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歌

第十一章 与君诺,比翼今生(1 / 2)

夜深唯恐花睡去,故点红烛照高堂。

好似怕一个闪神,就会发觉云歌已经消失在他的眼前,刘弗陵不许有一丝黑暗影响他的视线。

宣室殿内,火烛通明,将一切都映得纤毫毕现。

张太医半跪在龙榻前,为云歌针灸。

刘弗陵怕惊扰张太医的心神,所以站在帘外,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帘内。

于安和七喜、六顺等宦官黑压压地跪了一地,殿内殿外都是人,却没有任何声音,殿堂内凝着压人心肺的安静。

很久后,张太医满头大汗地出来,疲惫地向刘弗陵磕头请退,“臣明日再来。陛下不用担心,云姑娘伤势不重,休养一段日子就能好。”

刘弗陵温言说:“你回去好好休息。”

张太医跟着一个小太监出了大殿。

刘弗陵坐到榻旁,手指轻缓地描摹过云歌的眉毛、眼睛、鼻子……

他从前殿匆匆出来,刚赶到沧河,看到的一幕就是云歌倒挂在高台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突然之间,冰台坍塌,冰雪纷飞。

她如折翅的蝴蝶,坠向死亡的深渊。

她那么无助,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坠落。

他拖她入险境,却保护不了她。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如何失去她。

他只能看着……

刘弗陵在云歌榻前已经坐了一个多时辰。于安看他似想一直陪着云歌,迟疑了很久,还是咬牙开口:“陛下,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要天亮了,天亮后还有政事要处理,陛下稍稍休息一会儿,云姑娘这边有奴才们照看。”

照看?刘弗陵抬眸看向于安。

与刘弗陵眼锋相触,一帮太监都骇得重重磕头,于安流着冷汗说:“陛下,是奴才办事不力,求陛下责罚。”

六顺忙说:“与师傅无关,是奴才无能,中了侍卫的计,未护住云姑娘,奴才愿领死罪。”

刘弗陵淡淡问:“抹茶、富裕还活着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安立即回道:“富裕重伤,抹茶轻伤,都还昏迷着,不过没有性命之忧。等他们醒来,奴才一定严惩。”

刘弗陵看着跪了一地的太监,几分疲惫,“你们跪了一晚上了,都回去休息吧!”

六顺愕然,陛下什么意思?不用办他们了吗?

刘弗陵挥了挥手,“都下去!”

所有太监都低着头,迅速退出了大殿,一会儿工夫,大殿就变得空荡荡,只剩于安一人未离开。

于安期期艾艾地说:“陛下,奴才以后一定会保护好云姑娘,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刘弗陵凝视着云歌,近乎自言自语地问:“护得了一时,护得了一世吗?宫内的侍卫都是他们的人,你真能保证再无一点疏忽吗?还有躲在暗处的宫女,你每个都能防住吗?”

于安无语,这样的问题……

就是问刘弗陵的安全,他都无法回答,何况云歌的?毕竟太监人数有限,他的首要责任是保护陛下安全,能分给云歌的人手有限。如果霍光下定决心要云歌的命,他根本不能给陛下任何保证。

于安看向云歌,忽然觉得她的命运已定,只是早晚而已,心内痛惜,却想不出任何办法挽救。

刘弗陵笑着摇头,的确如孟珏所言,自己能留下她,却保护不了她,叹道:“你下去吧!朕想和云歌单独待着。还有,云歌醒来,肯定会问起抹茶和富裕,不用责罚他们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安看到刘弗陵的神色,不敢再出声,默默退了出去。

刘弗陵坐于地上,一手握着云歌的手,一手顺着云歌掌纹上的生命线来回摩挲。

他不能再让“意外”发生,不是每次“意外”都会幸运地化险为夷。云歌若因他而……而……

亲眼看着云歌摔下时,那种没顶的绝望又淹没了他。

刘弗陵的手紧握住了云歌的手,用力确认着她的安然。

如何才能真正根除“意外”?

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除掉霍光,可这根本不是三年五载内就可以办成的,这是一场长期较量,一招不慎,就会是倾朝之祸,是天下**;二是……是让云歌离开。离开这个她本不属于的宫殿,离开长安城的旋涡。

他该给她自由的。不是吗?她本就属于更广阔的天地,不属于这每个角落都充满阴谋、鲜血的宫殿。

可是,自相逢,自击掌盟誓,她就是唯一。

这么多年的等待,就是米粒大小的种子都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何况他的相思?她已经长在他的心上,盘根错节,根深蒂固。

若想拔去她,也许需要连着他的心一块儿拔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谁能告诉他,一个人如何去割舍自己的心?

……

云歌恢复知觉时,只觉得五脏如火焚一般疼,不禁呻吟出声。

刘弗陵忙问:“哪里疼?”

云歌缓缓睁开眼睛,恍恍惚惚间,几疑做梦,“我活着?”

刘弗陵点头,“孟珏救了你。”

云歌怔了下,微笑着说:“那你应该好好谢他。”

刘弗陵听云歌的话说得别有深意,心头几跳,不可置信的狂喜下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呆呆看着云歌。

本以为已经死别,不料还有机会重聚,云歌有难言的喜悦,轻轻碰了下刘弗陵的眉间,心疼地责怪:“你一夜没有睡吗?怎么那么笨?我在这里睡着,又不会有知觉,你陪着也是白陪,干吗不睡一会儿呢?”

刘弗陵顺势握住了云歌的手,云歌并未像以前一样试图抽手,而是任由他握着,只几分不好意思地低垂了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心内的不确信全部消失,只余喜悦,如海潮一般激荡着。

屋外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明媚天,屋内是一个多年梦成真的如幻境。

刘弗陵将云歌的手放在脸侧,轻轻摩挲,先是唇角微弯的微笑,继而是咧着嘴的大笑。

云歌心中也是抑制不住的喜悦,瞥到刘弗陵脸上的笑容,她也忍不住地想咧着嘴笑,只是腹内抽着疼,不敢用力。

原来人生的路,其实很简单,前后不定才最痛苦,一旦下定决心向前走,那么即使前方布满荆棘,也无所畏惧,也依旧可以快乐。

两个人像两个小傻瓜一样,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只相对呆呆傻笑。

屋外。

于安试探地叫了声“陛下”。

两人从傻笑中惊醒。

刘弗陵说:“别来烦我,今日我谁都不见,让他们都回家,陪老婆孩子好好过年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安刚想张嘴的话,全堵在了嘴里。

云歌小声说:“小心人家骂你昏君。”

刘弗陵笑:“昏就昏吧!我本来就不清醒了,现在出去处理事情,鬼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

刘弗陵的说话语气是从未听过的轻快,声音里有浓浓的笑意。于安觉得,昏的人已经不是陛下一个了,他现在也很昏,昨天晚上还愁云惨淡,压得众人连气都不敢喘,今日却……

这天变得也太快了!

于安抬头看了眼天空,一边踱步离去,一边叹道:“碧空万里,晴朗无云,真是个好天。闹腾了一年,是该好好过个年,休息几天了!”

刘弗陵问云歌:“难受吗?要不要休息?张太医晚上会再过来给你扎针。”

云歌摇头,“你不要逗我大笑就行,慢慢地说话没有关系。”

“云歌,我想和你说……”

“陵哥哥,我想和你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人笑看着对方,同时张口想说话,又同时停止。

“你先说。”云歌开口。

刘弗陵道:“你先说吧!”

云歌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低垂着眼睛说:“陵哥哥,昨天晚上我想通了件事情。我落下的时候,很后悔很遗憾,觉得好多该做的事情没有做。人生有太多不可捉摸,没有人能真正预料到将来会发生什么。我不想事到尽头还有很多遗憾后悔,所以,如果喜欢的就该去喜欢,想做的就该去做,何必顾忌那么多呢?”

刘弗陵凝视着云歌轻轻颤动的眼睫毛,抑制着喜悦,轻声问:“那你想做什么?”

云歌眼睛上的两只小蝴蝶扑扇了几下,“陵哥哥,我想和你在一起呀!”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刘弗陵如闻天籁,整个身心都如饮醇酒,多少年没有过的快乐?

刘弗陵握着云歌的手掌,低头,吻落在了她的掌心,“云歌,昨天晚上我也想通了一件事情。人生说长,其实很短,即使太太平平,也不过数十年,算上病痛意外,究竟有多长,没有人真正知道。我这一生的遗恨、无奈已经够多,我不想一辈子都这样过。云歌,还记得你小时候给我的许诺吗?你说过愿意和我去苗疆玩,愿意陪我去走遍千山万水?”

云歌有点不能理解刘弗陵的意思。如果他只是“陵哥哥”,那么所有诺言的实现,都会很容易,可他不只是她的陵哥哥,他还是汉朝的皇帝。云歌傻傻地点头,“我从没有忘过。”

刘弗陵微笑:“云歌,今后,我想只做你的‘陵哥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大瞪着双眼,一时间不能真正理解刘弗陵的话。

半晌后,才张口结舌地说:“那……那……可是……可是……”最后终于磕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那谁……谁做汉……汉朝皇帝?”

刘弗陵看着云歌吃惊的傻样子,故作为难地问:“是呀!谁做汉朝的皇帝呢?”

在巨大的喜悦中,云歌略微清醒了几分,伸手想打刘弗陵,“你那么聪明,定是早想好了,还不赶紧……”无意牵动了内腹的伤,云歌皱眉。

刘弗陵再不敢逗她,忙握着她的手,在自己手上打了下,“云歌,你觉得刘贺和刘病已哪个更好?我觉得这二人都不错,我们就从他们中挑一个做皇帝,好不好?”

云歌此时真正确定刘弗陵所说的每个字都认真无比,甚至他已经有一套周详的计划去实现他的决定。

云歌本来抱着壮士断腕的心留在刘弗陵身边,虽然无可奈何,可她临死时的后悔遗憾让她觉得,这个无可奈何也许比离开陵哥哥的无可奈何要小一点。

却不料刘弗陵竟然愿意冒险放弃皇位,云歌只觉得她的世界刹那间明亮灿烂,再无一丝阴霾,她甚至能看到以后每一天的快乐幸福。云歌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快乐的感觉,挤得心满满的,满得像要炸开,可即使炸开后,每一块碎屑都仍然是满满的快乐。

刘弗陵看云歌先是痴痴发呆,再傻傻地笑,然后自言自语,嘴里嘀嘀咕咕,听仔细了,方听清楚,她竟然已经开始计划,他们先要回家见她父母,把三哥的坐骑抢过来,然后他骑马,她骑着铃铛,开始他们的游历,先去苗疆玩……再去……

她要搜集食材民方、写菜谱。汉人不善做牛羊肉,胡人不会用调料、不懂烹制蔬菜,她可以边走,边把两族做食物的好方法传授给彼此,让大家都吃到更好吃的食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心内酸楚,他把云歌禁锢在身边,禁锢的是一个渴望飞翔的灵魂。云歌在皇宫内的日子,何曾真正快乐过?

不过幸好,他们的日子还有很长。

皇位,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却要为了保住它,失去一切。把它给有能力、又真正想要的人,他们会做得更好。

放弃皇位,他可以和云歌去追寻他们的幸福。

刘弗陵庆幸自己做了此生最正确的决定,他也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飞翔,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云歌,你有钱吗?”

云歌还沉浸在美妙的幻想中,闻言呆呆地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没有,不过我会去赚钱。”

刘弗陵嘉奖地拍拍云歌的脑袋,“看来我这个媳妇讨对了。以后要靠你养我了。”

云歌笑得眼睛弯弯如月牙。

“是哦!某个人只会卖官,以后没得官卖了,好可怜!将来就跟着我混吧!替我铺床、叠被、暖炕,服侍好我,我会赏你一碗饭吃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听到云歌的软语娇声,看到她眉眼盈盈,心中一荡,不禁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下,“我一定好好‘服侍’。”

云歌脸红,啐了他一声,却不好意思再回嘴,只悻悻地噘着嘴。

刘弗陵对云歌思念多年,好不容易重逢,云歌却一直拒他千里之外。此时云歌就在他身畔,近乎无望的多年相思全成了真,心内情潮澎湃,不禁脱了鞋子,侧身躺到云歌身旁,握着她的手,静静凝视着她的侧脸,心内只觉满足安稳。

云歌感受到耳侧刘弗陵的呼吸,觉得半边身子酥麻麻,半边身子僵硬。有紧张,有陌生,还有喜悦。

只愿她和他安稳和乐、天长地久。

刘弗陵看云歌紧张,怕影响到内伤,手指钩着云歌的手指,打趣地说:“等你病好了,我一定洗耳恭听你唱情歌,省得有人大庭广众下抱怨,这闺怨都传到异邦了。”

云歌和阿丽雅说时,一派泰然,此时想到刘弗陵听她当众鬼扯,不知道当时心里怎么想,羞红了脸。

“你还敢嘲笑我?我那是为了帮你赢!我说那些话都是有的放矢,不是胡乱说的。羌族少女十三岁时会收到父兄为其准备的一柄弯刀,作为成年礼,等她们找到意中人时,就会把弯刀送给对方,作为定情信物。阿丽雅的弯刀还没有送出,证明她还未定情。羌族少女头巾的颜色也大有讲究,绿色、粉色、黄色、蓝色都代表着男子可以追求她们,阿丽雅的头巾却是红色,红色代表她不想听到男子的情歌,不欢迎男子打扰她。阿丽雅既未定情,为何会用红色?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已经有了意中人,但是她还未告诉对方。我当时想诱她答应文斗,必须先让她对武斗有畏惧,可草原女儿很少会胆怯畏惧,所以我只能尽力让她觉得有遗憾和未做的事情。阿丽雅以公主之尊,都不敢送出弯刀,只越发证明意中人在她心中十分特殊,阿丽雅的感情越深,就越有可能同意文斗。”

刘弗陵此时才真正了然,原来云歌当时没有一句废话,她的每个动作、每句话都在扰乱阿丽雅心神,等云歌提出文斗时,阿丽雅才会很容易接受。

刘弗陵捏了捏云歌鼻子,动作中有宠溺,有骄傲,“看来我该谢谢阿丽雅的意中人,他无意中帮了汉人一个大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的笑有点僵,呵呵干笑了两声,“这事,你知我知就可以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若让我三哥知道我鼓捣女子去追他,定会把我……”云歌做了个怕怕的表情。

刘弗陵几分诧异、几分好笑,“阿丽雅的意中人是你三哥?原来你早知道她。”

“不是,不是,我是近处看到阿丽雅才知道,你看到她手腕上带的镯子了吗?挂着个小小的银狼面具,和我三哥戴的面具一模一样。你说一个女孩子贴身带着我三哥的面具,能有什么意思?”云歌乐不可支,笑出了声,“三哥要郁闷了……哎呀!”

牵动了伤口,云歌疼得眼睛、鼻子皱成一团。

人,果然不能太得意忘形!

刘弗陵忙道:“不许再笑了。”

云歌龇牙咧嘴地说:“我心里开心,忍不住嘛!你快给我讲点不高兴的事情听,我们什么时候离开长安?越快越好!我真想伤一好,就和你离开长安。”

刘弗陵肃容,想严肃一点,可是眼睛里面仍是星星点点快乐的星芒,“没有那么快,不过我想一年之内肯定可以离开。”

“我看大哥很好,嗯……大公子除了有点花花眼,好像也不错,传给他们中的谁都应该不错的。为什么还需要那么长时间去选择?怕朝廷里面的官员反对吗?还是怕藩王不服?”

“云歌,我也很想快一点离开长安,可是……”刘弗陵神情严肃了起来,“你记得大殿上,陪着刘病已唱歌的那些人吗?我不在乎朝廷百官如何反应,更不会在乎藩王的意思,但是我在乎他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点了点头,“嗯。”

“让克尔嗒嗒畏惧的不是刘病已,更不是大殿上的文官武将,而是刘病已身后会慨然高歌的大汉百姓。他们辛勤劳作,交赋税养活百官和军队,他们参军打仗,用自己的生命击退夷族,可他们希冀的不过是温饱和平安。我在位一日,就要保护他们一日。现在我自私地想逃离自己的责任,那我一定要保证把这个位置太太平平地传给一个能保护他们的人。如果因为我的大意,引发皇位之争的兵戈,祸及民间百姓,我永不能原谅自己。”

云歌握住了刘弗陵的手,“我明白了,我会耐心等待。你放心,我觉得不管是大哥,还是大公子,都肯定会保护好他们。”

刘弗陵笑道:“刘贺,我比较了解,他的志向才学都没有问题,可他一贯装糊涂,装得我实在看不出来他行事的手段和风格,需要再仔细观察。刘病已心性更复杂,也需要仔细观察一段时间。”

虽然新年宴席出了意外,可在刘弗陵和霍光的心照不宣下,知道的人很有限。只一批禁军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云歌的意外似乎像其他无数宫廷阴谋一样,黑暗中发生,黑暗中消失,连清晨的第一线阳光都未见到,已经在众人的睡梦背后泯灭。

可实际上,却是各方都因为这个意外,开始重新布局落子。各方都有了新的计划,未再轻动,这反倒让众人过了一个极其安稳的新年。

云歌午睡醒来,看到刘弗陵在榻侧看东西,眉宇轻皱。

听到响动,刘弗陵的眉头展开,把手中的东西放到一边,扶云歌起来。

云歌随手拿起刘弗陵刚才看的东西,是官员代拟的宣昌邑王刘贺进长安觐见的圣旨,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官面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笑问:“你打算把刘贺召到京城来仔细观察?”

“不仅仅是观察,有些东西,从现在开始就需要慢慢教他们做了。我三四岁的时候,父皇已经教我如何看奏章,如何领会字句背后的意思了。”

抹茶在帘外轻禀了一声,端了药进来,动作极其小心翼翼,云歌知她还在内疚自责,一时间难好,只能无奈一笑。

刘弗陵拿过圣旨放到一边,从抹茶手中接过汤药,亲自服侍云歌喝药。

刘弗陵喂云歌吃完药,拿了水,给她漱口,“不过还不知道他肯不肯来。皇帝和藩王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一方面,藩王宗亲和皇帝的利益一致,天下是皇帝的天下,更是刘氏的天下,如果皇帝的位置被人抢了,是整个刘姓失去天下。藩王宗亲的存在是对朝中文臣武将的震慑,让众人明白,皇室人才济济,即使皇帝没了,也轮不到他们;另一方面,皇帝要时时刻刻提防藩王的其他心思,防止他们和大臣勾结。当然,藩王也在时时刻刻提防皇帝,有异心的要提防,没有异心也要提防,因为有没有异心不是自己说了算,而是皇帝是否相信你。史上不乏忠心藩王被疑心皇帝杀害或者逼反的例子。”

一道诏书都这么多事?云歌郁闷:“你觉得刘贺不会相信你?他会找托词,拒接圣旨,不进长安?甚至被你这诏书吓得起异心?”

刘弗陵颔首,“没有人会相信皇帝,何况他所处的位置。这天下,也只得你信我。”

“那我们怎么办?”

刘弗陵笑道:“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我总会想出办法解决的。你要操心的是如何养好身体。”

刘弗陵不想再谈正事,和云歌说起上元佳节快到,宫里和民间都会有庆典,问她喜欢什么样子的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突然说:“我想上元佳节出宫一趟,一则看灯,二则……二则,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去见孟珏一面,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我从没有介意你见他,有的只是紧张。”刘弗陵的手从云歌鬓边抚过,温和地说,“有人与我一样慧眼识宝珠,更多的大概是惺惺惜惺惺,何况他还是个值得敬重的人。”

云歌被刘弗陵说得不好意思,红着脸撇过了头,心中是欢喜、酸涩交杂。陵哥哥把她视作宝贝,珍而重之还觉不够,以为别人都和他一样。孟珏可未把她当过什么宝珠,顶多是能得他青睐的几个珠子中的一个而已。

刘弗陵说:“云歌,孟珏是个精明人,和他说话的时候,稍微留点心。皇位禅让,事关重大,一日未做最后决定,一点口风都不能露,否则祸起萧墙,后患无穷。”

云歌点头,“我明白。”

现在的局面是一个微妙的均衡,也许一滴水的力量就可以打破,何况皇位这掌控天下苍生的力量?

不说朝廷臣子,就只刘贺和刘病已,他们现在都不存他想,才能一个做糊涂藩王,一个想尽心辅佐皇帝,以图有朝一日恢复宗室之名。若一旦得知有机会名正言顺取得帝位,他们还能安安静静吗?也许彼此间的争斗会比皇子夺位更激烈。

长安城中,最后的这段路,也许会成为他人生中最难走的路。

刘弗陵凝视着云歌,“云歌,不如你先回家,等事定后,我去找你。”

云歌皱眉瞪眼,“你想都不要想!我就要待在这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耐心解释:“我不是不想你陪着我,只是以后恐怕风波迭起……”

云歌嘴巴瘪了起来,“陵哥哥,我们第一次分别,用了多少年才重逢?我不想再数着日子等待,不管风波水波,反正我不想分开。你要敢赶我走,我就再不理你!”

刘弗陵沉默。

云歌拉住他的手摇来摇去,瘪着嘴,一脸可怜,漆黑的眼睛里却全是固执。

刘弗陵叹息,“你怎么还是这样?你还有伤,快别摇了,我答应你就是。”

云歌变脸比翻书快,瞬时已经喜笑颜开,“幸亏你对我比小时候好一点了,不然我好可怜。”

“才好一点?”刘弗陵面无表情地淡声问。

云歌嘻嘻笑着凑到他眼前,“这是鼓励你要继续努力,说明刘弗陵在对美丽、可爱又聪明的云歌好的路上,还有很多、很多进步的余地,你要每天都对我比前一天好一点,每天都要想想昨天有没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有没有惹可爱的云歌不开心呀?每天……”

刘弗陵一言不发地拿起圣旨,转身自顾去了,留云歌大叫,“喂,我话还没有说完!”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云歌受的伤比许平君轻很多,加上心情愉悦,在张太医的全力照顾下,伤势好得很快。

到上元佳节时,已经可以下地走动。

上元日,白天,刘弗陵要祭祀太一神。

因为主管上、中、下三元分别是天、地、人三官,民间常用燃花灯来恭贺天官喜乐,所以太阳落时,刘弗陵还要在城楼上点燃上元节的第一盏灯。

等皇帝点燃第一盏灯后,民间千家万户的百姓会纷纷点燃早已准备好的灯,向天官祈求全年喜乐。

云歌在七喜、抹茶的保护下,趁着众人齐聚城楼前,悄悄出了宫。

一路行来,千万盏灯次第燃起,若火树银花绽放,映得天地如七彩琉璃所做。

云歌在宫中拘得久了,看到这般美景,实在心痒难耐,自己给自己寻了借口,反正办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玩过了再办,一样的。遂敲敲马车壁,命富裕停车,笑说:“不怪四夷贪慕中原,这般的天朝气象,谁会不羡慕呢?”

抹茶看云歌要下马车,迟疑地说:“小姐,外面人杂,我们还是车上看看就好了。”

云歌没理会抹茶,在富裕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抹茶求救地看向七喜。因为于安事先吩咐过一切听命于云歌,所以七喜微微摇了下头,示意一切顺着云歌的心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为了这次出宫,他们想了无数法子,既不能带太多人,引人注意,又要确保云歌的安全,本以为有什么重大事情,可看云歌一副玩兴甚浓的样子,又实在不像有什么正经事情。

七喜、富裕在前帮云歌挡着人潮,抹茶、六顺在后保护云歌,五人沿着长街,边看灯边走。

长安城内多才子佳人,这些人所做的灯别有雅趣,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祭拜天官。灯上或有画,或有字。更有三五好友,将彼此所做的灯挂出,请人点评高低,赢者大笑,输者请酒,输赢间磊落风流,常被人传成风趣佳话。还有才女将诗、谜制在灯上,若有人对出下句,或猜出谜语,会博得才女亲手缝制的女红。奖品并不珍贵,却十分特别,惹得一众少年公子争先恐后。

云歌边看边笑,“这和草原上赛马追姑娘,唱情歌差不多,只不过中原人更含蓄一些。”

孟珏和刘病已站在城楼下,挤在百姓中看刘弗陵燃灯。

本以为今晚的热闹,以云歌的性格,怎么样都会来看一下,可城楼上立着的宫女中没有一个是她。

不知她的病如何了,按理说应该已经能下地走动。

满城喧哗,孟珏却有些意兴阑珊,想要回府。

刘病已猜到孟珏的心思,自己心中也有些道不分明的寥落,所以两人虽并肩而行,但谁都懒得说话。

喧闹的人声中,刘病已忽地问:“孟珏,平君告诉你云歌说她只答应皇……公子在那里待一年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微颔了下首。

刘病已笑拱了拱手:“恭喜你!”

孟珏却是没什么特别喜色,唇畔的微笑依旧淡淡。

刘病已看到人群中孑然一身的霍成君时,几分奇怪,几分好笑。人山人海中,一个不留神,同行的亲朋都会走散,他们却是冤家路窄,迎面相遇。

霍成君一袭绿布裙,一头乌发绾了一个简单却不失妩媚的叠翠髻,髻上别着一根荆钗,十分简单朴素,就如今夜大街上的无数少女。只不过她们是与女伴手挽手,边说边笑地看热闹、赏花灯,而霍成君却是独自一人,在人群中默默而行。

今夜,也许是她在民间过的最后一个上元节了,从此后,她的一生要在未央宫的重重宫殿中度过。

她特意支开丫鬟,自己一人偷偷跑了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看见什么,又想要什么。她只是在人群中走着,甚至脑里根本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走着。

可是当她隔着长街灯火、重重人影,看到那个翩然身影时,她突然明白自己想要看见的是什么了。

心酸,让她寸步不能动。

原来自己竟还是不能忘记他,原来自己的寻寻觅觅竟还是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原来自己看似随手拿的绿罗裙,只是因为知他偏爱绿色。

荆钗布裙,原来只是怅惘心底已逝的一个梦。

刘病已看霍成君呆立在人群中,怔怔看着孟珏。

她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时有撞到她的,她却好似毫未察觉。

孟珏的目光散漫地浏览着身侧的各式绢灯,迟迟未看到霍成君。

刘病已轻轻咳嗽了几声,胳膊捅了捅孟珏,示意孟珏看霍成君。

孟珏看到霍成君,脚步停了下来。

刘病已低声说:“她看了你半天了,大过节的,过去说句话吧!至少问个好。”

孟珏几不可闻地一声叹息,向霍成君走去,“你来看灯?”

霍成君点了点头,“你也来看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病已无语望天,一个问的是废话,一个答的更是废话,两个聪明人都成了傻子,幸亏他这辈子是没有“福分”享受此等暧昧,不必做傻子。

寒暄话说完,气氛有些尴尬,孟珏不说话,霍成君也不说话,刘病已沉默地看看孟珏,再瞅瞅霍成君。

他们三人,孟珏丰神飘洒,刘病已器宇轩昂,霍成君虽荆钗布裙,却难掩国色天香,三人当街而立,惹得路人纷纷回头。

孟珏向霍成君拱手为礼,想要告辞。

霍成君知道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和孟珏单独相处,心内哀伤,想要说话,却只嘴唇微动了动,又低下了头。

刘病已赶在孟珏开口前,说道:“既然偶遇,不如一起逛街看灯吧!”

霍成君默默点了下头,孟珏盯了眼刘病已,未出声。

刘病已呵呵笑着,“霍小姐,请。”

三个关系复杂的人一起赏起了灯。

虽然多了一个人,但彼此间的话却更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病已有意无意间放慢了脚步,让霍成君和孟珏并肩同行,自己赏灯兼赏人。

霍成君本来走在外侧,在人海中,有时会被人撞到。孟珏不留痕迹地换到了外侧,替她挡去了人潮。

各种灯,样式各异。大的如人高低,小的不过拳头大小,有的用上好冰绢制成,有的用羊皮制成。

霍成君心神恍惚,并未真正留意身侧头顶的灯。有的灯垂得很低,她会未弯腰地走过,有的灯探到路中,她会忘记闪避,孟珏总是在她即将撞到灯的刹那,帮她把灯挡开,或轻轻拽她一把。

他的心比寒铁还坚硬冷酷,他的举动却总是这般温和体贴。霍成君忽然想大叫,又想大哭,问他为什么?为什么?

她有太多“为什么”要问他,可是问了又如何?今夜别后,她会成为另一个人,如果他是霍氏的敌人,那么就会是她的敌人。

问了又能如何?

今夜是最后一次了!

遗忘过去,不去想将来,再在今夜活一次,就如他和她初相逢,一切恩怨都没有,有的只是对美好的憧憬。

霍成君笑指着头顶的一个团状灯,“孟珏,这个灯叫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看了眼,“玉栅小球灯。”

“那个像牌楼一样的呢?”

“天王灯。”

“那个像绣球的呢?绣球灯?”

“它虽然形似绣球,但你看它每一块的花纹如龟纹,民间叫它龟纹灯,象征长寿。先帝六十岁那年的上元节,有人进献给先帝一个巨大的龟纹灯,灯内可以放置一百零八盏油灯,点燃后,十里之外都可见。”

“竟有如此大的灯?不知道今天晚上最大的灯有多大?”

……

霍成君的举止一如天真少女,走在心上人的身侧,徜徉在花灯的梦般美丽中,娇笑戏语下是一颗忐忑女儿心。

所有经过的路人都对他们投以艳羡的眼光,好一对神仙眷侣。

在所有人羡慕的视线中,霍成君觉得似乎一切都是真的,这个人真实地走在她身畔,他温润的声音真实地响在她耳畔,他偶尔也会因她点评灯的戏语会意而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老天对她并不仁慈,可是它慷慨地将今夜赐给了她。

至少,今夜,是属于她的。

“孟珏,你看……”霍成君侧头对孟珏笑语,却发现孟珏定定立在原地,凝望着远方。

霍成君顺着孟珏的视线看向了侧前方,她的笑容瞬时灰飞烟灭。

两座角楼之间,穿着几根黑色粗绳,绳上垂了一串串灯笼,每串上都有二十多个白绢灯。因绳子与黑夜同色,若不注意看,很难发现。

遥遥看去,黑色夜幕中,无数宝灯在虚空中熠熠生辉,如水晶瀑布,九天而落。

水晶瀑布前,一个女子内着淡绿裙裳,外披白狐斗篷,手里正举着一个八角宫灯,半仰着头,仔细欣赏着。

不但人相撞,竟连衣裳颜色都相撞!

刹那间,霍成君忽然心思通明,盯着云歌身上的绿色,悲极反笑。

今夜,原来一如以前的无数个日子,都只是老天和她开的玩笑。老天给了她多美的开始,就会给她多残酷的结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今夜,并不是她的。

云歌实在喜欢手中的宫灯,可无论七喜给多少钱,做宫灯的年轻书生都不肯卖,只说他们若猜中了谜,宫灯白送,若猜不中,千金不卖。

抹茶和富裕,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地说了半晌,书生只是微笑摇头。

云歌不善猜谜,试了两次,都未一口气连续猜中三个,又不喜欢这种太费脑子的事情,只得无奈放弃。

宫灯递还给书生,回身想走,却在回头的刹那,脚步定在了地上。

蓦然回首:故人、往事、前尘,竟都在灯火阑珊处。

花灯下,人潮中。

孟珏和霍成君并肩而立,仿若神仙眷侣。

云歌凝视了他们一瞬,若有若无的笑意淡淡在唇边浮开。平心而论,孟珏和霍成君真的是一对璧人。

孟珏从人流中横穿而来,脚步匆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成君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随在孟珏身后而去。

刘病已一边挤着人潮而过,一边喃喃说:“天官果然是过节去了!”

孟珏本以为云歌一见他,又会转身就走,却不料云歌微笑静站,似等着他到。

等急匆匆走到云歌面前,他却有些语滞,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歌含笑问:“你们来看灯?”

刘病已低着头,扑哧一声笑。云歌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孟珏对云歌说:“我和病已出来看灯,路上偶然遇见霍小姐。”

霍成君眼中一暗,撇过了头,云歌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只问刘病已:“大哥,姐姐的伤恢复得如何?”

碍于霍成君,刘病已不想多提此事,含糊地点了点头,“很好。”

孟珏看了眼云歌刚拿过的宫灯,“看你很喜欢,怎么不要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指了指灯谜,无能为力地一笑。忽想起,来的这三个人,可都是很喜欢动脑筋、耍心思的。她走到刘病已身旁,笑说:“一人只要连猜中三个灯谜就可以得到那盏宫灯。大哥,你帮我猜了来,可好?”

刘病已瞟了眼孟珏,虽看他并无不悦,但也不想直接答应云歌,嗯啊了两声后说:“大家一起来看看吧!”

霍成君随手往案上的陶罐里丢了几枚钱,让书生抽一个谜题给她来猜。一手接过竹签,一边笑问云歌:“你怎么出宫了?皇……公子没有陪你来看灯吗?皇公子才思过人,你就是想要十个宫灯,也随便拿。”

云歌的身份的确不能轻易出宫,说自己溜出来的,肯定是错,说刘弗陵知道,也不妥当,所以云歌只是面上嘻嘻笑着,未立即回答霍成君。

自见到霍成君出现,就全心戒备的富裕忙回道:“于总管对今年宫里采办的花灯不甚满意,命奴才们来看看民间的样式。奴才们都不识字,也不会画画,所以于总管特许云姑娘出宫,有什么好样式,先记下来,明年上元节时,可以命人照做。”

霍成君心内本就有怨不能发,富裕竟往她气头上撞,她冷笑着问富裕,“我问你话了吗?抢话、插话也是于总管吩咐的吗?”

富裕立即躬身谢罪,“奴才知错。”

霍成君冷哼,“光是知道了吗?”

富裕举手要扇自己耳光,云歌笑挡住了富裕的手,“奴才插到主子之间说话,才叫‘抢话、插话’。我也是个奴婢,何来‘抢话插话’一说?小姐问话,奴婢未及时回小姐,富裕怕误了小姐的工夫,才赶紧回了小姐的话,他应没有错,错的是奴婢,请小姐责罚。”

霍成君吃了云歌一个软钉子,深吸了口气方抑住了胸中的怒意,娇笑道:“云小姐可真会说笑。听闻皇公子在你榻上已歇息过了,我就是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责罚你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正提笔写谜底的孟珏猛地扭头看向云歌,墨黑双眸中,波涛翻涌。

刘病已忙大叫一声,“这个谜语我猜出来了!‘江山万民为贵,朝廷百官为轻。’可是这两个字?”

刘病已取过案上的毛笔,在竹片上写了个“大”和“小”字,递给制谜的书生,书生笑道:“恭喜公子,猜对了。可以拿一个小南瓜灯。若能连猜对两个谜语,可以拿荷花灯,若猜对三个,就可以拿今天晚上的头奖。”书生指了指云歌刚才看过的宫灯。

刘病已呵呵笑问:“你们不恭喜我吗?”却是没有一个人理会他。

孟珏仍盯着云歌。

云歌虽对霍成君的话有气,可更被孟珏盯得气,不满地瞪了回去。先不说霍成君的鬼话值不值得信,就算是真的,又如何?你凭什么这样子看着我,好像我做了什么错事!你自己又如何?

