歌的手:“我还不敢肯定,所以想自己先去看大夫,等确定了再告诉病已。说不定是我空欢喜一场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点头:“也是,那我们现在就走。”

当大夫告诉许平君的确是喜脉时,许平君和云歌两人喜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一向节俭的许平君更是破天荒头一遭,给大夫额外封了一些钱,一连声地道谢:“谢谢,谢谢,谢谢……”

谢得年轻的大夫不好意思起来,对着许平君说:“不用谢了,不用谢了。要谢该去谢你家夫君,这可不是我的功劳。”

一句急话又是一句错话,大夫闹了个满面通红,不过终于让许平君的“谢谢”停了下来。

云歌捶着桌子险些笑倒。

云歌和许平君出医馆时,天色已黑。

两人都十分兴奋,云歌笑着说:“好了,从今日起,你的饮食我全权负责。安胎药最好不吃,毕竟是药三分毒,我回去仔细看看书,再让孟珏给你诊脉,一定……”

云歌忽觉得巷子异常安静,几分动物的本能让她立即握着许平君的胳膊跑起来,却已是晚了。几个蒙面大汉前后合围住了她们。

云歌顾及许平君,立即说:“你们要谁?不管你们出于什么目的,抓我一个就够了。”

一个人微哼了一声:“两个都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抓着云歌的手,身子抖得不成样子,“我们没有钱,只是普通百姓。”

云歌轻握住许平君的手,“我们会听话地跟你们走,不要伤到我们,否则鱼死网破,一拍两散。”

领头的人耸了耸肩,似乎对自己如此容易就完成了任务,十分诧异,向其余人挥了下手,命他们把云歌和许平君塞进一辆捂得严严实实的马车,一行人匆匆离开。

许平君摸着自己的腹部,哀愁地问:“他们是什么人?”

云歌摇了摇头:“你没有钱,我没有钱,你没有仇家,我没有仇家,这件事情只能问孟珏或者大哥了。姐姐不用担心,他们没有当场下毒手,反而带走我们,就证明是用我们向孟珏或者大哥提要求,既然如此,就暂时不用担心。”

许平君无奈地点了点头,靠在了云歌肩头。

也许因为孩子,许平君比平时多了几分娇弱。云歌突然之间有一种她需要保护两个人的责任。

云歌忽然摸到孟珏当日赠她的匕首,因为这把匕首打造精美,携带方便,割花草植物很好用,所以云歌一直随身带着。

云歌低声和许平君说:“假装哭,不要太大声,也不要太小声。”

许平君虽莫名其妙,但素来知道云歌鬼主意最多,所以呜呜咽咽地假装哭起来。

云歌嘴里假装劝着她,手下却是不闲,掏出匕首,掀开马车上的毯子,沿着木板缝隙,小心地打着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钻出一个小洞时,云歌把匕首递给许平君,示意她收好。

掏出几个荷包,打开其中一个,里面装着一些胡椒子,她小心地握着胡椒子,胡椒子顺着小洞,一粒粒滑落。可是马车还未停,胡椒子就已经用完,云歌只能把荷包里所有能用的东西都用上。

看马车速度慢下来,云歌立即把毯子盖好,抱住了许平君,好似两个人正抱头哭泣。

云歌和许平君都被罩着黑布带下了马车。

等拿下黑布时,已经在一间屋子里,虽然简陋,但被褥齐全,没多久还有人送来食物。

云歌嘱咐许平君先安静休息一夜,一则,静静等待孟珏和刘病已来救他们,二则,如果孟珏和刘病已不能及时来,她们需要设法逃走的话,必须有好的体力。

许平君小声问:“你的法子能管用吗?”

“不知道,看孟珏和大哥能不能留意到,也要盼今夜不要下雨。”

许平君本来心绪不宁,可看云歌睡得安稳,心里安定下来,也慢慢睡了过去。等她睡着,云歌反倒睁开了眼睛,瞪着屋顶,皱着眉头。

怕什么来什么,想着不要下雨,云歌就听到风声渐渐变大,不一会儿,雨点就敲着屋檐响起来。

云歌郁闷地想,难道老天要和我玩反的?那老天求求你,让我们都被抓起来吧!转念间,又不敢再求,万一好的不灵坏的灵呢?还是自力更生,靠自己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被雨声惊醒,发愁地问:“云歌,我们真能安全回家吗?”

云歌笑说:“会呀!孟珏和大哥应该早就发觉我们失踪了,也许已经发现我丢下的胡椒子,即使不能直接找到我们,至少有眉目可以追查,而且下雨有下雨的好处,下雨时,守卫就会松懈,方便我们逃走。”

第二日。

雨仍旧没完没了地下着,看守她们的人不跟她们说话,却会很准时地送饭菜。

云歌看出这些人都是经过训练的人,并非一般的江湖人。

她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想要用她们要挟孟珏和大哥去做什么,可身体内的一点动物直觉,让她从这些人的眼神中,感觉到了杀意。他们看她和许平君的眼光像狼看已经臣服在爪下的兔子,恐怕不管孟珏和大哥是否按照他们所说的去做,他们都会杀了她和许平君。

云歌本来更倾向于等孟珏来救她们,此时却知道必须要自救。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云歌让许平君退开几步,小心地打开一个鹿皮荷包。

一只婴儿拳头大小的蜘蛛从里面慢悠悠地爬出。

云歌静静退开,只看蜘蛛不紧不慢地从窗口爬了出去。

许平君小声问:“那个东西有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点点头:“前两日我花了好多钱向胡商买的,是毒药却也是良药。这种蜘蛛叫作‘黑寡妇’,偶尔会以雄蛛为食。这只蜘蛛是人养的,为了凝聚它体内的毒性,自小的食物就是雄蛛,下午守卫进来送饭时,我在两个守卫的身上下了雄蛛磨成的粉,它此时饿了两天,肯定会闻味而去,剩下的就要看运气了。”

许平君悄悄伏在门边,紧张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云歌用匕首,把被子小心地划开,被面给许平君做了雨披,里子全部划成布条,一节节打成死结后,连成了一条绳子。

因为雨大夜黑,除了偶有巡逻的守卫经过,其他人都在屋里饮酒吃菜。

看守云歌和许平君的两人却要在屋檐下守夜,心绪烦躁中,根本没有留意地面上静静爬着的危险。

“黑寡妇”在分泌毒药的同时会先分泌出一种麻醉成分,将被咬的猎物麻醉。

一个守卫不耐烦地搓着手。

一个低声说:“再忍一忍,今天晚上就会做了她们,说不定过一会儿,头儿就会来通知我们了。”

两个人忽然觉得十分困倦,一个实在撑不住,说了声“我坐会儿”,就靠着门坐下,另外一个也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两人都闭上了眼睛。

许平君朝云歌打手势,云歌点了下头,先让许平君拿了大蒜往鞋子上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黑寡妇’很讨厌大蒜味。不知道它钻到哪里去了,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许平君一听,立即往手上、脸上、脖子上都抹了不少。

云歌笑着把自己做好的雨披罩在许平君身上。

许平君知道自己有孩子,也未和云歌客气,只重重握了下云歌的手。

云歌拿匕首小心地将门有锁的那块,连着木板削了下来。

一开门,两个守卫立即倒在了地上,许平君惊恐地后退了一大步:“他们都死了吗?”

“没有,没有,大概只是晕过去了,许姐姐快一点。”云歌哄着许平君从两人的尸体上跨过去,把匕首递给许平君,指了指依稀记着的方向:“你向那边跑,我马上来。”

“你呢?”

“我要伪装一下这里,拖延一些时间,否则巡逻的人往这里一看,就知道我们跑了。”

云歌强忍着害怕将门关好,将两个守卫的尸体一边一个靠着门框和墙壁的夹角站好。远看着,没有任何异样。

云歌追上许平君时,面孔苍白,整个身子都在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问:“云歌,你怎么了?你呕吐过?”

云歌摇头:“我没事,我们赶紧跑,趁他们发现前,尽量远离这里。”

两个人猫着腰,在树丛间拼命奔跑。跑了一段后,果然看到当日马车停下来的高墙。

云歌的武功虽差,可借着树,还能翻过去,许平君却是一点功夫没有。

“我先上去,把绳子找地方固定好。”

云歌匆匆爬上树,借着枝条的荡力,把自己荡到了墙顶上。将匕首整个插入墙中,把布条做的绳子在匕首把上绑好,云歌垂下绳子,“许姐姐,快点爬上来。”

许平君看着高高的墙,摇了摇头,“我爬不上去。”

云歌着急地说:“姐姐,你可以爬上来。”

许平君还是摇头:“不行!万一摔下来了呢?”

云歌想了一瞬,跳了下去,蹲在地上,“许姐姐,你拽着绳子,踩在我肩膀上。我慢慢站起来,等我全站起来时,你的头已经离墙头只有两人高的距离了,你一定可以爬上去,我会在下面保护你,绝对不会让你摔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的手放在腹部还在犹豫,云歌说:“许姐姐,他们会杀我们的,我感觉到了,所以我们一定要逃。”

许平君咬了咬牙,站到了云歌肩膀上。

做了母亲的人会格外娇弱,可也格外勇敢。

云歌在下面紧张地盯着许平君,她看到许平君的害怕,看到许平君才爬了一半时,已经力气用尽的挣扎。

云歌一面紧张地伸着手,一面不停地说:“还有一点就快到了,还有一点就快到了。”

隐隐听到纷乱的人语声和脚步声。

云歌不能回头看,也不能爬上墙,只盯着许平君,一遍遍鼓励许平君爬到墙顶。

许平君叫:“云歌,他们追来了,你……你快上来,不要管我了。”

云歌骂起来:“许平君,我要管的才不是你,谁喜欢管你这个没用鬼?我管的是你肚子里的孩子,你还不爬,你想害死孩子吗?大哥会恨你的。”

许平君听着身后的人语声、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一面哭着,一面想着孩子,体内又有了一股力气,让她爬上了墙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立即说:“把绳子拽上去,然后顺着绳子滑下去,这个很简单,快走!”

许平君居高临下,已经看到一大群手持兵器的人,她哭着问:“你呢?你快上来。”

云歌朝她不屑地撇了下嘴:“我走另外一条路。我有武功,没了你这个拖累,很容易脱身,你快点下去,别做我的拖累!”说完,就飞掠了出去。

追兵听到云歌在树丛间刻意弄出的声音,立即叫道:“在那边,在那边。”

许平君一边哭着,一边顺着绳子往下滑。

双脚一落地,立即踉踉跄跄地拼命跑着,心中疯狂地叫着“病已、病已、孟珏、孟珏,你们都在哪里?你们都在哪里?”

脸上的泪水,天上的雨水,漆黑的夜,许平君满心的绝望。

都是因为她要偷偷去看大夫,如果不是她要去看大夫,就不会被人抓走;都是因为她这个拖累,否则云歌早已经逃掉。全是她的错!

漫天的雨,四周都是漆黑。

许平君只知道跑,却不知道如何才能跑出黑暗,想到云歌此时的境遇,许平君再难压抑心中的悲伤,对着天空吼了出来:“病已,病已,你们究竟在哪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料竟然听到:“平君,平君,是你吗?”

“是我,是我。”许平君狂呼,大雨中,几个人影出现在她面前。她看到刘病已的瞬间,身子软了下去。

刘病已立即抱住了她,她哭着喊:“去救云歌,快去,快去,要不然就晚了……”

孟珏脸色煞白,将身上的雨披扔给刘病已,立即消失在雨幕中。

刘病已看了看孟珏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虚弱的许平君,顿住了欲动的身形,对身后陆续而来的游侠客们大声说:“病已的朋友还困在里面,请各位兄弟配合孟珏兄先救人。”

有人一边飞纵而去,一边笑问:“救了人之后,我们可就大开杀戒了,老子许久没有用人肝下酒了。”

刘病已豪爽地大笑道:“自然!岂能不尽兴而回?”低头间,语声已经温和:“我先送你回家。”

许平君摇头:“我要等救到云歌再走,我们是一块儿来的,自然该一块儿走。”

刘病已问:“你身体吃得消吗?”

许平君强笑了笑:“就是淋了些雨,我是恐惧、害怕更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病已未再多言,用孟珏的雨篷把许平君裹好,抱着许平君追众人而去。

刘病已护着许平君站在墙头一角,俯瞰着整个宅院。

许平君只觉突然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

有人胖如水缸,慈眉善目,有人瘦如竹竿,凶神恶煞,有娇媚如花的女子,也有冠袍齐整的读书人,却个个身手不凡,一柄扇子,一把伞,甚至轻轻舞动的绸带,都可以立即让敌人倒下。

有两三个是她认识的,更多的是她从未见过的面孔。即使那些熟悉的面孔,现在看来,也十分陌生。

许平君小声问:“这就是传说中隐藏行踪的江湖游侠客、疾恶如仇的绿林好汉吗?”

“嗯。”

“都是你的朋友?”

“嗯。”

许平君和刘病已认识已久,虽然刘病已的脾气有时候有些古怪,有些摸不透,可她一直觉得自己还是了解刘病已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现在她有些困惑,她真的了解刘病已吗?

刘病已眉目间有任情豪侠,可流露更多的却是掌控苍生性命,睥睨天下的气势。许平君忽然觉得即使当日看到的广陵王和刘病已比起来,气势也差了一大截。

突然看到何小七手中的长刀挥过,一个人的人头飞了起来,许平君不禁失声惊呼。她猛然意识到,那些倒下的人不仅仅是倒下。她胃里一阵翻滚,身子摇晃欲坠。幸亏刘病已一直搂着她的腰,才没有跌下去。

刘病已轻轻把她的脸按到自己的肩头,用斗篷帽子遮住了外面的一切:“不要看了,也不要多想,这些人都是坏人,是罪有应得。”

刘病已却是淡然地看着越来越血腥的场面,甚至看的兴趣都不是很大,只是目光在人群中移动,搜寻着熟悉的身影。

待看到孟珏怀里抱着的人,他轻吁了口气,笑着将手放到嘴边,打了个极其响亮的呼哨,底下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应声,紧接着就是一人不留的血腥屠杀。

刘病已抱着许平君落下了墙头,“云歌受伤了吗?”

孟珏摇摇头,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有些擦伤,都不要紧。她是自己把自己给吓晕了。她杀了个人,估计是第一次杀人,本来就吓得要死,结果那人没死透,云歌跑时被他拽住了脚,她一看那人状如厉鬼的样子,就晕了过去,幸亏二月及时找到她,否则……”

“我以前和她去过墓地,看她胆子挺大,没想到……”刘病已摇头笑起来,孟珏身后的随从也都笑起来。

许平君此时高悬的心才放了下来,又是笑又是哭地骂:“还说自己会武功,原来就这个样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正说着,刘病已的朋友陆续出来,冲刘病已抱抱拳,大笑着离去。

许平君不怎么敢看他们,眼睛只能落在孟珏的方向。幸亏孟珏的侍从也如他一般,个个气度出众,女子若大家小姐,男子像诗书之家的公子。

刘病已笑望着已经再无一个活人的宅院:“这场大雨,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孟珏对刘病已赞道:“快意恩仇,王法若闲,杀人事了去,深藏身与名,难怪司马迁会特意为刺客和游侠列传。”

马车已到,二月挑起了帘子,请他们上车。

上了车,孟珏笑向许平君说:“我给你把一下脉。”

许平君脸红起来:“孟大哥知道了?”

孟珏笑着点头:“猜到你的心思,知道你肯定想自己亲口告诉他,所以还替你特意瞒着他。”

刘病已笑问:“你们两个说的什么哑谜?”

许平君低着头把手伸给孟珏,孟珏诊完后,笑说:“没什么,虽然淋了点雨,受了些惊,但你往日身体很好,回去配几服药,好好调理一下就行,不过以后可不能再淋雨了,不是每次都会如此幸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犹有余惊地点头,“你们如何找到我们的?”

刘病已回道:“要多谢云歌的胡椒子。胡椒是西域特产,一般百姓见都没见过,除了云歌,还能有谁会把这么贵重的调料四处乱扔?虽然我们发现得晚了,但毕竟给了我提示。”

云歌这时才悠悠醒转,眼睛还没有睁,已经在大喊:“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许平君刚想笑着提醒,孟珏却示意她别吭声,抓着云歌的脚笑问:“是这样抓着你吗?”

云歌身子在抖,声音也在抖:“别抓我,别抓我,我没想杀你,是你先要杀我,我不想杀你的……”

孟珏本想捉弄一下云歌,此时才发现,云歌真被吓得不轻,不敢再逗她,轻拍着她的脸颊:“云歌,是我。”

云歌睁开眼睛看到孟珏,害怕的神色渐渐消失,怔了一会儿,猛然打起孟珏来:“你怎么现在才来?你怎么那么笨?我还以为你很聪明!我杀了三个人……呜呜……我杀了三个人……我还碰了他们的尸体,软软的,还是温的,不是冷的……世上究竟有没有鬼?我以前觉得没有,可我现在很害怕……呜呜……”

云歌打着打着,俯在孟珏怀里哭起来。

孟珏轻摇着云歌,在她耳边哄道:“我知道,不怪你,不怪你,这些人命都算在我头上,阎王不会记在你账上的。”

许平君不好意思地撇过了头,刘病已挑起帘子一角,把视线移向了窗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把第一次杀人后的恐惧全部哭出来后,渐渐冷静下来。等发现马车里还有别人时,立即闹了个大红脸,用力掐了下孟珏,瞪着他,怨怪他没有提醒自己。

孟珏笑抽了口冷气,拽住云歌的手,不让她再乱动。

云歌笑瞟了眼刘病已,看向许平君,许平君笑摇摇头。

云歌一面看着刘病已,一面笑得十分鬼祟,刘病已揉了揉眉头:“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云歌敛了嬉笑,凶巴巴地问:“我和许姐姐究竟是因为你们哪一个遭了无妄之灾?”

刘病已随手帮许平君整了下她身后有些歪斜的靠垫,胳膊交握在胸前,懒洋洋地侧躺到许平君身旁,笑着说:“没我的事,问我们的孟大公子吧!”

孟珏先向许平君行了一礼赔罪,又向刘病已行了一礼赔罪,“燕王狗入穷巷,想用你们两人要挟我帮他刺杀霍光。”

云歌不解地问:“那抓我不就行了,干吗还要抓许姐姐?”

孟珏早已猜到原因。燕王曾看到过他和许平君在一起,而自己当时因为几分私心,故意混淆了燕王的视线,没有料到云歌后来会自己跑到燕王面前去。虽然许平君已经嫁了他人,但燕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就把云歌和许平君都抓了起来。

孟珏虽心中明白,口上却只能说:“大概你们两个恰好在一起,怕走漏消息,就索性两个人都抓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问:“刺杀霍光还不如刺杀燕王,燕王已经无足轻重,霍光却是只手可遮天,你们怎么办了?”

孟珏和刘病已相视一眼,孟珏说:“我和病已商量后,就直接去见了霍光,将燕王想借我之力刺杀他的事情告诉了霍光,我配合霍大人尽力让燕王早日放弃顽抗,病已则全力查出你们的所在。下午接到飞鸽传书,燕王已经畏罪自尽了。”

孟珏轻描淡写地就把一个藩王的死交代了过去。

“啊?”云歌十分震惊,“燕王不像是会自杀的人,他更像即使自己死,也一定拼一个鱼死网破的人。敌人死一个,他平了,敌人死两个,他赚了。何况皇帝不是没有赐死他吗?他自尽什么?要不甘心,就索性开始打,要想苟活,就认个罪,然后继续好吃好喝地活着。”

孟珏和刘病已视线交错而过,孟珏笑着说:“皇帝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燕王大概因为做皇帝的梦破了,一时想不通就自尽了。云歌,你想这么多做什么?他死他生,和你都没有关系。”

云歌哼了一声:“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我今晚怎么……”说着又难受起来。孟珏握住了她的手:“都过去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

云歌朝孟珏强笑了笑:“我没有怪你。”

孟珏淡淡笑着,眼睛里却几分心疼:“我怪我自己。”

许平君咳嗽了几声:“我胳膊上已经全是鸡皮疙瘩了。”

云歌立即红了脸,闭上眼睛装睡:“我困了,先睡一会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虽然吃了孟珏配置的安神药,可云歌一时间仍然难以挥去第一次杀人的阴影,晚上,常常被噩梦惊醒。

孟珏和云歌都是不管世俗的人,见云歌如此,孟珏索性夜夜过来陪着云歌。

两人隔帘而睡。虽一时间不能让云歌不再做噩梦,但至少云歌做噩梦时,有人把她从噩梦中叫醒,把她的害怕赶走。

刘病已知道许平君怀孕的消息后,又是悲又是喜,面上却把悲都掩藏了起来,只流露出对新生命的期待。

买了木头,在院子中给婴儿做摇篮,还打算再做一个小木马。

他不让许平君再操劳,把家里的活都揽了过去,做饭有云歌负责,洗碗、洗衣、打水、酿酒就成了他的事情。

许平君唠叨:“让别人看见你一个大男人给妻子洗衣服该笑话你了。”

刘病已笑着说:“是不是大丈夫和洗不洗衣服没有关系,再说,怎么疼妻子是我的事情,和别人何干?”