刘病已看霍成君笑吟吟地还想说话,忙问:“霍小姐,你的谜题可有头绪了?”

霍成君这才记起手中还有一个灯谜,笑拿起竹签,和刘病已同看。

“思君已别二十载。”

这个谜语并不难,刘病已立即猜到,笑道:“此乃谐音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成君也已想到,脸色一暗,看向孟珏,孟珏的眼中却哪里有她?

“二十”的大写“廿”正是“念”字发音,思之二十载,意寓不忘。

刘病已提笔将谜底写出:“念念不忘。”递给书生。

刘病已轻叹口气,低声说:“伤敌一分,自伤三分,何必自苦?”

霍成君既没有亲密的姐妹,也没有要好的朋友,所有心事都只有自己知道,从没有人真正关心过她的伤和苦。刘病已的话半带怜半带劝,恰击中霍成君的心,她眼中的不甘渐渐化成了哀伤。

孟珏半抓半握着云歌的手腕,强带了云歌离开。

刘病已看他们二人离去,反倒松了口气,要不然霍成君和云歌凑在一起,中间夹着一个孟珏,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花市灯如昼、人如潮,笑语欢声不绝。

霍成君却只觉得这些热闹显得自己越发孤单,未和刘病已打招呼,就想离开。

书生叫道:“你们轻易就猜中了两个谜,不想再猜一个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成君冷冷瞟了眼云歌喜欢的宫灯,提步就去。

书生拿着孟珏写了一半的竹签,急道:“这个谜语,大前年我就拿出来让人猜,猜到了今年,都一直没有人猜中。我看这位公子,才思十分敏捷,难道不想试一试吗?”

刘病已叫住霍成君,“霍小姐,既然来了,不妨尽兴游玩一次,毕竟一年只这一回。若不嫌弃,可否让在下帮小姐猜盏灯玩?”

霍成君默默站了会儿,点点头:“你说得对,就这一次了。”打起精神,笑问书生,“你这个谜语真猜了三年?”

书生一脸傲气,自得地说:“当然!”

刘病已笑说:“我们不要你的这盏宫灯,你可还有别的灯?若有这位小姐喜欢的,我就猜猜你的谜,若没有,我们只能去别家了。”

书生看着头顶的宫灯,不知道这灯哪里不好。想了一下,蹲下身子,在一堆箱笼间寻找。

霍成君听到刘病已的话,不禁侧头深看了眼刘病已。

现在的他早非落魄长安的斗鸡走狗之辈,全身再无半点寒酸气。发束蓝玉宝冠,身着湖蓝锦袍,脚蹬黑缎官靴。腰上却未如一般官员悬挂玉饰,而是系了一柄短剑,更显得人英姿轩昂。

书生抱了个箱子出来,珍而重之地打开,提出一盏八角垂绦宫灯。样式与云歌先前喜欢的一模一样,做工却更加精致。灯骨用的是罕见的岭南白竹,灯的八个面是用冰鲛纱所做,上绣了八幅图,讲述嫦娥奔月的故事。画中女子体态婀娜,姿容秀美。神态或喜或愁,或怒或泣,无不逼真动人,就是与宫中御用的绣品相较也毫不逊色,反更多了几分别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成君还是妙龄少女,虽心思比同龄女孩复杂,可爱美乃人之天性,如何会不喜欢这般美丽的宫灯?更何况此灯比云歌的灯远胜一筹。

她拎着灯越看越喜欢,赏玩了半晌,才十分不舍地还给书生。

刘病已见状,笑对书生说:“把你的谜拿过来吧!”

书生递过竹签,刘病已看正面写着“暗香晴雪”,背面写着“打一字”。凝神想了会儿,似明非明,只是不能肯定。

霍成君思索了一会儿,觉得毫无头绪,不愿再想,只静静看着刘病已。

书生看刘病已未如先前两个谜语,张口就猜,不禁又是得意又是失望。

刘病已把竹签翻转到正面,看到孟珏在下边写了句未完成的话,“暗香笼……”

书生纳闷地说:“不知道起先那位公子什么意思,这个谜底是打一个字而已,他怎么好像要写一句话?”

刘病已心中肯定了答案,也明白了孟珏为何要写一句话,孟大公子定是有点不满这位书生对云歌的狂傲刁难,所以决定“回敬”他几分颜色,奚落一下他自以为傲的才华。

刘病已笑提起笔,刚想接着孟珏的续写,可忽然心中生出了几分不舒服和憋闷,思索了一瞬,在孟珏的字旁边,重新起头,写道:“暗香深浅笼晴雪。”写完后,凝视着自己的字迹笑了笑,将竹签递回书生,径直提过灯笼,双手送到霍成君面前,弯身行礼道:“请小姐笑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旁围着看热闹的男女都笑拍起手来,他们看霍成君荆钗布裙,刘病已贵公子打扮,还以为又是上元节的一段偶遇和佳话。

霍成君此生收过不少重礼,可这样的礼物却是第一次收到。听到众人笑嚷“收下,收下”,只觉得大违自小的闺门教导,可心中却有异样的新鲜,半恼半羞中,袅袅弯身对刘病已敛衽一礼:“多谢公子。”起身后,也是双手接过宫灯。

刘病已会心一笑,霍成君倒有些不好意思,拿着宫灯,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声中,匆匆挤出了人群。

刘病已也匆匆挤出了人群,随霍成君而去。

书生捧着竹签,喃喃自语,看看自己的谜题:“暗香晴雪。”再瞅瞅孟珏未完成的谜底:“暗香笼……笼……暗香笼晴雪。”最后看着刘病已的,笑着念道:“暗香深浅笼晴雪。好,好,猜得好!对得好!”孟珏和刘病已以谜面回答谜面,三句话射得都是同一个字,可谜面却是一句更比一句好。

书生倒是没有介意刘病已笔下的奚落,笑赞道:“公子真乃……”抬头间,却早无刘病已、霍成君的身影,只街上的人潮依旧川流不息。

有人想要投钱猜谜,书生挥手让他们走。游客不满,可书生挥手间,一扫先前的文弱酸腐,竟有生杀予夺的气态,游客心生敬畏,只能抱怨着离去。

书生开始收拾灯笼,准备离开。

今夜见到这四人,已经不虚此行。让父亲至死念念不忘、令母亲郁郁而殁的天朝果然地灵人杰!

云歌被孟珏拖着向灯市外行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抹茶、富裕欲拦,七喜却想到于安另一个古怪的吩咐:若云歌和孟珏在一起,不许他们靠近和打扰。于总管竟然料事如神,猜到云歌和孟珏会遇见?

七喜吩咐大家远远跟着云歌,保持着一段听不清楚他们谈话,却能看见云歌的距离。

孟珏带着云歌走了一段路,初闻霍成君话语时的惊怒渐渐平复,心内添了一重好笑,更添了一重无奈。

“为什么伤还没有好,就一个人跑出来乱转?”

“我的事,要你管!”

“最近咳嗽吗?”

“要你管!”

孟珏懒得再吭声,直接握住云歌手腕搭脉,另一只手还要应付她的挣扎。一会儿后,他沉思着放开了云歌,“让张太医不要再给你扎针了,我最近正在帮你配香屑,以后若夜里咳嗽得睡不着时,丢一把香屑到熏炉里。”

云歌冷哼一声,以示不领他的好意。

孟珏替云歌理了下斗篷,“今日虽暖和,但你的身子还经不得在外面久待,我送你回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却站在那里不动,刚才的满脸气恼,变成了为难。

孟珏问:“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歌想挤个笑,但没有成功,“宫里没什么事情,我……我想拜托你件事情。”

孟珏言简意赅,“说。”

“陵哥哥想召大公子进长安,他担心大公子不来,所以我希望你能从中周旋一下。”

这就是你站在我面前的原因?孟珏微笑起来,眼神却是格外的清亮,“不可能。皇帝想下诏就下诏,昌邑王来与不来是王上自己的事情,和我无关。”

“陵哥哥绝无恶意。”

“和我无关。”

云歌气结,“怎么样,才能和你有关?”

孟珏本想说“怎么样,都和我无关”,沉默了一瞬,问:“他为什么会在你的榻上歇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云歌拍拍胸口,安慰自己不生气,“孟珏,你果然不是君子。”

“我几时告诉过你我是君子?”

有求于人,不能不低头,云歌老老实实却没好气地回答孟珏:“有天晚上我们都睡不着觉,就在我的榻上边吃东西边聊天,后来糊里糊涂就睡过去了。”

“他睡不着,很容易理解。他若哪天能睡好,倒是该奇怪了。可你却是一睡着,雷打不动的人,为什么会睡不着?”

云歌低着头,不回答。

孟珏见云歌不回答,换了个问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云歌因为那天晚上恰和刘弗陵掐指算过还有多久到新年,所以一口答道:“十二月初三。”

孟珏问时间,是想看看那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云歌困扰到失眠。思量了一瞬,觉得宫里宫外并无什么大事,正想再问云歌,突想起那天是刘病已第一次进宫见刘弗陵,许平君曾求他去探看一下刘病已的安危。

孟珏想着在温室殿外朱廊间闪过的裙裾,眼内尖锐的锋芒渐渐淡去。

云歌看孟珏面色依旧寒意澹澹,讥嘲:“孟珏,你有什么资格介意霍成君的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谁告诉你我介意了?再提醒你一下,现在是你请我办事,注意下你说话的语气。”

云歌拂袖离去,走了一段路,忽地停住,深吸了口气,轻拍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微笑,转身向孟珏行去,“孟公子,您要什么条件?”

孟珏思量地凝视着云歌:“这件事情对他很重要。”

云歌微笑着说:“你既然已经衡量出轻重,可以提条件了。”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那么多刘姓王孙,为何只召昌邑王到长安?我凭什么相信他?”

云歌的假笑敛去,郑重地说:“孟珏,求你信我,我用性命和你保证,刘贺绝不会在长安有危险,也许只会有好处。”觉得话说得太满,又补道,“绝不会有来自陵哥哥的危险,至于别人的,我想他这点自保的能力总该有。”

孟珏沉思。

云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半晌后,孟珏道:“好,我信你。”

孟珏说的是“信”她,而非“答应”她,云歌笑问:“你要我做什么?你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不要开买家付不起的价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沉默了会儿,说:“一年之内,你不许和他亲近,不能抱他,不能亲他,不能和他同榻而眠,什么都不许做。”

“孟珏,你……”云歌脸涨得通红。

孟珏却露了笑意,“他毕竟深受汉人礼仪教化,他若真看重你,一日未正式迎娶,一日就不会碰你。不过,我对你没什么信心。”

“孟珏,你到底把我当你的什么人?”

孟珏眼中一暗,脸上的笑意却未变,“我说过,我轻易不许诺,但许过的绝不会收回。对你的许诺,我一定会实现。”

云歌满脸匪夷所思地盯着孟珏,这世上还有人比他更难理解吗?

孟珏淡淡笑着说:“你现在只需回答我,‘答应’或者‘不答应’。”

云歌怔怔发呆:孟珏用一年为限,想来是因为许姐姐告诉他陵哥哥和我的一年约定,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料到陵哥哥想做的。将来,不管是刘病已,还是刘贺登基,凭孟珏和他们的交情,都会位极人臣,整个大汉的秀丽江山都在他眼前,他哪里还有时间理会我?何况只一年而已。

孟珏看着一脸呆相的云歌,笑吟吟地又说:“还有,不许你告诉任何人你我之间的约定,尤其是陛下。”

云歌眼睛骨碌转了一圈,也笑吟吟地说:“好,我答应你。若有违背,让我……让我此生永难幸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微一颔首,“我送你回去。”

马车内,云歌不说话,孟珏也不作声,只车轱辘的声音“吱扭”“吱扭”地响着。

快到宫门时,孟珏道:“就到这里吧!那边应该有于总管的人等着接你了。”说完,就下了马车。

云歌掀起车帘,“这儿离你住的地方好远,我让富裕用马车送你回去吧!我走过去就可以了。”

孟珏温和地说:“不用了,我想一个人走走。云歌,照顾好自己,不要顾虑别人,特别是宫里的人,任何人都不要相信。”

云歌微笑:“孟珏,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我和你不是一样的人。”

孟珏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更像是自嘲,“我的问题不在于我不了解你,而是我比自己想象的更了解你。”

云歌愕然。

孟珏转身,安步当车地步入了夜色。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刘弗陵召昌邑王刘贺进京的消息,让所有朝臣惊讶不解,甚至觉得好笑。皇帝觉得长安太无聊了吗?召一个活宝来娱乐自己,兼娱乐大家?

一些谨慎的大臣本还对刘贺有几分期许,觉得此人也许小事糊涂,大事却还清楚,皇帝的这道诏书当然不能接,装个病、受个伤地拖一拖,也就过去了。不料听闻刘贺不但接了诏书,而且迫不及待地准备上京,明里嚷嚷着“早想着来长安拜见陛下”,暗里抓着来传诏的使臣,不停地打听长安城里哪家姑娘长得好,哪个公子最精于吃喝玩乐,哪个歌舞坊的女子才艺出众。那些大臣也就摇头叹息着死心了。

陪宦官一起去宣诏的官员,回长安后,立即一五一十地把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了霍光。这位官员当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说起在昌邑国的荒唐见闻,也是边说边摇头。

霍禹、霍山、霍云听得大笑,霍光却神色凝重。

昌邑王刘贺的车仪进京的当日,长安城内热闹如过节,万人空巷地去看昌邑王。

倾国倾城的李夫人早已是民间女子口耳相传的传奇。昌邑王是她的孙子,传闻容颜绝世、温柔风流,而且这是刘弗陵登基后,第一次召藩王进京,所以所有人都想去看看他的风采。

当然,刘贺不愧为刘贺,他用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方式,让长安人记住了他。以至于二三十年后,当皇帝、皇后、霍光这些人都湮没于时间长河,无人提起时,还有发丝斑白的女子向孙女回忆刘贺。

卯时,太阳还未升起,就有百姓来城门外占地方。

辰时,身着铠甲、手持刀戈的禁军来肃清闲杂人。

巳时,一部分官员陆续而来;午时初,三品以上官员到达城门;午时正,大司马、丞相、将军等皆到;午时末,刘弗陵在宦官、宫女陪同下到了城门。

在巳时初,哨兵就回报,昌邑王已在长安城外四十里。满打满算也该未时初到。可刘弗陵站在城楼上,从午时末等到未时正,昌邑王一直没有出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后来,刘弗陵在百官劝说下,进了城楼边休息边等。刘弗陵还算体谅,把霍光、田千秋、张安世等年纪较大的官员也传进了城楼,赐了座位,一边喝茶一边等。其他官员却只能大太阳底下身着朝服、站得笔挺,继续等待。

未时末,昌邑王依旧没有出现。

一旁的百姓还可以席地而坐,找小贩买碗茶,啃着粟米饼,一边聊天一边等。可大小官员却只能忍受着口中的干渴,胃里的饥饿,双腿的酸麻,干等!唯一能做的就是心里把昌邑王诅咒了个十万八千遍。

申时,太阳已经西斜,昌邑王还是没有到。

百姓由刚开始的喧闹,变得渐渐安静,最后鸦雀无声。大家都已经没有力气再喧哗激动了。

现在只是觉得等了一天,如果不见到这个昌邑王,不就是浪费了一天吗?满心的是不甘心!

当然,还有对昌邑王的“敬佩”,敢让皇帝等的人!

站了近万人的城门,到最后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场面不可不说诡异。

当夕阳的金辉斜斜映着众人,当所有人都需要微微眯着眼睛才能看向西边时,一阵悠扬的丝竹音传来。乐声中,一行人在薄薄的金辉中迤逦行来。

随着音乐而来的还有若有若无的香气,若百花绽放,春回大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八个姿容秀美的女子,手提花篮,一边撒着干花瓣,一边徐徐行来。其后是八个虬髯大汉,扛着一张硕大的坐榻,虽然是大汉,可因为随着前面的女子而行,所以走的步子很秀气。榻上几个云髻峨峨、金钗颤颤的女子正各拿乐器,为后面的男子演奏。

后面也是一张方榻,扛榻的却是八个身材高挑,容貌明艳的胡姬,上面半坐半卧着一个男子,一个侍女卧在他膝上。男子低着头,一手把玩着侍女的秀发,一手握着一杯西域葡萄酒。

男子头戴缠金紫玉王冠,身着紫烟罗蟒袍,腰系白玉带。目若点漆,唇似海棠,容貌竟比女子都美三分,只一双入鬓剑眉添了英气,让人不会误认作女子。

只看他唇畔含笑,眉梢蕴情,目光从道路两侧扫过,所有女子都心如鹿撞,觉得他的眼睛看的就是自己,那如火的眼光述说着不为人知的情意。所有男子却想去撞墙,觉得人家过的才是男人过的日子。无数顽皮的男孩在看到刘贺的一刻,立志要好好读书、刻苦习武,将来封侯拜相,才能有权有势有钱有美人,做个像刘贺一样的男人。

走出城楼,看到眼前一幕的刘弗陵终于明白,为什么四十里地刘贺走了将近一天。

百官齐齐唱喏,恭迎昌邑王到。

刘贺看到当先而站的刘弗陵,立即命胡姬停步,跳下坐榻,赶了几步上前向刘弗陵磕头请罪:“臣不知陛下亲来迎臣,臣叩谢陛下隆恩。道路颠簸,实不好走,耽误了行程,求陛下恕罪。”

刘弗陵让他起身,“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礼。”

霍光、田千秋等重臣又来给刘贺见礼,一番扰攘后,刘弗陵和刘贺两人并肩而行,边走边谈。

站了几乎一天的百官终于可以散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病已早上出门时没有吃饭,此时饿得前胸贴后背,扶着孟珏胳膊,有气无力地对他说:“你下次想整治大公子时,记得叫上我,我一定出谋划策,出钱出力,竭尽所能。”

孟珏想是早了解大公子,对今日的事情处之泰然。看到刘病已的样子,忽地笑道:“我和大公子平辈论交,你好像该称呼大公子一声‘叔叔’,那我是不是也算是你……”

刘病已打断了孟珏的话:“开玩笑!照你这么说,大公子叫陛下‘叔叔’,云歌叫陛下‘陵哥哥’,你该叫云歌什么?我们还是各自论各自的,少算辈分!皇家的辈分算不清。再说了,我如今还没那个资格叫大公子‘叔叔’。”

孟珏淡笑一下,未出声。

刘病已问:“孟珏,你猜到陛下为什么召昌邑王到长安了吗?”

“没有。”

“你怎么没有反对昌邑王来长安?你们就不怕万一?”

孟珏淡淡说:“昌邑王进京的决定和我没有多少关系,他心中有他自己的计较,我只是没有阻挠而已。”

刘弗陵设宴替刘贺接风洗尘,宴席设在建章宫前殿,比未央宫前殿的威严堂皇多了几分随意雅致。因算皇室家宴,所以人数有限。刘弗陵、昌邑王、霍光、田千秋、张安世,还有刘病已和孟珏陪席。

朝内官员看到竟然还有刘病已和孟珏,再想到除夕宴上二人勇斗中羌王子克尔嗒嗒后刘弗陵说的话,明白皇帝想重用刘病已、孟珏二人。有人心领神会了刘弗陵的意思后,准备开始拟奏章,奏请刘弗陵为这二人升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为是家宴,众人都着便服赴宴。霍光未带妻子,只带霍禹、霍成君同行,田千秋、张安世、刘病已虽是有家室的人,但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独身赴宴。无独有偶,刘弗陵也是独自出席,皇后并未出现。

霍成君是个女儿家,不能随意说话。霍禹有父亲在,不敢随意开口。霍光、田千秋、张安世、孟珏、刘病已都是谨言慎行的人,非必要,不会轻易说话。刘弗陵又本就寡言少语,不是什么风趣善言的皇帝。

一殿人,独剩了个刘贺谈笑风生,却是越说越闷,忍无可忍地对刘弗陵抱怨:“陛下,这就是长安城的宴会吗?一无美人,二无美酒,三无歌舞,亏得臣还朝思暮想着长安的风流旖旎,太没意思了!”

刘弗陵垂目看向自己桌上的酒杯,于安忙弯着身子道:“王上,今晚的酒既有大内贡酒,还有长安城内最负盛名的‘竹叶青’,虽然不敢说玉液琼浆,但‘美酒’二字应该还担得。”

刘贺冷哼:“一听这话,就是个不会喝酒的人。酒是用来喝的,不是用来听名气的。有美人在怀,有趣士对饮,有雅音入耳,这酒喝得方有味道,现在有什么?这酒和白水有什么区别?”刘贺说着,将杯中的酒泼到了地上。

于安犯愁,他当然知道宫中宴席该是什么样子,当年先帝的奢靡盛宴他又不是没见识过。可刘弗陵从来不近女色,也不喜好此类宴席,十几年下来,宫里也就不再专门训练歌女、舞女陪官员戏乐饮酒。如有重大宴席,歌舞都交给了礼部负责。平常的小宴,官员都知道皇帝喜好,不会有人想和皇帝对着干。今夜,却碰到了这么个刺头货,突然之间,让他到哪里去抓人?只能赔着笑脸说:“王上,是奴才没有考虑周详。”

刘贺不再说话,却依旧满脸不悦。

刘弗陵道:“朕看你此行带了不少姬妾,朕破例准她们过来陪你饮酒。”

刘贺摆摆手,貌似恭敬地说:“多谢陛下美意,臣怕她们被臣惯坏了,不懂宫里规矩,所以只带了两个侍女进宫,其余人都在宫外,一来一回,宴席都该结束了。臣就凑合凑合吧!”话语间说的是“凑合”,表情却一点“不凑合”,端着酒杯,长吁短叹,一脸寂寥。

刘弗陵的脾气也堪称已入化境,对着刘贺这样的人,竟然眉头都未蹙一下。一直表情淡淡,有话要问刘贺,就问,无话也绝不多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病已彻底看傻了,连心中不怎么把刘弗陵当回事的霍禹也看得目瞪口呆。不管怎么说,刘弗陵是一国之君,就是权倾天下的霍光也不敢当着众人面拂逆刘弗陵的话语。这位昌邑王真不愧是出了名的荒唐藩王。

田千秋和张安世垂目吃菜,不理会外界发生了什么。孟珏笑意吟吟,专心品酒。霍光似有所思,神在宴外。

偌大的宫殿只闻刘贺一声声的叹气声。

霍成君忽地起身,对刘弗陵叩头:“陛下万岁,臣女霍成君,略懂歌舞,若王上不嫌弃,臣女愿意献舞一支,以助王上酒兴。”

刘弗陵还未说话,刘贺喜道:“好。”

刘弗陵颔首准了霍成君之请。

刘贺笑说:“有舞无乐如菜里不放盐,不知道你打算跳什么舞?”刘贺说话时,视线斜斜瞄了下孟珏,一脸笑意。

霍成君笑对刘弗陵说:“臣女听闻陛下精于琴箫,斗胆求陛下为臣女伴奏一首箫曲。”

所有人都看向霍成君,孟珏眼中神色更是复杂。

刘贺愣了一愣,立即拊掌而笑,“好提议。陛下,臣也斗胆同请。只闻陛下才名,却从未真正见识过,还求陛下准了臣的请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波澜不惊,淡淡一笑,对于安吩咐:“去把朕的箫取来。”又问霍成君,“你想要什么曲子?”

“折腰舞曲。”

刘弗陵颔首同意。

霍成君叩头谢恩后,盈盈立起。

霍成君今日穿了一袭素白衣裙,裙裾和袖子都十分特别,显得比一般衣裙宽大蓬松。腰间系着的穿花蝴蝶五彩丝罗带是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纤腰本就堪握,在宽大的衣裙和袍袖衬托下,更是显得娇弱可怜,让人想起脆弱而美丽的蝴蝶,不禁心生怜惜。

在众人心动于霍成君美丽的同时,一缕箫音悠悠响起,将众人带入了一个梦境。

箫声低回处如春风戏花,高昂时如怒海摧石;缠绵如千丝网,刚烈如万马腾。若明月松间照,不见月身,只见月华;若清泉石上流,不见泉源,只见泉水。

箫音让众人只沉浸在音乐中,完全忘记了吹箫的人。

霍成君在刘弗陵的万马奔腾间,猛然将广袖甩出,长长的衣袖若灵蛇般盘旋舞动于空中。

众人这才发现,霍成君袖内的乾坤。她的衣袖藏有折叠,白色折缝中用各色彩线绣着蝴蝶,此时她的水袖在空中飞快地高转低旋,白色折缝打开,大大小小的“彩蝶”飞舞在空中。随着折缝开合,“彩蝶”忽隐忽现,变幻莫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众人只觉耳中万马奔腾,大海呼啸,眼前漫天蝴蝶,飞舞、坠落。

极致的五彩缤纷,迷乱炫目,还有脆弱的凄烈,丝丝蔓延在每一个“蝴蝶”飞舞坠落间。

在座都是定力非同一般的人,可先被刘弗陵的绝妙箫声夺神,再被霍成君的惊yan舞姿震魄,此时都被漫天异样的绚丽缤纷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箫音慢慢和缓,众人仿似看到一轮圆月缓缓升起。圆月下轻风吹拂着万棵青松,柔和的月光从松树的缝隙点点洒落到松下的石块上,映照着清澈的泉水在石上叮咚流过。

霍成君的舞蹈在箫音中也慢慢柔和,长袖徐徐在身周舞动,或飞扬,或垂拂,或卷绕,或翘起,凌空飘逸,千变万化。她的身子,或前俯,或后仰,或左倾,或右折。她的腰,或舒,或展,或弯,或曲,一束盈盈堪握的纤腰,柔若无骨,曼妙生姿。

众人这才真正明白了为何此舞会叫《折腰舞》。

箫音已到尾声,如同风吹松林回空谷,涛声阵阵,霍成君面容含笑,伸展双臂,好像在松涛中飞翔旋转,群群彩蝶伴着她飞舞。

此时她裙裾的妙用才渐渐显露,随着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裙裾慢慢张开,裙裾折缝中的刺绣开始显露,其上竟绣满了各种花朵。

刚开始,如春天初临大地,千万朵娇艳的花只羞答答地绽放着它们美丽的容颜。

随着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裙裾满涨,半开的花逐渐变成怒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箫音渐渐低落,霍成君的身子在“蝴蝶”的环绕中,缓缓向百花丛中坠落,箫音呜咽而逝,长袖垂落,霍成君团身落在了铺开的裙裾上。

五彩斑斓的“彩蝶”,色彩缤纷的“鲜花”,都刹那消失,天地间的一切绚烂迷乱又变成了素白空无,只一个面若桃花,娇喘微微的纤弱女子静静卧于洁白中。

满场寂静。

刘贺目驰神迷。

刘病已目不转睛。

孟珏墨黑的双眸内看不出任何情绪。

霍光毫不关心别人的反应,他只关心刘弗陵的。

刘弗陵目中含着赞赏,静看着霍成君。

霍光先喜,暗道毕竟是男人。待看仔细,顿时又心凉。刘弗陵的目光里面没有丝毫爱慕、渴求、占有,甚至根本不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他的目光就如看到一次壮美的日出,一个精工雕琢的玉器,只是单纯对美丽的欣赏和赞美。

一瞬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贺鼓掌笑赞:“不虚此夜,长安果然是长安!传闻高祖宠妃戚夫人喜跳《折腰舞》,‘善为翘袖折腰之舞,歌出塞入塞望归之曲’,本王常心恨不能一睹戚夫人艳姿,今夜得见霍氏之舞,只怕比戚夫人犹胜三分。”

田千秋笑道:“传闻高祖皇帝常拥戚夫人倚瑟而弦歌,每泣下流涟。今夜箫舞之妙,丝毫不逊色。”

对刘贺和田千秋话语中隐含的意思,刘弗陵好似丝毫未觉,点头赞道:“的确好舞。赏白玉如意一柄,楠木香镯两串。”

霍成君磕头谢恩,“臣女谢陛下圣恩,臣女不敢居功,其实是陛下的箫吹得好。”

刘弗陵未再多言,只让她起身。

宴席再没有先前的沉闷,刘贺高谈阔论,与霍成君聊会儿舞蹈,又与刘弗陵谈几句音乐。霍禹也是精善玩乐的人,和昌邑王言语间十分相和,两人频频举杯同饮。众人时而笑插几句,满堂时闻笑声。

宴席快结束时,刘贺已经酩酊大醉,渐露丑态,一双桃花眼盯着霍成君,一眨不眨,里面的欲火**裸地燃烧着,看得霍成君又羞又恼,却半点发作不得。霍光无奈,只能提前告退,携霍禹和霍成君先离去。田千秋和张安世也随后告退。

看霍光、田千秋、张安世走了,孟珏和刘病已也想告退,刘弗陵道:“朕要回未央宫,你们送朕和昌邑王一程。”

孟珏和刘病已应道:“臣遵旨。”

当年武帝为了游玩方便,命能工巧匠在未央宫和建章宫之间铸造了飞阁辇道,可以在半空中,直接从建章宫前殿走到未央宫前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安在前掌灯,刘弗陵当先而行,孟珏和刘病已扶着步履踉跄的刘贺,七喜尾随在最后面。

行到飞桥中间,刘弗陵停步,孟珏和刘病已也忙停了脚步。

身在虚空,四周空无一物,众人却都觉得十分心安。

刘弗陵瞟了眼醉若烂泥的刘贺,叫刘贺小名:“贺奴,朕给你介绍一个人。刘病已,先帝长子卫太子的长孙——刘询。”

事情完全出乎意料,刘病已呆呆站立。这个称呼只是深夜独自一人时,梦中的记忆,从不能对人言,也没有人敢对他言。这是第一次在人前听闻,而且是站在皇宫顶端,俯瞰着长安时,从大汉天子的口中说出,恍惚间,刘病已只觉一切都十分不真实。

孟珏含笑对刘病已说:“恭喜。”

刘病已这才清醒,忙向刘弗陵跪下磕头,“臣叩谢陛下隆恩。”又向刘贺磕头,“侄儿刘询见过王叔。”

刘贺却趴在飞桥栏杆上满口胡话:“美人,美人,这般柔软的腰肢,若在榻上与其颠鸾倒凤,**滋味……”

刘弗陵、刘病已、孟珏三人都只能全当没听见。

刘弗陵让刘病已起身,“过几日,应该会有臣子陆续上折赞美你的才华功绩,请求朕给你升官,朕会借机向天下诏告你的身份,恢复你的宗室之名。接踵而来的事情,你要心中有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臣明白。”刘病已作揖,弯身低头时眼中隐有湿意,颠沛流离近二十载,终于正名显身,爷爷、父亲九泉之下应可瞑目。

孟珏眼中别有情绪,看刘弗陵正看着他,忙低下了头。

刘弗陵提步而行。

孟珏和刘病已忙拎起瘫软在地上的刘贺跟上。

下了飞桥,立即有宦官迎上来,接过刘贺,送他去昭阳殿安歇。

刘弗陵对刘病已和孟珏说:“你们都回去吧!”

两人行礼告退。

刘弗陵刚进宣室殿,就看到了坐在厢殿顶上的云歌。

刘弗陵仰头问:“怎么还未歇息?”

“听曲子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快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不。”云歌手支下巴,专注地看着天空。

刘弗陵看向于安,于安领会了刘弗陵的意思后,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问:“陛下想上屋顶?要梯子?”磨蹭着不肯去拿。

富裕悄悄指了指侧墙根靠着的梯子,“陛下。”

刘弗陵攀梯而上,于安紧张得气都不敢喘,看到刘弗陵走到云歌身侧,挨着云歌坐下,才吐了口气,回头狠瞪了富裕一眼。

“在听什么曲子?”

“《折腰舞曲》。”

“好听吗?”

“好听得很!”

刘弗陵微笑:“你几时在宫里培养了这么多探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明目张胆地派人回来拿箫,我只是好奇地问了问,又去偷偷看了看。”

刘弗陵笑意渐深,“不是有人常自诩大方、美丽、聪慧吗?大方何来?聪慧何来?至于美丽……”刘弗陵看着云歌摇头,“生气的人和美丽也不沾边。”

云歌怒:“你还笑?霍家小姐的舞可好看?

“不好看。”

“不好看?看得你们一个、两个眼睛都不眨!说假话,罪加一等!”

“好看。”

“好看?那你怎么不把她留下来看个够?”

刘弗陵去握云歌的手:“我正想和你商量这件事情。”

云歌猛地想站起,却差点从屋顶栽下去,刘弗陵倒是有先见之明,早早握住了她的手,扶住了她。

云歌的介意本是五分真五分假,就那五分真,也是因为和霍成君之间由来已久的芥蒂,心中的不快并非只冲今夜而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冷静了一会儿,寒着脸说:“不行,没得商量。我不管什么瞒天过海、缓兵之策,什么虚情假意、麻痹敌人,都不行。就是有一万条理由,这样做还是不对,你想都不要想!”

“好像不久前还有人想过把我真撮合给别人,现在却连假的也不行了吗?”刘弗陵打趣地笑看着云歌。

云歌羞恼,“彼一时,此一时。何况,你已经害了一个上官小妹,不能再害霍成君一生。我虽不喜欢她,可我也是女子。”

刘弗陵脸上的笑意淡去,“云歌,不要生气。我和你商量的不是此事。如你所说,我已经误了小妹年华,绝不能再误另一个女子。”

原来刘弗陵先前都只是在逗她,微笑于她的介意。云歌双颊微红,低头嘟囔:“只能误我的。”

刘弗陵笑,“嗯,从你非要送我绣鞋时起,就注定我要误你一生。”

云歌着急,“我没有!明明是你盯着人家脚看,我以为你喜欢我的鞋子。”

“好,好,好,是我非要问你要的。”

云歌低着头,抿唇而笑,“你要商量什么事?”

“看来霍光打算把霍成君送进宫。我膝下无子,估计田千秋会领百官谏议我广纳妃嫔,首选自然是德容出众的霍成君。如果小妹再以皇后之尊,颁布懿旨配合霍光在朝堂上的行动。”刘弗陵轻叹,“到时候,我怕我拗不过悠悠众口、祖宗典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真荒唐!你们汉人不是号称‘礼仪之邦’吗?嘲笑四方蛮夷无礼仪教化的同时,竟然会百官要求姨母、外甥女共事一夫?”

刘弗陵淡笑:“是很荒唐,惠帝的皇后还是自己的亲侄女,这就是天家。”

云歌无奈,“陵哥哥,我们怎么办?”

“我们要请一个人帮忙。”

“谁?”

“上官小妹。”

“她会帮我们吗?她毕竟和霍氏息息相关,她在后宫还要仰赖霍光照顾。”

刘弗陵叹息,“我也不知道。”

第二日,刘弗陵去上朝,云歌去找上官小妹。

椒房殿的宫女已经看惯云歌的进进出出,也都知道她脾气很大,若想跟随她和皇后,她肯定一点颜面不给地一通臭骂。况且她和皇后之间能有什么重要事情?所以个个都很知趣,由着她和皇后去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将霍光想送霍成君进宫的意思告诉了小妹,小妹心如针刺,只觉前仇、旧恨都在胸间翻涌,面上却笑意不变。

“小妹,你能帮陛下阻一下霍成君进宫吗?”