许平君心里透着难言的甜,常常是刘病已在院子中做摇篮,她就在一旁给婴儿做着衣服。

阳光透过树荫洒进院子,清丽明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做累了,一抬头就能看到弯着腰削木头的刘病已,不禁会有一种幸福到恍惚的感觉。

从小到大,在苦苦挣扎的日月间,她总是盼着实现这个愿望,实现那个愿望。第一次,她心满意足地渴盼着时光能停在这一刻。

手轻轻放在腹部,她在心里说:“宝宝,你还未出生,就有很多人疼你,你比娘亲幸福呢!不管你是男孩还是女孩,爹和娘都会很疼你。你会有一个很疼你的姑姑,将来还会有一个很能干的姑父。”

大清早,孟珏就出门而去,未到中午又返了回来,要云歌陪他去一趟城外。

孟珏未用车夫,自己驾着马车载着云歌直出了长安。

云歌坐在他身侧,一路嘀嘀咕咕不停,东拉西扯,一会儿说她的菜,一会儿说她读到的哪句诗词,一会说起她的家人。讲到高兴时,会自己笑得前仰后合,讲到不开心时,会皱着眉头,好像别人欠了她的钱。

孟珏只是静听,笑容淡淡,表情并未随着云歌的谈笑而起伏。可他会递水囊给云歌,示意云歌喝水;也会在太阳大时,拿了斗笠罩到云歌头上;还会在云歌笑得直打跌时,腾出拽马缰的手,扶着云歌的胳膊,以防她跌下了马车。

等马车停在一座庄园前,云歌才反应过来孟珏并非带她出来游玩。

门匾上写着“青园”两字,园子虽维护得甚好,可看一草一木、一廊一柱,显然颇有些年头,云歌低声问:“这是谁家园子?”

孟珏握住云歌的肩膀,神情凝重:“云歌,还记得上次我带你见过的叔叔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点头。

“这也是他的产业,风叔叔病势更重了,药石已无能为力,今日怕是最后一次见他。过一会儿,不管风叔叔和你说什么话,都不要逆了他的心意。”

云歌用力点头:“我明白了。”

孟珏握住了云歌的手,带着她在回旋的长廊上七拐八绕,不一会儿到了一座竹屋前。

孟珏示意云歌在外面等着,自己挑了帘子先进去,到了里屋,他快走了几步,屈膝半跪在榻前,“小珏来向风叔请罪。”

有小厮来扶陆风坐起,放好软垫后又悄悄退了出去。

陆风凝视着孟珏半晌都没有说一句话。孟珏也是一言不发,只静静跪着。

陆风似有些累了,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挑唆着燕王谋反,激化上官桀和霍光的矛盾,该死的都死了,现在霍光一人把持朝政,你可满意?小珏,你的心真大,难怪九爷不肯把西域的产业交给你。”

陆风听到屋外女子和小厮说话的声音,“你带了谁来?云歌吗?”孟珏回道:“是云歌,怕叔叔病着不愿意见客,就没敢让她进来。”

陆风打断了他的话,怒道:“不敢?你别和我装糊涂了,叫云歌进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进来后,看孟珏跪在榻前,也立即上前跪了下来。榻上的人虽然面色蜡黄,可眼神仍然锐利,也没有一般病人的味道,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

陆风看着云歌,露了笑意:“丫头,我和你非亲非故,你为什么跪我?”

云歌红着脸偷瞟了孟珏一眼,虽然是低着头,语气却十分坦然:“你是孟珏的长辈,孟珏跪你,我自然也该跪你。”

陆风笑点了点头:“好孩子,你这是打算跟着小珏了吗?”

云歌摇了摇头:“不是。”

陆风和孟珏都是一怔,孟珏侧头看向云歌,云歌朝他一笑,对陆风说:“不是我跟着他,也不是他跟着我,是我们在一起,是我们一起走以后的路。”

陆风大笑起来:“真是玉……和……女儿……”话说了一半,陆风剧烈地咳嗽起来,孟珏忙帮他捶背,又想替他探脉,陆风摆了摆手,“不用费事,就那个样子了,趁着能笑再多笑几回。”

陆风看了看孟珏,又看了看云歌,从枕下拿出了一块墨铁牌,递给云歌。

云歌迟疑了下,伸手接过。

陆风笑对云歌说:“云歌,若小珏以后欺负你,你就拿这块钜子令找执法人帮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说:“钜子令?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啊!墨子,墨家学徒都要听从钜子的号令。”

陆风说:“我虽非墨家学徒,却十分景仰墨子,所以执法人的组织的确仿效墨家组织而建。人虽然不多,可个个都身手不凡,平常都是些普通手工艺人,可一旦钜子下令,都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因为做生意时,常有下属为了利益出卖良心,所以设置执法人来监督和处决违反了规矩的下属。长安、长安,却是常常不安,你拿着这个,护你个平安吧!”

云歌把钜子令递回给陆风:“我用不着这个。”

陆风温和地说:“云歌,这是长辈的一片心意,听话收下。”

云歌还想拒绝,却想起孟珏先前叮嘱的话,这些话恐怕都是陆风最后的心愿。云歌虽和陆风只见过两面,却因为陆风对她异常亲切,他又是孟珏的叔叔,云歌已把陆风视作了自己的长辈,此时听到陆风如此说,再不能拒绝,只能收下了钜子令,“谢谢风叔叔。”

陆风凝视着云歌,“看到你和孟珏一起,我很开心。可惜九……”陆风眼中似有泪,“云歌,你先出去,叔叔还有话交代小珏。”

云歌磕了个头,出了屋子。

陆风对孟珏说:“以后大汉疆域内所有产业都是你的了,任你支配。”

孟珏俯身磕头,“谢过叔叔。”

陆风板着脸说:“一是因为你姓孟,二是因为云歌,三是因为我们都是男人,我也曾年轻过。小珏……”陆风半闭着眼睛,斟酌着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伸手轻拍了下孟珏的肩,“你跟在九爷身边多年,多多少少总该受了几分影响。既然决定交给你了,我就不必再废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风闭上了眼睛:“你回去吧!小珏,你不用再来看我了。我大概今日晚些时候就离开长安,一直想念小时候走过的地方,也一直想得空时再游历一番,却一直拖到了现在,希望还能有时间,正好去看看小电、小雷他们。”

小厮进来,服侍陆风躺下。

孟珏连磕了三个头后,起身出屋,掀起竹帘的瞬间,听到屋内低低一句,“不要再错过。”

孟珏的手停了一瞬,轻轻放下竹帘,走向了在廊下等着他的人,“云歌。”

云歌立即跑过来,孟珏笑握住了云歌的手。

他们和陆风的感情不深,而且告别时,陆风的精神也还好,所以并未有太多伤感,可两人的心情还是十分沉郁。

孟珏牵着云歌的手,没有下山,反倒向山上攀去。

两人一口气爬到山顶。俯瞰着脚下的群山,遥望着一望无际的碧空,心中的沉闷才消散了几分。

山顶上的风很大,吹得云歌摇摇欲倒。云歌迎风而立,不禁觉得身子有些凉,正想说找个风小的地方,孟珏已经把她揽到了怀中,背转过身子,替她挡住了风,头俯在云歌耳侧问:“有人刚才的话是说愿意嫁给某人了吗?以后可以和儿女说‘当年是你娘追着你爹喊着说要嫁的’。”

云歌刚才对着陆风落落大方,此时只和孟珏在一起,反倒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去钻,再被孟珏一嘲,立即恼羞成怒,挣扎着要推开孟珏,“谁追着你了?刚才说的话都是顺着风叔叔的心意说的,不算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的胳膊未松力,反倒抱得更紧,“好,刚才的都不算数。现在重新来过,云歌,你愿意嫁给我吗?”

云歌立即安静了下来,恍恍惚惚地竟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有人在星空下和她说:“我收下了。云歌,你也一定要记住!”“以星辰为盟,绝无悔改。”

“云歌,你愿意嫁给我吗?”孟珏抬起了云歌的头,他的眼睛里有微不可察的紧张。

昨夜的星辰,只是儿时梦。今日眼前的人,才是她的良人。

云歌笑低下了头,轻声说:“你去问我爹,我爹说可以就可以。”

孟珏笑着打趣:“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我已经说可以了’?”

云歌没有吭声,孟珏轻挑起了云歌的下巴,在孟珏的唇亲到云歌的脸颊时,云歌闭上了眼睛。

苍茫的高山顶,野风呼呼地吹。

不知道是孟珏无意碰落了发簪,还是狂野的风,云歌的发髻松散在风中,青丝随着风声起舞,轻打着她的脸。

孟珏以手为簪,将乌发缠绕到手上,替云歌绾住了一头的发,而云歌的发也缠缠绕绕地绾住了他的手,孟珏笑咬着云歌的唇喃喃说:“绾发结同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面颊是冷的,唇却是热的。

云歌分不清是梦是真,好似看到满山遍野火红的杜鹃花一瞬间从山头直开到了山尾,然后燃烧,在呼呼的风声中噼啪作响。

云歌这几日常常干着干着活,就抿着嘴直笑,或者手里还拿着一把菜,人却呆呆地出神,半日都一动不动,满面潮红,似喜似羞,不知道想些什么。

许平君推开云歌的院门,看到云歌端着个盆子,站在水缸旁愣愣出神。

许平君凑到云歌身旁,笑嘲着问云歌:“你和孟大哥是不是私订了终身?”

云歌红着脸一笑:“就不告诉你!”

许平君哈哈笑着去挠云歌痒痒:“看你说不说?”