上官小妹微微笑着说:“我不懂这些事情,也不想管这些事情。我只是个弱女子,既没能耐帮霍光,也没能力帮陛下。”

她本以为云歌会失望,或者不开心,却不料云歌浅浅笑着,十分理解地说:“我明白,你比我们更不容易。”

小妹觉得那个“我们”十分刺耳,甜腻腻地笑道:“姐姐日后说话留意了,陛下是九五之尊,只有‘朕’‘孤’,哪里来的‘我们’?被别人听去了,徒增麻烦!”

云歌嘻嘻笑着,点点头,“嗯,我知道了!在别人面前,我会当心的。小妹,谢谢你!”

不知道这个云歌是真傻,还是假糊涂,小妹只觉气堵,扭身就走,“我昨儿晚上没休息好,想回去再补一觉,下次再和姐姐玩。”

云歌回到宣室殿,刘弗陵一看她脸色,就知道小妹拒绝了,“没有关系,我另想办法。”

如果霍光很快就行动,云歌实在想不出来能有什么好主意阻止霍光,但不忍拂了刘弗陵的好意,只能笑着点头。

刘弗陵握住了她的手,“你知道夜里什么时候最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什么时候?三更?子夜?”

刘弗陵摇头,“都不是,是黎明前的一刻最黑。”

云歌紧握着刘弗陵的手,真心笑了出来,“嗯。”

昌邑王进京,皇帝亲自出宫迎接,一等一个多时辰,丝毫未见怪,又特别恩赐昌邑王住到了昭阳殿,圣眷非同一般。在昭阳殿内执役的宦官、宫女自不敢轻慢,个个铆足了力气尽心服侍。众人自进宫起就守着无人居住的昭阳殿,在天下至富至贵之地,却和“富贵”毫无关系,好不容易老天给了个机会,都指望着能抓住这个机会,走出昭阳殿。对昌邑王带来的两个贴身侍女也是开口“姐姐”,闭口“姐姐”,尊若主人。

只是,其中一个侍女,冷若冰霜,不管他们如何巴结,连个笑脸都不给;另一个倒是笑容甜美,和善可亲,却是个哑巴,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一味地笑。众人的心力铆得再足,却没地方使,只能淡了下来。

刘弗陵和云歌到昭阳殿时,日已上三竿,刘贺仍沉睡未起。

正在廊下闲坐着的四月和红衣见到云歌都是一愣,云歌见到她们却是惊喜,“若知道是你们来,我早该过来找你们玩。”

四月、红衣只笑了笑,先给刘弗陵行礼,“陛下万岁,王上不知陛下要来,仍在歇息,奴婢这就去叫王上。”

红衣扭身进了寝殿,四月恭请刘弗陵进正殿。

昭阳殿内的花草长得十分喜人,几丛迎春花开得十分好,淡淡鹅黄,临风自舞,一株杏花也含羞带怯地吐露了几缕芳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看云歌已经凑到跟前去看,遂对四月摆了摆手,“就在外面吧!”

宦官闻言忙铺了雀翎毡,展了湘妃席,燃起金兽炉,安好坐榻。一切安置妥当后,悄悄退了下去。

刘弗陵坐等了一盏茶的工夫,刘贺仍未出来。刘弗陵未露不悦,品茶、赏花、静等。

云歌在花坛前转了几个圈子,却是不耐烦起来,跑到窗前敲窗户。

红衣推开窗户,笑敲了一下云歌的手,无奈地指指榻上。

刘贺竟然还在榻上,听到声音,不满地嘟囔了几声,翻了个身,拿被子捂住耳朵继续睡。

云歌询问地看向刘弗陵,刘弗陵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少安毋躁,再等一等。

云歌皱了皱眉,顺手拎起窗下浇花的水壶,隔窗泼向大公子。

红衣掩嘴,四月瞪目,大公子惨叫着,腾地一下就掀开被子跳到了地上,怒气冲冲地看向窗外,云歌也气冲冲地瞪着他。

刘贺看到云歌,呆了一下,泄了气,招手叫红衣给他拿衣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胡乱洗漱了一下,随意披上外袍,就出屋向刘弗陵磕头行礼。

刘弗陵让他起身,又赐坐。刘贺也未多谦让,坐到刘弗陵对面,接过红衣端上来的浓茶,先大灌了一口,看向云歌:“你怎么在这里?”

云歌讥嘲,“我在宫里住了很长日子了,你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别在那里装糊涂!”

刘贺头疼地揉太阳穴,“我只知道有个宫女闹得众人心慌,哪里能想到宫女就是你?老三,他……唉!我懒得掺和你们这些事情。陛下让臣回昌邑吧!”

刘贺说话时,双眸清亮,和昨天判若两人。

刘弗陵问:“贺奴玩够了?”

刘贺苦笑:“让陛下见笑了。”

云歌听到刘弗陵叫刘贺“贺奴”,问道:“为什么你叫贺奴?”

刘贺尴尬地笑:“不就是个小名吗?哪里有为什么。”

云歌知道刘弗陵可不会和她说这些事情,遂侧头看向于安,“于安,你不是一直想看我舞刀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安轻咳了两声,“王上小时生得十分俊美,卫太子殿下见了王上,赞说‘宋玉不如’。传闻宋玉小名叫‘玉奴’,宫里妃嫔就笑称王上为‘玉奴’,王上很不乐意,抱怨说‘太子千岁说了,玉奴不如我美丽’,一副很委屈的样子,众人大笑。当时先皇也在,嬉笑地说‘贺儿的话有理,可不能让玉奴沾了我家贺奴的光’,从此后,大家都呼王上为‘贺奴’。当时陛下还未出生,只怕陛下也是第一次听闻王上小名的由来。”

往事历历犹在目,却已沧海桑田,人事几换。

刘贺似笑非笑,凝视着茶釜上升起的袅袅烟雾。

刘弗陵也是怔怔出神。他两三岁时,太子和父皇的关系已经十分紧张,到太子死后,父皇越发阴沉,几乎从没有听到父皇的笑声。此时听于安道来,刘弗陵只觉陌生。

云歌牵着四月和红衣的手,向殿外行去,“我带你们去别的宫殿转转。”

四月和红衣频频回头看刘贺,刘贺没什么表情,她们只能被云歌半拖半哄地带出了宫殿。于安也安静退到了殿外,掩上了殿门。

刘弗陵起身走了几步,站在了半开的杏花前,“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多少年前?”

“五年前,陛下十六岁时,臣在甘泉宫第一次得见圣颜。”那一年,他失去了二弟,他永不可能忘记。

刘弗陵微笑,“我却记得是十七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当时你正躲在这株杏树上偷吃杏子。”

刘贺惊讶地思索,猛地从席上跳起,“你……你是那个叫我‘哥哥’,问我要杏子吃的小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微笑:“十七年没见,你竟然还把我当作迷路的少爷公子。我却已经知道你是刘贺,你输了。”

刘贺呆呆望着刘弗陵,一脸不可思议。

当年卫太子薨,先皇已近七十,嫡位仍虚悬,所有皇子都如热锅上的蚂蚁,急不可耐。其中自然也包括他的父王——昌邑哀王刘髆。

先皇寿辰,下诏令所有皇子进京贺寿,各位皇子也纷纷带了最中意的儿子。因为彼此都知道,皇位不仅仅是传给皇子,将来还是传给皇孙。如果有武帝中意的皇孙,自己的希望自会更大。

他并不是父王最中意的孩子,可他是皇爷爷最爱的孙子,也是母亲唯一的孩子,所以不管父王乐意不乐意,他都会随父王同赴长安。

在母亲的千嘱咐、万叮咛中,他上了驰往长安的马车。

虽然母亲对他极好,父王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可在他心中,他却更亲近父王。父王虽然十分风流多情,还有一点点权欲,但并不是强求的人。若太子不死,父王也是懒得动心,他会很愿意守着昌邑,四处偷偷寻访着美女过日子。可母亲却不一样,母亲对权欲的渴望让他害怕,母亲的冷酷也让他害怕。他知道母亲将和父亲睡过觉的侍女活活杖毙,也知道其他妃子生的弟弟死得疑点很多,他甚至能感觉出父王笑容下对母亲的畏惧和厌恶。

从昌邑到长安,要走不少路。

漫漫旅途,父亲对他不算亲近。父亲的旅途有美人相伴,并不孤单,可他的旅途很寂寞,所以他有很多时间思考母亲的话,思考父亲的话,思考母亲的性格,思考父亲的性格,思考他若做了太子,他的世界会如何。

当马车到长安时,他做了个决定,他不可以让母亲得到皇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的,他不能让母亲得到皇位。如果这个皇位是父亲的,他很愿意当太子,可是这个皇位怎么可能是父亲的?

吕后的“丰功伟绩”是每个刘氏子孙都熟读了的。窦太后为了专权,当年差点杀死皇爷爷的故事,他也听先生讲过的。

他可不想像惠帝刘盈一样,年纪轻轻就被母亲吕后的残忍给郁闷死了。他也不觉得自己会幸运如皇爷爷,有个陈阿娇可以帮着他一次又一次化险为夷。皇爷爷可是七岁就用“金屋藏娇”把陈氏一族骗得给自己效死命,他今年已经十一,却没看到有哪个强大的外戚可以依靠。

所以,母亲还是把她的“雄才大略”留在昌邑国施展施展就可以了。他到时候再郁闷,也有限。父王,也可以多活几年。

既然他做了决定,那么他所有的行为都是拼了命地和母亲的叮嘱反着来。

诵书,其余皇孙诵四书五经,他背淫诗艳赋。

武艺,其余皇孙骑马、射箭、扛鼎,虎虎生威,他却舞着一柄秀气的越女剑,把花拳绣腿当风流倜傥。

父王郁闷,他更郁闷。

他也是少年儿郎,怎么可能没有争强好胜的心?又怎么可能愿意让别人嘲笑他?他也想一剑舞罢,满堂喝彩,也想看到皇爷爷赞许的目光,而不是逐渐失望暗淡的目光。

可是,他不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他从宴席上偷偷溜走,逛到昭阳殿时,看到满株杏子正结得好。

起先在前殿,面对佳肴,毫无胃口,此时却突然饿了,遂爬到树上,开始吃杏子。

听到外面寻找他的宦官来回了几趟,频频呼着他的名字,他毫不理会,只想藏在浓荫间,将烦恼郁闷暂时抛到脑后。

人语、脚步声都消失。

只初夏的阳光安静地从绿叶中落下。

他眯着眼睛,眺望着蓝天,随手摘一颗杏子,吃完,再随手摘一颗。

“‘桃饱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你这样吃杏子,小心肚子疼!”

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站在树下,双手背负,仰着头,一本正经地教育他,眼睛里面却全是“馋”字。

他讥笑,扔了一颗杏子给小儿。

小儿犹豫了下,握着杏子开始吃。吃完,又抬头看着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又扔了一颗给小儿。

一个躺于树上,一个站在树下,吃杏。

大概他太郁闷了,也大概觉得树下的小儿年龄还小,什么都不会懂,所以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始和小儿说话。

他告诉小儿,他是大臣的公子,偷偷从宴席溜出来的。

小儿说自己也是大臣的公子,不小心就走到这个院子里来了。

他隐晦地说着自己的烦恼,吹嘘自己武功十分高强,文采也甚得先生夸赞。还点评着朝堂上的人与事,告诉小儿,若他生在皇家,凭他的能力绝对可以做好皇帝。

小儿咬着杏子点头,“我相信哥哥。”

他有英雄不能得志的失意,还有落寞的荒唐感,自己竟然和一个四岁小儿吃杏谈心。

小儿边吃杏子,边说着他的烦恼,被母亲逼着干这干那,一定要出色,一定要比别人做得好,一定要比别的兄弟更得父亲欢心。

他在树上大笑,小儿的烦恼不也是他的烦恼?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看来小儿的母亲也不是个“温良恭顺”的女人。他们既是母亲的依靠,又是母亲的棋子。每一家都有每一家的争斗。

不过四五岁,小儿却口齿清晰,谈吐有度。

他惊讶,“你父亲是谁?”

小儿反问:“你父亲是谁?”

他笑而不答,小儿也只是笑吃杏子。

他们的身份是一道屏障,点破了,还会有谁愿意和他们说话呢?两人一般的心思,只是各不知道。

他看日头西斜,跳下了树,“我要走了,你也赶紧去找你父亲吧!”

“哥哥,你还会来这里吃杏子吗?”小儿眼里有依依不舍,小小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几分寂寞。

那种寂寞,他很熟悉,因为他也有。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哥哥,我们能做朋友吗?我读《史记》时,十分羡慕那些侠客,杯酒交心,千金一诺,我常常幻想,我要是也有个这般的知己朋友该多好。虽居江湖之远,仍可肝胆相照。”

他微笑,这大概是很多男儿的梦想。怒马江湖,快意恩仇。片言能交心的朋友,生死可相随的红颜。司马迁的《史记》,最动人心的是游侠列传,而非帝王本纪,或名臣将相。

“如果你知道了我是谁后,还愿意和我做朋友,我当然也愿意。”他的语气中有已看到结果的冷漠。

小儿咬着半个杏子皱眉思索。

“哥哥,我们打个赌,看看谁先知道对方是谁。谁先猜出,谁就赢了,输的人要答应赢家一件事情哦!”

他听到远处的脚步声,有些漫不经心,“好。我要走了,有缘再见。”

小儿拽住了他的衣袖,“我们要一诺千金!”

他低头,看着刚到自己腰部的小儿,小儿抿着的唇角十分坚毅。人虽小,却有一种让人不敢轻视的气势。

他笑:“好,一诺千金!”

小儿放开他,“你快点离开吧!若让人看到你在这里,只怕要责备你。我也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走出老远,回头时,还看到小儿频频回身和他招手。

那之后,发生了太多事情,父丧,母亡,二弟死,三弟出现。

朝堂上的人事也几经变换。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先帝放着几个羽翼丰满的儿子不选,反而选择了一个八岁雏儿,冒着帝权旁落的危险将江山交托。可惜当时母亲已死,不然,看到钩弋夫人因为儿子登基被先皇处死,母亲应不会直到临死,还恨他如仇。

而那个小儿的父亲是否安稳渡过了所有风波都很难说。

杏树下的经历成了他生命中被遗忘在角落的故事。只有极其偶尔,吃着杏子时,他会想起那个要和他做朋友的小儿,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刘贺说:“当年都说陛下有病,需要卧榻静养,所以臣等一直未见到陛下,没想到陛下在宫里四处玩。”

“是母亲要我装病。不过那天吃了太多杏子,后来真生病了。”几个哥哥都已羽翼丰满,母亲很难和他们正面对抗,不如藏拙示弱,让他们先斗个你死我活。

刘贺喟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时王叔们哪里会把钩弋夫人放在眼里?”

刘弗陵沉默。母亲若早知道机关算尽的结果是把自己的性命算掉,她还会一心要争皇位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说:“你输了,你要为我做一件事情。”

刘贺几分感慨,“不太公平,当年臣已经十一岁,即使相貌变化再大,都会有迹可寻,而陛下当时才四岁,容貌和成年后当然有很大差别。陛下认识臣,臣不认识陛下,很正常。”

“你以为我是见到你才认出你的吗?你离去后,我就用心和先生学画画,一年小成,立即画了你的画像,打算偷偷打探。不承想,收拾我书房的宫女,刚看到你的画像就认出了你,与我笑说‘殿下的画虽好,可未将贺奴的风采画出呢’,我就立即将画撕掉了。”

刘贺无语,就如大人总不会把孩子的话当回事一样,他并未将承诺太放在心上。

“你若真想知道我是谁,凭你的身份去查问,不会太难。当日有几个大臣带孩子进宫,又能有几个孩子四五岁大小?”

刘贺歉然,“是臣不对,臣输了。请陛下吩咐,臣一定竭力践诺。”

刘弗陵道:“我当日和你打这个赌,是想着有朝一日,你若知道我是谁,定不会愿意和我做朋友,所以我想如果我赢了,我就可以要求你做我的朋友。快要十七年过去,我还是这个要求,请你做我的朋友。”

刘贺沉默,很久后,跪下说:“既有明君,臣愿做闲王。”

当年杏树下的小儿虽然早慧,懂得言语中设圈套,却不知道人与人之间,有些距离是无法跨越的。

刘弗陵似乎没有听懂刘贺的彼“闲”非此“贤”,他拂了拂衣袖,转身离去,“望你在长安的这段日子,让朕能看到你当日在杏树上所说的济世安邦之才。对了,因为这里无人居住,朕爱其清静,后来常到这里玩,听此殿的老宦官说,昭阳殿曾是李夫人所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和红衣她们笑挽着手进来时,看见只刘贺一人坐在杏树下,全然没有平日的风流不羁,神情怔怔,竟有几分凄楚的样子。

四月略带敌意地盯了眼云歌,又打量着刘贺,刚想上前叫“王上”,红衣却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噤声。

红衣凝视着刘贺,眼中有了然,似乎完全明白刘贺此时在想什么。她的眼中慢慢地浮起一层泪光,就在眼泪掉下的刹那,她借着低头揉眼,将眼泪拭去。再抬头时,脸上已只是一个温柔的笑。

她轻轻走到刘贺身侧跪下,握住了刘贺的手。刘贺看到她,伸手轻轻抚过她的笑颜,像是在她干净的笑颜中寻觅着温暖,半晌后,他露了笑意,那个笑意慢慢地带上了不羁和毫不在乎,最后变成了云歌熟悉的样子。

云歌转身想悄悄离开,却听到刘贺叫她:“云歌,你回来,我有话问你。”

刘贺让四月和红衣都退下,请云歌坐到他对面,“我下面问的话对我很重要,你一定要对我说实话。”说着“重要”,却依旧笑得吊儿郎当。

云歌却凝视着他清亮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小时候是不是认识陛下?你们是不是在西域认识的?”

云歌愣住,她虽然告诉过许平君她和刘弗陵小时候认识,却从没有提过和刘弗陵何地认识,一会儿后,她答道:“是的。”

刘贺摇着头苦笑,喃喃自语,“原来我全弄错了!一直以为是三弟……难怪……难怪……现在终于明白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弄错了什么?”

刘贺笑道:“我弄错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也许会铸成大错。云歌,你还记得陛下和你一起救过的一个少年吗?”

云歌侧着头,笑着嘟囔:“陵哥哥都和你说了些什么?怎么连月生的事情也和你讲了。”

刘贺心中最后一点的不确定也完全消失,他凝视着云歌说:“这么多年过去,你竟然还记得他的名字,如果月生知道,一定会很开心。”

云歌道:“陵哥哥记得比我还牢!他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月生,他一直很努力地想做一个好皇帝,就是为了不要再出现像月生的人。”

刘贺笑容僵了一僵,云歌问:“你愿意留在长安帮陵哥哥吗?”

刘贺长吁了口气,心意已定,笑嘻嘻地说:“我会住到你们赶我出长安城。”

云歌喜得一下跳了起来,“我就知道你这人虽然看着像个坏蛋,实际心眼应该挺好。”

刘贺苦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长安城从来不缺传奇。

在这座世上最宏伟繁华的都城里面,有异国做人质的王子,有歌女当皇后,有马奴做大将军,有金屋藏娇,有倾国倾城,当然,也还有君王忽丧命,太子成庶民,皇后草席葬。

长安城的人不会随便惊讶兴奋,在听惯传奇的他们看来,能让他们惊讶兴奋的传奇一定得是真正的传奇。什么某人做了将军,谁家姑娘麻雀变凤凰嫁了藩王,这些都不是传奇,顶多算可供一谈的消息。

可在这个春天,长安城又有一个传奇诞生,即使见惯传奇的长安百姓也知道这是一条真正的传奇,会和其他传奇一样,流传百年、千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巫蛊之祸牵涉众多,祸延多年,朕常寝食难安。先帝嫡长曾孙刘询,流落民间十余载。秉先帝遗命,特赦其罪,封阳武侯。”

刘询,卫太子的长孙,刚出生,就带着盛极的荣耀,他的满月礼,先皇曾下诏普天同庆。可还未解人事,卫太子一脉就全被诛杀,小刘询被打入天牢。

其后他所在的天牢就祸事不断。先是武帝身体不适,传有妖孽侵害帝星,司天监观天象后说有来自天牢的妖气冲犯帝星,武帝下令诛杀牢犯。再接着天牢失火,烧死了无数囚犯。还有天牢恶徒暴乱,屠杀狱卒和犯人。

小刘询在无数次的“意外”中,生死渐成谜。有传闻已死,也有传闻他还活着。但更多人明白,所谓活着,那不过是善良人的美好希望而已。

随着武帝驾崩,新皇登基,属于卫太子的一页彻底翻了过去。卫太子的德行功绩还会偶尔被谈起,但那个没有在世间留下任何印记的刘询已经彻底被人遗忘。

却不料,十余载后,刘询又出现在长安城,还是不少长安人熟悉的一个人:游侠之首——刘病已。

从皇孙到狱囚,从狱囚到游侠,从游侠到王侯。怎样的一个传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有关刘询的一切都被人拿出来谈论,似乎过去的一切,今日看来都别有一番深意。

“游手好闲”成了“忍辱负重”,“不务正业”成了“大志在胸”,“好勇斗狠”成了“侠骨柔肠”。

还有他与许平君的良缘,从许平君“鬼迷心窍、瞎了双眼”变成了“慧眼识英雄”,成了人们口中的又一个传奇女子。

朝中文武大臣也对卫皇孙的突然现身议论纷纷。

霍光细心观察着一切,可他怎么都猜不透刘弗陵究竟想做什么。

皇帝一贯忌惮宗亲胜过忌惮大臣,因为宗亲篡位的可能性要远远大于臣子。

可是刘弗陵却一步一步地替刘询铺路,先让刘询在朝堂上绽放光芒,博得朝臣赏识,再让刘询获得民间的认可。本来一些大臣还对皇帝提拔刘询不服,可知道了刘询的身份后,那点不服也变成了心悦诚服。

刘弗陵封刘询为侯后,任命刘询为尚书令,录尚书事,负责皇帝诏命、谕旨的出纳。官职虽不大,却是个能很快熟悉政事的好位置。

还有刘贺。

霍光也一直看不透此人。若说他的荒唐是假,可刘贺并非近些年为了韬光养晦,才开始荒唐,而是先帝在位时,霍光看到的就是一个荒唐皇孙,那时刘贺不过十一二岁,霍光完全想不出来刘贺为什么要故作荒唐。可若说他的荒唐是真,霍光又总觉得不能完全相信。

他现在完全猜不明白刘弗陵为什么要把刘贺召进长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犹如下棋,现在虽然能看见对方手中的棋子,却不知道对手会把棋子落在哪里,所以只能相机而动。

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要霍氏女子诞下第一个皇子,一旦有皇子依靠,别的什么都会好办许多。

霍光为了送霍成君进宫,先去见小妹,与小妹商量。

一则,不管刘弗陵喜不喜女色,为了皇位,他当然会愿意选纳妃嫔。如选了各个大臣的女儿入宫,将臣子的家族利益和皇帝的权力紧密联合起来,刘弗陵就会得到有力的帮助,可以大大削弱霍氏在朝堂上的力量。可这绝不是霍光想要看到的局面,如何阻挡身居要位大臣的女儿入宫,只选几个无关紧要的女子充数,明处就要全力依靠小妹。二则,他不想小妹从别人那里,听闻他打算送霍成君入宫的消息,那会让小妹感觉自己和霍氏不够亲密,他想让小妹觉得她也是霍家的一员。

小妹还是一贯的温顺听话,对他所吩咐的事情一一点头,对霍成君进宫的事情,拍手欢呼,喜笑颜开,直呼:“终于有亲人在宫里陪我了。”

上官皇后十四岁的生辰宴。

在霍光主持下,宴席是前所未有的隆重。

朝廷百官、诰命夫人齐聚建章宫,恭贺皇后寿辰。

刘弗陵也赐了重礼,为小妹祝寿。

小妹坐在刘弗陵侧下方,听到刘弗陵真心的恭贺,虽然不无寥落,却还是很欣喜。

她大着胆子和他说话,他微笑着一一回答。他和她说话时,身体会微微前倾,神情专注。小妹在他的眼睛里,只看见两个小小的自己,她心里的那点寥落也就全散了,至少,现在他只能看见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妹忽地对霍光生了几分难言的感觉。他毕竟还是自己的外祖父,也只有他能记挂着给自己举办盛大的寿筵,也只有他才能让皇帝坐在她身边,陪她喝酒说话。

酒酣耳热之际,礼部官员献上民间绣坊为恭贺小妹寿辰特意准备的绣品。

八个宫女抬着一卷织品进来,只看宽度就有一两丈。

小妹十分好奇,笑着问:“什么东西要绣这么大?”

八个宫女将绣品缓缓展开。

只看大红绸缎上,绣了千个孩童,神态各异,有的娇憨可爱,有的顽皮喜人,有的生气噘嘴,有的狡慧灵动,不一而足。

送礼的官员磕头恭贺:“恭贺陛下、皇后百子千孙。”

小妹的心,刹那就跌入了万丈深渊。原来这才是霍光给她举办寿筵的目的!这可是她的生日呀!

袖中的手要狠狠掐着自己,才能让自己还微笑着。

丞相田千秋站起,向刘弗陵奏道:“陛下,现在东西六宫大都空置,为了江山社稷,还请陛下、皇后早做打算。”

霍光看向小妹,目中有示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妹的掌心已全是青紫的掐痕,脸上却笑意盈盈地说:“丞相说得有理,都是本宫考虑不周,是应该替陛下选妃,以充后宫了。”

有了皇后的话,霍光才站起,向刘弗陵建议选妃,百官也纷纷劝谏。

刘弗陵膝下犹空,让所有朝臣忧虑不安,即使政见上与霍光不一致的大臣,也拼命劝刘弗陵纳妃嫔,一则是真心为了江山社稷,二则却是希望皇子能不带霍氏血脉。

刘弗陵淡淡说:“今日是皇后寿筵,此事容后再议。”

田千秋立即洋洋洒洒开始进言,从高祖刘邦直讲到先帝刘彻,没有一个皇帝如刘弗陵一般,二十一岁仍后宫空置。

情势愈演愈烈,在田千秋带领下,竟然百官一同跪求刘弗陵同意,起先还动作有先后。后来,偌大的建章宫前殿,黑压压一殿的人动作一致,齐刷刷地跪下,磕头,再高声同呼:“为了大汉江山社稷,请陛下三思!”声音震得殿梁都在颤。

再跪下,再磕头,再高声同呼:“为了大汉江山社稷,请陛下三思!”

跪下……

磕头……

高呼……

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上百个官员一遍又一遍,声音响彻建章宫内外。

众人貌似尊敬,实际却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逼迫,刘弗陵只要不点头,众人就会一直要他“三思”。

连站在角落里的云歌都感觉到那迫人的压力滚滚而来,何况直面众人跪拜的刘弗陵?

刘弗陵凝视着他脚下一遍遍跪拜的文臣武官,袖中的拳头越握越紧,青筋直跳,却没有任何办法能让他们停止。

鸾座上的上官小妹突然直直向后栽去,重重摔在地上。

宫女尖叫:“皇后,皇后!”

小妹脸色煞白,嘴唇乌青,没有任何反应。

百官的“为了大汉江山社稷,请陛下三……”霎时咽在口中,呆呆地看着已经乱成一团的宫女、宦官。

刘弗陵探看了下小妹,吩咐道:“立即送皇后回宫,传太医去椒房殿。”

刘弗陵陪着皇后,匆匆离去。

一帮大臣,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看已经空无一人的龙座凤榻,面面相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皇后生辰宴,皇后都没了,还庆个什么?众人悻悻地离去。

田千秋走到霍光身旁,小声问:“霍大人,您看如何是好?”

霍光脸上笑着,却语气森寒,对霍禹吩咐:“我不放心皇后身体,你去吩咐太医,一定要让他们仔细诊断,悉心照顾。”

霍禹道:“儿子明白。”匆匆去了太医院。

霍光对田千秋道:“老夫是皇后祖父,皇后凤体感恙,实在令老夫焦虑,一切等皇后身体康复后再说。”

田千秋点头:“大人说得是。”

霍光惊怒交加。

皇后感恙,身为人臣,又是皇后的外祖父,他断无道理在这个时刻不顾皇后病体,请求皇帝选妃。霍成君若在这个时候进宫,传到民间,很容易被传成她与皇后争宠,气病了皇后。未封妃,先失德,对霍成君和霍氏的将来都不利。

深夜,霍禹领着几个刚给小妹看过病的太医来见霍光。

这几个太医都是霍光的亲信,他们和霍光保证,皇后是真病,绝非装病。乃是内积悒郁,外感风寒,外症引发内症,虽不难治,却需要耗时间悉心调理。

霍光的怒气稍微平息几分,疑心却仍不能尽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二日,一下朝,霍光就求刘弗陵准他探病。

到了椒房殿,先仔细盘问宫女。

宫女向霍光回禀,在霍大人上次拜见皇后前,皇后夜里就有些咳嗽,侍女橙儿还唠叨着该请太医来看一下,却被皇后拒绝了。霍大人来见过皇后娘娘后,皇后显得十分兴奋高兴,话也变得多了,只是白天常会头疼和力乏,橙儿又劝皇后召太医来看一下,皇后娘娘再次拒绝了,说等忙完了这段日子,休息一下就好了。结果没想到,拖到现在竟成了大病。

霍光算了算日子,怀疑小妹装病的疑心尽去,只剩无奈。有些迁怒于小妹身畔的宫女,竟没有一个真正关心小妹身体,只听到橙儿劝、橙儿操心,可这个橙儿却根本不是他的人。

霍光去看小妹时,小妹在病榻上垂泪哭泣,“祖父,小阿姨什么时候进宫?我好难受,想要小阿姨陪我,祖父,你让小阿姨进宫来陪我。”毕竟是他的骨血,霍光心中也有些难受。若是长安城普通官员的女儿生病了,肯定有母亲细心照顾,有姐妹陪伴解闷,还会有父兄探望。小妹虽出身于最尊贵的家族,生病时,榻前却只有一群根本不真正关心她的宫女。

霍光告辞后,特意将橙儿叫来,和颜悦色地向她叮嘱,“悉心照料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身体康复后,定不会亏待你,你的父兄也会沾光不少。”

想到多年未见的父母、兄弟,橙儿有些黯然,向霍光行礼道谢,“服侍皇后娘娘是奴婢该做的。霍大人,有些话,也许不该奴婢说,可奴婢不说,也许就没有人说,所以奴婢只能平心而做,不论对错。”

霍光道:“我不是苛责的人,你不必担心,有话直说。”

“皇后娘娘这两日一直有些低烧,奴婢常能听到皇后娘娘说胡话,有时叫‘祖父’,有时叫‘娘’,有时叫‘舅舅’,还会边哭边说‘孤单’,半夜里突然惊醒时,会迷迷糊糊问奴婢‘小阿姨来了吗’。大人若有时间,能否多来看看皇后娘娘?依奴婢想,只怕比什么药都管用。”

霍光目光扫向一侧的宫女,几个宫女立即低头。

“奴婢守夜时,也听到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奴婢也听到过皇后娘娘说梦话,有一次还叫‘祖父、舅舅,接我出宫’。”

“奴婢们想着都是些不紧要的思家梦话,所以就没有……”

宫女嗫嚅着,不敢再说。

霍光心里最后的一点关于“内积悒郁”的疑虑也全都散去,嘉许地对橙儿说:“多谢你对皇后娘娘体贴的心思。”

橙儿忙道:“都是奴婢的本分,不敢受大人的谢。”

霍光出来时,碰到来看上官小妹的云歌。

云歌侧身让到路侧,敛衽为礼。

霍光早知云歌常来找小妹玩耍,小妹病了,云歌自会来看,所以没有惊讶,如待略有头脸的宫女一般,微点了个头,就从云歌身旁走过。

橙儿看到云歌,高兴地把云歌迎了进去。其他人都冷冷淡淡,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陪云歌一起来的抹茶倒是很受欢迎。抹茶只是个普通宫女,无须过分戒备,人又性格开朗,出手大方,众人陆陆续续从她那里得过一些好处,所以看到抹茶都笑着打招呼。

闻到抹茶身上异样的香,众人好奇地问:“这是什么熏香,味道这般别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抹茶得意扬扬地打开荷包给她们看,“太医新近做的,于总管赏了我一些,不仅香味特别,还可以凝神安眠,治疗咳嗽。”

荷包一开,更是香气满室,犹如芝兰在怀。

众人在宫中,闻过的奇香不少,可此香仍然令一众女子心动,都凑到近前去看,“真的这么神奇吗?我晚上就不易入眠。”

抹茶一如以往的风格,东西虽然不多,但是见者有份,人人可以拿一些。

云歌对仍守在帘旁的橙儿笑说:“你也去和她们一块儿玩吧!我常常来,什么都熟悉,不用特意招呼我。”

橙儿闻到香气,早已心动,笑着点点头,“姑娘有事,叫奴婢。”也凑到了抹茶身旁,去拿香屑。

“你好受一些了吗?”

上官小妹听到云歌的声音,依旧闭目而睡,未予理会。

“多谢你肯帮我们。”

小妹翻了个身,侧躺着,“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病得有气无力,哪里还有力气帮人做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坐着。

有宫女回头探看云歌和皇后,发觉两人嘴唇都未动,云歌只安静坐在榻旁,皇后似有些疲倦,合目而躺。

宫女安心一笑,又回头和别的宫女谈论着熏香,只时不时地留心一下二人的动静。

上官小妹虽合着双眼,看似安详,心里却是凄风细雨,绵绵不绝。

祖父以为刘弗陵不宠幸她,是因为她不够娇,不够媚,以为刘弗陵为了帝王的权力,会纳妃嫔,散枝叶,可祖父错了。

祖父不是不聪明,而是太聪明。他以为世上和他一样聪明的男人,懂得何为轻,何为重,懂得如何取,如何舍,却不知道这世上真有那聪明糊涂心的男人。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口拒绝云歌,虽然她也绝不想霍成君进宫。也许她只是想看云歌失望和难过,她不喜欢云歌的笑。可是云歌再次让她失望了。

云歌对她的拒绝未显不开心,也未露出失望,只是很轻声地说:“我明白,你比我们更不容易。”

天下不会有人比她更会说谎,人家只是在生活中说谎言,而她却是用谎言过着生活,她的生活就是一个谎言。可她看不出云歌有任何强颜欢笑,也看不出云歌说过任何谎。

在这个乍暖还寒的季节,偶感风寒很容易,所以她生病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担心祖父会把她生病的消息压住,所以她不但要生病,还要生得让所有人都知道。

每年春天,皇后都要率领百官夫人祭拜蚕神娘娘,替整个天下祈求“丰衣”,所以她本打算当众病倒在桑林间,却不料风寒把她内里的溃烂都引了出来,昨天晚上气怒悲极下,突然就病发了。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自己而做,是为了横刀自刎的母亲而做,是为了小小年纪就死掉的弟弟而做,是为了上官家族的上百条人命而做。

她不是帮他,绝不是!

有宫女在帘外说:“皇后,到用药的时辰了。”

上官小妹抬眸,含笑对云歌说:“你回去吧!我这病没什么大碍,太医说安心调养三四个月就能好,不用太挂心。”

云歌默默点了点头,行礼后,离开了椒房殿。

温室殿内,刘弗陵正和刘贺谈话。看到云歌进来,刘贺笑着要告退。刘弗陵挽留住了他,未避讳刘贺,就问云歌:“小妹如何?”

“她不肯接受我们的道谢。”

刘弗陵微点了下头,未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说:“小妹只给我们三四个月的时间,以后的事情就要我们自己去解决。”

刘贺笑:“还在为霍成君犯愁?不就是拿没有子嗣说事吗?照臣说,这也的确是个事。陛下,晚上勤劳些,想三四个月弄个孩子,别说一个,就是几个都绰绰有余了。臣倒是纳闷儿了,陛下怎么这么多年一次都未射中目标?”

刘贺的惫懒的确无人能及,这样的话也只他敢说。

刘弗陵面无表情,云歌却双颊酡红,啐了一声刘贺,“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扭身匆匆走了。

刘贺凝神打量刘弗陵,竟觉得刘弗陵的面无表情下,好似藏着一丝羞涩。

错觉?肯定是我的错觉!刘贺瞪大眼睛,绝不能相信地说:“陛下,你……你……不会还没有……没有……难道你还是童子身……不,不可能……”

太过难以置信,刘贺张口结舌,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刘弗陵淡淡打断了他,看似很从容平静地说:“朕刚才问你,羌族、匈奴的问题如何处理,你还没有回答朕。”

刘贺还想再问清楚一点,殿外宦官回禀,刘询求见,刘贺方把话头撂开。

等刘询进来,刘弗陵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让刘询也思考一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贺笑嘻嘻地回道:“西域各国一直都是我朝的隐虑,但他们国小力弱,常会择强而依,只要我朝能克制住羌人和匈奴,他们不足担心。何况还有解忧公主在乌孙,抚慰联纵西域各国,靠着她和冯夫人的努力,即使先帝驾崩后最动荡的那几年,西域都没有出大乱子,现在吏治清明,朝堂稳定,西域更不足虑。最让人担忧的是羌族和匈奴,而这两者之间,最可虑的却是羌族的统一,羌族一旦统一,我朝边疆肯定要有大的战事。”

刘弗陵点头同意,刘询神色微动,却没有立即开口。可殿上的两人都是聪明人,立即捕捉到他的神情变化,刘贺笑道:“看来小侯爷已经想到应对办法了。”

刘询忙笑着给刘贺作揖:“王叔不要再打趣我了。”又对刘弗陵说:“这事倒不是臣早想过,而是有人抛了个绣球出来,就看我们现在接是不接。”

刘贺听他话说得奇怪,不禁“咦”了一声,刘弗陵却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讲。

“陛下一定还记得中羌的王子克尔嗒嗒。克尔嗒嗒在赛后,曾去找孟珏说话,当着臣和云歌的面,对孟珏说‘他日我若为中羌王,你在汉朝为官一日,中羌绝不犯汉朝丝毫’。”

刘询重复完克尔嗒嗒的话后,就再无一言,只静静看着刘贺和刘弗陵。

殿堂内沉默了一会儿后,刘贺笑嘻嘻地说:“中羌虽不是羌族各个部落中最强大的,可它的地理位置却是最关键的。横亘中央,北接西域、西羌,南接苗疆、东羌,不仅是羌族各个部落的枢纽,也是通往苗疆的关隘,不通过中羌,匈奴的势力难以渗入苗疆,不通过中羌,羌族也不可能完成统一,可一直主张羌族统一,设法联合匈奴进攻我朝的就是如今的中羌酋长。”

刘询点了点头,“王叔说得极是。有明君,自会有良臣,让孟珏这样的人继续为官,并不难。只是据臣所知,克尔嗒嗒是中羌的四王子,上面还有三个哥哥,他若想当王,却不容易,如果他和父王在对汉朝的政见上再意见相左,那就更不容易了。”

刘弗陵淡淡说:“那我们就帮他把‘更不容易’变成‘容易’。”

刘贺说:“克尔嗒嗒能想出这样的方法去争位,也是头恶狼,让他当了王……”他摇着头,叹了口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淡笑道:“猎人打猎时,不怕碰见恶狼,而是怕碰见毫不知道弓箭厉害的恶狼。知道弓箭厉害的恶狼,即使再恶,只要猎人手中还有弓箭,它也会因为忌惮,而不愿正面对抗猎人,但不知道弓箭厉害的狼却会无所畏惧,只想扑杀猎人。”

刘贺想了一瞬,点头笑道:“陛下不常打猎,这些道理却懂得不少。都是恶狼,也只能选一只生了忌惮心思的狼了。”

刘弗陵说:“这件事情只能暗中隐秘处理,我朝不能直接干预,否则只会激化矛盾。”他看向刘询,“你在民间多年,认识不少江湖中的风尘侠客,此事关系到边疆安稳、百姓安危,我相信这些风尘中的侠客定有愿意助你的。”

刘询立即跪下,磕了个头后,低声说:“臣愿效力,可是臣有不情之请。

刘弗陵淡淡应道:“什么?”

“此事若交给臣办,陛下就不能再过问,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

刘弗陵点头同意,只叮嘱道:“此事朕再不过问,只等着将来遥贺克尔嗒嗒接位。不过,你若需要任何物力、财力,可随时来向朕要。”

刘询心中激荡,强压着欣喜,面色平静地向刘弗陵磕头谢恩。

等刘询退出去后,一直笑眯眯看着一切的刘贺,坐直了身子想说话,转念间,却想到连自己都能想到的事情,刘弗陵如何会想不到?他既然如此做,定有他如此做的因由,就又懒洋洋地歪回了榻上。

刘弗陵却是看着他一笑,道:“多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的通透让刘贺暗凛,想起二弟,心里黯然,面上却仍是笑着。

刘询的新府邸,阳武侯府。

霍成君不能顺利入宫,对他们而言,应该是件好事,可刘询总觉得孟珏心情不好,“孟珏,你好像很失望陛下不能纳妃。”

“有吗?”孟珏不承认,也未否认。

刘询道:“皇帝纳妃是迟早的事情,就是不纳妃嫔,还有个上官皇后。以云歌的性格,可以容一时,却绝不可能容一世,她离开是必定的事情。再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人未过门,你就三心二意,就是一般女子都有可能甩袖而去,何况云歌?云歌如今给你点颜色瞧瞧,也很对。”

孟珏微笑着说:“侯爷对我的事情了解几分?当日情形,换成你,也许已经是霍府娇客。”

刘询未理会孟珏微笑下的不悦,笑问:“你不告诉我,我怎么能知道?你究竟为什么和霍光翻脸?”

孟珏淡笑,“侯爷今后需要操心的事情很多,不要在下官的事情上浪费功夫。”

仆人在外禀报:“昌邑王来贺侯爷乔迁之喜。”

刘询忙起身相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贺进来,看到孟珏,什么话都没有说,先长叹了口气。

刘询似解非解。

孟珏却已经明白,面上的笑容透出几分寂寥。

刘贺将云歌拜托他带给许平君的东西递给刘询,“全是云歌给夫人的。云歌还说,若夫人的伤已经大好了,可以选个日子进宫去看她。现如今她出宫不及夫人进宫来得方便。”

刘询笑着道谢。

春天是一年中最有希望的季节,秋天的收获正在枝头酝酿。

因为百花盛开的希望,连空气中都充满芳香。

云歌和刘弗陵并肩沿沧河而行。

沧河水滔滔,从天际而来,又去往天际,它只是这未央宫的过客。

云歌看水而笑,刘弗陵也是微微而笑,两人眼底有默契了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陵哥哥,你想做什么?”

云歌的话没头没脑,刘弗陵却十分明白,“还没有想好,想做的事情太多。嗯,也许先盖座房子。”

“房子?”

“青石为墙,琉璃为顶。冬赏雪,夏看雨,白天望白云,晚上看星星。”

云歌为了和刘弗陵面对面说话,笑着在他前面倒走,“你要盖我们的琉璃小筑?你懂如何烧琉璃?对呀!煅烧琉璃的技艺虽是各国不传之秘,你却掌握着天下秘密,只此一门技艺的秘密,我们就不怕饿死了。”

说着,云歌突然瞪大了眼睛,十分激动,“你还知道什么秘密?”

刘弗陵微笑:“等以后你觉得无聊时,我再告诉你。只要你想,有些秘密保证可以让我们被很多国家暗中培养的刺客追杀。”

云歌合掌而笑,一脸憧憬,“不就是捉迷藏的游戏吗?不过玩得更刺激一些而已。”

刘弗陵只能微笑。禅位归隐后的“平静”生活,已经完全可以想象。

两人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向御花园行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心。”刘弗陵提醒倒走的云歌。

“啊!”

可是云歌正手舞足蹈,孟珏又步履迅疾,两人撞了个正着,孟珏半扶半抱住了云歌。

“对不……”话未说完,太过熟悉的味道,已经让云歌猜到来者是谁,急急想挣脱孟珏,孟珏的胳膊却丝毫未松,将她牢牢圈在他的怀抱里。

刘弗陵伸手握住了云歌的手,“孟爱卿!”语短力重,是刘弗陵一贯无喜无怒的语调。可波澜不惊下,却有罕见的冷意。

云歌感觉到孟珏的身子微微一僵后,终还是慢慢放开了她,向刘弗陵行礼,“臣不知陛下在此,臣失礼了,臣想请陛下准许臣和云歌单独说几句话。”

刘弗陵询问地看向云歌。

云歌摇头,表示不愿意,“你要说什么,就在这里说吧!”

孟珏起身,黑眸中有压抑的怒火,“我闻到不少宫女身上有我制的香屑味道,你身上却一点没有,你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我把香屑送给她们,她们用了,我没用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微微笑起来,“这个香屑统共才做了一荷包,看来你是全部送人了。”

云歌不吭声,算默认。

“若一更歇息,二更会觉得胸闷,常常咳嗽而醒,辗转半个时辰,方有可能再入睡……”

“宫里有太医给我看病,不需要你操心。”

“云歌,你真是头犟牛!这是你自己的身体,晚上难受的是自己。”

“你才是头犟牛!我都说了不要,你却偏要给我。你再给,我还送!”

刘弗陵总算听明白了几分来龙去脉,“云歌,你晚上难受,为什么从没有对我说过?”

云歌没有回答。心中暗想:你已经为了此事十分自责,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不想因为一点咳嗽让你更添忧虑。

刘弗陵又问:“孟珏既然有更好的法子治疗你的咳嗽,为什么不接受?”

“我……”看到刘弗陵目中的不赞同,云歌气鼓鼓地扭过了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拜托你再制一些香屑,朕会亲自监督云歌使用。”

孟珏向刘弗陵行礼告退,行了两步,忽地回头,笑对云歌说:“药不可乱吃,你若不想害人,赶紧把那些未用完的香屑都要回来。”

云歌郁闷,送出手的东西,再去要回来?抹茶会杀了她的。

“孟珏,你骗人,你只是想戏弄我而已。”

“信不信由你了。”孟珏笑意温暖,翩翩离去。

云歌恼恨地瞪着孟珏背影,直到孟珏消失不见,才悻悻收回了视线。

一侧头,碰上刘弗陵思量的目光,云歌有些不知所措,“陵哥哥,你在想什么?”

刘弗陵凝视着云歌,没有回答。虽然孟珏人已走远,可她眼中的恼怒仍未消。

云歌对人总是平和亲切,极难有人能让她真正动气,一方面是她性格随和,可另一方面却也是云歌心中并没有真正把对方当回事,只要不在乎,自然对方如何,都可以淡然看待。

“陵哥哥……”云歌握着刘弗陵的手,摇了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握紧了她的手,微笑着说:“没什么,只是想,我该握紧你。”

晚上。

云歌正准备歇息,刘弗陵拿着一个木匣子进来,命抹茶将金猊熏炉摆好,往熏炉里投了几片香屑,不一会儿,屋子就盈满幽香。

云歌嘟囔,“他的手脚倒是麻利,这么快又做好了。”

刘弗陵坐到榻侧,笑赞道:“如此好闻的香屑,就是没有药效都很引人,何况还能帮你治病?免了你吃药之苦。”

云歌不想再提孟珏,拉着刘弗陵,要刘弗陵给她讲个笑话。

刘弗陵的笑话没说完,云歌就睡了过去。

孟珏所制的香十分灵验,云歌一觉就到天明,晚上没有咳嗽,也没有醒来。

所以,这香也就成了宣室殿常备的香,夜夜伴着云歌入眠。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刘弗陵越来越忙碌。

云歌的日子却越来越安静。

她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不再给他添任何乱,所以云歌尽力收起自己杂七杂八的心思,规规矩矩地做一个淑女,连红衣那里都很少去拜访。常常在宣室殿内,一卷书,一炉香,就是一整天。

毕竟本性好动,不是不觉得无聊,可是想到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彻底飞出这里,心思也就慢慢沉淀下来,怀揣着她和刘弗陵的小秘密,喜悦地等着那一天的来临。

在云歌一天天的等待中,黑夜越来越短,白日越来越长,春的缤纷换成了夏的浓郁。

云歌觉得自己已经睡了很久,可睁开眼一看,几缕斜阳照得室内更加明亮。这天怎么还没有黑?

她望着碧茜纱窗,数着一个个的窗格子。

“很无聊吗?”一个人坐到了榻侧。

云歌惊喜,“怎么今日天未黑,你就回来了?没有事情忙了吗?”“准备得差不多了,可以慢慢开始行动了。”刘弗陵回道。这段时间他又清减了不少,脸上颇有倦色,但因为喜悦,精神却显得十分好。

云歌一下子坐了起来,“你选择了谁?”又赶忙说,“不要告诉我是谁,我不善于在熟悉的人面前撒谎,我怕我会露了形迹。”

刘弗陵微笑:“他们二人都很好,目前还没有看出来谁更适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点头,“你准备得如何了?”

“我已经将赵充国将军调回京城,升杜延年为太仆右曹,右将军张安世虽然十分谨小慎微,在我和霍光之间不偏不倚,但是他的哥哥张贺却有豪侠之风,握一发制全身,我把张贺握在手中,不怕他会帮霍光……”

云歌惊讶:“张贺?张大人?你让病已大哥出面,不管什么事情,张大人都会尽力。”

“原来……这样。”刘弗陵明白过来,“看来真如他人所说,朝中仍有一些念卫太子旧恩的人。”

“究竟还有谁和他有交往,你要去问病已大哥。”

“刘病已不会告诉我的,臣子心系旧主是大忌。”

云歌叹了口气,“谁叫你是皇帝呢?”

刘弗陵不在意地笑,“我心中有数就行了。不给你讲这些事情了,说了你也听不明白。你个糊涂家伙,只怕现在才知道右将军张安世是张贺的弟弟。”

云歌吐舌头,“张大人官职低微,我怎么能想到他的弟弟竟然官做得这么大?那么多文武官员,要一个个记住他们的名字都费力,还要再理清楚彼此之间的亲戚关系,皇帝果然还是要聪明人才能胜任!你这么聪明……”

刘弗陵笑敲了下云歌的头,“不用来绕我,有什么话直接说。”

云歌眉尖微蹙,“小妹的病已经好了,霍光应该会重提霍成君进宫的事情,你想好如何应付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的笑淡了,一时没有说话。一般人都会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压力,何况皇帝呢?皇子关系着整个江山社稷,在这个问题上,朝堂内没有一个官员会站在他这边。

云歌看到他的神情,忙笑着说:“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刘弗陵握住云歌的手说:“我会想办法处理好霍成君的事情,你不要担心。”

云歌笑着点了点头。

刘弗陵笑说:“听闻淋池的低光荷开了,贺奴嚷嚷着这段日子太累,晚上要去游湖。我已经命御厨准备小菜、鲜果、糕点,晚上边赏荷边吃,你看可好?”

云歌大乐,“还是贺奴得我心意。”

云歌闷了很久,洗漱停当,就已经按捺不住,拉着刘弗陵直奔淋池。

不知道武帝当年从何处寻了此异花,淋池荷花与别处的荷花不同。一茎四叶,形如骈盖,日光照射时叶片低首,所以称为“低光荷”。每到花开季节,芬芳之气十余里外都可闻到。最神奇的是,荷叶食后能令人口气常香,所以宫内妃嫔,宫外命妇,都极其喜欢此荷,以能得一枝半叶为荣。

此时太阳还未西落,碎金的光线映在片片低首的碧绿荷叶上,金碧交加,紫光潋滟。

一朵朵碗口大的荷花,或洁白,或淡粉,三三两两地直铺叠到天际。

风过时,叶动,光动,花动,水动。光影变化,色彩流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高兴地叫:“整日锁在屋中,看看我差点错过了什么!”

其他人都还未到,但刘弗陵看云歌已等不及,遂命人放小船。

云歌把船上持桨的宦官赶下了船,“不用你划,我自己会划船。”

于安担忧,“陛下……”

刘弗陵看了他一眼,于安不敢再多言。

云歌在于安不信任的目光中,把舟荡了出去。

小舟越行,荷花越茂密,渐渐四周都是荷花,两人身在荷叶间,已经看不到岸上的人。

云歌久未活动,划了不久,额头就有细密汗珠沁出,脸颊透着健康的粉红,人面荷花两相映,自是一道风景。云歌看刘弗陵只盯着自己看,笑嗔,“你干吗老是盯着我看?我又不会比荷花更好看!”

刘弗陵微笑不语,随手摘了一枝大荷叶,倒扣在云歌头上,充作帽子遮阳。

游湖的乐趣,一半在划船上。云歌不想刘弗陵错失划船之乐,把桨递给他,“我教你划船。”

刘弗陵笑:“你真把我当成什么都不会做的皇帝了?皇帝小时候也和一般孩子一样贪玩好闹。”说着,接过桨开始划,几下后,动作渐渐流利,划得不比云歌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惬意地缩躺在船上,随手扯了自己“帽子”边缘的荷叶放进嘴里。

“果然清香满口。”撕了一片,探身喂给刘弗陵。

船随水走,本就有些摇晃,刘弗陵张嘴咬荷叶,云歌身子一晃,往前一倾,刘弗陵含住了她的手指。

两人都如触电,僵在了船上,只小船晃晃悠悠,随着水流打转。

云歌低着头抽手,刘弗陵却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去揽她的腰,俯身欲吻云歌。

云歌只觉荷叶的幽香熏得人身子软麻,半倚着刘弗陵的臂膀,闭上了眼睛。

刘弗陵的唇刚碰到云歌唇上,云歌脑内蓦地想起对孟珏的誓言,猛地一把推开了他,“不行!”

云歌用力太大,刘弗陵又没有防备,眼看着就要跌到湖中,云歌又急急去拽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已是湿了大半截衣袍。

船仍在剧晃,两人都气喘吁吁。

刘弗陵的手紧紧扣着船舷,望着连天的荷叶说:“是我不对。”看似平静的漆黑双眸中,却有太多酸涩。

云歌去握他的手,刘弗陵没有反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陵哥哥,不是我,我不愿意。只是因为……陵哥哥,我愿意的,我真的愿意的。”云歌不知道该如何让他相信,只能一遍遍重复着“愿意”。

刘弗陵的心绪渐渐平复,反手握住了云歌的手,“是我不对。”

刘弗陵眼中的苦涩受伤,都被他完完全全地藏了起来,剩下的只有包容和体谅。

云歌知道只需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就可以抚平刘弗陵的伤,可她却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她突然十分恨孟珏,也十分恨自己。

“陵哥哥,等到明年,你不管想做什么,我都愿意,都绝不会推开你。”云歌脸颊的绯红已经烧到了脖子,却大胆地仰着头,直视着刘弗陵。

云歌的眼睛像是燃烧着的两簇火焰,刘弗陵心中的冷意渐渐淡去,被云歌盯得不好意思,移开了视线,“被你说得我像个好色的登徒子。西域女儿都这般大胆热情吗?”

云歌拿荷叶掩脸,用荷叶的清凉散去脸上的滚烫。

刘弗陵划着船,穿绕在荷花间。

夕阳,荷花。

清风,流水。

小船悠悠,两人间的尴尬渐渐散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觉得船速越来越慢,掀起荷叶,看到刘弗陵脸色泛红,额头上全是汗。

“陵哥哥,你怎么了?”

刘弗陵抹了把额头,一手的冷汗,“有些热。”对云歌笑了笑,“大概划得有些急了,太久没有活动,有点累。”

云歌忙摘了一片荷叶,戴在他头顶,又用自己的荷叶给他扇风,“好一些了吗?”

刘弗陵点了点头。

云歌拿过桨,“让奴家来划,请问公子想去哪个渡头?”

刘弗陵一手扶着船舷,一手按着自己胸侧,笑说:“小姐去往哪里,在下就去哪里。”

云歌荡着桨,向着夕阳落下的方向划去。

一轮巨大的红色落日,将碧波上的小舟映得只一个小小的剪影,隐隐的戏谑笑语,遥遥在荷香中荡开。

“奴家若去天之涯呢?”

“相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海之角呢?”

“相随。”

“山之巅呢?”

……

暮色四合时,云歌才惊觉,在湖上已玩了许久,想着刘贺肯定等急了,匆匆返回。

未行多远,只见前面一艘画舫,舫上灯火通明,丝竹隐隐,四周还有几条小船相随。

云歌笑,“白担心一场,刘贺可不是等人的人。”

刘贺也看见了他们,不满地嚷嚷,“臣提议的游湖,陛下却抛下臣等,独自跑来逍遥。过墙推梯,过河拆桥,太不道义了。”

行得近了,云歌看到刘询和许平君共乘一舟,刘贺和红衣同划一船,孟珏独自一人坐了一条小舟。于安和七喜划了条船,尾随在众人之后。

云歌有意外之喜,笑朝许平君招手,“许姐姐。”

看到刘弗陵,许平君有些拘谨,只含笑对云歌点了下头,赶着给刘弗陵行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画舫上的侍女有的吹笛,有的弹琴,有的鼓瑟。

画舫在前行,小船在后跟随,可以一面听曲,一面赏景。

若论玩,这么多人中,也只得刘贺与云歌有共同语言。

刘贺得意地笑问云歌:“怎么样?”

云歌不屑地撇嘴,“说你是个俗物,你还真俗到家了。今晚这般好的月色,不赏月,反倒弄这么个灯火通明的画舫在一旁。荷花雅丽,即使要听曲子,也该单一根笛,一管箫,或者一张琴,月色下奏来,伴着水波风声听。你这一船的人,拉拉杂杂地又吹又弹又敲,真是辜负了天光月色、碧波荷花。”

刘贺以手覆眼,郁闷了一瞬,无力地朝画舫上的人挥了下手,“都回去吧!”

画舫走远了,天地蓦地安静下来,人的五感更加敏锐。这才觉得月华皎洁,鼻端绕香,水流潺潺,荷叶颤颤。

刘贺问云歌:“以何为戏?”

云歌笑:“不要问我,我讨厌动脑子的事情,射覆、藏钩、猜枚,都玩不好。你们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了,我在一旁凑乐子就行。”

许平君张了下嘴,想说话,却又立即闭上了嘴巴。

刘询对她鼓励地一笑,低声说:“只是游玩,不要老想着他们是皇帝、藩王,何况,你现在也是侯爷夫人,有什么只管说,说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大着胆子说:“王叔,妾身有个主意,四条船,每条船算一方,共有四方。四方根据自己喜好,或奏曲,或唱歌,或咏诗,大家觉得好的,可以向他的船上投荷花,最后用荷花多少定哪方胜出,输者罚酒。只是,孟大人的船上就他一人,有点吃亏。”

刘贺拍掌笑赞,“赏了很多次荷花,却从没有这么玩过,好雅趣的主意。”扫了眼孟珏,“我们多给他一次机会玩,他哪里吃亏了?云歌,你觉得呢?”

云歌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荷叶,无所谓地说:“王上觉得好,就好了。”

刘弗陵一直未出一语,刘贺向他抱拳为礼,“第一轮,就恭请陛下先开题。”

刘弗陵神情有些恍惚,似没听到刘贺说话,云歌轻叫:“陵哥哥?”

刘弗陵疑问地看向云歌,显然刚才在走神,根本没有听到众人说什么。

云歌轻声说:“我们唱歌、作诗、奏曲子都可以,你想做什么?”

云歌说话时,纤白的手指在碧绿的荷茎上缠来绕去。刘弗陵看了她一瞬,抬头吟道:

清素景兮泛洪波,

挥纤手兮折芰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凉风凄凄扬棹歌,

云光曙开月低河。

既应景,又写人,众人都叫好。刘病已赞道:“好一句‘云光曙开月低河’。”

几人纷纷折荷花投向他们的船,不敢砸刘弗陵,只能砸云歌,云歌边笑边躲,“喂,喂!你们好生赖皮,这么大的船,偏偏要往我身上扔。”

不多时,满头花瓣,一身芳香,云歌哭笑不得,对刘弗陵说:“你赢,我挨砸。我们下次还是不要赢好了,这花蒂打在身上还是挺疼的。”

云歌低着头去拂裙上的荷花,刘弗陵含笑想替云歌拂去头上的花瓣,却是手刚伸到一半,就又缩回,放在了胸侧,另一只手紧抓着船舷。

一直尾随在众人身后的于安,脸色蓦沉,划船靠过来,在刘弗陵耳边低语了一句,刘弗陵微颔首。

刘弗陵笑对众人说:“朕有些急事要办,需要先回去。各位卿家不要因为朕扫了兴致,继续游湖,朕处理完事情,立即回来。”

云歌忙道:“我陪你一块儿回去。”

刘弗陵低声说:“是朝堂上的事情,你过去,也只能在一边干等着。不如和大家一起玩,许平君难得进宫一趟,你也算半个主人,怎么能丢下客人跑了?我办完了事情,立即回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只能点点头。

于安所乘的船只能容纳两人,他不愿耽搁工夫让七喜去拿船,“云姑娘,你先和别人挤一下,奴才用这艘船送陛下回去。”

刘贺笑道:“孟珏的船正好还可以坐一个人,云歌就先坐他的船吧!”

云歌未说话,于安已急匆匆地叫:“麻烦孟大人划船过来接一下云姑娘。”

孟珏划了船过来。

刘弗陵对云歌颔首,让她大方对待,“我一会儿就回来。”

云歌点点头,扶着孟珏递过的船桨,跳了过去。

于安立即跃到云歌先前坐的地方,用足力气划桨,船飞快地向岸边行去。

刘弗陵一走,许平君顿觉轻松,笑说:“我们现在只有三条船,那就算三方了,每船都两人,很公平。云歌,刚才你得的荷花算是白得了,不过可以让你点下家。”

云歌感觉到所有人都在偏帮孟珏,没好气地说:“就许姐姐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完又泄气,有病已大哥在,他们很难输。

不料许平君胸有成竹地一笑,未等刘询开口,就吟道:

水晶帘下兮笼羞娥,

罗裙微行兮曳碧波,

清棹去兮还来,

空役梦兮魂飞。

除孟珏以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连刘询都像看陌生人一样盯着许平君。

不是许平君作得有多好,她这首咏荷诗比刘弗陵的咏荷诗还差许多。可是一年前,许平君还不识字。从一字不识到今日这首诗,她暗中下了多少苦功?

许平君看众人都直直盯着她,心怯地看向孟珏,孟珏嘉许地向她点了点头,许平君才放了心,不好意思地说:“不太好,各位就笑听吧!”

“什么不太好?简直太好了!”云歌大叫一声,急急找荷花,孟珏将刚折到手的荷花递给云歌,云歌匆忙间没有多想,立即就拿起,朝许平君用力扔了过去,许平君笑着闪躲,红衣的荷花也随即而到,躲了一朵,没躲开另一朵,正中额头,许平君一边嚷疼,一边欢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看孟珏想扔的方向是许平君的裙裾,不满地说:“刚刚砸我时,可没省力气。”

孟珏将荷花递给她,“给你扔。”

云歌犹豫未拿。

刘贺叫了声云歌,手里拿着荷花,努了努嘴,云歌会意而笑,忙抓起荷花,两人同时扔出,一左一右,砸向许平君。许平君看云歌扔的速度很慢,就先向左边躲,不料右边的荷花突然加速转道,先打到左边荷花上,然后两朵荷花快速地一起打中许平君的头。许平君揉着脑袋,气得大叫,“大公子、云歌,你们两个欺负我不会武功!”

“你先头又没说,扔荷花不许用武功。”云歌向她吐吐舌头,一脸你奈我何的神气。

许平君盈盈而笑,点点云歌,“下一家,孟珏和云歌。”

云歌不依,“又要砸我?我……我……我什么都不会,这轮算我输了。”

刘贺和刘询笑嘲:“你不会,还有孟珏。孟珏,你不会打算向我们认输吧?”

孟珏看向云歌,云歌侧仰着脑袋望月亮。

孟珏淡笑,“输就输了。”举起酒杯要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贺叫:“太小了,换一个,换一个,旁边的,再旁边的。”

孟珏懒得推诿,举起大杯,斟满酒,一饮而尽。

刘贺嚷:“云歌,该你喝了。”

“孟珏不是刚喝过一杯?”

许平君笑:“云歌,是你们两个都输了,自然两人都该喝,哪里能只让一个人喝?”

“哼!砸我的时候,也不见船上还有另一个人?”

云歌抱怨归抱怨,酒仍是端了起来,还未送到嘴边,孟珏把酒杯拿了过去,一口饮尽,朝众人倒置了下杯子。

云歌低声说:“我会喝酒,不需要你挡。”

孟珏淡淡说:“从今往后,咳嗽一日未彻底治好,便一日不许碰酒。”

刘贺和许平君朝云歌挤眉弄眼,“不用挨砸,不用喝酒,这下可是能放心大胆地认输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指了指刘贺说,“别啰唆,该你们了。”

刘贺舒舒服服地靠躺到船上,叫道:“红衣,我就靠你了。”

红衣从袖里取出一根碧绿的竹短笛,微笑着将竹笛凑到了唇畔。

红衣的曲子如她的人一般,温柔婉转,清丽悠扬。

没有如泣如诉的缠绵悱恻,也没有深沉激越的震撼肺腑,不能感星闭月,也不能树寂花愁。可她的笛音,就如最温和的风,最清纯的水,在不知不觉中吹走了夏天的烦躁,涤去了红尘烦恼。

众人都不自觉地放下了一切束缚,或倚,或躺,任由小舟随波轻荡。

皓月当空,凉风扑面,友朋相伴,人生之乐,还有什么?

红衣侧坐吹笛,刘贺不知何时,已经从船舷靠躺在了红衣身上,仰望明月,嘴角含笑。

刘询和许平君并肩而坐,双手交握,望着船舷两侧滑过的荷花,微微而笑。

孟珏和云歌隔着段距离一坐一卧,举目望月,偶尔四目交投,孟珏眸内似流动着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红衣的笛音悄无声息地消失,众人却仍静听水流,遥赏月兔。

良久后,刘询的声音在荷花深处响起:“闻曲识人。大公子,你要惜福。”

刘贺笑问:“到底好是不好?怎么不见你们投荷,也不见你们罚酒?”

众人这才赶紧去折荷,但看着红衣娴静的身姿,却怎么都砸不下去,纷纷把荷花砸向了刘贺。

刘贺却非云歌和许平君,虽然看着身子未动,却没有一朵荷花能砸到他头上,都只落到了袍摆上。

他嘻嘻笑着朝云歌、许平君拱手:“多谢美人赠花。”又指着云歌和孟珏,“我选你们。”

“又是我们?”云歌郁闷。

……

“仍是我们?”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怎么还是我们?”

……

“我知道是我们。”云歌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刘询和刘贺摆明了整她,不管她点谁,下一轮肯定又轮回来。

刘贺笑:“云歌,你还坚持不肯玩吗?孟珏酒量再好,也禁不得我们这么灌。不过,也好,也好,这小子狡猾如狐,从不吃亏,我从来没有灌他灌得这么痛快过。咱们继续,继续!回头看看醉狐狸是什么样子。”

孟珏正要喝下手中的酒,云歌道:“这轮,我不认输。”

孟珏未置一言,静静放下了酒杯。

云歌想了会儿说,“我给你们唱首歌吧!”轻敲着船舷,心内暗渡了下曲调,启唇而歌:

清素景兮泛洪波,

挥纤手兮折芰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凉风凄凄扬棹歌,

云光曙开月低河。

云歌并不善即兴渡曲,又没有乐器替她准音,时有不能继,音或高或低,以至承接不顺。

忽闻身侧响起乐音,引她随曲而歌。

云歌侧目,只看孟珏双手握着一个埙,垂目而奏。

埙乃中原华夏一族最早的乐器,传闻炎帝、黄帝时所创。因为是用大地的泥土煅烧而成,埙音也如广袤无垠的大地,古朴浑厚、低沉沧桑中透着神秘哀婉。

云歌的歌声却是清亮明净,飞扬欢快。

两个本不协调的声音,却在孟珏的牵引下,和谐有致,宛如天籁。

苍凉神秘的埙音,清扬婉转的歌声,一追一逃,一藏一现,一逼一回,若即若离,似近似远,逡游飞翔于广袤深洋,崇山峻岭,阔邃林海,千里平原,万里苍穹。

起先,一直是埙音带着歌声走,可后来,歌声的情感越来越充沛,也越来越有力量,反过来带着埙音鸣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埙音、歌声彼此牵扯,在湖面上一波又一波荡开。一个沧桑,一个哀婉,咏唱着天地间人类亘古的悲伤:爱与恨,生与死,团聚和别离。

音静歌停。

众人屏息静气地看着孟珏和云歌。

云歌不知道自己何时竟直直站在船上,孟珏也有些恍惚,他并没有想奏哀音,可当他把云歌的歌声带出后,自己也被云歌牵引,歌曲已经不只是他一个人控制,而他,只能将它奏出。

云歌怔怔地站着,突然说:“我要回去。”

夏季时,刘弗陵会在清凉殿接见大臣,处理朝事。

云歌先去清凉殿。

没有人。

她又匆匆向宣室殿跑去。

宣室殿内漆黑一片,异常安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心慌,难道陵哥哥去找他们了?正要转身,于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云姑娘,陛下就在殿内。”于安大半个身子仍隐在黑暗中,完全看不到脸上表情,只觉得声音阴沉沉地低。

云歌不解,“你没有在殿前侍候,怎么守在殿外?陛下睡了吗?怎么一盏灯都不点?”说着话,人已经跑进了正殿。

静坐于黑暗中的刘弗陵听到声音,含笑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云歌的眼睛一时未适应大殿的黑暗,随着声音,摸索到刘弗陵身旁,“你为什么没来?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不开心?”

刘弗陵扶云歌坐到他身侧,“是有些不高兴,不过没什么,不用担心。”

“因为朝堂上的事情不顺?霍光又为难你了?我们的计划遇到阻碍了吗?”