云歌一面笑着躲,一面撩着盆子里的水去泼许平君,其实次次都落了空。

两人正在笑闹,不料有人从院子外进来,云歌泼出去的水,没有浇到许平君身上,却浇到了来人身上。

云歌的“对不起”刚出口,看清楚是霍成君,反倒愣在了当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立即警惕地站到了云歌身旁,一副和云歌同仇敌忾的样子。

霍成君的侍女在院门外探了下头,看到自家小姐被泼湿,立即冲着云歌骂:“你要死了?居然敢泼我家小姐……”

霍成君抹了把脸上的水,冷声说:“我命你在外面守着,你不看着外面,反倒往里看?”

侍女立即缩回了脑袋:“奴婢该死!”

因为来者是霍成君,是霍光的女儿,云歌不愿许平君牵扯进来,笑对许平君说:“许姐姐,你先回去,我和霍小姐说会儿话。”

许平君犹豫了下,慢慢走出了院子。

云歌递了帕子给霍成君,霍成君没有接,脸若寒霜地看着云歌,只是脸上未干的水痕像泪水,把她的气势削弱了几分。

云歌收回帕子,咬了咬唇说:“你救过我一命,我还没有谢过你。”

霍成君微微笑着说:“不但没有谢,还恩将仇报。”

云歌几分无奈:“你找我什么事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成君盯着云歌仔细地看,仿佛要看出云歌究竟哪里比她好。

她有美丽的容貌,有尊贵的身份,还有视她为掌上明珠的父亲。

她一直以为她的人生肯定会富贵幸福,可这段日子,姐姐和上官兰的惨死,让她从梦里惊醒。

作为霍光的女儿,她已经模模糊糊地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可她不甘心。她知道她生来就是属于富贵的人,她已经享受惯了荣华富贵的日子,她不可能放弃她的姓氏和姓氏带给她的一切,可她又不甘心如她的姐姐一般只是霍氏家族荣耀下的一枚棋子,婚姻只是政治利益的结合,她既想要一个能依然让她继续过高高在上生活的人,又不想放弃内心的感觉。而孟珏是她唯一可能的幸福,孟珏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她。她绝不想做第二个姐姐,或者上官兰。

云歌被霍成君盯得毛骨悚然,小小地退开几步,干笑着问:“霍小姐?”

霍成君深吸了口气,尽力笑得如往常一般雍容:“孟珏是一个心很高、也很大的人,其实他行事比我哥哥更像父亲,这大概也是父亲很喜欢他的原因。孟珏以后想走的路,你根本帮不上他。你除了菜做得不错外,还有什么优点?闯祸,让他替你收拾烂摊子?云歌,你应该离开长安。”

云歌笑着做了个送客的姿势,“霍小姐请回。我何时走何时来,不烦你操心。大汉的皇帝又没有下旨说不准我来长安。”

霍成君笑得胸有成竹:“因为我的姓氏是霍,所以我说的任何话都自然可以做到。只希望你日后别纠缠不休,给彼此留几分颜面。”

院门外传来刘病已的声音,似乎刘病已想进,却被霍成君的侍女拦在门外。

刘病已扬声叫:“云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立即答应了一声,“大哥。”

霍成君笑摇摇头,几分轻蔑:“我今日只是想仔细看看你,就把你们紧张成这样,如果我真有什么举动,你们该如何?我走了。”

她和刘病已擦肩而过,本高傲如凤凰,可碰上刘病已好似散漫随意的眼神,心中却不禁一颤,傲慢和轻蔑都收敛了几分。霍成君自己都无法明白为何一再对这个衣着寒酸的男子让步。

“云歌?”刘病已试探地问。

云歌的笑容依旧灿烂,显然未受霍成君影响,“我没事。”

刘病已放下心来:“你倒是不妄自菲薄,换成是你许姐姐,现在肯定胡思乱想了。”

云歌做了个鬼脸,笑问:“大哥是说我脸皮厚吧?一只小山雉居然在凤凰面前都不知道自惭形秽。”

刘病已在云歌脑门上敲了下:“云歌,你只需记住,男人喜欢一个女子,和她的身份、地位、权势、财富没有任何关系。”

云歌笑点了点头。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刘病已和孟珏的面前虽摆着围棋子,两人却不是下棋。

刘病已将白棋密密麻麻地摆了两圈,然后将一枚黑子放在了已经被白子包围的中间。

一枚孤零零的黑子,身居白子中间,看不到任何活路。

孟珏笑着颔首:“一圈是宫廷禁军,一圈是羽林营,现在都由霍光控制。”

刘病已又拿过黑子的棋盒,陆续在四周而下,一一吻合如今大汉在各个关隘边疆的驻兵,虽然偶尔有些地方有一两枚白子,但整个棋盘看上去,却是密密麻麻的黑子天下。此时再看白子,身处黑子的海洋中,已经显得势单力薄。

孟珏点了点头:“这个天下毕竟姓刘,百姓心中的皇帝也是姓刘。不过……”孟珏在白棋周围轻画了一圈,“白棋守在了最重要的位置。如果外面的黑棋轻易行动,白棋感到危险,永远都可以先行一着。”孟珏将白棋中间的黑棋拿出了棋盘。

刘病已又搁了一枚黑子进去:“这几年他一直努力推行改革,减赋税、轻刑罚、少动兵戈、于民养息,不管在儒生口中,还是百姓心中都是一位明君。现在看来,白子更多的只是对权力的渴望。听闻霍光极其爱惜名声,这样的人十分看重千秋万世后的名声,他肯定不会希望史册记录中的他是谋反的奸臣。”

孟珏笑说:“霍光虽然很是了得,刘弗陵也不是昏君,刘家的子孙也并非刘弗陵一人,霍光如果真谋反,他面临的将是天下群起而攻之,所以除非刘弗陵把他逼到绝路,否则霍光很清楚天下的形势,他不敢反,也不会反。刘弗陵的命在他股掌间,他的命又何尝不在刘弗陵股掌间?反倒是外面的藩王,恐怕日日盼着霍光能对刘弗陵下手,到时候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起兵,召集天下兵马,自然一呼百应。”

刘病已的面色怔了一怔,抬眸从孟珏脸上一扫而过,复又垂眸,点了点居中的黑子:“他呢?你如何看?”

孟珏想了会儿说:“他是个不太像皇帝的皇帝。其实之前,他本可以利用上官桀和霍光相持时,先亲近霍光一方激化矛盾,再对上官桀示好,稳住局面,然后暗中调集外地驻兵,用‘清君侧’之名回攻长安。这个法子虽也凶险重重,但以他的智慧不可能看不出这个法子更稳妥。天下也许会因此大乱一时,但不破不立,动荡过后,他却可以真正掌控天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病已说:“你的法子很有可能就变成一场大的兵戈之战。自大汉国力变弱,四夷就频频起事,始元元年益州的廉头、姑缯,牂柯郡的谈指、西南夷的二十四邑皆反,始元四年西南夷姑缯、叶榆又反,始元五年匈奴攻入关。在如此情形下,如果他多考虑一分社稷百姓,少考虑一分他的皇位,他的选择只能是如今这样,尽量不动兵戈。”

孟珏笑看着刘病已问:“如果换成你,你会选择哪种做法?会选择牺牲几万、甚至十几万百姓的命来先保住自己的权力,还是刘弗陵的做法?”

刘病已笑,没有正面回答孟珏的问题,“我不可能是他,所以根本不会面临这样的选择。”

孟珏笑笑地看了眼刘病已,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虽然以前你也很留心朝中动静,可今日……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

刘病已低垂了眸子,手中玩着围棋子,“大概要做父亲了,突然之间觉得我不能再让我的儿子像我这样过一辈子,所以……”刘病已抬眼迎向孟珏审视他的视线,“我想我会尽力争一争,看有无法子扭转我的命运,所求不多,至少让我的儿子不用藏头缩尾地活着。”

孟珏淡淡笑着:“当今天下只有他和霍光能给你一个光明正大活下去的身份。霍光应该早知你在长安城,却一直不动声色,恐怕不能指望他帮你。如果你能放下过去的一切,也许可以去见见他。”孟珏的手指落在棋盘中央的黑子上。

刘病已的笑容几分惨淡:“我有什么资格放不下?不是我能不能放下,而是他能不能相信我已经放下。”

孟珏接到帖子,霍光想要见他。虽明知此行定会大有文章,但他若想在长安立足,如今的霍光却是万万不能得罪,只能坦然去拜见霍光。

他和燕王的私密谈话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孟珏一直很确信,即使有人知道他和燕王交往,也不可能知道具体情形,可看过霍光的行事手段,孟珏的确信已经变得不确信。

他无法知道霍光究竟知道多少关于他的事情,又会如何看他在各个权臣之间若有若无的煽风点火,所以只能暗中做好准备,相机而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光以前待客,彼此距离不过一丈,这个距离可以保证隐藏的护卫,令突然而来的刺杀失效。自从上官桀死后,霍光将距离增加到了一丈半。虽然只是半丈的距离,却已经让刺杀变得近乎完全不可能。

“孟贤侄,这茶的味道可喜欢?”

穿着家居便袍的霍光气质儒雅,丝毫看不出他翻手覆手间,掌握着长安城所有人的生死。

孟珏笑回道:“‘气飘然若浮云也’,这是先帝所赞过的武夷山茶,世间多以此茶赞君子。大丈夫身在紫闼而意在云表,处江湖,居庙堂,掌权势,却不改清白之志。”

霍光本是另外有话说,不料听到孟珏这番回答,一下喜上眉头,连声而赞:“说得好!好一个‘大丈夫身在紫闼而意在云表’!若世间人都明白君子之志,也就不会有那些完全无根据的流言猜忌了。”

孟珏笑着欠了欠身子,一派淡然。

霍光看着孟珏,眼内情绪复杂,一会儿后缓缓说:“这茶是极品的茶,可若不是用上好木炭烹煮,湛露泉水来煎,蓝田美玉杯相盛,再好的茶也先损了一半。”

霍光轻声咳嗽了一下,立即有人不知道从哪里走出,静静地将几卷羊皮卷轴放在孟珏面前。孟珏拿起看了一眼,又搁到桌上,心中警戒,面上却依旧淡然笑着。

霍光笑着说:“你肯定还没有想到,这茶是成君缠了我好几日,特意亲自煮的。成君是我最疼的女儿,只要你好好对她,我也一定会提供最好的木炭,最好的水,最好的玉杯,让你能成就一杯好茶。”

孟珏唇边仍抿着笑意,静静端起了桌上的茶。与其说好好对霍成君不如说忠心于霍氏家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光等着孟珏的回答,孟珏却是半晌都没有说话。