刘弗陵未说话,只是凝视着云歌,伸手碰了碰她的头发,碰了碰她的眉毛,指肚在她的脸颊轻抚。

他的手指冰凉,云歌握住他的手,呵了口气,“怎么夏天了还这么冰呢?以后你要和我一块儿去骑马、去爬山,几个月下来,管保比吃什么人参燕窝都有用。”

刘弗陵的声音有些沙哑,“云歌,今晚陪我一起睡,好吗?像上次一样,你睡一头,我睡一头。”

云歌很想点头,却不能,“我……这次不行。我在这里陪你说话,一直说到你想睡,好不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看着云歌的抱歉,沉默一瞬后,微笑着说:“好,你给我讲讲你们刚才都玩什么了。”

云歌只讲到红衣吹笛,刘弗陵已经有些困倦,手放在胸上,靠到了榻上,闭着眼睛说:“云歌,我想休息了,你也去睡吧!帮我把于安叫进来。”

“嗯。你不要再想那些烦心的事情,等睡起来了,总会有办法解决。”云歌给他盖了条毯子,轻轻退出了大殿。

第二日,云歌起了个大早去看刘弗陵,寝宫却已无人。

小宦官赔笑说:“陛下一大早就起身办事去了。”

“哦,陛下今日的心情可好?”

小宦官挠头,“姑娘,你也知道,陛下一年四季都一样,淡淡的,没什么高兴,也没什么不高兴。”

云歌笑笑,未说话。陵哥哥的喜怒哀乐和常人没什么不同。

一连很多日,刘弗陵总是早出晚归。

深夜,云歌好不容易等到他时,他总是很疲惫的样子,虽然他会强撑困倦和云歌说话,云歌却不愿再烦扰他,只想让他赶快休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看来又出了意外,让他上次所说的“准备好了”,变成了“并没有好”。

云歌按下了心内的焦虑,重新开始静静地等待。

她开始亲自照顾宣室殿内的各种花草。浇水、施肥、剪枝,还移植了一些喜阴的藤萝过来,大概自幼做惯,她又本就喜欢做这些事情,宣室殿带给她的焦躁随着花草的生长平复了许多。

云歌蹲在地上松土,每看到蚯蚓,总会高兴地一笑。她刚开始照顾这些花草时,可是一条蚯蚓都没有。

富裕站在一角,看了云歌很久,最后还是凑到了她身旁,即使冒着会被于总管杖毙的危险,他也要告诉云歌。

“小姐,有件事情……陛下,陛下……”

云歌放下了手中的小铁铲,安静地看着富裕。

富裕不忍看云歌双眸中的清亮,低着头说:“陛下这几日离开清凉殿后,都去了椒房殿。”

云歌未说一句话,只扭头静静地凝视着眼前半谢的花。

很久后,她站起,“我想一个人走走,不要跟着我,好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一路疾跑,跑到了清凉殿外,脚步却猛地停了下来。退到角落里,只定定地凝视着殿门。

夏日的蝉正是最吵时。“知了、知了”地拼命嘶鸣着。

云歌脑内的思绪漫无天际。一时想起和陵哥哥在草原上的盟约,心似乎安稳了,可一时又忽地想起了孟珏在山顶上给她的誓言,心就又乱了。一时想着这天下总该有坚贞不变、千金不能换的感情,一时却又想起也许千金不能换,只是没有碰到万金,或者千万金……

不知道站了多久,日影西斜时,一个熟悉的人从清凉殿内出来,被身前身后的宦官簇拥着向左边行去。

回宣室殿不是这个方向,这个方向去往椒房殿。

不过也通向别处,不是吗?也许他是去见刘贺。云歌在心里对自己说。

远远跟在后面,看到他向椒房殿行去,看到宫女喜气洋洋地迎了出来,看到小妹欢笑着向他行礼。他缓步而进,亲手扶起了盛装打扮的小妹,携着小妹的手,走入了内殿。

原来,他不是无意经过,而是特意驾临。

心里最后相信的东西砰然碎裂。那些尖锐的碎片,每一片都刺入了骨髓,曾有多少相信期待,就有多少锥心刺骨的痛。

云歌慢慢坐到了地上,双臂环抱住自己,尽量缩成一团。似乎缩得越小,伤害就会越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红衣拖起了地上的云歌,刘贺说了什么,云歌并未听分明,只是朝刘贺笑。

“……皇子关系着大汉命脉、天下百姓,不管政见如何不同,可在这件事情上,百官都在力谏……皇帝毕竟是皇帝,与其让霍成君进宫,不如宠幸上官小妹。小妹若得子,只得一个儿子依靠罢了,霍成君若得子,却后患无穷……”

刘贺的声音淡去,云歌只看到他的嘴唇不停在动。

原来所有人都早已经知道,只有她蒙在鼓里。

云歌不想再听刘贺的开解,这些道理她如何不懂呢?原来这就是他的解决办法。

笑着拒绝了红衣和刘贺的护送,独自一人回宣室殿。

却是天地茫茫,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

漫无目的,心随步走。

太液池上的黄鹄还是一对对高翔低回,淋池荷花依旧娇艳,沧河水也如往日一般奔流滔滔。

可是,有些东西,没有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从未央宫,走到建章宫,又从建章宫回到未央宫,云歌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看到月亮已经爬到了中天。

当她回到宣室殿时,刘弗陵立即从殿内冲了出来,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急急问:“你,你去哪……”语声顿了一顿,紧握的手又慢慢松了,淡淡的语气,“夜很深了,你赶紧歇息吧!”

她不应该央求和企求一个人的心意的。她应该昂着头,冷淡地从他的面前走过去,可她做不到。云歌有些恨自己。

可如果央求真能挽回一些东西,那么,恨就恨吧!

“陵哥哥,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刘弗陵转过了身,“我很累了,有话明天再说吧!”

“陵哥哥。”

叫声清脆,一如很多年前。

刘弗陵的脚步却只微微停了一瞬,就头也未回地进了寝殿,任云歌痴痴立在殿前。

天仍漆黑,刘弗陵就穿衣起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走出殿门,只见一个单薄的身影立在殿前的水磨金砖地上,织金石榴裙上露痕深重,竟好似站立了一夜。

“陵哥哥,我有话和你说。”

云歌定定地盯着刘弗陵,面容苍白憔悴,只有眼内仍亮着一点点希冀。

刘弗陵面色惨白,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云歌。

“我要去上朝。”

他从云歌身旁直直走过,脚步匆匆,像是逃离。

云歌眸内仅剩的一点光芒熄灭,她的眼睛只余空洞、悲伤。

刘弗陵的脚停在了宫门的台阶前,无论如何也跨不出去,他蓦然转身,快走到了云歌身旁,牵起她的手,拽着她急步向外行去。

马车在黑暗中奔出了未央宫。

云歌眼睛内有喜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眸底漆黑一片,了无情绪。

“陵哥哥,我知道霍光又在逼你纳妃,你是不是和小妹在演戏给他看?还有,你真的很想要孩子吗?你可不可以等一等?我,我可以……”

刘弗陵的手放在了云歌的唇上,笑摇了摇头,“先把这些事情都忘掉,这半日只有你和我,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看云歌点头答应了,刘弗陵才拿开了手。

于安也不知道刘弗陵究竟想去哪里。刘弗陵拽着云歌匆匆跳上马车,只吩咐了句“离开未央宫,越远越好。”,所以他只能拼命打马,催它快行,无意间,竟走到了荒野山道上,颠簸难行,刚想要驾车掉头,刘弗陵挑起帘子,牵着云歌下了马车,“你在这里等着。”

“陛下,荒郊野外,奴才还是跟着的好。”

“我和云歌想单独待一会儿。”

看到陛下眼底的寥落无奈,于安心头酸涩难言,不再吭声,安静地退到了路旁。

刘弗陵和云歌手挽着手,随山道向上攀缘。

云歌抬头看看山顶,再看了看天色,笑说:“我们若快点,还来得及看日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看谁最早到山顶。”

“陵哥哥,我若赢了,你要答应我件事情,算作奖品。”

刘弗陵未说话,只笑着向山上快速爬去。

云歌忙追了上去。

两人都放开心事,专心爬山,一心想第一个看到今日的朝阳。

山看着并不高,以为很好爬,不料越往上行就越陡,有的地方怪石嶙峋,荆棘密布,几乎无路。

云歌看刘弗陵额头全是汗,“陵哥哥,我有点爬不动了,下次我们来早些,慢慢爬吧!”

“下次的日出已经不是今日的日出。人生有些事情,是我无能为力的,可这次却是我可以控制的。”刘弗陵语气中有异样的坚持,云歌不敢再提议放弃。

刘弗陵看云歌边爬边看他,用袖擦了擦脸上的汗,笑道:“一年四季,车进车出,做什么都有人代劳,难得活动一次,出点汗是好事情。”

云歌想想也是,释然一笑,手足并用地向山上爬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几次,看着前面已经无路,云歌犹豫着想放弃,随在她身后的刘弗陵却总是极其坚持,坚信一定有路可以到山顶。

两人用木棍劈开荆棘,刘弗陵把身上的长袍脱了下来,在极陡峭的地方,用它搭着树干,充作绳子,继续向上攀。

而每一次以为的无路可走,总会在坚持一段后,豁然开朗。或有大树可供攀缘,或有石头可供落脚,虽不是易途,却毕竟是有路可走。

山顶近在眼前,东边的天空积云密布,渐泛出红光,太阳眼看着就会跳出云海。

对今天的日出,云歌从刚开始的不在乎,变得一心期待,一边急急往上爬,一边叫:“陵哥哥,快点,快点,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就在要登上山顶时,云歌回头,却看刘弗陵的速度越来越慢,她想下去,拽他一起上来,刘弗陵仰头望着她说:“你先上去,我马上就到。不要两人一起错过,你看到了,至少可以讲给我听,快点!”

云歌迟疑,刘弗陵催促:“你看见和我看见是一样的,快上去。”

云歌用力拽着树枝,最后一跃,登上了山顶。

在她登临山顶的同时,一轮火红的圆日,从汹涌磅礴的云海中跳出,刹那间,天地透亮,万物生辉。

眼前是:碧空万里,千峦叠翠;回眸处:刘弗陵迎着朝阳对她微笑,金色的阳光将他的五官细细勾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眼中有泪意,蓦地张开双臂,迎着朝阳,“啊——”大叫了出来。

胸中的悒郁、烦闷都好似被山风涤去,只觉人生开阔。

刘弗陵缓缓登到山顶,坐到石块上,含笑看着云歌立在山崖前,恣意地飞扬。他偶尔一个忍耐的皱眉,却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云歌大喊大叫完,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笑坐到刘弗陵腿侧,脸俯在他膝头,“在宫里不敢乱叫,只好在荒郊野外撒疯。”

刘弗陵想用衣袖擦去云歌脸上的污迹,抬胳膊一看,自己的袖子五颜六色,绝不会比云歌的脸干净,只得作罢。

云歌的脸在他掌间轻轻摩挲,“陵哥哥,我觉得你近来爱笑了。”刘弗陵微笑地眺望着远处,没有说话。

“可我觉得你的笑,不像是开心,倒像是无可奈何的隐藏。陵哥哥,我也不是那么笨,好多事情,你若为难,可以和我商量。可是,你不能……不能……你说过只误我一生的。我看到你和别人,心里会很痛。”

“云歌……”刘弗陵手指轻碾着她的发丝,眉间有痛楚。他缓缓深吸了口气,唇畔又有了淡淡的笑意,“你会记住今天看到的日出吗?”

“嗯。”云歌枕在他的膝头,侧脸看向山谷,“虽然我以前看过很多次日出,但是今天的最特别,而且这是你陪我看的第一次日出,我会永远记住。”

“云歌,我想你记住,人生就如今天的登山,看似到了绝境,但只要坚持一下,就会发觉绝境后另有生机。每次的无路可走,也许只是老天为了让你发现另一条路,只是老天想赐给你意想不到的景色,所以一定要坚持登到山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嗯。”云歌懵懂地答应。

刘弗陵托起云歌的脸,专注地凝视着她,似要把一生一世都看尽在这次凝眸。

云歌脸红,“陵哥哥。”

刘弗陵放开了她,站起身,微笑着说:“该回去了。我片言未留,就扔下一帮大臣跑出来,未央宫的前殿只怕要吵翻了。”

云歌依依不舍,在这个山顶,只有她和他。回去后,她和他之间又会站满了人。

刘弗陵虽然面上没有任何眷念,可下山的路却走得十分慢,紧握着云歌的手,每一步都似用心在记忆。

于安看到两个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的人从山上下来,吓了一跳。

等刘弗陵和云歌上了马车,于安恭敬地问:“陛下,去哪里?”

沉默。<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和刘弗陵一起爬山后,云歌以为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可是,她错了。

每日下朝后刘弗陵第一个去的地方依旧是椒房殿。他会和小妹把臂同游,也会摘下香花赠佳人。

现在的小妹,和云歌初相识时的她,已是判若两人,青涩褪去,娇媚尽显。

云歌却在沉默中一日日憔悴消瘦,在沉默中,等着她的心全部化为灰烬。

偶尔,她会早起,或晚睡,在庭院、宫墙间,等着刘弗陵。

凝视着他的离去和归来。

她用沉默维护着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可望着他的眼神,却早已经将心底的一切出卖。刘弗陵如果愿意看,不会看不懂。

他看见她时,会微微停一下,但他们之间过往的一切,也只是让他微微停一下。

他沉默地从她身侧经过,远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任由她在风中碎裂、凋零。

宣室殿内挂上了大红的灯笼,屋内地毯和墙上的挂饰上,随处可见龙凤双翔图案。

没有人肯告诉云歌将要发生什么。

“富裕,你去打听一下,宫里要有什么喜事了吗?”

……

“陛下要和皇后行圆房礼。”富裕打听回来后的声音小如蚊蚋。

云歌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沉默地弯下身子,一动不动,唇边似乎还有一丝笑意,额头却渐渐沁出颗颗冷汗。

刘弗陵晚上归来,洗漱完,刚要上榻,却看见密垂的纱帘下坐了一个人,双臂抱着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凝视着纱帘下若隐若现的绿色身影,僵立在了地上。

“陵哥哥,你还放弃皇位吗?”细微的声音中有最后的恳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很艰难地开口:“这个位置固然有不为人知的艰辛,却更有人人都知的其他一切。我不放心把皇位传给刘贺和刘询,我想传给自己的儿子。”

“你要让小妹成为你‘真正’的皇后?”

良久的沉默后,刘弗陵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是!至少现在是。”

“我呢?”云歌抬头。

纱帘后的面容,隐约不清,可伤痛、悲怒的视线仍直直刺到了刘弗陵心上。

刘弗陵袖下的手紧握着拳,“我会对你好,呵宠你一辈子。目前除了皇后的位置不能给你,别的,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云歌蓦然一把扯下了纱帘,身子不能抑制地轻轻颤抖,“陵哥哥,究竟是我错了,还是你错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错了,你也错了。我错在走了这么多弯路,到要放弃时,才知道原来自己太天真。你错在直到现在,仍不能稍做妥协。世事逼人,这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为什么不肯长大?为什么不能稍退一步?”

云歌盯着刘弗陵,眼内全是不敢相信,可在刘弗陵面无表情的坦然下,又一丝一缕地消失。最后,眼中的伤、痛、怒都被她深深地埋了下去,只余一团了无生气的漆黑。

她慢慢站起,赤着脚,走过金石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绿色裙裾轻飘间,两只雪足若隐若现。

刘弗陵胸内翻江倒海的疼痛,蓦地闭上了眼睛。

快要出殿门时,云歌突地想起一事,回转了身子,冷漠地说:“陛下,昔日诺言已逝,请把珍珠绣鞋还给我。”

刘弗陵身子轻震了下,一瞬后,才伸手入怀,缓缓地掏出了珍珠绣鞋。

刘弗陵欲递未递,云歌一把夺过,飘出了屋子。

刘弗陵的手仍探在半空,一个古怪的“握”的姿势,手里却空无一物。

云歌觉得自己根本不认识自己。

她的父母、兄长都是顶高傲的人,她也一直以为自己会如卓文君一般,“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朱弦断,明镜缺……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可她原来根本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刚烈。

也许因为这个人是她的“陵哥哥”,也许只是因为她的感情已经不能由自己控制,不管她的眼睛看到了多少,不管她的耳朵听到了多少,她心里仍是有一点点不肯相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为心底一点渺茫的光,她抛下了骄傲,扔掉了自尊,站在了上官小妹面前。

裙拖湘水,鬓绾巫云,带系柳腰。袅娜、风流尽显。

云歌第一次发觉小妹虽身材娇小,身段却十分玲珑。

小妹有无法抑制的喜悦,在云歌面前转了个圈,“云姐姐,好看吗?裙子是新做的,陛下说我不适合穿那些笨重、繁复的宫装,特意帮我选的这套衣裙。”

云歌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妹,明媚、娇艳、快乐。

小妹以前像屋檐阴影下的一潭死水,现在却像枝头绽放的鲜花。

云歌自问,还有必要再问吗?答案已经如此明显。应该微笑着离去,至少还有一些残留的自尊。

可是,她的心根本不受她控制。

“小妹,陛下真的喜欢你吗?”

小妹脸色蓦沉,眼神尖锐地盯着云歌,但转瞬间又把不悦隐去,含笑道:“云姐姐,我知道在陛下心中,我再怎么样,也比不过你。不过,我自小就被教导要与后宫姐妹和睦相处。只要云姐姐对我好,我也会待云姐姐好,我不会让陛下为难。云姐姐不必担心将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言下之意,她若敢轻越雷池,小妹也不会客气。

云歌不在意地继续问,“小妹,陛下待你好吗?”

小妹虽有些恼,更多的却是娇羞和喜悦,一如其他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少女。手指绕着腰间的罗带,低着头,只是笑。

很久后,才小声说:“陛下待云姐姐更好。”小妹不能理解,“云姐姐,你在想什么?难不成你还怕我抢走了陛下?”

云歌微笑,“不,他本来就是你的。是我错了。”就这样吧!不是本来就想过让他和小妹在一起的吗?可是心……为何如此痛?

“我没有想过独宠后宫,陛下是我们的,也是天下万民的。陛下只是现在还不方便册封你,等我们圆房礼后,陛下肯定会尽快册封你的,我也会帮着你的,你不必担心霍光阻挠。”小妹满脸娇羞,拿起几件首饰给云歌看,“云姐姐,你帮我看看,今日晚上我该戴什么首饰。”

“他心中有你,不管戴什么,都会很美。”云歌向小妹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云歌一人坐在淋池边,静静看着接天荷花。

司天监说今日是大吉日。

今日是刘弗陵和上官小妹的大吉日,却不是她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远处的喜乐隐隐可闻。

云歌探手捞了一片荷叶,撕成一缕一缕,缓缓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本该异香满唇齿的低光荷却全是苦涩。

相随?相随!

当日言,仍在耳。

只是他忘了说,他要牵着另一个人的手相随。可她的舟太小,容纳不下三个人。

云歌对着满池荷叶、荷花,大声叫问:“你们也听到了他那天说的话,是不是?是不是?”

荷花无声,月光冷寂。

算算时辰,吉时应该已到。

云歌随手想将未吃完的荷叶扔掉,心中一痛,又缩回了手,将荷叶小心地塞进了荷包。

起身去宣室殿和椒房殿,她要仔细地将一切看清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十年盟约已成灰烬,她要把灰烬中的所有火星都浇熄。

胳膊粗细的龙凤烛插满殿堂,七彩孔雀羽绣出的龙凤共翔图垂在堂前。

轧金为丝,雕玉为饰,大红的“囍”字宫灯从宣室殿直挂到椒房殿,地上是火红的猩猩毡,虚空是大红的灯笼,到处通红一片。乍一看,觉得俗气,看细了,却觉得唯这极致的俗气才能真正渲染出铺天盖地的喜气。

赞者高呼:“吉时到。”

鼓瑟齐鸣,歌声震耳。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刘弗陵腰系红带,身披红袍,从宣室殿缓步而出,沿着红毯向椒房殿行去。

突然,他的步子顿住。

只见一袭绿裙在不远处的凤阁上随风轻摆。

万红丛中一点绿,刺得人目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在暗,他在明。

他看不清楚她,而他的一举一动却会尽入她眼。

刘弗陵站立不动,赞者着急,却不敢出声催促,只能轻轻抬手,让鼓乐声奏得更响。

在鼓乐的催促下,刘弗陵面带微笑,一步步走向椒房殿。

一截红毯,如走了一生。

但无论多慢,最终还是走到了椒房殿前。

殿门缓缓打开,上官小妹身着大红凤冠霞帔,端坐在凤榻上。

老嬷嬷将谷草秆、麸皮、瓜子、花生、核桃、栗子大把大把地撒到小妹脚前,同时高声念诵赞词。

刘弗陵踩着象征多子多孙的喜果,坐到了小妹身旁。

礼者捧上合卺酒,刘弗陵和上官小妹头并头,臂把臂,举杯共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杯中酒未尽,阁上的绿裙在风中悠忽一个飘扬,消失不见。

刘弗陵手中的杯子一颤,未饮尽的酒洒在了小妹的袖幅上。

上官小妹身子震了下,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酒喝完。

云歌一步步离开。

身后,椒房宫的朱红殿门缓缓合上;身前,只有黑漆漆、看不到一点光的漫长余生。

红色、喜庆、鼓乐,都消失,只有安静的黑暗笼罩着她。

走出未央宫,站在宫桥上,云歌停下了脚步。

前方,是离开长安的路;后面,是威严的大汉皇宫。

云歌突然用力,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绣鞋撕裂,上面的珍珠悄无声息地落到水中。

云歌看着两手中各一半的绣鞋,平平伸出双手,倾斜,绣鞋从手心滑落,随流水而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再未回头,直直向长安城外行去。

刚出城门未久。

孟珏牵马而来,“云歌。”

云歌冷冷看了他一眼,从他身侧走过。

孟珏牵着马,沉默地走在云歌身侧。

行了许久,云歌凝视着夜色深处,终于开口问道:“你来做什么?”

“送你一程。”

云歌不再说话。

长亭更短亭,孟珏竟是送了一程又一程。行出长安城老远,他仍然没有回去的意思。

云歌道:“你回去吧!回家的路,不会迷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未说话,仍然陪着云歌行路。

云歌叹气,指了指前面直通天际的路,“你要陪我一直走下去吗?”又指了指身后的长安城,“你舍得那里吗?”

孟珏沉默了一瞬,停住了脚步,“见到你三哥,代我向他问好。”

云歌诧异,“你认识我三哥?”转念间,又是一声冷哼,“‘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行事前的准备功夫做得真足!只怕你比我还清楚我家的事情,我正在纳闷我爹娘为何会离开汉朝,你是不是也知道,说给我听听。”

“我的确打听过,但毫无头绪。刘彻残忍嗜杀,卫太子之乱时,长安城死了几万人,知道旧事的人已不多,零星知道的几个人也都成了隐者,无处可寻。”

云歌冷嘲,“原来孟公子也有办不到的事情。”

孟珏笑中有苦涩,“云歌,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如你一般,平安、富足地长大。我每走一步,若不小心,结果不是走错路,而是万劫不复。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用‘对’与‘错’判断,更多的人是在对错之间行走,譬如我对霍成君,刘弗陵对上官小妹,我们只能在现实面前选择。”

云歌猛地敲了下自己的头,“我们长安城相识,长安城别离。今后你是你,我是我,我还和你纠缠这些事情做什么!”

孟珏微笑地凝视着云歌,“云歌,长安城内,我一切的刻意都不是为了‘认识’,而是为了‘重逢’。纠缠,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结束?”孟珏的声音温柔,却坚决,“永不。”

云歌愕然,“重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将手中的缰绳交给云歌,“回家好好休息,我给你一段时间养好伤口。等我忙完这一段,好好盖一座大府邸,我会去接你。”

“孟珏,你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又玩什么阴谋?”

孟珏淡淡说:“才发现梦中的完美君子原来也是如我们一般的凡夫俗子,你现在不会有心情听一个很长的故事。等将来,我会一点一滴都告诉你,你不听都不行。”

刻意忽略的疼痛,刹那席卷全身,云歌屏住呼吸,方可站稳身子。她疲惫地说:“他和你不一样。孟珏,我不会再见你。”牵过了马,“谢谢你的马。”

孟珏淡嘲:“只是你以为他和我不同,他并没有和我不同。”

云歌的力气已经全部用来镇压心中的伤痛,再无力说话,紧拽着马鞍,翻身上马,人如箭一般飞出。

孟珏凝视着马上的绿衣人儿。

她竟一次都未回头!

脑中闪过,很多年前,一个绿衣小人,一边忙着追赶哥哥,一边还不忘频频回头看他,殷勤叮咛。

当马儿冲出的刹那,云歌憋着的泪水,汹涌而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原来大漠中的相遇,竟只是为了这一刻的诀离。

她为什么没有听从父母的话?为什么要来长安?

如果不来长安,一切都会永远停留在星空下的相遇,陵哥哥会永远活在她心中。

她嘴里对孟珏固执地说“他和你不一样”,可是心中明白,刘弗陵和孟珏并没有不同,她只是还没有勇气把自己的伤口摊出来看。

每一条道路,每一片树林,都是熟悉。

长安城和骊山之间的道路,刘弗陵带她走过多次。

回望骊山,山上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越想控制着不去想,反倒越想得多。

云歌蓦然勒马。

胸膛剧烈地起伏,思绪急促地回转。

她猛地掉转马头,疾驰回长安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陵哥哥和孟珏不一样!

心中的迷障散去,很多疑点都浮现在她面前。

当日骊山中,她想偷偷溜走,却不料陵哥哥早等在外面相候。可这一次,从始至终,陵哥哥都没有挽留过她。

霍成君献舞,陵哥哥特意命人回宣室殿拿箫,之后又和她商量如何应付霍光。可这一次,陵哥哥竟是只字未和她商量。

除非陵哥哥已经对她无情,可是不可能,这点连陵哥哥也不敢否认。

最最重要的是,陵哥哥和孟珏、刘病已、刘贺绝不一样。

云歌恨得想扇自己一耳光,她怎么会相信陵哥哥说的话呢?

孟珏听到身后“嘚嘚”的马蹄声,以为是路人,让到了路旁。

云歌从他身边飞驰而过,他惊诧地叫:“云歌?”

云歌马速未减,只回头叫道:“他和你们不一样,我是天下最蠢的笨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疾驰到了宫门口,想着如何才能进去。

这个鬼地方,真是出难,进更难!

两个宦官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惊讶地说:“姑娘不是已经走了吗?”

云歌说:“我又回来了。你们是失望,还是高兴?赶紧想法子带我进去,否则我非扒了于安的皮不可。”

两个宦官忙带云歌进宫,小声和她说:“好姑娘,奴才们都已经和于总管禀报,说您已经离开长安了,现在您又冷不丁地回来,于总管若责骂我们……”

“我会和于安说清楚的,他要先考虑考虑自己的安危,不会有功夫收拾你们。”

大红灯笼依旧高高挂着,喜气仍洋溢在空气中。

可殿内却是漆黑一片。

于安看到云歌,眼睛立即直了,面上表情古怪,也不知道是喜是愁。

云歌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声问:“于大总管怎么没在椒房殿侍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安嘴巴还十分硬:“陛下临幸后妃,并不需要留宿。”

云歌冷哼:“我回头再找你算账!”

说着就要往寝宫走,却被于安拉住。

云歌瞪着于安,眼内有火,还要拦我?不要以为我没有办法修理你!

“陛下不在寝宫。”于安指了指云歌住的厢殿。

云歌眼内骤然潮湿。

黑暗中,一人安静地躺在云歌的榻上,枕着云歌的枕头,手里还握着云歌平日用的团扇。

显然没有睡着,云歌推门的声音很轻微,却已经惊动了他。

“出去!”嗓音喑哑,透着疲惫。

脚步声依旧向榻边行来,刘弗陵皱眉看向来人,手里的团扇掉到了地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跪坐到榻侧,捡起团扇,朝他扇了扇,“不在椒房殿内抱美人,在这里拿着把扇子玩?”

“你……你不该回来。”

“这一次,你就是拿剑刺我,把我的心掏出来,剁成碎块,我也不会离开,你不用再想任何花招了。”

刘弗陵无法出声,半晌后,微微颤抖的手去碰云歌的脸颊。

云歌侧头,重重咬在他的手上,眼里的泪滴在他手背上。

刘弗陵一动不动,任由云歌发泄着不满。

云歌觉得嘴里一丝腥甜,忙松口,刘弗陵掌上已是一排细密的齿印。云歌却又心疼,忙用手去揉,“你不知道叫疼吗?”

刘弗陵却反问云歌:“你还疼吗?”

云歌摇摇头,又点点头,如小猫一般蜷靠到了刘弗陵胳膊间,“这段日子,看着我日日难受,你有没有心疼过我?”

刘弗陵手指缠绕着云歌的发丝,“早将君心换我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忍不住又轻捶了他几下,“你也疼,却还是这么心狠?”

刘弗陵轻吁了口气。

“陵哥哥,你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非要逼我走呢?反正我现在已经吃了秤砣,铁定心思不走了,你瞒也瞒不住,告诉我吧!”

刘弗陵的手正无意地揉弄着云歌的头发,听到这话,猛地一颤,就想放手离开,不想云歌的发丝纠缠在他指间,未能离开,反倒把云歌拽疼。

云歌气抓住他的手,用自己的发把他的五个指头缠绕了个密密实实,“放手呀!离开呀!咱们拼个头破血流,看看谁固执?”

刘弗陵看着“乌黑”的手掌。这样的纠缠曾是他心心念念的,原本丝丝都该是喜悦,可是现在每根发丝都成了入骨的疼痛。

云歌枕在他的“乌掌”上,软语哀求,“陵哥哥,你告诉我,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你那么聪明,我也不笨,我们总会有办法解决。陵哥哥,陵哥哥……”

一叠又一叠的声音,虽然很轻,却很固执,如果他不说实话,只怕云歌真会一直叫下去。

刘弗陵闭上了眼睛,很久后,淡淡地说:“我生病了。”

云歌呆了呆,才明白了刘弗陵话里的意思,只觉一口气憋在心中,怎么都吐不出来,眼前昏乱,似乎整个天地都在旋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必问病情严重吗?也不必问太医如何说?之前的一切都已经告诉她答案。

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云歌仿佛看到洪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可却无一丝反抗的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等着被浸没。

她轻轻地往刘弗陵身边靠了靠,又靠了靠,直到紧紧贴着他。

她伸手紧紧抱住他,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

刘弗陵身体僵硬,没有任何反应。

云歌的身子轻轻颤着。

刘弗陵终于也伸手抱住了云歌,越来越紧,用尽全身力气,好似只要彼此用力,就能天长地久,直到白头。

云歌的眼泪随着刘弗陵的心跳,无声而落。

窗外一弯如钩冷月,无声地映照着黑漆漆的宣室殿。玉石台阶上,白茫茫一片,如下寒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阳武侯府。

孟珏负手站在窗前,凝望着窗外的一弯如钩残月。

残月照在屋檐的琉璃瓦上,泛出如玉霜一般的冷光。

孟珏从外面进来后,就一直立在窗前,一句话不说,面色出奇地平静,无喜无怒。

刘询和刘贺知道他心中有事,却根本没有精力关心他在想什么。

从年初开始,刘弗陵用他们两个就用得分外狠,不管大事、小事,一律要问他们如何想,甚至直接一句“此事交给爱卿办”。

刘弗陵最近又有很多大举动,任免官员,调遣将军,都是一些重要或者微妙的职位,每一次都是要和霍光斗智斗勇。

他们两个虽然绝顶聪明,也一直关注朝事,可看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真做起来,才发觉很多事情的艰难。很多时候即使有十分好的想法,执行时,却充满了无力感,因为想法是一个人的事情,而执行却绝非一己之力,要依靠各级、各个职位官员的配合。

幸亏有孟珏帮忙。三个人,刘病已和孟珏在明,刘贺在暗,彼此提点,总算有惊无险地应付过了大小危机。

孟珏站了很久,却一直没有心绪听刘询和刘贺在说什么,索性告辞:“如果无事,我先行一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贺忙说:“我和你一起走。”

刘询笑对刘贺说:“侄儿就不送王叔了。”

刘贺拽着孟珏上了马车,孟珏问:“你去哪里?落玉坊,还是天香坊?你我并不顺路。”

刘贺又是叹气,又是摇头,“老三,陛下今天早上交给我一个任务。”

“能让你叹气的任务看来不容易。”

“陛下说,丞相田千秋对霍光俯首帖耳,他对这个丞相不满,要我想办法。”

孟珏淡笑:“丞相之职,统领文官,虽然自先帝开始,大司马一职渐压丞相,但丞相在朝廷政令的发布执行上,依然重要无比。田千秋两朝元老,不好应付,霍光更不好应付,你慢慢发愁吧!”

“田千秋若好应付,陛下早应付了。我看陛下是不把我用到肢残人亡,不肯罢休。”刘贺叹息,“陛下还不许我和任何人商量此事,否则我们三个人商量一下,也许能有法子。”

“你告诉刘询了吗?”

“陛下不许,当然不敢。”刘贺回答得忠心耿耿,似乎忘记了刘弗陵也不许他告诉孟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含笑说:“刘询今天好像也有心事。”

刘贺看着孟珏的笑,觉得胳膊上有凉意,“陛下想做什么?你觉得陛下会让刘询做什么?”

孟珏黯然,“连你这姓刘的人都猜不到,我怎么能知道?我只是觉得从年初开始,皇帝每一个行动都是在落子布局,可我却看不出来他的局是什么。”

刘贺一边琢磨,一边摇头,“不只你看不明白,霍光肯定也在发蒙。所以他现在只用守势,谨慎地观望着陛下的举动。不光朝堂上,后宫也是扑朔迷离,陛下一直不肯和皇后圆房,后来还有了云歌,现在却又突然和皇后燕好。啊!对了,忘记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回西域求亲?我要一块儿去玩……”

孟珏淡淡说:“云歌仍在宫内。”

“什么?!”大公子待了一会儿,喃喃说:“我是真看不懂了。你和霍成君才眉来眼去、搂搂抱抱了几下,云歌已决绝而去,刘弗陵和上官小妹都共效于飞了,云歌还留在宫里?”

孟珏望着马车外,“我和云歌,不完全是因为霍成君。你解决好你的事,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刘贺精神又萎靡了下来,“田千秋的事情,你有什么最快、最稳妥的法子?”

孟珏云淡风轻地说:“死人自然不会再当丞相。”

刘贺不是不了解孟珏的行事手段,可听到他的话,还是面色一变,“丞相,乃百官之首。就是冷酷如先帝,也不能轻易杀丞相,都要经过三司会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马车已到孟珏府邸。

孟珏掀帘下车,“我只是一个提议,如何做在你。”

车夫又赶着马车去落玉坊。

刘贺躺在马车内,合目凝思。

刘弗陵叮嘱的话一句句从脑海里回放过。

“此事十分重要,你务必尽全力办好。事成后,你要什么,朕都准你。”

“不必来请示朕,也不必回奏朕,一切便宜行事,朕只想在最短的时间看到结果。”

“朕只要结果,不管过程。”

……

权力的滋味,尝过的人都不可能再忘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段日子虽然劳心劳神,可更多的是兴奋、激动,还有才华得展的淋漓畅快。

他的生活不再只是游玩打猎,他的对手也不再是山野畜生,而是大汉朝最聪明的人。作为强者,他享受着刀光剑影带给他的兴奋。

面对四夷的觊觎,他虽然不能亲自带兵去沙场奋战,可他能用计策化解危机,保护大汉疆土。

他的手指弹挥间,握着他人命运,甚至别国的命运。他的决定,影响着黎民苍生,天下兴亡。

法典明晰,官吏清明,边陲安定,百姓安稳,都可以经过自己的手一点点实现。

这才是权力的魅力!

也许有人喜欢权力,是因为富贵尊荣,可对他而言,权力与富贵尊荣无关,它只是一个男人实现壮志和梦想的工具!追求权力只是追求畅快淋漓人生的手段!

刘贺睁开了眼睛,扬声叫马车外的贴身随从进来,吩咐道:“你去把田千秋的所有亲眷都查一遍,查清楚他们最近都在做什么,尤其他的几个儿子,连他们每日吃了什么,我都要知道。”

随从应了声“是”,跃下马车,匆匆而去。

云歌和刘弗陵两人默默相拥,都未真正入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以前听闻“一夜白发”,只觉文人夸张。

如今才真正懂得,原来,人真的可以一夜苍老。

听到外面敲更声,刘弗陵说:“我要起来了,你再睡一会儿。”

云歌坐起,轻声说:“让我服侍你穿衣洗漱。”

刘弗陵沉默了一下,微微颔首。

云歌匆匆绾好头发,拿过于安手中的皇袍,帮刘弗陵穿衣。

因为皇袍的设计不同于一般衣袍,有的地方云歌不会系,刘弗陵只能自己动手,耽搁了好一会儿,云歌才算帮刘弗陵穿戴整齐。

云歌站到几步开外,打量了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头,“于安,你觉得呢?”

于安笑道:“姑娘穿得很好,陛下看上去更英武了。”

刘弗陵笑斥:“赶紧去准备洗漱用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平日洗漱都是自己动手,并不用宦官、宫女伺候。今日是第一次被人伺候,伺候的人却是个不会伺候人的人。

最后脸终于洗完了,口也漱了,刚穿好的袍子却也湿了,而且位置还有点尴尬。

云歌看着刘弗陵身上的“地图”,不但不觉得抱歉,反而哈哈大笑:“你就这样去上朝吧!一定让大家浮想联翩。”

于安赶紧又拿了一套龙袍出来给刘弗陵替换。云歌还在一边捣乱,“不许换,那是我给你穿的。”

刘弗陵不理会她,匆匆脱衣。

看反对无效,云歌又嚷嚷:“我来帮你穿。”拽着衣服,一定要帮刘弗陵。

刘弗陵握住云歌乱动的手,无奈地说:“云大小姐,你先休息会儿,我自己来。满朝大臣等着呢!等我上朝回来,脱了再让你穿一次,行不行?”

云歌摇头,瘪着嘴,半玩笑半认真地说:“不行。你心里只有大汉社稷吗?我呢?”

“我……云歌,你知道不是。有些事情是我的责任,我必须做。”

云歌凑到刘弗陵眼前,指指自己的脸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未动。

“那我只能‘认真’帮你穿衣了。”云歌去拽龙袍。

刘弗陵迅速在云歌脸颊上印了一吻。

于安和抹茶都垂目专心盯着自己的脚面。

云歌虽面有红霞,却是笑眯眯地盯着刘弗陵看。

她忽地问:“陵哥哥,你的脸为什么红了?”

于安和抹茶差点一个踉跄,摔到地上。

抹茶偷偷地拿眼瞟刘弗陵,想知道一向淡漠冷静的陛下也会不好意思吗?

刘弗陵理好衣服后,在云歌头上重敲了一记,一言不发地向外行去。

云歌摸着发疼的脑袋,叫:“有人恼羞成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跟在刘弗陵身后的于安,看着刘弗陵明显比前段日子轻快的步伐,露了这段日子以来的第一个笑,紧接着却又是无声地长吁了口气。

看着刘弗陵的身影消失在殿外,云歌脸上的笑意也全部消失。

她对抹茶吩咐:“去把七喜叫来。”

七喜进来行礼、问安,云歌抱歉地朝抹茶笑笑,抹茶立即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云歌问七喜:“我没有机会私下问于安话,你知道多少?能说多少?”

七喜回道:“奴才不清楚究竟,不过奴才已经传了张太医,他一会儿就到。师傅说他吩咐妥当前殿的事情后,也会赶回来。”

不一会儿,于安返来。又稍等了一会儿,张太医到。

云歌请张太医坐:“太医,我有些问题要请教。”

张太医知道云歌脾性,未和她客气,落了座,“姑娘不必客气,请问。”

“陛下的病究竟如何?请太医照实说,不用避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太医面色沉重中夹杂着惭愧,“到现在为止,究竟是什么病,臣都不知道。”

“张太医能讲一下具体因由吗?”云歌平静下是浓重的哀伤。其实早已经料到,如果不是病情严重,陵哥哥怎么会逼她走,可亲耳听到还是痛彻肺腑。

“表面上看来,陛下的内症是心神郁逆,以致情志内伤,肝失疏泄,脾失健运,脏腑阴阳气血失调,导致心窍闭阻;外症则表现为胸部满闷,胁肋胀痛,严重时会髓海不足,脑转耳鸣,心疼难忍,四肢痉挛。”

云歌因为孟珏的病,曾翻阅过一些医家典籍,略懂几分医家用语,所以基本听明白了张太医的话。

想到陵哥哥八岁登基,先皇怕钩弋夫人当了太后弄权,将皇位传给陵哥哥的同时,赐死了钩弋夫人。金銮殿上的龙椅是用母亲的鲜血所换。先帝扔下的汉朝,国库空虚,民乱频生,四夷觊觎,陵哥哥还要日日活在权臣的胁迫下。从八岁到现在,他过的是什么日子?

云歌抑住心酸,“心神郁逆,心窍闭阻,虽然严重,但并非不可治。陛下正值壮年,只要以后心情舒畅,气血通畅,辅以药石针灸,总能缓缓调理过来。”

张太医有几分意外,“姑娘的话说得不错。陛下的体质本是极好,又正是盛年,即使生病,只要好生调理,应能恢复。可让我困惑的就是此处。根据陛下的症状,我原本判断是胸痹,采用家父所传的针法为陛下风取三阳、启闭开窍,疏经活络,可是……”张太医困惑地摇头,“陛下的症状未有任何好转,反倒疼痛加剧。此等怪象,我行医数十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遍翻典籍也无所得。”

云歌问:“陛下的疼痛会越来越重吗?”

张太医迟疑着说:“根据现在的迹象,疼痛正在日渐加重,等所有疼痛汇聚到心脉,犯病时,心痛难忍,再严重时,还会出现昏迷症状,而一旦昏迷,则有可能……有可能……醒不过来。”

云歌眼中泪意模糊,呆呆地望着张太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安对张太医道:“奴才命富裕送太医出宫,若有人问起太医来宣室殿的因由,就说是给云歌姑娘看旧疾。陛下的病,还望太医多费心思。”

张太医说:“总管放心,在下知道事关重大,绝不敢走漏半点风声。只是,若能多找一些太医,一同会诊陛下的病,也许能早日得出结论,也好对症下药。”

于安颔首,“奴才明白,此事还要陛下定夺。”

张太医知道朝堂上的事情绝非他能明白,语只能到此,遂向于安告退。

于安看云歌神情凄楚,心中不禁暗叹了一声,“云姑娘,奴才还要回前殿伺候,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云歌想了会儿说:“如果不方便召集宫中的太医,能否先设法去民间寻访一些医术高超的大夫?”

于安立即说:“奴才已经命人去打听了。”

云歌沉默地点点头。

于安行礼告退,“奴才赶去前殿了。散朝后,还要伺候陛下。”往常散朝后,刘弗陵都是去清凉殿批阅奏折,处理公事。今日却是一散朝就返回宣室殿,“于安,去把清凉殿的奏章和公文都搬到宣室殿,从今日起,除了上朝和接见大臣,别的公事都在宣室殿处理。”

于安应“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看到刘弗陵,有意外的惊喜,“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

看到一队宦官又搬又抬地往宣室殿运送竹简、卷轴,云歌明白过来,心里满是酸涩。

刘弗陵微笑着说:“以后都会这么早回来。”

安置妥当一切,于安和其他宦官悄悄退出。

刘弗陵牵着云歌,并肩坐到案前,递给她一卷书,“你乖乖看书。”打开奏折,“我认真做事。”

云歌看了眼手中的书,讲述匈奴人的饮食习惯和食物烹制方法。

刘弗陵知她立志要效仿司马迁,写一本关于食物的书籍,所以命人为她在天下各地收集、整理食物的制作方法,按地域分类,整理成册。

虽源自私心,但此举竟无意中促进了汉朝和四夷的民间往来。汉人很多方便的食物做法,渐渐传到四夷,令四夷对汉朝景仰中生了亲切,民间的普通百姓也更愿意接受中原文化。

云歌翻着书册,实际一个字未读进去,可是她喜欢这样的感觉,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

偷偷瞟一眼刘弗陵,他正专心写字,云歌将视线移回自己的书册上,不一会儿,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瞟向了侧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写字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停下,他握着笔叹气,“云歌,你在看什么?”

“看你。”云歌很理直气壮。

刘弗陵头未抬地伸手,将云歌的头推正,“好好看书。”

一会儿后,云歌的头不知不觉又偏了。

他伸手推正。

一会儿后,云歌的头又偏了。

他无奈放下了笔,看着云歌:“云歌,你再捣乱,我会赶你出去。”

云歌不满,“我哪里有捣乱?我很安静地坐着,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也不乱动,是你老推我的头,是你捣乱。”

目光也是一种捣乱,会乱了人心。

刘弗陵拿了本折子给云歌:“帮我读折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提醒,“你手头的那份还没有批完。”

“一心可以二用,读吧!”

云歌一字字、慢慢地读着奏折:“《诗》云‘茕茕在疚’言成王丧毕思慕,意气未能平也。盖所以就文、武之业,崇大化之本也。臣又闻之师曰‘妃匹之际,生民之始,万福之原。婚姻之礼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

“云歌,可以快一点,我能听明白。”刘弗陵一面书写,一面道。

云歌按照平日诵书的速度朗读:“孔子论《诗》,以《关雎》为始,此纲纪之首,王教之端也。自上世已来,三代兴废,未有不由此者也。愿陛下详览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声色,近严敬,远技能。臣闻《六经》者,圣人所以统天地之心,著善恶之归,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及《论语》《孝经》,圣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臣又闻圣王之自为,动静周旋,奉天承亲,临朝享臣,物有节文,以章人伦。盖钦翼祗栗,事天之容也;温恭敬逊,承亲之礼也;正躬严恪,临众之仪也;嘉惠和说,飨下之颜也。举错动作,物遵其仪,故形为仁义,动为法则。今正月初,幸路寝,临朝贺,置酒以飨万方。《传》曰‘君子慎始。’愿陛下留神动静之节,使群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桢,天下幸甚!”

落款是“京兆尹隽不疑”。

虽说不甚介意,可云歌心中还是几分怅然,她在这些大臣的眼中,竟是祸乱圣君,有色无德的“妖妃”。

刘弗陵将手头的折子批完,拿过云歌手中的折子,扫了眼人名,大笔一挥,笔下凝怒,潦草地涂抹了三个字:“朕敬纳!”将折子扔到一边。

看云歌盯着折子发呆,刘弗陵说:“隽不疑不是在说你。”

云歌微笑:“妖妃就妖妃吧!天下间只有美女才能做‘妖妃’,也只有把君王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子才配称‘妖妃’。我若两样都占,有何不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道:“隽不疑为了不开罪霍光,这份奏折明里劝我不该沉溺于身边女色,其实暗中劝诫我应该为了江山社稷,疏远有霍氏血脉的皇后。”

云歌这才真正释然,笑道:“你们这些皇帝、大臣,说话都如猜谜,真够劳神的!”

刘弗陵又拿了两份折子,一份给云歌,一份自己看。

他一心二用,只花了往日一半的工夫,奏折就全部批完。

天色已黑,刘弗陵看着外面,缓缓说:“云歌,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云歌抿了抿唇,“你去吧!”

刘弗陵眼中有歉然,握住了云歌的手:“我会尽量早些回来。”

云歌靠到了他怀里,“没有关系。既然是做戏,总要做得别人相信,不然白费了功夫。常常临幸,却次次不留宿,说不过去。”这个关头,陵哥哥的精力绝不该再为应付霍光而费神。

刘弗陵静静抱着云歌,很久后方放开了她。起身吩咐于安准备车舆去椒房殿。富裕和抹茶听到,都偷眼瞅云歌。只见云歌低垂着头,看不清楚神情。<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于安陪刘弗陵乔装出宫看过民间大夫,也仔细筛选了几位能信赖的太医给刘弗陵看病,所有人诊断后,都非常肯定是胸痹。但对药石针灸未起作用的解释各异:有人判断是有其他未被诊断出的病症,消减了针灸的作用;有人判断是典籍中还未论述过的胸痹,前人的治疗方法自然就不起作用。

张太医本来还暗中怀疑过其他可能,可是所有能导致胸痹症状的毒药都必须通过饮食,进入五脏,毒损心窍,一旦毒发,立即毙命,可刘弗陵的胸痹却是慢症。他又已经仔细检查过刘弗陵的饮食,没有发现任何疑点。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皇帝的所有饮食,都会有宦官先试毒,没有任何宦官有中毒迹象。所以张太医只能将自己的怀疑排除。

民间大夫不知道刘弗陵的身份,没有顾忌,说出来的话让云歌越发的心寒,最后只能又把全部希望放到了张太医身上。

刘弗陵十分配合张太医的治疗,表面上看来平静如常,云歌也是与以往一般。两个人都将担忧深深藏了起来,似乎一切真的正常。可是刘弗陵的心痛日渐加剧,以他的自制力都会控制不住,有时病发时,疼得整个身子都发抖。身体上的变化时刻提醒着云歌和刘弗陵:不,一切都不正常。

一个晚上,两人并肩同坐,在神明台上看星星时,云歌低声说:“陵哥哥,我想请一个人给你看一下病,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他已经看过了汉朝最好的大夫,而且不是一个,是很多。所以并没抱什么希望,可是只要能让云歌稍许安心,没有什么是不值得的。

“孟珏曾说过他的义父医术高超,扁鹊再世都不为过。孟珏绝不轻易赞人,张太医的医术在他眼中只怕也就是一个‘还成’。”云歌的声音有紧张,“所以我想去问问他,看可不可以请他的义父给你看病。太医也许都是好大夫,却绝不会是天下最好的。当年的民间医者扁鹊,替蔡桓公看病,就诊断出太医看不出的病症。天下最好的大夫一定在民间,真正的医者不会只为皇家看病,他们绝不会甘心用医术来换取荣华富贵。”

刘弗陵心内一动,的确如云歌所言。

医术,不同于天下任何一种技艺。医者,更要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唯有淡看人世荣华,心惜人生百苦,才能真正成为宗师名医。太医院的大夫,即使如张太医,也不可能做到,所以流传青史的名医没有一位是太医,都是来自民间。

但是孟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看刘弗陵沉思,她道:“我知道你生病的消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孟珏他这个人……”云歌皱眉,“陵哥哥,我也不相信他,所以我一直没有考虑过他,不想让你为难。可陵哥哥,现在我求求你,就算是为了我。我从没有抱怨过你为了汉朝社稷安稳所做的任何事情,但这次,你可不可以只考虑一次我和你,不要再考虑天下?”

云歌眼中泪光隐隐,刘弗陵心内骤痛,疾病立犯,手一下按在了胸肋上,额上冷汗涔涔。

云歌大惊,立即去扶他,“陵哥哥,陵哥哥,我错了,我不逼你,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心内悲苦,却不敢哭泣,怕再刺激到刘弗陵,只能把所有情绪都压到心底,可两个眼圈已是通红。

刘弗陵扶着云歌的手,才能勉强站稳,好一会儿后,心腹间的疼痛才缓和,他道:“云歌,我答应你。”

云歌喜得一下抱住了刘弗陵,“谢谢你,谢谢你,陵哥哥!”

刘弗陵见她如此,只觉酸楚,想了想后说:“皇帝已经坐拥整个太医院,享人所不能享,孟珏的义父是世间隐者,不见得愿意给皇帝看病,请他转告他的义父,我的诊金会是三年内天下赋税降低一成。以他义父的心胸,这个诊金,他应该会接受。”

云歌点头,“陵哥哥,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孟珏答应保守秘密的,尽力不给你添麻烦。”

刘弗陵微笑下有淡然,“云歌,不必为难他,更不要为难自己。有些事情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孟珏刚下马车,守门的家丁就禀道:“大人,有位姑娘来拜访。”

孟珏淡淡点了下头,不甚在意。

家丁又说:“小人听到弄影姐姐叫她云小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弄影是三月的大名,孟珏立即问:“人在哪里?”

“在书房。”

孟珏顾不上换下朝服,直奔书房而去。书房内却没有人,只三月在院内晒书。他问:“云歌来过吗?”

三月一边抖着手中的竹简,一边说:“来过。”

“人呢?”

“走了。”

孟珏将失望隐去,淡淡问:“你怎么没有留下她?她可有说什么?”

三月笑嘻嘻地瞅着孟珏,“公子着急了?”看到孟珏的视线,她不敢再玩笑,忙道:“公子迟迟未回,我怕云歌觉得无聊就不等公子了,所以和她说可以去花圃玩,她应该在花圃附近。”

绿荫蔽日,草青木华。一条小溪从花木间穿绕而过,虽是盛夏,可花圃四周十分清凉。

孟珏沿着小径,边走边找,寻到花房,看到门半掩,推门而进。绕过几株金橘,行过几杆南竹,看到云歌侧卧在夜交藤上,头枕着半树合欢,沉沉而睡。

合欢花安五脏心志,令人欢乐无忧,夜交藤养心安神,治虚烦不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为夜里常常有噩梦,所以他特意将两者种植到一起,曲藤做床,弯树为枕,借两者功效安定心神。

孟珏轻轻坐到合欢树旁,静静地凝视着她。

合欢花清香扑鼻,夜交藤幽香阵阵,可身卧夜交藤,头枕合欢花的人却并不安稳快乐,即使睡着,眉头仍是蹙着。

不过半月未见,她越发瘦得厉害,下巴尖尖,锁骨凸显,垂在藤蔓间的胳膊不堪一握。

孟珏握住她的手腕,在掌间比了下,比当年整整瘦了一圈。

刘弗陵,你就是如此照顾心上人的吗?

两个时辰后,花房内日影西照时,云歌突然惊醒,“陵哥哥。”反手就紧紧抓住了孟珏,似乎唯恐他会消失不见。待看清楚是谁,她赶忙松手,孟珏却不肯放。

云歌一边抽手,一边解释:“对不起,我看到这株藤蔓盘绕得像张小榻,就坐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睡着了。”

“你近日根本没有好好睡过觉,困了自然会睡过去。”

云歌十分尴尬,来找人的,竟然在人家家里呼呼大睡,而且这一觉睡的时间还真不短,“你回来多久了?”

孟珏淡淡说:“刚到你就醒了。找我有事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眼内有凄楚,“孟珏,放开我,好吗?”

孟珏凝视着她,没有松手,“告诉我什么事情。”

云歌没有精力和孟珏比较谁更固执,只能由他去。

她头侧枕着合欢,尽量平静地说:“陵哥哥病了,很怪的病,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张太医都束手无策,我想请你义父来给陵哥哥看病。”“义父不可能来。”

云歌眼中全是哀求,“陵哥哥愿减免天下赋税三年,作为诊金,而且陵哥哥不是暴君,他是个好皇帝,我相信你义父会愿意给陵哥哥看病。”

孟珏不为所动,“我说了,义父不可能来给皇帝看病,十年赋税都不可能。”

“你……”云歌气得脸色发白,“我回家找我爹爹,他是不是认识你义父?”

孟珏冷嘲:“你爹爹?你真以为你爹爹什么事情都可以办到?他和你娘已经寻了义父十几年,却一无所得。”

云歌怔怔,胸中的怒气都化成了无奈、绝望。眼睛慢慢潮湿,眼泪一颗又一颗沿着脸颊滚落,打得合欢花的花瓣一起一伏。

孟珏却只是淡淡地看着。

她从藤床上坐起,平淡、冷漠地说:“我要回去了,放开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问:“他的病有多严重?”

云歌冷冷地看着他,“不会如你心愿,你不用那么着急地心热。”

孟珏笑放开了云歌的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送客。

云歌走到花房门口,刚要拉门,听到身后的人说:“我是义父唯一的徒弟。说所学三四,有些过谦,说所学十成十,肯定吹嘘,不过,七八分还是有的,某些方面,只怕比义父更好。”

云歌的手顿在了门闩上,“哪些方面?”

“比如用毒、解毒,义父对这些事情无甚兴趣,他更关心如何治病救人,而我在这方面却下了大功夫研习。”

云歌淡然地陈述:“你的医术不过只是你义父的七八分。”

“若把太医院其他太医的医术比作淋池水,张太医大概像渭河水,也许民间还有其他大夫如黄河水,我义父却是汪洋大海的水,就是只七八分又怎么样?”

云歌的心怦怦直跳,猛地回转了身子。

孟珏唇边含笑,好整以暇,似乎云歌的一切反应都早在他预料中。云歌走到孟珏身前,跪坐下,很恳切地问:“你想怎么样?”

孟珏微笑地看着云歌,双眸内的漆黑将一切情绪掩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要先了解一下情况,再决定。”

“你想知道什么?”

“皇帝和皇后在演戏给全天下看,霍光期许上官皇后诞下皇子的希望永不可能实现。”

孟珏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而非疑问,云歌微点了点头。

“皇帝年初就已经知道自己有病,所以才有一连串外人看不大懂的举动。”

并非如此,年初是因为……

云歌低着头,“不知道,我是最近才知道的。”

孟珏淡淡地嘲讽,“你一贯后知后觉。你是在皇帝和皇后的圆房夜后才知道。”

云歌看着膝旁的合欢花,没有说话。

孟珏沉默了好一会儿,问:“云歌,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回答。你和皇帝一年的约定还奏效吗?半年后,你会不会离开?”

在孟珏的目光下,云歌只觉自己的心思一览无余,她想移开视线,孟珏扳住了她的脸,“看着我回答,会不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胸膛起伏急促,“会……会,不会!我不会!”她没有办法在孟珏视线下说谎,不受控制地吼出了真话。话语出口的一刹那,有恐惧,有后悔,却义无反顾。

孟珏笑着放开云歌,垂目看着身旁的合欢花,唇畔的笑意越来越深,他伸手摘下一朵花,笑看向云歌,“我可以去给皇帝治病,也许治得好,也许治不好,治不好,分文不收,但如果治得好,我要收诊金。”

云歌的心缓缓放下,只要他肯替陵哥哥治病,不管什么诊金,他们都愿意支付,“没有问题。”

孟珏捻着指间的花微笑,极和煦地说:“不要说天下万民的赋税,就是他们的生死,又与我何干?我的诊金是,如果我治好皇帝的病,你要嫁给我。”

云歌难以置信地看着孟珏。

孟珏笑如清风,“这是我唯一会接受的诊金。你可以回去好好考虑,反正汉朝地大物博,人杰地灵,大汉天下有的是名医,病也不是非要我看。”

云歌眼睛内有悲伤,有痛苦,更有恨。孟珏丝毫不在意,笑看着指间的花。

云歌沉默地起身,向外行去。

孟珏听到花房门拉开、合上的声音。

他一直微笑,微笑地静静坐着,微笑地凝视着手中的合欢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花房内,夕阳的金辉渐渐褪去,最后黑沉。

他微笑地站起,背负双手,合欢花嵌在指间,悠然踱出花房,信步穿过花径。

一个纤细的身影立在紫藤花架下,凝固如黑夜。

孟珏停步,静静看着云歌。

她的肩头,朵朵紫藤落花。

一个暗沉、微弱的声音,像是从死水底下飘出,有着令人窒息的绝望,“我答应你。”

孟珏不喜反怒,负在身后的手上青筋直跳,脸上的笑意却更重。

他走了几步,站在云歌面前,“再说一遍。”

云歌仰头,盯着他,“一旦你治好陵哥哥的病,我,云歌就嫁给你,孟珏。若有食言,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替云歌拂去肩头的落花,将指间的合欢花仔细插在了云歌鬓间,“此花名为合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一声不发,任由他摆弄。

“你要我什么时候进宫看皇帝?”

“明天。你下朝后,就说有事禀奏,于安会安排一切。”

“好。”

“还有一件事情,陵哥哥的病,不许你泄漏给任何人。”

孟珏笑着摇头,“云歌,你怎么这么多要求?我究竟是该答应你,还是索性直接拒绝?省得我答应了你,你还觉得是你吃亏了。”

云歌的声音冰冷,“我没有指望你会慷慨应诺,你还要什么?要不要我现在宽衣解带?”

孟珏的声音没有丝毫怒意,淡淡说:“来日方长,不着急。可是我现在还真想不出来要什么。”

云歌的唇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

孟珏轻叹了口气,笑道:“这样吧!日后,你答应我的一个要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早已经城池尽失,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云歌讥讽地说:“不愧是生意人!好。”

迅疾转身,一刻都不想逗留地飘出了孟珏的视线。

孟珏静站在紫藤花架下,一动不动。

冷月寂寂,清风阵阵。

偶有落花飘下,一时簌簌,一时无声。

立的时间长了,肩头落花渐多。

晚饭已经热了好几遍,孟珏却一直未回。

三月提着灯笼寻来时,只看月下的男子丰姿隽爽,湛然若神,可身影孤寂,竟显黯然憔悴。

三月的脚步声惊动了他,孟珏转身间,已经一切如常。

三月只道自己眼花,公子风姿倜傥,少年得志,何来黯然憔悴?笑道:“晚饭已经备好了,不知道公子想吃什么,所以命厨房多备了几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温和地说:“多谢你费心。你亲自去见一月,让他想办法转告大公子,就说‘立即办好那人托付他办的事情,不论以何种方式、何种手段,越快越好。’”

三月恭身应道:“是。”

孟珏又道:“从今日起,你们几个行动要更谨慎。我知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但在长安城一日,就不许称呼彼此小名。没有我的许可,也不许你们来往。”

三月道:“我明白。公子不希望他人从我们身上,判断出大公子和公子关系亲密。我们和大公子身边的师兄妹私下并无往来。”

第二日,孟珏依照约定,请求面见刘弗陵。

六顺领孟珏踏入宣室殿时,云歌笑意盈盈迎了出来,如待朋友、宾客。

行走间,衣袖中无意落下几朵合欢花,轻旋着散落在殿前的金石地上,云歌每走一步,都恰踩到花上,将花踏得粉碎。

云歌笑福了福身子,“孟大人,请随奴婢这边走。”

孟珏含笑,视线淡淡地扫过云歌脚下的碎花,“有劳姑娘。”

起先,在大殿上,在龙袍、龙冠的遮掩下,看不出来刘弗陵有什么不妥。可此时一袭便袍,刘弗陵放松了心神半靠在坐榻上,孟珏立即觉察出他眉目间强压着的病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磕头行礼,刘弗陵抬手,让他起来,“多谢你肯给朕看病。”

刘弗陵语气真诚,孟珏道:“是臣该做的。”

云歌搬了坐榻给孟珏,笑请他坐。

刘弗陵道:“云歌和朕说了你的要求,虽然有些难,不过朕答应你。”

孟珏笑意变深,看向云歌,目中有讥嘲。

云歌眼中有了惊惶,笑容下藏了哀求。

孟珏目光一扫而过,笑给刘弗陵磕头:“谢陛下。”

孟珏跪坐到刘弗陵身侧,“臣先替陛下把下脉。”

孟珏一边诊脉、察气色,一边细问于安,刘弗陵的日常作息、起居。

云歌安静地跪坐在刘弗陵另一侧,目不转睛地盯着孟珏的一举一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又询问张太医用什么药,用什么法子治疗。张太医一一回答。孟珏听到张太医描述的针法,眼内掠过一丝诧异。

医术上,很多东西都是“传子不传女”的秘密,张太医虽非心胸狭隘的人,可毕竟不了解孟珏,对针灸的具体方法,自不愿多说。只约略说明在哪些穴位用针,大概医理。

不想孟珏听后,说道:“以水沟、内关、三阴交为主穴,辅以极泉、尺泽、委中、合谷通经络,治疗胸痹十分不错。不过,太医的治法是本着‘正气补邪’的‘补’法。为什么不试一试‘启闭开窍’的‘泻’法呢?用捻、转、提、插、泻法施术。先用雀啄手法,再用提插补法,最后在各个要穴施用提插泻法。”

张氏针灸闻名天下,孟珏却随意开口批评,张太医先有几分不悦,继而发呆、沉思,最后大喜,竟然不顾还在殿前,就手舞足蹈地想冲到孟珏身旁仔细求教。

于安连着咳嗽了几声,张太医才清醒,忙跪下请罪。

刘弗陵笑道:“朕明白‘上下求索,一无所得’,却‘豁然开朗’的喜悦,朕该恭喜太医。”

张太医激动地说:“臣也该恭喜陛下,恭喜陛下得遇绝代名医。这套针法乃家父的一位故友——孟公子传授给家父。当年,家父已经四十多岁,位列太医院翘楚,孟公子虽刚过弱冠之年,医术却高超得令家父惭愧。家父有缘得孟公子传授针灸,但因为当时孟公子还在研习中,针法并不齐全,后来他又突然离开长安,避世隐居,这套针法,家父只学了一半,经我们父子几十年努力,不断完善,竟然声传朝野,被众人称作‘张氏针灸’。父亲规定,我族子弟习得此套针法者,施针治病分文不取,只收医药钱。既是感激孟公子毫不藏私的高风亮节,也代表父亲对针灸之术不敢居功。父亲离世前,仍念念不忘这套针法,直说‘真想知道孟公子的全套针法是什么样子。若能再见孟公子一面,将针法补全,实乃世人之幸’。”他转身向孟珏行跪拜大礼,“在下代父亲恭谢孟大人高义,让张氏后人有机会得见针法全貌,在下也可家祭时告诉父亲,孟公子后继有人,家父定会九泉含笑。”

一套针法,竟无意牵扯出一段几十年前的故人情。此情还不仅仅是朋友相交的私情,而是恩惠世人的大义。教者自然胸襟过人,学者却也令人敬佩。在座各人都听得心神激荡。

看惯了朝堂的黑暗,人与人之间的算计,突然听到长安城还有这样一段光风霁月的往事,刘弗陵难得地大笑起来,对孟珏说:“遥想令尊当年风采,真让人心想往之。”

义父一生,结交过的人,上至皇族贵胄,下至贩夫走卒,恩及的人更是不可胜数。这件事情在义父一生中,不过小浪一朵,孟珏并未听义父提过此事,刚才听到张太医论针,他也只是心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提点对方针法,一则是他有意而为。二则因为义父从没有教过他去藏守医术。义父历来是,有人请教,只要不是心思不正之徒,都会倾囊相授,所以他也从未想过要对别人隐瞒更好的治疗方法。

云歌的心却是喜伤交杂。本来还在怀疑孟珏的医术,现在看到张太医对孟珏满脸尊敬的样子,怀疑尽释。

可是……

云歌看着展颜而笑的刘弗陵,心内伤痛难言。

孟珏诊脉后,垂目沉思,迟迟未说话。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安静地等着孟珏说出诊断结果。

刘弗陵淡笑道:“有什么话可直接说,不必为难。”

孟珏心内电转,前思后想,最后禀奏道:“具体病症,臣现在也判断不出来,世间的病,并非都能在先人典籍上寻到,即使典籍记录了的病症,也会因人而异,因地而异。臣先给陛下施针一次,再配些汤药,看看疗效如何。”

云歌忙去准备清水、毛巾,请孟珏净手。

施针时,需褪去衣物,于安请云歌回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看着孟珏,不放心离开,孟珏微笑着低声说:“我治病要收诊金,你还怕我不尽心?”

云歌的手一抖,手里的盆子差点掉到地上。

刘弗陵不愿云歌看到他扎针时的痛苦,“云歌,今天晚上我在宣室殿和你一起用膳,想吃你做的鱼。”

云歌忙笑道:“好,我这就去做。”

因刘弗陵自小爱吃鱼,御膳房常备各种活鱼。

御厨端了一盆鱼,让云歌挑选,“这是今日清晨送进宫的鲤鱼,已经换了十次净水。”

云歌挑了一条大小适中,活泼好动的鲤鱼。又命人去淋池采摘荷叶、荷花,准备做荷香鱼片。

忙了一个时辰左右,做了四菜一汤,云歌命人把菜肴放在蒸笼中温着,随时准备上菜。

回到宣室殿,七喜说:“孟大人还在和陛下议事。”

云歌点点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又等了半个时辰左右,于安才送孟珏出来。

云歌匆匆迎上去,看到于安脸上的喜色,她心中一松,“陛下如何?”

孟珏几分疲惫地点了下头,“幸不辱命。”

于安喜滋滋地说:“陛下说,觉得好多了,胸中的闷气好像一扫而空。”

孟珏道:“五天后,我再来见陛下。”

云歌虽不懂医术,却也听闻过,针灸是在人的穴位上扎针,扎得好可以救人,扎不好却会轻则致残,重则要命。

看孟珏面色疲惫,云歌知他心力耗损不轻,低声说:“多谢你。”

一个小宦官突然跑进宣室殿,气喘吁吁地说:“于公公,霍大人求见陛下。”

于安皱眉,“你师傅是这般调教你的吗?掌嘴!”

小宦官左右开弓,连扇了自己几巴掌。转身退出宣室殿,袖着双手,躬着腰轻步从外面进来,行礼道:“于公公,霍大人有要事求见陛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告诉霍大人,今日天色已晚,陛下累了一天,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小宦官偷瞄了眼孟珏,低声说:“丞相田大人突然中风,只怕挨不过今夜了。”

“什么?”于安失声惊问。田千秋虽然年过半百,可身子一向康健,怎么突然就要死了?

孟珏眼中神色几变,向于安作揖道别。

于安没有时间再和他多说,“孟大人慢走。”赶忙转身去禀告刘弗陵。

不一会儿,刘弗陵穿戴整齐,匆匆从殿内出来,看到云歌,眼中全是歉意,“今夜我要晚些回来,不要等我吃饭了,你自己先吃。”

云歌笑着点点头,“没有关系。”

一瞬工夫,宣室殿就变得空荡荡,只剩云歌一人孤零零站在殿前。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孟珏出宫后,立即去找刘贺。

刘贺在落玉坊欣赏歌舞,孟珏刚进去,刘贺看了眼他的面色,立即命所有歌舞伎都退下。

孟珏笑嘲:“刘大公子,还有工夫歌舞声喧?田千秋的事情,你可听闻了?”