霍光眼中的不悦渐重,孟珏的确是非同一般的人才,他悉心栽培的儿子和孟珏相比,都实在不成器。自见到孟珏,霍光一直留意地观察着他,对他的欣赏日重。

可霍光越欣赏孟珏,孟珏此时的处境反而越危险,霍光不会留一个潜在的危险敌人。

霍光笑着搁下手中茶盅,正想命人送客,忽听到外面帘子响动,蹙眉叹气:“所有儿女之中,就这个女儿最是顽劣,偏偏最让人心疼。”

霍成君索性不再偷听,挑了帘子进来:“爹又说女儿的坏话。”自甘泉山后,孟珏只在公主府中遥遥见过一次霍成君,那一次霍成君还对他仍有怒气,没想到这次霍成君看到他,不但没有丝毫怨气,反倒眉目蕴情,娇羞一笑。

霍光看看孟珏,再看看成君,心中暗叹,的确是一对璧人,难怪成君一意想嫁孟珏。

霍成君今日恰用了茉莉花油梳头,霍光闻到隐隐的茉莉香,再看到霍成君默默站着的样子,心头突然一痛。

似乎前生的事情了,一个女子也这样远远地站着,低着头似乎在看他,又似乎没有看他。不知是她身上的脂粉,还是她身后的茉莉花丛,晚风中一阵阵淡雅的香。

又想起垂泪的怜儿,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心终于软了下来,决定再给孟珏一个机会。

霍光站起,笑对霍成君说:“爹有事先行一步,就不送客了,你帮爹送孟珏出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成君欣喜地抬头,皎洁的颜若刚开的茉莉花,霍光慈祥地看了眼霍成君,出了屋子。

霍成君和孟珏两人沿着长廊,并肩而行。

孟珏说:“多谢小姐代为周全。”

霍成君笑着,美丽下藏了几分苦涩:“我和爹爹说你和我,你和我……再加上爹爹很欣赏你,所以……其实你和燕王、上官桀他们往来的事情本就可大可小,认真地说来,上官安还是我姐夫呢!我自然和他们有往来,我是不是也有谋反嫌疑?不过爹爹一贯谨慎,又明白你在朝堂上的志向不低,所以若不是他的朋友,他自然不能给自己留一个凶险的敌人。”

孟珏沉默着没有说话。

霍成君的笑容有几分怯怯,脸颊绯红,像一朵夕阳下的茉莉花,透着楚楚可怜:“虽然爹爹常说有舍才有得,想要得到,先要学会舍去。可我……我……没有那么想。云歌,云歌她很好。爹爹有很多女人,好几个姐夫也都有侍妾,你若想……我愿意和云歌同……同侍……一……”霍成君羞得满面通红,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已是完全听不到她说了什么。

孟珏仍是没有说话,霍成君也未再开口。

两人沉默地走着,到了府邸侧门,霍成君低着头,绞着衣带,静静站着。

孟珏向她行礼作别,她侧着身子回了一礼,一直目送着孟珏消失在路尽头,人仍然立着发呆。

丫头扶着霍夫人经过,霍夫人叹气摇头,挥手让侍女都退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成君,如愿了吗?”

霍成君好似如梦初醒,亲昵地挽住了娘亲的胳膊,“嗯。大概事情太突然,孟珏一时反应不过来,所以没有立即和爹说我和他的事情。爹本来已经对孟珏动怒,可看到我就又给了他一次机会。娘,为什么特意让我抹茉莉花油,为什么特意让我穿鹅黄的衫子?”

霍夫人瞪了霍成君一眼:“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我看我是把你娇纵得实在不像话了。”

霍成君抱住了母亲,宛如小女孩般将头藏在了母亲怀中,撒着娇,“娘,娘……”声音却慢慢透出了哽咽。

霍夫人轻拍着霍成君的背:“娘明白。只希望你挑对了人,女人这一生,什么都可以错,唯独不可以嫁错人。”

霍成君说:“女儿明白,所以女儿不想嫁那些所谓‘门当户对’的人,一个上官安已经足够,女儿宁愿如别的姐姐一样,嫁一个能完全依附爹爹的人。”

霍夫人虽没有说话,表情却是完全认可了霍成君的说辞。当年还因为霍光没有选自己的女儿嫁给上官安而生气,现在却无比庆幸嫁给上官安的人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成君,以后不可再在你爹面前如此打扮。这一次你爹是心软,下一次却说不定会因为你的装扮而心硬似铁。”

霍成君俯在母亲胸口点了点头。

小青给霍成君卸妆,望着镜子中霍成君娴静的面容,小青说:“小姐,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如果目睹了姐姐、姐夫的惨死还能和以前一样,那才奇怪。霍成君淡淡问:“哪里不一样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青困惑地摇摇头:“不知道,比以前更好看了。”

霍成君笑斥:“嘴抹了蜜油吗?”

小青替霍成君梳着头发,看霍成君似乎心情还好,遂问:“小姐,你既然愿意让孟公子纳了云歌,为什么那天还特意去对云歌说那些话?”

霍成君笑了笑,起身向榻边走去:“这些事情,你不需要知道,你需要做的就是忠心。我好,你自然也好。我不好,大姐的丫头、上官兰的丫头是什么下场,你也知道。睡吧!这几日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云歌在屋子里出出进进,和只无头苍蝇一样,看着很忙,却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

孟珏静坐在灯前看书,眼光却一直无意识地随着云歌在转。

云歌纳闷地到镜子前转了一圈,好像头发还算整齐,脸也很干净,“喂,玉之王,我有什么问题吗?”

孟珏笑摇头:“你没有问题。”

云歌指着自己鼻尖:“那你干吗老是盯着我?”

孟珏忽地把云歌拽进自己怀里,抱了个结结实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扭着身子说:“我活儿还没有干完呢!”

孟珏低低叫了声“云歌”,柔得像水,却又沉得像铅,一下就坠到了云歌心底,云歌只觉心中莫名地一涩,安静了下来,反手也抱住孟珏,头在他脖子间温柔地蹭着:“我在这里呢!”

孟珏说:“别干活了,陪我到外面去走一走。”

云歌和孟珏两人手挽着手,慢慢走着。

越走越偏,渐渐走到了农家的田地间。

夜风中,谷物的清香徐徐而来。

脚步声惊动了正在休息的青蛙,扑通一声跃进池塘,引起蛙鸣一片,不一会儿又安静下来,更显得夜色宁静。

云歌很是淘气,青蛙安静下来,她却学着青蛙的叫声,对着池塘叫起来,引得青蛙又跟着她叫。她得意地冲着孟珏笑:“我学得像吗?我会学好多种动物的叫声呢!”

孟珏笑在她额头弹了一记,“青蛙以为从外地来了一只好看的母青蛙,它们正呱呱叫着追求母青蛙。”

骂她是母青蛙?越是好看的母青蛙,那不就是越难看的人?云歌朝孟珏做了个鬼脸,笑对着池塘又叫了一通,侧头对孟珏说:“我和它们说了,母青蛙和一只更好看的公青蛙在一起,它们就不要再叫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走了很久,孟珏仍未说回去,云歌虽已经困了,但看孟珏不说,她也不提,只陪着孟珏。

到田埂上,道路很窄,两人并肩同行有些困难,孟珏蹲下了身子:“我来背你。”

云歌嘻嘻笑着跳到孟珏背上:“正好累了呢!”

过人高的高粱,时有过于繁密的几杆高粱从地里探到路中间,云歌伸着手,替孟珏把面前的高粱拨开。

月光在青纱帐里流转,在云歌的手指间舞动,映得云歌的皓腕晶莹如玉。

“云歌,给我唱支歌。”

云歌伏在孟珏的肩上,随口哼哼:

三月里来三清明,

桃红不开杏花红,

蜜蜂采花花心上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五月里来五端阳,

杨柳梢儿抽门窗,

雄黄药酒闹端阳。

七月里来七月七,

天上牛郎配织女,

织女本是牛郎的妻

……

青纱帐里,月色温柔,云歌的声音时高时低,仿佛在梦中流动。

孟珏感觉到云歌偷偷在他的脖子上亲了下,他不禁唇角勾了起来,可笑意还未全展开,就凝结在了嘴角。

孟珏背着云歌回家时,已经半夜,云歌好梦正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把云歌安置好,人坐在院子中沉思衡量。

云歌睡觉的姿势总是不老实,一床大被子,硬是被她蹬得一大半盖在了地上。孟珏时而进屋替她把被子掖好,又静静坐回黑暗中。

刘病已清晨推开云歌院门时,看到孟珏坐在青石凳上,几分倦容,衣袍的下摆湿漉漉的,像是在外面坐了一夜,被露水所浸。

刘病已看云歌的门窗仍然紧闭,估计云歌还未起,压着声音问:“怎么了?”

孟珏侧头看着刘病已:“原来不是皇帝也会有江山美人的困扰。若有一日,你要在江山、美人中抉择,你选哪个?”

刘病已几次嘴唇翕动,想要回答,却一直不能回答,最后摊摊手,“我不会有这种烦恼。”

孟珏笑着站起:“云歌昨日睡得有些晚,不要叫她了。我晚上也许会晚一点回来,让云歌不要等我吃饭。”

颀长的身影,从轻薄的日影中穿过。往日翩翩风采不再,多了几分憔悴。

屋内,赤脚站在窗边的云歌,慢慢地一步步退回了榻上,放下纱帐,拿被子把自己从头裹了起来。

厚实的被子仍然不能温暖她,寒意从心内一点点透出来,冷得她开始打着哆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身子瑟瑟,若寒风中的秋叶,随时会凋零。

晚上,孟珏回来时,云歌除了面色略显苍白,别的都很正常。

她依旧如往日一般,端着一些色彩奇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菜肴给孟珏,孟珏也是接过就吃。

云歌静坐在一旁,看孟珏一口口把她所做的东西吃完。

“好吃吗?”

孟珏咽下最后一口汤,抬头看向云歌:“不知道,我不知道吃下去的东西是苦是酸还是甜,我吃任何东西都一样。”

云歌没有任何惊疑,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孟珏问:“你知道多久了?从开始做这些稀奇古怪的菜就知道了吗?”

云歌笑了笑:“可惜我太没用,给你吃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却一直没有治好你。”

孟珏握住了云歌的手,“义父的医术赞一声‘扁鹊再世’都一点不为过,他试了无数法子都没有治好我这个怪病,最后和我说‘非药力能为,心病还需心来医’。虽不太懂义父的意思,可义父都说了‘非药力能为’,你何必为此自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凝视着他们交握的手,眼中一下有了泪意,猛地撇过了头。

孟珏以为云歌是为了他的病,轻揽住了云歌的肩,“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别再往心里去,只要你不嫌弃我就好。你是名动天下的厨师,我却完全不能品尝你做的菜,像瞎子娶了美女,只听到他人一声声赞好,究竟怎么好,他却完全不知道。”

云歌回头,眼中的泪意已去,笑呸了一声孟珏,“明明是你在安慰我,怎么说着说着,声声都是我该安慰你呢?”

孟珏看着云歌的笑颜,忽然有一种不敢面对的感觉。把她的头按在了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云歌。

云歌在他怀中,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大大地睁着双眼,瞪着前方,实际看到了什么却一点都不知道。

这段日子,孟珏出门时,云歌从不过问他的去向,孟珏回来时,她却很黏他。

孟珏以为是因为他的病,加上本来就希望云歌能如此,所以既未深思,也没有起疑。

两人相处时,都对对方异样的好,那样的甜蜜让许平君看得大呼“受不了”,刘病已却是神情复杂。

刘病已站在院子门口已经半日,而院中的云歌却是坐在大太阳底下一动未动,也未曾留意到已经看了她很久的刘病已。

刘病已推了下门,吱呀声惊动了云歌,云歌立即满面笑容地跳起,待看清是刘病已,面上的笑意透出了疲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病已将云歌拖到树荫下,“你已经知道了?”

云歌勉强维持的笑意全部消失,面容凄苦,缓缓点了点头,“大哥,不要告诉他。”

刘病已心中苦涩,不知道说什么能安慰云歌。这一瞬,他深感自己无能,也再次深刻体会到权势的力量,如果他有权势,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

云歌沉默了会儿,又笑着说:“大哥,我没有事情的。他不是还没有做出选择吗?也许他会选择我,不选择江山呢!”

刘病已很想问“如果没有选择你呢?”可是看到云歌勉强维持的笑容,无法问出口,只能亦笑着点了点头:“会的。”

在云歌用一个个时辰来计算时间的日子里,她小心翼翼地贪恋着孟珏的温情。每一次的拥抱,她都会想,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每一次的笑语,她也会想,也许是最后一次两人同笑了。

她努力地抓住尽可能多的快乐,努力地让自己在孟珏的生命中留下更多的印记。

她不知道这样的时间还能有多久,而她在等待的煎熬中,又还能坚持多久,只是现在,她舍不得他,舍不得放手。

长安城的街道,从刚到时的陌生,到现在的熟悉。她和孟珏在这座雄伟的城池里留下了太多痕迹。

云歌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霍府的后门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躲在树丛里,凝视着这座府邸发呆,也许只是想看清楚究竟什么东西在吞噬着她的幸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座府邸像一头老虎,威严地盘踞在长安城。

大汉天下,长安城内,有多少人渴望着能和“霍”这个姓氏沾上一点半点关系?“霍”字所代表的威严、权势、尊贵、财富,又有几个人能拒绝?掌控天下的位置,有几个男人能不心动?

这样的男子当然有,至少她就知道三个,爹爹、二哥、三哥。以前她以为那很普通,可现在才知道自己家里的男子都是异类。她的母亲、她未来的嫂嫂都是幸运的女人,可她似乎没有这样的运气。

云歌淡淡地笑开。

很奇怪,她居然对这座府邸没有一点厌恶,甚至对霍成君,她也没有任何恶感。也许在她心中,一切都只是孟珏的选择,都只是她和孟珏之间的事情,和霍府、霍成君没有什么关系。

脑内思绪纷杂,她不知道站了多久,天色暗沉时,才突然惊醒,自己应该回去了,孟珏也许已经在屋中等她。

她正要转身离开,却看到角门开了。

薄暮昏暝中,距离又远,视线本该很模糊,可因为那个人影太过熟悉,熟悉到她明知道自己绝不该再看下去,可脚却仿似钉在了地上。

霍成君送孟珏出府时,天色已黑。

小青拿了灯笼过来,主仆二人视线一错而过,霍成君是疑问的眼神,小青微微点了点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到了府门口,孟珏正要离去,她却拽住了孟珏的袖子,满面飞红,欲说不说。

孟珏安静地笑看着她,既未接近,也未抽出袖子。

霍成君低着头说:“很少看到爹爹下棋能下得那么开心,我听娘说,爹前日又在她面前赞了你,娘亲也十分开心。”

孟珏淡笑着没有说话,霍成君缓缓将身子靠在了孟珏身上。

孟珏的手轻轻扶在霍成君腰上,既未主动迎合,却也未拒绝。

门扉半掩,花影扶疏。

女子窈窕,男子翩翩,昏黄的灯光,将两人的身影勾勒得温情脉脉。

很久,很久,两个互相依偎的身影都未动。

惜别,惜别,不忍别!

只有情愫暗生的男女才会如此默默相对,别时艰难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笑扶起霍成君,“我该回去了。”

霍成君微笑着叮咛:“天色已黑,路上小心。”

孟珏一笑,很温和地说:“外面风冷,你也早些回去,不要吹着了。”说完转身离开,步履虽缓慢,却再未回头。

霍成君立在门口,目送着孟珏的身影消失不见。

霍成君的目光投向了对面树丛的阴影中,虽然那里看着一片漆黑,她的视线却久久未动。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天很高,也很黑,星很稀,也很暗。

街道两侧树上的黄叶纷纷随风而落。

云歌伸手握住了一片落叶,喃喃说:“起风了。”

街上偶有的几个行人都缩着脖子,匆匆往家赶。

云歌停了脚步,侧着脑袋想了会儿,“该回家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深吸了几口气,想平复胸中的疼痛。回家了就不会再难过,也不会再心疼,喃喃对自己说:“我不喜欢疼痛的感觉,我会好起来的。”

可是真的吗?

她不敢深思。她现在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像蜗牛一样,缩回壳里。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忽地如旋风一般,冲到云歌面前,挥舞着手,兴高采烈,大呼小叫:“云歌,云歌,真的是你!哈哈哈……我可是有福了,乖云歌儿,快给师傅做顿饭。”

年纪已经老大,性格却还像顽童,动作敏捷又如少年。

云歌满怀伤心中,他乡遇故知,如同见了亲人,鼻子一酸,就想掉泪,却又立即逼了回去,挤了笑说:“不要乱叫,我可没有拜你为师,是你自己硬要教我的。侯伯伯,你怎么在长安?可见过我二哥?”

侯老头瞪着眼睛,吹着胡子,很生气的样子,可又想起来别人怕他生气,云歌却不怕,历来都是他有求于云歌,云歌可从来没有求过他办事,满肚子的气不禁都泄了,满脸巴结地看着云歌,“乖云歌儿,老头子很久没见过你二哥了。我刚去了趟燕北,想回西域,顺路经过长安。你怎么也在这里?”

侯老头根本未等云歌回答,就又猴急地说:“唉!唉!云歌儿,多少人求着我想拜师,有人长跪三日三夜,我都没有答应,你这丫头却……你们家尽出怪人,当年求着你二哥学,你二哥只是笑,虽然笑得很君子,却笑得毫不回应,后来找你三哥,你三哥倒弄得好像是老头子欠了他钱,寒着脸来句‘没兴趣’,太让老头子伤心了,学会我的本事好处可多了去了……”

云歌一脸不屑,“快别吹牛了!你当年求着我跟你学什么‘妙手空空儿’时,我说‘我才不会去偷东西’,你说‘学会了,天下除了我,没有任何人再能偷你的东西’,我觉得不被偷还挺不错的,就跟着你学了。结果呢?我刚到长安就被人偷了。”

侯老头一生游戏风尘,不系外物,唯独对自己的‘妙手空空儿’自傲,听到云歌如此说,立即严肃起来,像换了个人,“云歌,你说的是真话?你虽然只学了三四成去,偷东西也许还不成,可人家若想偷你,却绝不容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点头:“全是真话。我身上一共带了七八个荷包,全部丢掉了,害得我住店没钱,被小二羞辱了一通,幸亏……”那个人的名字跳入脑海里,云歌声音一下哽咽,她立即闭上了嘴巴。面上维持着一个随时可能破碎的笑。

侯老头没有留意到云歌的异样,只满心疑惑,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即使长安城有高妙的同行,想要不惊动你,最多也只能偷到四个荷包,七八个荷包,除非是我才可以,啊?!”

侯老头笑起来,又变得神采飞扬,“哎呀!我知道是谁偷了你东西。唉!笑话,笑话!我就教了两个徒弟,你们还对面不相识,不过也没有办法,我们这行的规矩就是‘偷偷摸摸’,收徒弟也是如此,大张旗鼓地告诉别人我收了徒弟,那人家不就都知道你是‘空空儿’了吗?那还偷什么?老头子纵横天下几十年,见过我真貌的都没几个……”

眼看着侯老头即将拐题拐到他一生的光辉偷史,云歌打断了他,“侯伯伯,说重点!究竟是谁偷了我的东西?难道是你的徒弟?”

侯老头赔着小心的笑:“乖云歌儿,你大概是被你师兄,不对,他虽然年龄比你大,不过比你晚跟我学艺。入门为后,应该叫师弟,你大概是被你师弟偷了。当时师傅和你说我是天下第一时,还没有教小珏呢!如今,如今……”侯老头似乎还十分不甘愿,“如今我也许是天下第二了,小珏悟性非同一般,又肯下功夫,哪像你?不过也奇怪,小珏怎么会偷你的东西?他虽跟我学了‘妙手空空’,可能让他看上眼,主动出手的东西恐怕还没有。光顾着玩了,好几年都没有见他,他也来长安了吗?云歌儿,你莫要生气,他也不知道你是他师姐,因为你一直不肯叫我师傅,也没有真正学到我的本事,所以老头子就和他说只有他一个徒弟,好鼓励他刻苦学艺,继承衣钵。”

云歌身子晃了下,面色苍白,“侯伯伯,小珏的全名叫什么?”

侯老头想起自己的徒弟,满心得意:“孟子的孟,玉中之王的珏,孟珏,是老头子这一生唯一敬重的人的义子。”

云歌站立不稳,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曾在心中掠过的一些疑问刹那间似乎全部明白。

侯老头此时才留意到云歌面色异样的苍白,“云歌儿,你怎么了?病了吗?”