刘贺道:“刚刚知道。”

“此事是你办的?”

刘贺摇头否认。

孟珏眉头紧锁,“我让一月给你传的话,你没有收到吗?”

刘贺说:“收到了。我已经安排妥当一切,就等收局了,不料这老头竟突然中风,枉费了我许多心血。”

孟珏撑着头,双目微合,“你本来打算怎么样?”

刘贺笑了下,“借鉴了一下三十多年前丞相李蔡的案子,田老头的儿子为了司天监的几句话,偷偷侵占了一块风水绝佳的王室墓地。”

孟珏边回忆边说:“当年的李氏家族虽不可和卫氏比,但也权重位贵,丞相李蔡却因为几块地自尽在狱中。嗯……这的确是个神鬼不知的好主意,只是未免太慢,皇帝要你越快越好,你却用如此耗神的法子,更何况,田千秋和李蔡不同,即使把田千秋打进牢狱又如何?霍光若想保他,他一定死不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珏呀小珏!”刘贺笑着摇头,“谁说我打算要田千秋的命了?陛下只是说不想让他做丞相,我就给陛下一个强有力的理由不让他做丞相。既然已经达到目的,何必不留一点余地?田千秋虽是庸相,却绝非佞臣,纵是有罪,却罪不及死。”

孟珏看着刘贺,没有说话。

刘贺说:“你看上去很累,躺一会儿吧!”

孟珏靠着卧榻假寐,突然问道:“你觉得田千秋真的是中风吗?事情未免有些凑巧。”

刘贺思量了一瞬,“田千秋对霍光言听计从,不可能是霍光的人害他。其他大臣即使心里有想法,目前也没这个胆量动他,唯一想动又敢动田千秋的人就是陛下。陛下身边确有几个不惧霍光淫威的股肱臣子,不过,陛下不会命这些人干这种祸乱法典的事情,只会命……”

“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就你和刘询。”

刘贺发了会儿呆,说:“卫太子起兵失败自尽后,先帝余怒未消,下令诛杀所有卫太子的舍人,以及和卫太子交往过的官员。壶关三老上书给先帝,说太子是‘受困于奸臣江充,不能自明,冤结在心,无处告诉,因此忿而发兵,诛杀江充;子盗父兵,并无他意’。当时的高庙令田千秋也上书,申讼太子冤枉。恰好先帝冷静下来后,已经明白太子是遭人陷害逼迫,遂接纳了田千秋的上书,赦免了太子的谋反大罪,又升田千秋为大鸿胪。不过,田千秋最擅长的就是见风使舵,也许他是看壶关三老没有获罪,所以揣摩圣意,见机行事,为自己博取了一个锦绣前程,可如果没有壶关三老和田千秋,刘询只怕连进天牢的机会都没有。刘询会是不念旧恩的人吗?”

孟珏淡淡道:“如你所说,壶关三老才是冒死进言的人,田千秋不过顺风使舵。刘询究竟有没有必要念这个‘旧恩’,全看他是何样的人。话再说回来,即使壶关三老又如何?这天下恩将仇报的人比比皆是。你们刘氏的半壁江山是‘汉初三杰’打下,你家的老祖宗也没见感恩,还不是逼走了张良,计杀了韩信?到最后,‘三杰’仅剩了个苟且偷生的萧何。”

刘贺苦笑着摆手:“我们只说刘询,不谈其他。你觉得刘询是这样的人吗?”

孟珏道:“不论田千秋是否于他有恩,如果这事情是他做的,那么,他行事的果断、狠辣非你能及,不过你计谋周全,心存仁念,这个又远胜过他,现在就看皇帝如何想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贺默默沉思,很久后,问道:“你为什么会突然让一月传话给我?”

孟珏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刘贺以为他已经睡着,却突然听到他说:“你若不想只做个普通的藩王,就准备好尽全力拼斗一场。有时间,不妨多琢磨琢磨皇帝为什么从年初就开始重用你和刘询,表面上像是让你们为他分忧,实际上却更像是历练、教导你们,再想想为什么皇帝把田千秋的事情单交给你和刘询办。”

刘贺皱眉不语。孟珏翻了身,面朝墙壁睡去。

刘贺的侍从在屋外禀道:“王上,宫里来人传话。陛下要见王上。”

刘贺道:“知道了,外面候着。”

“是。”

刘贺叫:“小珏?”

孟珏沉沉而睡,没有反应。

刘贺出了屋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听到关门的声音,坐了起来,默默思量了一会儿,叫道:“来人”。

进来的却非一般歌伎,而是落玉坊的坊主,很恭敬地向孟珏行礼:“公子有何吩咐?”

孟珏道:“帮我留意刘询的动静。”

“是。”

“再帮我查一下田千秋府上最近有什么异常,尤其是府中的仆役、丫鬟,越是出身贫贱的,有可能和江湖人有瓜葛的,越要仔细查。”

“是。”

孟珏慢步出了落玉坊。外面候着的小厮立即迎上来,孟珏道:“我一个人走走,不用马车。”

孟珏安步当车,缓步而行。

长街宁静,只闻自己的脚步声。

走到一处分岔路口,他停了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向左走?向右走?还是向前走?

刘贺赶进宫时,刘询已在。

刘弗陵对刘贺说:“正在等你。你看谁比较适合接任丞相之位?”

刘贺心中琢磨,不知道这个问题刘弗陵可问过刘询,刘询的答案又是什么。刘贺沉吟着未立即回答,却看刘弗陵眼内似闪过一丝笑意,听到他对刘询说:“你也想想。”

刘贺心中暗嘲自己,赶紧专心思索,过了一会儿后说:“这个位置,并非谁合适做,谁就能做,而是霍光接受的底线在哪里。”

刘询道:“王叔说得十分有理。霍光绝对不会允许这么重要的位置落入陛下信赖的人手中,但今非昔比,陛下早已不是未亲政前的陛下,也绝不会让这个位置落入田千秋这样的人手中,所以只能选个中间派的墙头草了。”

刘弗陵点头,“这是霍光呈报的人选。”

七喜将奏折递给刘贺和刘询传阅。

两人看完后,都笑着摇头,“霍光这老儿倒是知情识趣。”奏折上罗列的五个人都是赤金级别的墙头草。

刘弗陵叹道:“霍光智谋、能力、魄力兼备,最难得的是他身居高位,却一直不忘关心民生,体察民苦,朕几次削减赋税、减轻刑罚、打击豪族的改革,因为获益的只是普通百姓,受损的却是朝堂上的众多官员,所以遭到过激烈反对,可是却得到了霍光的全力支持。若没有他的支持,朕不可能成功。若有圣君驾驭,他肯定是治世栋梁、国之瑰宝,可惜朕登基时太年幼,未能制衡住他,让他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语重心长地对刘询和刘贺说:“过于信赖良臣,让他的势力独大,野心膨胀,和疑心过重,使良臣心寒,甚至逼反良臣,是一样的罪过,都非明君所为。再神骏、忠心的马,都记得要用缰绳让它听话,用马鞍让自己舒服,这样才能跋涉远途,驰骋千里。”

刘贺和刘询默默沉思。

刘弗陵吩咐:“你们将各自中意的人写给朕。”

刘贺和刘询忙提笔写好,交给七喜,七喜呈给刘弗陵。

刘弗陵看了一眼,两人竟都是“杨敞”,他将竹片递给于安,于安掌间用力,竹片立成碎末。

刘弗陵道:“已是深夜,你们都回去吧!朕也要赶紧去祭朕的五脏庙。”

刘贺和刘询磕头告退。

刘询的府邸在宫外,自出宫回府。刘贺却因为刘弗陵破例让他住在昭阳殿,和宣室殿有一小段同路,所以两人同行。

刘询走出一段路后,突然想起一事,又匆匆返回去追刘弗陵。却看刘弗陵和刘贺两人坐在御花园中说话,白玉桌上放了几碟时鲜水果。

刘弗陵的神态不同于和他相处时的平静、淡漠,此时,和刘贺对面而坐的刘弗陵面容带笑,极为温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贺拿着个杏子在吃,不知道嘴里嘟囔了句什么,刘弗陵竟从桌上拿了个杏子,扔向刘贺,刘贺伸手接住,大咬了口,笑起来。刘弗陵也是笑意满面。

两个人看上去如兄弟、朋友般亲密。

想到刘贺未来前,他和刘弗陵关于田千秋的谈话场景。当时,他忐忑不安、小心翼翼,而刘弗陵自始至终面无表情,甚至近乎冷漠。

刘询静静站了一小会儿,并未上前,而是转身出了宫。

刘贺问:“陛下不是说饿了吗?怎么不吃点儿?”

刘弗陵笑意很深:“云歌做了晚饭。”

“哦——”刘贺拖着长音,笑着说:“原来怕美人不开心,要留着胃口回去哄美人。”

“知道就好。所以言简意赅、老老实实告诉朕。朕交给你的事情,你究竟做了什么?”

“臣遵旨。”刘贺一声唱喏,将事情一一奏明。

刘弗陵边听边点头,最后笑道:“你这个藩王毕竟没有白做,司天监都肯帮你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贺笑道:“他说的话都是真话,那块墓地的确是难得的风水宝地,田老头的儿子请他去看风水,我只是请他在堪舆时,顺便谈谈他曾见过的风水宝地。”

刘弗陵道:“人无欲则刚,有欲则有了弱点。不过,除非太上,否则没有人会无欲。”

刘贺笑嘻嘻地问:“陛下的‘欲’是什么?”

刘弗陵淡笑:“你的是什么?”

刘弗陵和刘贺谈完话,已经过了二更,进宣室殿的第一句话就是:“朕很饿,快去把云歌做的饭菜都拿来。”

云歌闻言,笑道:“让御厨做新的吧!时间差不了多少。”

刘弗陵坐到云歌身侧,笑而未言。

云歌问:“你感觉好些了吗?”

“孟珏的医术十分不凡,一直积在胸间的烦闷感一扫而空。如果病能治好,我们还是按原来的计划,不过我现在有个更好的主意。”刘弗陵眉目间的郁悒消散了很多,暗溢着喜悦。

云歌笑点点头,将脸埋在了刘弗陵胳膊间,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神色,“什么好主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遁世有‘隐遁’和‘死遁’,我之前一直想的是‘隐遁’,但终究拖泥带水,而且一直没有想好如何安置小妹。这次的病倒是个极好的时机,不妨借病死遁,小妹也就有了去处。如果她想要自由,我会下一道圣旨要她‘陪葬’,如果她想要尊荣,那她会成为皇太后或太皇太后。

云歌只轻轻“嗯”了一声,再不敢多说。

刘弗陵笑道:“过两日就命太医院的那帮太医们都来会诊,让他们好好焦头烂额一番,也让他们各自的主子都彻底相信,更让全天下都无疑心。”

饭菜送来,于安和抹茶服侍刘弗陵、云歌用膳。

知道刘弗陵爱吃鱼,所以云歌先夹了块鱼给他。刘弗陵吃了一口,赞道:“真鲜美。”

云歌也夹了一块鱼肉,“鲜美什么?鱼肉最经不得冷了又热,肉质如木。”

抹茶笑道:“只要是姑娘做的,就算是块真木头,放水里煮煮,陛下也觉得鲜美。”

云歌指着抹茶,对于安说:“于安,这是你调教出来的丫头?还不管管?”

因为刘弗陵的病,于安心里一直很沉重,今日总算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光明,他心情难得的轻松,笑道:“奴才调教得十分好,都是被姑娘惯成了今日的德行,姑娘又有陛下撑腰,奴才哪里还敢教训抹茶?”

“陵哥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正容问:“于安说的哪里不对?我要办他,也总得有个错才能办。”

“哼!你们都是一伙的,欺负我是外来的!”云歌再不搭理他们,埋头吃饭。

于安和抹茶都偷着笑。

刘弗陵凝视着微有羞意的云歌想,这一生能日日吃着云歌做的菜,直到白头,就是他最大的“欲”了。

这几日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没有睡安稳,先是丞相田千秋病逝,众人要忙着钻营,忙着吊唁。紧接着,御史大夫杨敞升为丞相,百官又要忙着恭贺,忙着巴结。气还没喘口,又听闻皇帝得病,太医院翘楚——张太医束手无策,无奈下,只能召集所有太医会诊。

张太医医术如何,众人都心中有数,让他束手无策的病?众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提心吊胆地等着会诊结果。

大司马府,书房。

两位参与会诊的太医如约而来。看到霍成君也在座,微微愣了一下后,忙向霍光请安。

不论多大的官,对太医院的医者都存有一分敬意,因为没有人能逃脱生老病死。霍光本就待人宽和,此时更是客气,立即请两位太医坐。

两位太医一字不落地将会诊过程向霍光道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光只是静听,面上看不出任何反应。

两位太医看霍光没有话问,站起告辞:“下官还要回去翻阅典籍,寻找医方,不敢久留,先行告退。”

太医走后,霍光凝视着窗外不说话,霍禹、霍山、霍云也都不敢吭声。

窗外不远处是一个小小的湖泊。

湖上几只白鹭,时飞时落。岸边几株柳树随风轻摆。黄莺婉转鸣唱,因为树荫浓密,只闻声,不见影。

霍光好像赏景赏得入了神,近半个时辰都一言不发,也一动未动。

霍禹和霍山频频给霍成君使眼色,霍成君却视而不见,也看着窗外发呆。

霍光终于将视线收回,目光淡淡从屋内几人面上扫过,“成君,陪爹去外面走走,你们三个,平日里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你们若敢不经我许可做什么事,我绝不姑息容情。”

霍禹愣愣,着急地叫:“爹……”

霍光盯向他,他立即闭嘴,随着两个弟弟退出了屋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成君搀着霍光胳膊,慢步朝湖边走去。湖风清凉,将盛夏的炎热吹走了许多。

霍光笑说:“此湖是这个宅子最早开凿的一个湖。”

成君微笑:“女儿知道,这个宅子,伯伯曾住过的,书房这一带是伯伯的旧宅,其余屋舍是父亲后来才慢慢加建的。”霍成君四处打量了一圈,“伯伯十八岁就封侯,其后又位居大司马,这个宅子和伯伯的身份实在不配。”

霍光笑道:“太阳还需要借助他物的光辉吗?你若见过你伯伯,就会明白,他要的,只是个‘家’。”霍光虽在笑,可眼中却别有情绪。

伯伯的死不管在史册记述,还是长安城的传闻中,都有很多疑点,和伯伯有关的话题也一直是家中的禁忌,霍成君不敢再提。

父女俩沿着湖边逛了一圈,随意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休息。

一对野鸭缩躲在石块角落里打瞌睡,看到他们也不害怕,反以为有吃的,围着霍成君绕圈子,霍成君用手相嬉。

霍光看着霍成君,“成君,你有想嫁的人吗?”

霍成君的手僵住,野鸭游近,去叨她的手,霍成君手上一疼,突然挥手,用力打在了野鸭身上,两只野鸭“嘎嘎”几声惨叫,快速逃走。

“女儿说过愿意进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光叹息,“这条路,不能回头,你真想好了?你若想嫁别人,爹会给你备好嫁妆,让你风光出嫁。”

霍成君淡淡说:“女儿想好了,与其嫁个一般人,不如嫁天下第一人。”

霍光道:“这件事情一再耽搁,先被小妹的病耽误。没想到这丫头因病得福,一场病倒让皇帝动了心。皇帝和皇后圆房未久,我也不好立即送你进宫,只能再等等。现在想来,倒是好事一件。”

“爹,皇帝的病……”

“不知道,这是老天爷的权力。若皇帝病好,计划如旧;若不能……现在只能步步谨慎。”

霍成君点头。

霍光突然问:“刘贺和刘询,你看哪个更好?”

霍成君一怔后才明白父亲话后的意思。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虽非寻常女子,却还是有了羞意,扭转了身子,低头望着水面。

霍光道:“刘贺看着荒唐,刘询看着豪爽,这两人我都有点看不透。不管选谁,都各有利弊。”

霍成君脑中闪过刘贺的急色和无礼相,心里一阵厌烦,又回忆起上元节时的情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为她猜谜,送她灯笼,那盏“嫦娥奔月”灯还挂在自己闺房中。

他带她去吃小馄饨、韭菜饼。

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好似他的家,他带着她在小巷子里左转右绕,很多店铺的老板都会和他笑打招呼,不起眼的小店里,藏着她从未品尝过的美食,她第一次发觉,自己竟好像从未在长安城真正生活过。

杂耍艺人,见了他,会特意叫住他们,单为她表演一段节目,分文不收。

横着走路的街霸、地痞,却是一见他,刹那就跑个没影儿。

他送她回府时,她左手拎着灯笼,右手提着一大包根本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零食和小玩意儿,她这才知道,原来长了那么大,自己竟从未真正过过上元佳节。

……

霍成君怔怔出神。

霍光望着湖面,默默思索,好似自言自语地说:“若从经历看人,刘询此人只怕心志坚忍,不易控制,刘贺却是富贵藩王,没经历过什么磨难,荒唐之名,举国皆知……不过,刘贺的正室是前大鸿胪的女儿,刘询的正室是罪夫之女。”

大鸿胪乃正一品,九卿之一,刘贺的这门婚事又是先帝亲指,王妃已生有一子,王氏家族还有不少人在朝中为官。想要绕过刘贺的正室立女儿为皇后,只怕十分难。刘询却不同,朝中无外戚,他即使有些能耐,也孤掌难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光笑说:“这两人对我而言,各有利弊。刘贺、刘询,你选一个,毕竟是你的一生,你又是爹最疼的孩子。”

霍光嘴里虽然如此说,可心里却完全是另外一个决定。他最期望听到的答案是,霍成君对两人根本没有偏倚,否则不管她选择谁,他都会挑另一个。

霍成君如梦初醒,愣了一会儿后,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地回答道:“我的姓氏是‘霍’,我绝不想给别的女人下跪,既然决定入宫,我就要做皇后。谁能让我做皇后,我选谁。”

霍光微笑着点头,心中却不无失望,成君的言语中已经透露了她的喜恶。他望着湖面,慢慢地说:“你要记住,从你进宫起,他是什么样子的人根本不重要,他的名字只有两个字——皇帝。他不是你的夫君,更不会是你的依靠,甚至还会是你的敌人,你的依靠只有霍氏和你将来的孩子。”

霍成君默默点了点头。

霍光长吁了口气,“这些话不要告诉你哥哥们。”

“女儿明白。”霍成君望着湖对面。岸上柳树婀娜,水中倒影摇曳,究竟是风动,树动,才影动,还是风动,水动,才影动?她眼中有悲伤,有恨意,还有迷茫。

父女俩在湖边坐了会儿后,霍光说还有事要办,命下人备马车出府。

霍成君回自己住处。

刚进门,小青就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身旁,递给她一方绢帕,“小姐,奴婢本来不敢收的,可他说小姐一定会看,奴婢怕耽误了小姐的事,所以就还是收了。奴婢若收错了,请小姐责罚,下次绝不再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成君打开绢帕,默默读完,握着帕子,望着窗棂上挂着的一盏八角宫灯怔怔出神。

发了半日的呆,方说:“点盏灯来。”

小青心里纳闷,大白天点灯?可知道自家的这位小姐,行事、说话极得老爷欢心,如今就是大少爷见了,都客客气气,她自不敢多问,匆匆去点了灯来。

霍成君将绢帕放在灯上烧了,淡声吩咐:“吩咐人准备马车,我晚上要出趟门。”

小青忙应:“是。”

明处,众多太医忙忙碌碌地埋首典籍,查阅各种胸痹的记载,苦思治病良方。

暗中,孟珏每隔五日来给刘弗陵扎针一次,又配了汤药配合治疗。

云歌问过孟珏,刘弗陵究竟得的什么病?孟珏的回答极其干脆:“不知道。”

云歌不满,一旁的张太医解释,“只有典籍上有记载的病才会有名字,还有很多病症,典籍上并无记载。可是没有名字,并不表示不可治。”

自从孟珏开始给刘弗陵治病,刘弗陵的病症开始缓解,心疼、胸痛都很久未犯过。有事实在眼前,云歌稍微安心了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拿出一根一尺长的银针,下尖上粗,与其说是针,不如说是一把长锥,于安吓了一跳,“孟大人,你要做什么?”

张太医忙做了噤声的手势,走到于安身边低声说:“这应该是穿骨针,可吸人骨髓,传闻中黄帝用过,我也是第一次见。”

孟珏将一块软木递给刘弗陵,“陛下,恐怕会很疼。本该用点药让陛下失去痛觉,可我现在还未确诊,不敢随意用药,所以只能……”

刘弗陵接过软木,淡淡说:“朕受得住。”

张太医说:“陛下若疼,就叫出来,叫出来会好受一些。”

孟珏用力于腕,将针插入刘弗陵的股骨,刘弗陵面色刹那转白,额头的冷汗,颗颗都如黄豆般大小,涔涔而落,却紧咬牙关,一声未发。

于安眼见着银针没入刘弗陵体内,只觉得自己的骨头也透出寒意。

刘弗陵躺,孟珏站。

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刘弗陵,手中的针保持匀速,缓缓插入股骨。

趴在窗上偷看的云歌,感同身受,脸色煞白,咬着的嘴唇渐渐沁出了血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人们形容极致的痛苦为刺骨之痛,这痛究竟有多痛?

听到窗外急促的呼吸声,孟珏眼中的墨色转深,手势越发地慢,将银针极其缓慢地推入骨头,刘弗陵仍然未呻吟,只脸色由白转青。

张太医看着孟珏的施针手法,眼中有困惑不解。

已经取到骨髓,孟珏不敢在骨内久留,迅速将针拔出,刘弗陵已经痛到神志恍惚,却仍是一声未发。

孟珏将针小心地收入水晶匣,示意于安可以上前了。

于安赶忙去探看刘弗陵,刘弗陵身上的衫子如被水浸,于安忙命七喜帮忙给刘弗陵换衣服,以防着凉。

孟珏磕头告退,刘弗陵喃喃说了句什么,他没有听清。于安道:“孟大人上前听话。”

孟珏跪到了刘弗陵榻前。

刘弗陵声如蚊蚋:“多谢!”

孟珏道:“不敢,是臣的本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轻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实在没有任何力量,缓了半晌,才又说:“你……你谁都不要帮。你想要的东西,朕定会给你。”

孟珏怔住。

“保存实力,置身事外。”刘弗陵闭上了眼睛,轻抬了抬食指。

于安立即做了个请的姿势,“孟大人,奴才送你一程。”

于安送孟珏出屋,孟珏将一个小檀木匣子递给于安,“烦劳公公了。”

于安含笑接过,“该奴才谢大人,云姑娘若没有大人的香,不知道要多受多少罪。”打开盒子检查了下,又凑到鼻端闻了闻,“和以前的香味道不太一样。”

孟珏淡笑道:“药随症变,她的咳嗽比以前好一些了,用药也自然不一样。”

于安点头,将匣子收好,“奴才还要回去服侍陛下,就送到这里,大人慢走。”

孟珏向于安行礼作别。

孟珏出了殿门,看到坐在墙角处的云歌,淡淡说:“我有话问你。”说完,脚步未停,仍向前行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呆呆坐了会儿,跳起身,追了过去。

行到僻静处,孟珏停住了脚步,“你告诉皇帝我要的诊金是什么?”

“手握重权,官列三公九卿。”云歌的语气中满是嘲讽,“你既然不关心天下赋税,我若告诉陵哥哥,你不收诊金,更荒谬,想来这个倒是你很想要的。”

孟珏微笑:“那我该谢谢你了,人还未过门,就懂得替夫君谋划前程了。”

云歌脸色蓦白,衬得唇畔的几丝血迹异样的艳丽。

孟珏笑如春风,转身离去。

孟珏前脚进家,刘贺后脚就冲了进来,“老三,你是不是在给陛下治病?”

孟珏半歪在榻上,翻着竹简,“是。”

“你早知道,却不告诉我……”刘贺指着孟珏,有气却不知怎么发,半晌后,放下手,问:“陛下的病究竟如何?”

孟珏摇头:“不知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贺盯着他看了一瞬,看出他说的是实话,“能治还是不能治?”

孟珏看着手中的竹简说:“找出病源就能治。”

“不是胸痹?”

孟珏不耐烦,“若是胸痹,我会说不知道?”

刘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缓缓说:“小珏,不要因为二弟曾给你说过的愿望做任何事情,二弟当年对你说那些话时,还只是一个心智未开的半大人,他日后的所思所想早已经变了。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说的话……”

刘贺不提月生还好,一提月生,孟珏蓦地将手中的竹简砸向刘贺,“滚出去!”

刘贺轻松地抓住了竹简,是一卷《起居注》,记录着刘弗陵每日的饮食起居。榻旁、案头都堆满了这样的竹简,还有不少孟珏做的笔记,刘贺心下歉然。

孟珏面上已平静,淡淡说:“现在朝局隐患重重,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你多操心自己,别在我这里聒噪。”说完,再不理会刘贺。

刘贺思量着还想说话,却被闻声进屋的三月拖着向屋外行去。

三月一边拖着他往花圃走,一边不满地说:“大公子怎的不分青红皂白就责备人?这段日子,三公子从未真正休息过,日日在屋里看陛下的《起居注》,十多年、四五千个日子的作息、饮食、起居、大小病,三公子都一一看过,还要配药,给陛下的药方翻来覆去地琢磨,唯恐一个不小心,引发陛下的并发症。你看……”三月指了指花房四周,全是一箩一箩的药,还有一盆盆活的药草,分门别类的摆着,整个花圃充满了浓重的药香,“你还说三公子不尽心?他就差心血耗尽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贺沉默。

三月不依不饶地说:“三公子好像中意云姑娘,是真是假,你肯定比我们清楚。如果是真的,你有没有想过三公子的感受?整日吃不好,睡不好,费尽心血救的是谁?三公子也是个人,你还不准他有个脾气?”

刘贺忙连连作揖:“好姑娘,我错了,都是我错了。你们这几个丫头个个心向着老三,我被他骂的时候,也没有见你们帮过我。”

三月犹有不甘地闭上了嘴。

刘贺又四处打量了一番花圃,猛地转身,匆匆向书房行去。

三月急得大叫起来,追向刘贺,“大公子,你怎么又去了?”

刘贺回过头,挥手让她下去,一面温和地说:“我去给老三个理由救人,让他救人救得好受一点。”

三月看到刘贺的神色,不敢再放肆,忙停了脚步,恭敬地说:“是,奴婢告退。”

孟珏听到推门声,见又是他,几分疲惫地问:“你还有什么事情?”

刘贺坐到他对面,敛了惯常的嬉笑之色,“我想告诉你件事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仍研究着水晶匣子中的穿骨针,只点了点头。

“不知道月生有没有给你讲过他遇见你之前的一段经历?”

孟珏手下的动作停住,却仍然没有说话。

“先帝末年,因为吏治混乱,民不聊生,无数失去土地的流民被逼去抢夺官府粮仓,官府下令拘捕追杀这些‘造反’乱民,月生就是他们中的一个。为了活命,月生的父亲想带着他逃出大汉疆域。在逃命的路上,他父亲被官兵杀了,而他却被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女孩救了,救他的女孩子叫云歌……”

孟珏一下抬起了头,直盯着刘贺。

“月生的性格,你也知道,他愿意把兄弟的责任背负到自己身上,却不愿意让兄弟为他背负责任,所以,这些事情都是我和月生喝醉酒时,从他偶尔提到的片断中拼凑而成,甚至我根本不知道救他的女孩子叫什么名字,直到那一日……直到那日在甘泉山上,他因我而死。临死前,他断断续续地向我托付一些事情,我半猜着约略明白了救他的女孩子叫云歌,他还让我照顾他的亲人……当时,他有很多事情想嘱咐我,却都已经说不出来,我哭着对天发誓,一定会替他报恩,一定会替他照顾好他唯一的亲人,也就是你。”

说到这里,刘贺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平静了一会儿,才又说:“后来你来找我,我才见到月生常常提起的弟弟。我想着,今生今世,不管你如何对我,我都一定会把你看作亲弟弟。为了完成月生的另一件心愿,我下了大功夫四处寻访云歌,却一直苦觅不得。没想到,最后得来全不费功夫,你竟然向一个叫云歌的女孩子求亲,又追着她从西域到了长安。我当时去长安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查探你的举动,而是为了见她。一见到她,不需要任何证据,我已知道这个云歌就是我要寻觅的‘云歌’了。可是那个少年呢?根据月生的点滴描述,少年和云歌之间也应该刚认识不久,我以为是你,因为根据月生的描述,他被救的时间,似乎和你与云歌认识的时间一致,地点也一致。”

刘贺看着孟珏的视线十分复杂,“你对云歌的事情比我清楚,听到这里,你应该已经知道,救了月生的少年是谁了。我是最近才想明白这件事情,也才明白为什么月生在甘泉山上看到刘弗陵时,表情那么复杂。”

孟珏的声音冷如冰,“你既然决定隐瞒,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

刘贺长吁了口气,“这是月生在临死前,对我说的话。我已经不能为他做任何事情,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他摊了摊手,苦笑着说,“是,我有私心,我只是想着让自己的良心能安稳些,所以不想你去为月生完成心愿。可是,现在发现,月生欠刘弗陵的,只有你能代他还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的脸色有些发青,刘贺做了个害怕的表情,跳了起来,又变成了他一贯的惫懒样子,一边匆匆往外跑,一边说:“我走了!想打架去找六月他们!今日没有功夫奉陪。”

孟珏凝视着桌上的水晶匣,眼中是各种情绪都有。

屋外树上的知了拼了命地喊着“知——了——”“知——了——”。

知了?知了!人生有些事情,不知道会更好。

“砰”地一声巨响,书房的门突然被人踢开。

难得动怒的孟珏,突然情绪失控,手在桌上拍了下,桌上一个石砚台呼啸着直击来人命穴。

孟珏将砚台击出后,才看到来人是云歌,大惊下,又忙飞身上前。

云歌一踢开门,就满腔怒气地往里冲,根本没有想到孟珏会拿砚台砸她,等看到时,脑袋有些发蒙,紧迫间冲势根本停不下来,而孟珏离砚台还有一段距离。

眼看着砚台要砸到云歌的脑袋上,孟珏急中生智,随手拎起架子上的一壶用来擦木器的桐油朝云歌脚下泼过去。

随着一股刺鼻的味道,云歌“啊”的一声尖叫,脚下打滑,重重摔到了水磨青石地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毫厘之差,砚台从她头顶飞过,砸到了院子中,将一株胳膊粗细的树当场砸断。

这一跤摔得着实不轻,云歌的手腿生生地疼,半边脸也立即肿了起来。身上、头发上全是黏糊糊、难闻的桐油,熏得人头晕。

孟珏忙去扶她,她用力打开了他的手,想自己起来,却手脚打滑,刚拱起身子,又摔了下去。

孟珏看到她的狼狈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忙说:“先别发脾气了,我没想到是你。我让三月给你准备洗漱用具,等收拾干净了,我再好好给你赔礼道歉。”说着,用力握住了云歌的胳膊,想把她拎起来。

云歌用力去打他的手,一边嚷着:“我不要你的假好心,我们不要你的假好心……我们不要……”嚷着嚷着眼泪扑簌簌直落了下来。

孟珏的手有些僵,云歌趁势挣脱了他,一边努力地起来,一边哭着说:“我刚去石渠阁查了秘籍,书上说穿骨针要快进快出,快出是为了保住取得的骨髓,快进是因为穿骨之疼非人所能忍,你却慢慢地往里插……你说你是信守诺言的人,可你……”

云歌努力了好几次,终于站了起来,她的头发上、脸上全是油,半边脸又肿着,狼狈不堪,可她的神情却透着异样的倔强,“我不要你的假好心,不管你的医术有多高超,我都不会再让你去折磨他,以后你不用来给陵哥哥治病了!反正他生,我生;他死,我死。我总是陪着他的,我才不怕什么怪病!”

说完后,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屋子。

孟珏想叫她,张了张嘴,却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刘弗陵自八岁登基,到现在,有将近十四年的《起居注》。

孟珏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把近十四年的记录全部看过,并且仔细做了笔记。

一边翻着各年的笔记做对比,一边思索着刘弗陵的所有症状。

突然,他的视线停住,似有所悟,迅速将笔记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扔下竹简,匆匆出门。

两个多时辰后,又匆匆返回,吩咐三月和六月陪他出城。

马车一路小跑,直出了长安城,行到一处荒无人迹的山下,孟珏命停车。

三月和六月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孟珏笑道:“都陪我去爬山。”

孟珏已经在屋子里闷了多日,难得肯出来散心,两人都笑着应好。

山脚附近没有人家,林木更比别处茂盛,充满野趣。山中水源也充沛,各处都有溪流、瀑布,或大或小,到山脚下汇成了一个大湖。

湖水清澄如镜,野鸭、野雁成群结队地在湖面上游过,冷不丁地还能看到几只仙鹤、天鹅翩跹飞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阳光照耀处,偶尔会有鱼儿跳出水面,一身银甲,一个漂亮的摆尾,“扑通”一声又落入水中。

惹得三月一时大呼,一时小叫。

孟珏笑赏了会儿风景,沿着一条溪流,攀缘上山。

怪石嶙峋,植被密布,根本没有道路。不过三人武功很好,所以都不觉得难走,三月甚至认为比爬那些山道有意思。

山上多柏树、榆树,郁郁葱葱的枝叶将夏末的骄阳全数挡去。

岩壁上长满藤萝,随风轻荡。溪水从岩石上流过,将藤叶冲刷得翠绿欲滴。稍干处,开着紫色的小花,虽算不上好看,却十分清新可人。

三月从水里捞了几片紫色碎花,笑问:“公子,这种藤叫什么名字?没有在别处见过。”

孟珏笑看着岩壁,淡淡说:“野葛。”

待上到山顶,孟珏立在崖边,眺望四处。

阳光下,绿意一片,只看见盎然的生机,看不到任何阴暗下的腐叶。

三月在灌木中跳来跳去地四处乱转悠。不一会儿,人已经跑出了老远。突然,她惊叫了一声,吓得六月以为她遇见毒蛇猛兽,赶紧过去,却见三月呆呆看着前方,喃喃说:“好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高大的榆树下,一片了无边际的紫红花,绚烂、艳丽得如同晚霞落到了地上。

花朵大小不一,大的如海碗一般,小的只酒盅一般,但形状都如钟,微风过处,每一个“钟”都在轻颤。整片看去,又如仙女披着彩霞,曼妙起舞。

花丛旁的岩石上,时缓、时急流动着的溪水,好似乐神的伴奏。

为了几朵花,都能叫?六月好笑,“女人!”