云歌强笑了笑:“没有,只是有些累了。我今天在外面忙了一天,侯伯伯,我想先回去休息了。您住哪里,我得空时再去看你,或者我们西域见,到时一定给您做菜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侯老头指了指前面的客栈,“就在那里落脚。今夜的风肯定还要大,乖云歌儿,你快回去好好休息,回头打起精神,好好给师傅做几道菜。”

漆黑的夜,风越吹越大。

无数的树叶在风中呼旋,从云歌头上、脸旁飞过,将本就看不清前方的黑夜搅得更是支离破碎,一片迷蒙。

云歌茫然地走在混乱的天地间。

很多东西,曾经以为天长地久的东西,原来坍塌只是一瞬间。

曾以为他和她是长安城内一场最诗意的相逢,像无数传奇故事,落难女子,巧遇翩翩公子搭救,救下的却是一生一世的缘分。

可原来真相是这样,他拿了她的钱袋,然后再出现在她的面前对她施恩,让没有生活经验、没有钱的她只能依靠他,但他没有想到她会凭借菜肴赚钱,根本就没有依靠他。他的计谋虽然没有得逞,可他毕竟用这个法子强行闯入了她的世界。

难怪他会在深夜弹奏《采薇》。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他既然是侯伯伯的徒弟,那大概听侯伯伯提过二哥,也许本就知道《采薇》是二哥最喜欢的曲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时还以为是一种奇妙的缘分,却原来又是有意为之。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如此对她?她哪里就值得他花费这么多心思?

她拔下了头上绾发的金银花簪,又掏出怀中风叔给的钜子令仔细看着。当日的一幕幕,一点一滴都从脑中仔细回放过。

父母禁止她进入大汉疆域,自己家中却一切都是汉人习俗。

风叔叔对她异样关爱,还有对她家人的打探,当时以为是因为侄子的终身大事,所以需要了解她的出身背景,现在想来,当日风叔叔的问题其实句句都只是想知道她的父母过得好不好。

如果没有她,风叔叔那天对孟珏的惩罚会是什么?禁止他使用任何钱财和人脉?

他向她表白心意,告诉她不会再和霍成君往来时,正是风叔叔重病时,想必那个时候,风叔叔正在思考把家业交给谁。

他特意带着她去见风叔叔。

……

云歌蓦然大笑起来。笑得身子发软,人一寸寸地往地上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的身子缩成了一团,抱着膝盖,头埋在膝盖间,一个人蹲在漆黑的街道中央。

风刮起落叶呼啸着吹过她的身子,失去了绾束的一头发丝被风吹得张扬飞舞。

云歌迟迟未回家,刘病已打着灯笼寻到这里。

看到一条长长的街道,空旷凄凉。

一个缩得很小很小的人,缩得像是一个蜗牛,蜷缩在街道中央。

在漫天落叶飞舞中,青丝也在飞舞,张扬出的全是伤心。

刘病已心悸,一步步小心地靠近云歌,只觉一不小心那个人儿也会随着落叶消失在风中。

“云歌,云歌……”

地上的云歌却听而不闻。

因为风太大,手中的灯笼被风吹得直打旋,一个翻转,里面的火烛点燃了灯笼,在他手中忽地蹿起一团火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原本昏黄的光芒骤然变得灿亮,云歌被光亮惊动,抬头看向刘病已。长长的睫毛上仍有泪珠,脸上却是一个渺茫的笑。娇颜若花,在跳跃的火光下,恍惚如月下荷花上的第一颗露珠。

火光淡去,云歌的面容又隐在了黑暗中。

刘病已呆站了好一会儿,才扔掉了手中已无灯笼的竹竿,弯腰扶云歌站起。

握住了云歌零乱的发,看到云歌手里拿着一根簪子,他想拿过来,先替她把头发绾好,云歌却握着不肯松手。

刘病已无奈,只能随手解下腰间挂着的同心结,用作发绳,把云歌的头发绾起、束好。

刘病已护着云歌避开风口,找了小巷子绕道回家。

两人走了很久后,云歌似乎才清醒,一下停住了脚步:“我想回家,我不想再见他。”

刘病已很温和地说:“我们就要到家了。他晚饭前来过一次,看你不在,就又走了。他让我们转告你,他要去见一个人,办些事情,这一两天恐怕没有空,等忙完后再来看你。”

云歌听了,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停住的脚步又动起来。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等他做选择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摇了摇头,“没什么。”

云歌的脾气看着随和,执拗起来却非同一般。

刘病已知她不愿意说,也就不再问,只说:“回家后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大哥向你保证,一切一定都会好起来的。”

许平君听到拍门声,立即迎了出来。

“云歌,刮着那么大的风,干什么去了?真正担心死人,怎么这么狼狈的样子……”

当她看到云歌束发的头绳是她给刘病已打的同心结时,语声哽在了口中。

刘病已把云歌交给许平君,“我去给云歌烧些热水,做些吃的。”转身去了厨房。

在路上,云歌主意已定,她想回家。

知道和刘病已、许平君相聚的时光已是有限,伤痛中又添了几分留恋。

许平君帮云歌舀了热水,给云歌洗脸净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看许平君眼光时不时扫一眼她的头发,虽然笑着,神情却有些奇怪,她一面去摸自己的头发,一面笑问:“我的头发怎么了?”摸到绾着头发的发绳,她拿了下来,发现是一个同心结。

当日红衣教过她做。她后来才知道为什么红衣不肯打给她,要她自己动手。

同心结,结同心。

女子把自己的心意结在穗子中,系在心上人的腰上,希冀着永结同心。

云歌大窘,忙把同心结捋平,还给许平君,“我,我……”她想不出来如何解释明明挂在刘病已腰间的同心结怎么跑到了她的头上,因为她也很恍惚,只记得她和大哥在巷子里面走路。

许平君笑着把同心结收起,“没什么了!男人都对这些小事不上心,你大哥只怕根本分不清同心结和其他穗子的区别。”一面找了自己的发簪帮云歌把头发梳好、绾起,一面似乎十分不在意地问:“你和孟大哥怎么了?我最近在你大哥面前提起你和孟珏,你大哥的神色就有些古怪,孟大哥欺负你了吗?”

云歌听出了许平君语气下几分别的东西,心中又多了一重悲伤,感情已去,却不料友情也是这么脆弱,直到现在许平君仍旧不能相信她。

云歌忽然觉得长安城再无可留恋之人,侧身把许平君拽到自己身旁坐下,“姐姐,我要走了。”

“走?走哪里?”

“我要回家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愣住:“家?这里不就是你的家?什么?你是说西域?为什么?你大哥知道吗?”

云歌摇了摇头:“大哥不知道。我是突然决定的,而且我害怕告别,也不想告别了。”

“孟大哥呢?他不和你一块儿走?”

云歌的头倚在了许平君肩头,“他会娶霍家的小姐。”

“什么?”许平君怒气冲头,就要跳起来。

云歌抱住她,“姐姐,你有身子呢!可别乱生气,你看我都不生气。”云歌将金银花簪和钜子令放在许平君手中,“孟珏来时,你帮我把这两样东西给他。”

许平君想到她们和霍成君的差距,心头的火气慢慢平复了下去。再想到连云歌这般的人都有如此遭遇,不禁十分悲哀,“云歌,你不去争一争吗?为什么连争都不争就退让呢?你的鬼主意不是向来很多吗?你若想争,肯定能有办法。除了家世,你哪里不如霍家小姐了?”

“不值得。况且感情和别的事情不一样,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来也不见得幸福。”云歌伸手去抓盆子里的水,一只手用力想掬住水,可当她握成拳头的手从盆子里出来时,水都从指缝间溜走。她向许平君摊开手掌,里面没有握住一滴水,而另一只手随随便便从盆中一舀,反倒掌心都是水,“这就是感情,有时候越是用力,越是什么都没有。”

云歌的话说得饶有深意,许平君下意识地握住了袖中的同心结。不会,我自小知道的道理就是想要什么一定要自己去争取,我可以握住这个,我也一定可以握住我们的同心结。

“云歌,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为什么不能?我只是有些累,想回家休息一段时间。等我休息好了,也许就会来看你们。即使我不来长安,你和大哥也可以来看我。”云歌一直笑着说话,可她却不知道自己现在神情憔悴,眉尖也是紧锁。

许平君轻拍着云歌的背,心下舍不得,还想劝一下云歌,但话语在心头徘徊了几圈后,叹了口气,未再说话。

霍府嫁女,到时候只怕比公主大婚还盛大,云歌若留在长安城,难道让她去看长安城大街小巷的热闹吗?况且没有了孟珏,云歌就是独自一人了……

“你什么时候走?”

“我不想再见他了,自然是越早越好。”

许平君眼里有了泪花:“云歌……”

云歌声音也有些哽咽:“不要哭!老人说怀孕的人不能哭,否则以后孩子也爱哭。”

听到刘病已在外面叫:“可以吃饭了。”

许平君立即擦去了眼角的泪,云歌笑着小声说:“等我走了你再告诉大哥。”许平君犹豫了一瞬,点点头。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长安城外骊山的温泉宫始建于秦始皇,汉武帝又多次重建。刘弗陵登基后虽再没有在温泉宫花费银钱,但当年的奢华气息仍充斥于宫殿的各个角落。

卫太子之乱前夕,汉武帝刘彻中了巫蛊之毒后,曾选择在此地休养。

因为当时局势混乱,而刘彻晚年的疑心病又非同一般,从皇后、妃子、皇子到臣子都不能相信,所以不许长安城内侍卫进入温泉宫,此处的护卫靠的全是藏在皇帝身后的影子——太监。

因为先帝的遗命,又有刘弗陵的默许,于安经过十年的苦心经营,将宫廷中,除禁军外的第二大力量在此处大力培养,如影子般悄无声息地笼罩着整座骊山。

整个温泉都在宫殿内,温泉四周是雕着莲花纹的镶金汉白玉,既是装饰,也是为了防止因为湿气而打滑。

一级级台阶渐次没入温泉中,白蒙蒙的水汽笼罩着整个屋子。

刘弗陵此时正坐在一级台阶上,温泉水只浸到肩膀,靠着身后的玉石枕,合目似睡。

他不喜欢人近身,所以于安只能守在珠帘外。

有太监悄悄进来,朝于安行礼,于安上前和他低声说了几句话,匆匆回去。

因看不清楚帘内的情形,于安不敢轻易出声打扰,只能搓着手等。

刘弗陵没有睁眼地问:“什么事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安忙回道:“陛下,奴才无能。奴才已经把当日在甘泉宫的女子都查了一遍,查到现在,仍没找到唱歌女子。不过倒是有别的消息。不知道陛下还记得曾给陛下做过一次菜的雅厨竹公子吗?她当时也在甘泉宫,后来被奴才下令轰出去了。听服侍过公主的太监富裕说,雅厨虽叫‘竹公子’,其实是个女子。”

刘弗陵慢慢睁开了眼睛,沉默了一瞬问:“她叫什么名字?”

“因为富裕在公主府时,并非公主的心腹,公主府中知道公主事情的近侍大都已死了,所以还没有打听到她的名字,不过竹公子是长安城七里香的厨子,奴才已经命人去七里香查了,估计最迟明日晚上就会有消息。”

刘弗陵回忆着当日吃过的竹公子所做的菜,再想到甘泉山中的歌声,猛然从温泉中站了起来,匆匆擦了下身子,一边穿衣一边说:“于安,去命人备车,回长安,直接去七里香。”

于安跪下磕头,“陛下来温泉宫不是为了等着见孟珏吗?虽只见过一面,奴才对此人的印象却很深刻。听闻他和霍家小姐情投意合,有人说霍光对他极为赏识,待他如儿子一般,却不知道他为何求到了奴才的手下,让奴才代他求陛下见他一面。奴才琢磨着这里面定有些文章。陛下,不如等见了他,再回长安。”

刘弗陵整理好衣袍,掀帘而出,“他什么时候来?”

于安估算了下时间,“他说今日晚上设法离开长安,快则半夜,慢则明日清晨,不过他即使半夜到了,肯定也不敢打扰陛下休息,定是等到明日寻了合适时间找人通知奴才。”

刘弗陵微颔了下首,“我们星夜赶去长安,他明日若到了,命他先候着,朕最迟明日晚上见他。”

于安一想,虽觉得皇帝之举太过反常,可时间安排上也算合理,遂应了声“是”,退下去命人备马车。

马车内,刘弗陵靠在软垫上,闭着眼睛似乎在睡,心内却是一点不安稳。

不敢去想竹公子会不会是他等的人。这么多年,他守在长安城内,唯一所能做的就是静静等待,这是唯一一次他的主动,主动地去抓命运也许不愿意给他的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其实最明智的做法是在骊山静静等候消息,如果是,再行动,如果不是,那么一切如旧。

他如此匆匆下山,虽然尽量隐秘了行踪,也故布了疑阵,可并不见得能百分之百地避开暗处窥视的耳目,但是他静静等候的时间太久了,久得太怕错过,太怕万一。

如果竹公子真是她,他一定要尽早见着她,万一有人欺负她了呢?万一她不开心呢?万一她要离开长安呢?万一她遇见另外一个人呢?一天之间可以发生的事情太多,而他早就对老天失去信心。

下山时,还没有风,可越走却风越大,走在山道上,人都觉得要被风吹跑。

于安实在不安,大着胆子凑到马车旁,“陛下,今夜风很大,实在不宜出行,不如回去吧!最迟明日晚上就有消息了,实在无须陛下亲自跑一趟。”

刘弗陵眼睛未睁地说:“你可以回去。”

于安立即说:“奴才不敢。”又退了回去,继续行路。

一匹黑马,一身黑斗篷,云歌纵马驰骋在风中。

风刮在脸上刀割般地疼,她却只觉痛快。

很多日子没有如此策马狂奔过了,可惜坐骑不是铃铛,也不是汗血宝马,否则可以享受和风赛跑的感觉。

爹爹和娘亲不见得在家,有时候去得远了,两三年不回家都是正常。二哥也不知道在哪里漂泊。幸亏三哥是个懒鬼,肯定在家。现在想着三哥,只觉温暖,甚至十分想念三哥冷着脸对她爱理不理的样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难怪老人常说“娘的心在儿身,儿的心在石板”,儿女快乐得意时,常常忘记家,可一旦受伤,最想回去的地方就是家。

曾经以为爱她的人定会把她视作独一无二的珍宝,不管她在别人眼里如何,在他眼里却一定是聪明、可爱、美丽的,是不可替代的,是千金不可换的。可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少女时最瑰丽的梦。

人太复杂了,人的**太多了。很多时候千金不可换,也许万金就能换了,甚至也许一千零一金就可以了。

云歌感觉眼睛又有些酸胀,却实在不愿为他再掉眼泪,迎着冷风,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冷风割得腮帮子火辣辣地疼,眼泪硬生生地被逼了回去。

来时,长安是天朝大汉的都城,是世上最繁华、雄伟的城池,更是她自小向往已久的地方。长安盛着她的梦,盛着她以为的快乐。

可是,现在,她只想永不再想起这座城池,想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忘记。

马儿跑快点,再跑快点,把一切都丢开,都远远丢开……

黑色的马。

最容易隐于黑夜的黑衣。

面容被遮去,只一双黑沉的眼睛露在外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虽然明知道即使半夜赶到骊山,也见不到刘弗陵,可还是要尽量减少在路上逗留的时间,减少行踪泄漏的可能。

幸亏今夜风大,路上的旅人少到无。他们也因为刀子般的风,可以顺理成章地蒙面赶路。

他的缓兵之计已到尽头,再拖延下去,霍光肯定会起疑。

刘弗陵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既然刘弗陵肯答应避开所有人见他,应该已经预料到他想说的话,也应该会同意。

虽然他的家破人亡、满门血仇和刘弗陵并没有直接关系,可他一直对和刘弗陵合作十分抗拒,所以他一直都只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远远地审视着刘弗陵,估量着刘弗陵。却没有想到最终被世事逼迫到如此,就如同他没有想到从小一直憎恨着的刘病已,和自己竟然会有执棋论事的一天。

如果是以前,一切都会很简单,他肯定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做法——娶霍成君。

霍成君不同于霍怜儿,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也有能力为自己争取,霍成君的心性才适合辅助他在长安城得到一切他想要的东西。

而云歌的利用价值,和霍成君比起来,已经不足一提。

他当年初进长安,一介布衣,既无人又无钱。小贺虽然承诺助他,可在先帝的削藩政策下,所有藩王的财力都严格受朝廷控制,小贺在长安城的势力也有限。他的所有计划都需要风叔叔的产业和人力支持,可风叔叔深受义父影响,对朝廷争斗敬而远之,绝对不会支持他的任何行动,他想用风叔叔的财富和人脉介入大汉党派争斗中,根本不可能。

唯有云歌,他义父深爱女子的女儿,能让一切不同。义父是风叔叔心中的神,而他是义父唯一的后人,云歌加上孟的姓氏才能让一切从不可能到可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事实证明了他的推测,风叔叔本来当日已经对他动怒,可见到云歌发上的金银花簪时,别的一切在风叔叔心中立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见了一个姓孟的少年执起了那个金银花下女子的手,弥补了他们心中最深的无可奈何与遗憾。

现在,风叔叔已经将大汉的产业全部交给他。虽然三个伯伯还不肯将西域的产业交给他,但在权倾天下的霍氏家族面前,那些产业已经不再重要。

他一再尝试,也无数次想说服自己,甚至他抱了霍成君,还尝试过吻她。他一遍遍告诉自己“都是女人,闭上眼睛抱在怀里不都一样吗?况且只论容貌,霍成君并不比云歌差。”

可是不一样,虽然他理智上怎么想都觉得应该一样,可就是不一样。

他脑子里说“一样,一样”,慢慢俯下身子去吻霍成君,可心却在极其明确地告诉他“不一样,不一样”,在最后一瞬,就在他要吻上霍成君的唇时,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地推开了霍成君。

面对霍成君惊伤和不可置信的神情,他立即笑着安慰霍成君,道歉说自己不该一时冲动冒犯她。

可心中明白,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云歌,他只是无法让那个人从他指间溜走,那是他的小云歌呀!

是在他最肮脏、最无助、最潦倒时,仍然会反手握住他手的云歌。

是在他冷言讥讽时,仍然会笑的云歌。

是他以为自己厌恶了很多年的娇小姐。一边厌恶着,一边却牢牢记住了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她的绿罗裙,她的名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三个伯伯极其偶尔地会提起云歌的天山雪驼铃铛。

每次都只是因为他碰巧说到什么,才会让伯伯们碰巧提一两句他们刻意回避着的人与事,所以每一次他都会十分恰好、十分不经意地“碰巧”在场。

追逐着天山雪驼的足印,他在草灰蛇线中寻觅那个他所厌恶的人的消息。

知道她与铃铛到过厝木湖,去了孔雀河,还知道她的铃铛陪着她越过了兴都库什山,到了天竺国的迦湿弥罗,这趟行程她一去就是三年,音讯全无。

她那么任意,又那么自在地挥霍着时间,享受着生命。

而他在读书,在练剑,在学医,在用毒,在习琴,在跟着三个伯伯学做生意,在密切地观察着大汉发生的一切。

他的每一刻时间都没有浪费。

他努力学习着一切,他一天只睡两个时辰,他边吃饭边背书,甚至睡梦中他都在反复练习着义父的一举一动,他要用义父的完美风姿掩去身上的戾气,他要他的敌人看见他时,绝无疑心,他要所有曾经蔑视过他的人,都要在他面前自惭形秽。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曾潜意识想过,再见那个喜穿绿衣的丫头时,他要一切都是最好。

时间在林木枯荣间流逝,他安静地等着复仇的合适时机,安静地准备着一切,也许……在他心中,在他从不肯承认的某个角落里,也还在耐心地等待她的归来。

他等待着她归来时,他和她的完美重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做到了!他以他无懈可击的姿态出现,而这次她成了乞儿,可她对他视若不见、无动于衷。

她没有认出他?!

她当然不会认出他!

介意?释然?

他鄙夷着她的蠢笨,嘲讽着她的伪善,厌恶着她对一切的不在乎,可是唯独没有惊讶。

八年的时间,在他的心底深处,也许他早已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人。

……

时间太久远了,牵绊也太多了,一切早在他自己知道前已经发生,他已无法理智地抹去心中的所有印记。

在无数次隔着时间、空间的注视中,在长达八年的留意中,他已经习惯在他的时间、空间里,有她的存在。

所以他现在只能像个傻子一样,不在长安城享受温暖,却奔驰在冷风中;不去走康庄大道,而要去过独木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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