三月恶狠狠地要打他,“难道不美吗?公子,你帮我评评理!”孟珏静静立在他们身后,凝视着眼前的紫红晚霞,淡淡笑道:“十分美丽。太阳快下山了,我们回去。”

依旧沿着溪流冲刷出的沟壑而行,下山比上山快许多,不大会儿工夫,他们已经回到湖畔。

回程的马车上,孟珏靠着软榻,沉沉睡去。

六月放慢了马速,三月小声对他说:“公子很久没安稳睡过了。日后,我们该多叫公子出来转转。”

一夜无梦。

孟珏醒来时,未如往日一般立即起身,只望着窗外渐白的天色。

直到日过三竿,三月已经到门外偷偷听了好几趟动静,他才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简单洗漱后,他就去求见刘弗陵。

刘弗陵有事耽搁,仍在前殿。七喜让他先去宣室殿等候。

日头刚过正午,本该十分炎热,可宣室殿内,花草藤木布局有致,枝繁叶密,把阳光和炎热都挡在了外面,殿内只余阵阵幽香,袭袭阴凉。

云歌坐在廊檐下,低着头,打穗子。打一会儿,拆了,重来,再打一会儿,拆了,又重来,笨手笨脚,却不见她不耐烦。

眉尖紧蹙,似凝着无数愁,目中却是柔情无限,带着甜意。

孟珏进了殿门,立在一角,静静看了她许久,她一无所觉,只一遍遍结着穗子。

抹茶从殿内出来,看到孟珏的视线,心中一惊,唬得话都说不出来。

孟珏的眼光从云歌身上转开,笑向抹茶问好,“七喜公公让下官在此等候陛下。”

抹茶看到孟珏惯常的温润儒雅,方释然,笑道:“孟大人请到正殿内来等吧!”

云歌却站了起来,寒着脸说:“孟大人,若有公事禀奏请进,若不是,请离开。”

孟珏道:“我有几句紧要的话和你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宫内的事情,历来是少问少做,孟珏最近进出宣室殿又都是云歌招呼,从不用别人,所以抹茶见状,忙蹑步退了下去。

云歌毫不为孟珏所动,冷斥,“出去!”

孟珏快步走到她身侧,云歌怒意满面,扬声叫人,想轰了他出去,“富裕!”

孟珏压低声音,快速地说:“我已经知道皇帝得的是什么病,三个月内,我保证让他的病全好。”

富裕匆匆忙忙地从殿后跑出,却看云歌表情古怪地呆呆站着,有惊喜,有不能相信,还有悲伤和愤怒。“姑娘?”他试探地叫了一声。

云歌对富裕指了指殿外,富裕立即到外边守着。

云歌坐了下来,冷冷地说:“你上次答应我,会给陵哥哥治病。可你是怎么治的?这次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孟珏坐到云歌身侧,看着她手中的穗子,淡淡笑着说:“你既看过记录穿骨针的书籍,应该知道此针是用来查探疑难杂症的最好工具,只是使用太过凶险,所以渐渐失传。我用它,并非胡乱使用。何况我上次只答应你,会给皇帝治病,并没有答应你如何给他治,何来我不守诺之言?”

孟珏竟然振振有词,云歌气得手直发抖,可想到刘弗陵的病,那口气只能忍着,“那你这次会如何给陵哥哥治?”

“我会用最好的法子给他治病,有些痛苦是无法避免的,但我会想法尽力减少。”

云歌带着紧张,慢慢问道:“你真的能治好陵哥哥的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非常肯定地说:“虽然要花点功夫,皇帝只怕也要吃些苦头,不过我能治好他。”

煎熬了这么多日,终于看见了肯定的希望。云歌眼中泪光隐隐,刹那间的狂喜,让她差点冲口而出“谢谢”,却又顿在了舌尖,变成了苦涩。

孟珏淡淡问:“我的条件依旧,你愿意守约支付诊金吗?”

云歌僵了一会儿,默默点头。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孟珏似有些疲惫,声音有些暗沉,“我会遵守今日的诺言,尽心为他治病,你也一定要守诺。”

云歌又默默点了点头,将手中刚结了一小半的同心结,当着孟珏的面,一点、一点地拆掉。

孟珏未再说话,只眼中黑影沉沉。

两人之间充溢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富裕探着脑袋,悄声说:“姑娘,陛下回来了。”

云歌走到殿门口,在富裕头上敲了一下,“回来就回来呗!你干吗这么鬼鬼祟祟的?”

富裕偷瞟了眼孟珏,挠着脑袋,呵呵笑着不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有些诧异,这个宦官心中的主人不是皇帝,竟是云歌。

进入正殿后,孟珏向刘弗陵奏道:“臣已经知道陛下得的什么病,也已经找到了根治的法子。

听到这个消息,即使一贯清淡的刘弗陵,在看向云歌时,眼中也有了抑制不住的喜悦。

他问孟珏:“朕的病是未见过的胸痹吗?该如何治?大概需要多久能治好?”

孟珏请求道:“臣想单独向陛下禀奏几件事情。”

云歌皱眉,盯向孟珏,孟珏的微笑下,却有不容置疑的坚持。

刘弗陵点了下头,准了他的要求。

云歌在殿外等了一个多时辰,站得腿都酸麻了,才听到刘弗陵宣人进去,她几步就冲进了大殿。

刘弗陵依旧清清淡淡,孟珏也依旧温雅和煦,看着好似和以前一样,但云歌觉得他们之间好似突然多了一种以前没有过的理解和信任,是一种只属于男人之间的东西,即使以她和刘弗陵的亲密,也不是她能分享的。

云歌心内的那点忐忑反倒放了下来,另有一种异样的情绪在流动,说不清是惊喜,抑或酸楚,但唯一肯定的就是,孟珏这次肯定会尽全力治好刘弗陵的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为知道病可治,众人的心情都比往日轻松,说话也随便了很多。

孟珏对于安和云歌吩咐,“陛下的病虽非胸痹,却也算胸痹,症状之一就是血脉不畅,导致心痛。饮食清淡,会有助气血畅通。治疗期间,需要禁口,一切荤腥都不能吃,但每日可以多吃点豆类食物。”

于安忙应:“是。”

孟珏又道:“因为陛下不想让太医知道病情,所以明面上的饮食,依旧按照张太医开的方子执行,忌猪、羊,不忌鱼、鸡。”

云歌道:“太医院的那帮庸医,刚开始还一窝蜂地议论病情,生怕别人抢功,后来看陛下的病迟迟不能治,个个心怯,唯恐日后掉脑袋,都开始彼此推脱,甚至有人装病,想避开给陛下诊病。陛下现在就留了两三个太医在看病,而正儿八经上心的也就张太医一人,别人都是一点风险不肯担,张太医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的意思其实也就是让张太医在明处给陛下治病,你在暗处治,所以我依然需要给陛下做鱼,或者炖鸡,障人耳目。”

孟珏点头,“是,表面上一切都按照张太医的叮嘱。”

云歌问:“你打算如何治?”

孟珏问于安:“下官起先拜托总管准备的东西,可备好了?”

于安道:“好了。”转身出去,不一会儿,捧着个木盒子进来,交给孟珏。

孟珏请刘弗陵脱去外衣,躺倒,笑道:“陛下若不爱看,闭上眼睛,不要去想就好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笑说:“难得有机会见见从未见过的东西,闭上眼睛,未免可惜。”

云歌听他们说的有意思,凑到孟珏身旁,“上次是一柄长得像大锥子的针,这次是什么?”

孟珏将盒子放在她眼前,示意她自己揭开看。

云歌将盖子打开,太过出乎意料,一声惊叫,盖子掉到了地上,忍不住后退了好几步。

孟珏和刘弗陵都笑起来。

盒子里面全是灰褐色的虫子。这个虫子和别的虫子还不一样,一般的虫子是蠕蠕而动,而这个虫子一见人打开盒子,立即半支着身子,头在空中快速地四下摆动,一副饥不可耐、择人而噬的样子,看得人心里麻酥酥的。

云歌有些恼,“你们都知道里面是虫子,还故意让我去打开。这个虫子……这个虫子不是用来吃的吧?”几分同情地看向刘弗陵。

孟珏道:“不是陛下吃虫子,是虫子吃陛下。”

他让于安帮刘弗陵把袖子挽起,袜子脱去,将手和脚裸露出来。

孟珏用竹镊子把虫子一只只夹起,挑放到刘弗陵的手指头、脚指头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虫子一见人体,头立即就贴了上去,身子开始慢慢胀大,颜色也开始变化,从灰褐色,渐渐变成了血红色。

云歌看得频频皱眉,“它们在吸血!疼吗?”

刘弗陵笑着摇摇头,“不疼。”

孟珏道:“这东西叫水蛭,也叫蚂蟥,生在阴暗、潮湿的地方,以吸血为生,在吸血的同时,它会释放麻痹成分,让人感觉不到疼痛,若让它钻进体内,能致人死命。”

云歌忙说:“于安,你盯着点。”

于安笑着应“好”。

说话的工夫,刘弗陵手上的蚂蟥个个都变成了大胖子,一个顶原来的四五个大,云歌看得直咋舌。

“这些虫子十分贪婪,一次吸血,最多的可以让身体变大十倍。”孟珏用酒浸过的竹镊子,把虫子一个个夹起,扔到空盒中,又夹了一批灰褐色的蚂蟥放到刘弗陵手指、脚趾上。

云歌问:“为什么要让它们吸陛下的血?”

孟珏好似忙着手头的活,顾不上回答,一会儿后才说:“十指连心,手部的血脉与心脉相通,通过蚂蟥吸血,可以帮陛下清理心脉,让血脉通畅。脚上的穴位对应了人的五脏,通过刺激脚上的血脉,对五脏都有好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似懂非懂地点头,这种治病方法,她闻所未闻,亏得孟珏能想出来。

“难道以后日日都要被蚂蟥吸血?”

孟珏道:“每日早晚各一次,越快清除旧血,就越快生成新血,效果也就越好。”

云歌有些担心,“这样下去,还要忌荤腥,身体受得了吗?”

刘弗陵忙宽慰云歌:“生病的人,身体本来就会变弱,只要病能好,日后慢慢调养就成了。”

孟珏说:“我开的汤药方子会补气益血。十日后,依照治疗效果再定。我还会去挑选一批乌脚鸡,用特殊的药材喂养,必要时,可以适当炖些乌脚鸡吃。到时候要麻烦于总管想办法把乌脚鸡悄悄弄进宫中,云歌你亲手做,不要假手他人。”

于安和云歌都点头说:“明白。”

孟珏的治疗法子虽然恐怖,但是确有效果。一个多月后,不必依赖针灸,刘弗陵的胸闷、心痛已缓和,虽然还时有发作,可频率和疼痛程度都比先前大大降低。

病症好转,已经瞒不过张太医,可他完全想不明白,这病是如何好转的,惊疑不定中,不能确认是表象还是真相。

在刘弗陵的暗示下,张太医当着众人的面,仍将病情说得十分凶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问孟珏,刘弗陵的病还有多久能彻底好。

孟珏说,三个月内就能疏通心脉,治好心痛,可这只是保命。因为此病由来已久,若想身体恢复如常人,需要长期调养,两年、三年,甚至更长都有可能。

病渐渐好转,时间有限,刘弗陵加快了计划的执行,希望在两三个月内布置好一切。

他对刘贺和刘询越发苛刻、严厉,将两人逼得连喝杯茶的工夫都没有。

朝堂上的官员眼看着皇帝的病情越发严重,正常的早朝都难继续,再想到皇帝没有子嗣,个个心头七上八下,眼睛都盯向了刘贺和刘询。

刘询府前,不断有人求见,他索性关了大门,连看门人都不用,任谁来都是闭门羹。

刘贺则依旧一副绕花蝴蝶的样子,和谁都嘻嘻哈哈,那些官员常常和刘贺哥俩好的说了半天,说得心头热乎乎的,但等刘贺走了,一回味,竟然一句重点没有。

众人都暗自琢磨着霍光的态度,可只看出他对皇帝的忠心耿耿。

霍光深居简出,寡言少语,只每日进宫和皇帝商议政事,将大小事情都一一禀奏,但凡皇帝交托的,都处理得有条有理。

霍氏子弟在他的约束下,也是各司其职,不理会任何其他事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很多官员想试探一下霍光的态度,可旁敲侧击、诱导激将,都不管用。霍光如一口深不见底的井,再大的石头砸下去,也见不到水花。

刘弗陵日渐恶化的病情,不仅影响着众多官员之间的关系,刘贺、刘询、孟珏三人之间也起了变化。

刘贺和刘询有意无意间,渐渐疏远。

以前两人常常一块儿商量如何办刘弗陵吩咐的差事,彼此帮助,彼此照应。你有想不到的,我补充;我有疏忽的,你提点。同心合力,斗霍光,斗贪官,斗权贵,两人斗得不亦乐乎!

处理完正事,刘询还常会带着刘贺,身着便服,在长安城内寻幽探秘,一个曾是长安城内的游侠客,三教九流都认识,为人豪爽大方,又讲义气;一个虽从小就尊贵无比,却跳脱不羁、不拘小节,一直向往着江湖生活。两人很多地方不谋而合,相处得十分愉快。

刘贺虽和孟珏早就认识,可孟珏为人,外温内冷,看着近,实则拒人千里之外,又心思深重,从不肯在杂事上浪费功夫,所以若只论性格相投的程度,刘贺倒是觉得刘询更让他愿意亲近。

可现在,两人偶在一起,说的都是和政事毫不相关的事情,也再没有一同出外游玩。

自书房谈话后,刘贺又找孟珏问过几次刘弗陵的病情,“陛下的病真的重到不能治了吗?”

孟珏从不正面回答,刘贺遂不再问,面上依旧“老三”“小珏”地笑叫着,可逐渐将身边的四月师兄妹都调开,贴身服侍的人全换成了昌邑王府的旧人。

刘询对孟珏倒好似一如往常,时不时会让许平君下厨,做些家常菜,邀请孟珏过府饮酒、吃饭,孟珏有时间则去,没时间则推辞,刘询也不甚在意,反倒许平君日子长了见不到孟珏,会特意做些东西,送到孟珏府上,问一下三月,孟珏近日可好,还会抱怨几句,老是见不到面,虎儿都要不认识他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是,以前刘询若在朝堂上碰到什么棘手的事情,尤其是在对待霍光的问题上,常会问一下孟珏的想法,现在却再不提及,好似对所有事情都游刃有余。

孟珏对这些纷纷扰扰好像一无所觉,对谁都是老样子,除了帮刘弗陵治病,就在府中种种花草,翻翻诗书,或者在长安城的市集上闲逛,可又不见他买什么东西,只是随意走着,偶尔问一下价格。

长安城内阴云密布,孟珏的日子却过得十分悠闲、平静。

光阴如水,无痕而过。

夏天不知不觉中离去,秋天将大地换了新颜。

一日,孟珏帮刘弗陵诊完脉后,微笑着对刘弗陵说:“恭喜陛下,陛下的病已经大好,日后只需注意饮食,适量运动,悉心调理就可以了。”

一瞬间,云歌竟不敢相信。

好了?真的好了?!

从夏初知道陵哥哥得病到现在,这期间所经历的折磨、恐惧、绝望,非言语能述,一切的噩梦都已经过去了?

于安也是愣愣,问道:“陛下的病真的全好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请于安传张太医进来。

张太医替刘弗陵把脉,察舌,又用金针探穴,喜色越来越重,最后难以置信地笑给刘弗陵磕头:“恭喜陛下,恭喜陛下!”

刘弗陵心头的巨石终于彻底落下,看向云歌,眼中有激动、欣喜、希冀,黑眸灿若星河。

云歌笑意满面,眼中却怔怔落下泪来。

刘弗陵第一次在人前露了情绪,眼中带怜,声音喑哑,“这段日子让你受苦了。”

云歌只定定看着他,不能作答。

孟珏淡淡扫了云歌一眼,垂目端坐。

于安将眼角的湿意,匆匆抹去,笑捧了绢帕给云歌,“虽然这是喜泪,可奴才还是巴望着姑娘笑口常开。”

云歌低着头,将眼泪擦去,心内百味杂陈,是真开心,可也是真苦涩,欢喜、痛苦竟能并聚。

好不容易收拢心神,将一切情绪都藏入心底,才敢抬头。听到孟珏正对张太医和于安说如何照顾刘弗陵的身子,忙凝神细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久病刚好的身子,内虚更胜病时,此时饮食一定要当心,起居也一定要当心,务必要一切都上心,万万不可大意。”

于安点头,“奴才明白,陛下此时就如,一个人刚用尽全力将敌人打跑,敌人虽然被打走了,可自己的力量也用尽了,正是旧劲全失,新劲还未生的时刻。”于安还有半句话未说,这种时候,全无反抗力,若有意外,凶险比先前和敌人搏斗时更可怕。

孟珏点头,“于总管心里明白就好。陛下的日常饮食,还是由下官拟定,于总管要亲自负责。”

刘弗陵却没有听他们说什么,他一直都盯着云歌,眼中有疑惑。

云歌侧眸间,对上他的视线,不敢面对,可更不敢逃避,只能用尽力气,盈盈而笑。

孟珏的视线从云歌脸上掠过,看向了刘弗陵,“陛下要注意休养,不要晚睡,也尽量不要太过操心劳神。”

刘弗陵将疑惑暂且按下,移开了视线,对孟珏说:“朕一直都是个好病人,大夫吩咐什么,朕做什么。”

云歌身上的压迫感骤去,如果刘弗陵再多盯一瞬,她的笑只怕当场就会崩溃。

刘弗陵对张太医和孟珏道:“朕还有些事情,要和二位商议。”

两人都说:“不敢,请陛下吩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关于朕的病,两位帮我想个法子,在外症上要瞒住……”

云歌疲惫不堪,再支撑不住,对于安打了个手势,悄悄退出了大殿。

回到自己的屋子,将孟珏给的香屑往熏炉里丢了一大把,把自己扔到了榻上。

孟珏是在知道刘弗陵病后,给她新配的香屑,所以特意加强了凝神安眠的作用,云歌虽思虑重重,但在熏香中,还是沉沉睡了过去。

刘弗陵安排妥当他“重病难起”的事情后,已到初更。

来寻云歌时,看到她和衣而睡,他自舍不得将她叫醒,只帮云歌掖好被子,在榻边坐了会儿后悄悄离去。

刘弗陵虽知道云歌有事瞒着他,可朝堂上的计划正进行到最关键时刻,百事缠身,偶有时机,又不愿逼迫云歌,他更想等云歌自愿说出来。

刘弗陵的病真正好了,云歌心内却是一时喜,一时忧。

不知道孟珏究竟怎么想,又会要她什么时候兑现诺言。但想来,她和陵哥哥应该还会有一段日子,不管怎么样,至少要等“新劲”已生、心神俱坚时,她才敢把一切告诉陵哥哥。

“云歌,发什么呆呢?”许平君的手在云歌眼前上下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呀”的一声惊呼,笑叫:“姐姐,你怎么进宫了?”

“哼!我怎么进宫?几个月不见,你可有想过我一点半点?”

这几个月的日子……

云歌抱歉地苦笑,她的确从没有想过许平君,甚至可以说什么都没有想过,什么都不敢想。

许平君心头真生了几分怨怪,“枉我日日惦记着你,虎儿刚开始学说话,就教他叫‘姑姑’,现在‘姑姑’叫得已经十分溜,可姑姑却从来没想过这个侄儿。给你的!”许平君将一个香囊扔到云歌身上,转身想走。

云歌忙拽住她,“好姐姐,是我不好,从今日起,我每天想你和虎儿一百遍,把以前没想的都补上。”

许平君想到暗中传闻的皇帝的病,再看到云歌消瘦的样子,心里一酸,气也就全消了。

云歌手中的香囊,用了上等宫锦缝制,未绣花叶植物和小兽,却极具慧心地用金银双线绣了一首诗在上面。

清素景兮泛洪波,

挥纤手兮折芰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凉风凄凄扬棹歌,

云光曙开月低河。

雄浑有力的小篆,配以女子多情温婉的绣工,风流有,婉约有,别致更有。

云歌喜欢得不得了,立即就系到了腰上,“大哥好字,姐姐好绣工,太漂亮了!”

许平君学着云歌的声音说话:“最最重要的是有我‘陵哥哥’的好诗!”

云歌哭笑不得,“天啊!你是做娘的人吗?怎么一点正经都没有?”

嘲笑归嘲笑,许平君看云歌如此喜欢她做的香囊,心里其实十分高兴,“去年七夕给你做了个荷包,当时觉得还不错,现在想来做得太粗糙了,今年这个香囊,我可是费了心思琢磨的。这里面的香也是让你大哥特意去找人弄的,你闻闻!”

云歌点头,“嗯,真好闻!”

“本来想七夕的时候送给你的,可你大哥说,你不可能出宫来和我一块儿乞巧,所以直到现在才有机会送到你手里。”

云歌讨好地搂住许平君,“谢谢姐姐。唉!姐姐绣的东西太好看了,我都看不上别人绣的了,以后如何是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气笑:“你个无赖!反正我如今整日闲着,你想要什么东西就让你大哥带话给我,我做给你就是了。”

云歌重重“嗯”了一声,摆弄着香囊,心头甜滋滋的。

许平君以前对她还有几分提防、怀疑,可自她重回长安,不知道为什么,一切就变了,许平君待她真的如同待亲妹子,只有疼和宠,没有丝毫不信任。

现在心头的这种快乐,不似男女之情浓烈醉人,却给人如沐季春阳光的温暖,淡然而悠长。

许平君陪云歌说了会儿话后,因为还要去拜见皇后,只能依依不舍地辞别。临走前,频频叮嘱云歌照顾好自己。

云歌用力点头。

晚上,刘弗陵一回来,云歌就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得意地问:“我的香囊好看吗?”

刘弗陵问:“谁做给你的?”

云歌脖子一梗,大声说:“我自己做给自己的,不行吗?”

云歌的女红?刘弗陵失笑,拿起细看了一眼,见到是自己的诗,有意外之喜,“这是刘询的字。你的许姐姐很为你花功夫,想把字的风骨绣出来,可比绣花草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泄气,安慰自己,“我菜做得很好吃,不会女红,也没有关系。”

刘弗陵笑说:“我不会嫌弃你的。”

“哼!”云歌匆匆扭转了身子,眼中有湿意,语气却仍然是俏皮的,“谁怕你嫌弃?”

三日后。

刘弗陵在正殿“勉力”接见朝臣,杨敞和杜延年不知为何事起了争执,当堂开吵,一个骂对方是“竖子”,一个骂对方是“竖儒”,一个骂“无知”,一个骂“酸腐”。

云歌在厢殿听到他们咋咋呼呼,引经据典,吵得不可开交,不禁跑出来,躲到门口去看热闹。

以前听闻高祖皇帝的朝堂上,大臣们经常吵架,一旦吵急了,大打出手都十分正常。都是开国的功臣,高祖皇帝也劝不住,只能由着他们去吵、去打,实在忍无可忍,顶多偷偷溜走。云歌曾经还觉得惊讶,如今看到杨敞和杜延年脸红脖子粗的样子,才真正明白了几分汉朝官员的“彪悍”风格。

嗯!难怪汉人看着斯文,却打得匈奴节节败退!

大殿内的官员都不为所动,有人嘻嘻笑着,有人闭目沉思,有人劝了几句,结果反被杨敞和杜延年齐齐开口唾骂,喝命他“闭嘴”,众人再不吭声,由着丞相大人和太仆右曹大人继续对骂。

刘弗陵侧躺在榻上,好似在倾听二人的骂语,实际全未在意,反倒在冷眼观察着霍光、刘询、刘贺三人的微妙反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觉得心里越来越烦躁,吵架的声音好似越变越大,就响在他的耳边,如雷鸣一般,震得他脑里嗡嗡轰鸣。

心头的一股气胀得胸间马上就要爆炸,他蓦地坐起,大叫了声,“闭嘴!”话刚说完,一口鲜血喷出,人直直向后倒去,摔在榻上。

大殿内迅即哑寂无声,针落可闻。

云歌呆了一瞬后想,陵哥哥在演戏?很逼真呀!不知道是孟珏想出来的法子,还是陵哥哥想出来的法子?

于安脸色煞白,跪在刘弗陵身边,高声叫:“太医!太医!快传太医!”转而又对七喜低声吩咐了句话。

七喜脸色苍白地跑出来,云歌问:“你去哪里?”

七喜说:“去请孟大人。”

云歌脑袋“嗡”的一下炸开,不顾殿内还有朝臣,就冲到了榻旁,“陛下,陛下。”

刘弗陵脸色青紫,四肢痉挛,没有任何反应。

所有的朝臣都乱了套,又是哭,又是叫,又是四处观望,焦急地等着太医来判断吉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光一声断喝,众人安静了下来,“陛下只是晕过去了,没什么大碍,你们都先回去,有什么事情以后再奏。”

还有不甘心,想凑到榻前探看的大臣,被霍光的眼锋一扫,又忙退了回去。

众人一步一回头地退出了大殿。

于安一边掐着刘弗陵的人中,一边对霍光道谢,“多谢大人!”云歌手足冰凉,看到霍光的眼锋,想到他刚才一声断喝,无人不从的威严,更觉心头透凉。

知道霍光不听到太医的诊断,肯定不会离开,她蓦地开口,“陛下肯定希望有亲人陪伴,请王上和侯爷留步。”

刘贺和刘询都停了脚步。

于安朝云歌微微点了点头,赞她想得周到。

几个太医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有的刚探完脉,话还没有说,先哭了起来,别的也是面如死灰,声都不敢吭,只俯在榻前磕头。

霍光淡淡哼了一声,几个哭的太医立即收声,战战兢兢地又去给刘弗陵把脉。

云歌心若寒冰,却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孟珏和张太医都说了,陵哥哥的病已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太医因为人在药房,晚来了一步,此时才赶到。

众位太医看到他,如见救星,立即让了开去。

张太医诊完脉,整个人都在抖,喃喃对云歌和于安说:“没有道理!没有道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云歌知道此时不是哭泣的时刻,强压着心内各种情绪,对张太医说:“太医需要施针吗?或者其他法子?要不要我们都退下去,让太医能专心诊治。”

张太医清醒过来,转身对霍光、刘贺、刘询说:“求霍大人、王上、侯爷回避,下官要为陛下施针。”

几个太医如蒙大赦,纷纷说:“对,对!施针要绝对安静,臣等告退。”

霍光已经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结果,扫了眼云歌,对刘弗陵磕头:“臣告退!”

屋内的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张太医匆匆扎针,先护住刘弗陵的心脉。做完这些,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静等孟珏。

孟珏到时,身上的官袍都是歪歪斜斜的,可见匆匆披上,连整理的时间都没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都让开!”

众人立即走开。

“金针!”

张太医立即递上。

一瞬间,孟珏就用去了七十二根金针,刘弗陵痉挛的四肢,慢慢平稳,脸上的青紫也渐渐褪去,虽然脸色仍然惨白,可至少比青紫看着好一些了。

云歌心头乱跳,不自觉地往榻边凑了凑,想看清楚陵哥哥有没有好一点。

孟珏眉头一皱,看向云歌,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后,他的眼睛骤然黑沉,怒气凛凛,杀意森森,“滚出去!”

云歌往后退,“我……我……对不起!”

孟珏的声音如割骨的刀刃,“你知道不知道,我现在插的都是死穴?谁让你靠近?你又是他的什么人?龙榻旁有你站的地方吗?于安,立即让她出去!”

于安为难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云歌已经向大殿外急速退去,“我走多远都行,只要你能救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盯着榻上的刘弗陵,一声不吭,常带的三分微笑,早已荡然无存,面色沉寂中带着透骨的寒意。

张太医期期艾艾地问:“孟大人,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已经好了呀!”

刘弗陵此时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孟珏,竟是微微一笑,“我太无能!要让你的一番苦心全都白费了!”

孟珏淡淡笑开,温润下浮着浓浓的苦涩,“我会再想办法。”

刘弗陵对于安轻抬了抬手,于安立即和张太医退出了大殿。

孟珏将刘弗陵身上的针一根根拔去。

刘弗陵问:“我还有多少时间?”

孟珏沉默了一会儿后,淡淡说:“如果臣想不出别的法子,长则四五个月,短则随时。”

刘弗陵微微而笑:“也就是说,下一次心痛时,也许就不会再醒来。”

孟珏没有吭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怔怔地看着天顶,神情中透出了难言的苦涩,这一生的愿望终是实现不了了。他忽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孟珏忙去按他,“陛下刚苏醒,还不方便行动,有什么事情,吩咐臣去做就可以了。”

刘弗陵不顾孟珏反对,硬是坐了起来,对着孟珏就要行礼,孟珏大惊,叫道:“陛下!”话刚出口,心内突然反应过来刘弗陵如此做的原因。

他跪到了刘弗陵榻前,“陛下不必如此,若云歌日后问起,臣就说是臣医术低微,最终没有治好陛下的病。”

刘弗陵道:“她是个执念很重的人,若让她知道事情真相,我……我实在不能放心离开,所以只能委屈你了,这就算是你替月生还的恩,从此后我们两不相欠。”

孟珏应道:“好!我没有治好你的病,就用这件事情充数了,从此两不相欠。”

刘弗陵无力地抬了下手,让孟珏起来,指了指龙榻,示意他坐。

孟珏毫无惶恐之色地坐到了榻上。

刘弗陵问:“我们已经小心谨慎到不可能再小心谨慎,这次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孟珏沉默着没有说话,好一会儿后,在刘弗陵掌上写了两个字,刘弗陵一下惨笑起来。

孟珏眼内寒意潋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心智并非常人,一瞬后,初闻消息的震惊就全部消散,平静地对孟珏说:“你我已经两不相欠,你的约束也已经全无,可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但是,作为一个普通朋友,我给你的建议是隔岸观火。不管谁登基,到时候都离不开你,如果参与,把你的家底都搭进去,也许还落个一败涂地。”

“陛下?”

他竟然还是这句话?孟珏眼内先是震惊,渐渐转成了理解,最后变得十分复杂,不知道是敬佩,还是怜悯。

“看上去你和刘贺要更近一些,其实,也不会比刘询更近。刘贺和你之间的芥蒂由来已久,月生的死,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刘贺却一直认定你在介意,听闻他把四月支出了宫,看来他并不相信月生帮他训练的人。只是红衣怎么还在他身边?”

孟珏道:“刘贺还不知道红衣是二哥的妹妹。”

月生为了寻找幼时被父母卖掉的妹妹,寻到了昌邑王府,却不料看到红衣变成了哑巴,他对王府的恨应该非同一般。怀着私心,他想方设法地进入了王府。从满腔恨意,到获得刘贺信任,帮王府训练刺客、侍卫,最后竟和刘贺成莫逆之交,这中间的是非曲直,惊心动魄,孟珏也不能尽知。

“听闻毒哑红衣的老王妃死得也很痛苦,二哥的恨估计全变成了无奈。再加上红衣她对刘贺……”孟珏轻叹了口气,“刘贺不是不相信二哥训练的人,他只是不相信我。不过,他的确不该相信我,如果必要,我确实会利用四月打探他的行动。”

刘弗陵对孟珏的“真小人”有几分欣赏,“在长安城这个朝堂上,没有任何人能相信任何人。霍光连他的亲儿子都不敢相信。”

孟珏笑说:“这个‘不相信’也十分正确,否则霍光的一举一动,刘贺早就探听清楚了,他自进长安城,在霍禹、霍山身上没少花功夫。”

刘弗陵道:“我有些累了,你下去吧!先让于安进来,不要让云歌进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猜到他心意,应了声“是”,退出了殿堂,对于安说:“陛下已经醒了,召总管进去。”于安忙进了大殿。

云歌也想跟进去,被孟珏拦住。

云歌直盯着孟珏,眼内有溺水之人抓住木块的希冀。

可是现如今,我也只是一根稻草。孟珏垂目,淡淡地看着云歌身上挂着的香囊,虽然看不周全,可也能猜出上面绣了什么诗。

云歌看他盯着香囊,嗫嚅着说:“不是我自己做的,我以后不会再戴了。”

孟珏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云歌问:“陛下的病不要紧吧?”

孟珏微笑着说:“不要紧。”

云歌将信将疑,却又盼着孟珏说的话全是真的。

于安在殿内叫云歌,云歌拔脚就要走,不料孟珏抬臂一挡,她撞到孟珏身上,被孟珏半抱在了怀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情急,却不敢说重话,软语问:“你还有话要说吗?”

孟珏放开了她,“没有,你去吧!”

话音刚落,云歌人已经飘进大殿。

孟珏望着旋即而逝的罗裙,唇畔是若有若无的讥笑,眼内却藏着深重的哀悯。

宣室殿外一侧的青砖道旁,种植了不少枫槭。

已是深秋,一眼望去,只看半天红艳,芳华璀璨,再被夕阳的金辉渲染,更添了一分艳丽,三分喧闹,直压过二月的娇花。

孟珏一袭锦袍,徐徐而行。夕阳、枫叶、晚霞晕染得他身周也带上了温暖的层层红晕。

秋风吹过,枝头的叶子簌簌而落,脚踩到地面的落叶上,沙沙作响。

地上全枯、半枯、刚落的叶子铺叠一起,绚丽斑斓中透出了萧索、颓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刘弗陵命于安帮他换过衣服,又擦了把脸,将仪容收拾整齐。

云歌进去时,只看他坐在案后,除了面色有些苍白,看着反比前几日更精神。

云歌心中未有喜悦,反倒“咯噔”一下。本来想问的话,突然都不想再问了,如果这就是他想让她知道的,那么她就只知道这些吧。

她安静地坐到他身侧,抱住了他,头窝在他的颈窝。

刘弗陵轻抚着她的头发,微笑着说:“等我把手头的事情处理一下,我们就去骊山。天寒地冻中泡温泉,别有一番滋味。去年你身上有伤,又在和我闹别扭,所以身在骊山,却没有带你去温泉宫住过。”

云歌笑:“不说自己是个大骗子,反倒说我和你闹别扭。”

如果当年,他将身份、姓名直言相告,一切会如何?

他们是否就没有了那么多错过?只怕不是。

云歌会知道他在一年后,就违背了诺言,娶了上官小妹。她也许根本不会来长安,就不会遇见孟珏,她也许会认识草原上的鹰,两人结伴飞翔。

如果真是那样,肯定比现在好。

云歌看刘弗陵一直不说话,问道:“陵哥哥,你在想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在想,人不能说假话。”

张太医仍常常来探看刘弗陵病情,可刘弗陵并不怎么让他诊脉,有时,实在禁不住于安和张太医哀求,才会让他看一下。张太医诊断后,只有沉默。

孟珏来的次数不多,每次来都是给刘弗陵送药,查探完他的身体后,也是不发一言。

以前,刘弗陵常和云歌商量,等离开长安后会做什么,可现在,他再不提起。云歌也不说这些事情,他们之间最远的计划只是骊山之行。

刘弗陵不再上朝,每日只点名见几个官员,但仍然有忙不完的事情。

一日。

张太医给刘弗陵看完病出来,云歌请他停步,说几句话。

自从刘弗陵的病复发,云歌从未单独问过他刘弗陵的病情,张太医也很怕她会问,想寻借口逃避,云歌却紧追不舍,张太医只能停下脚步。不料云歌并没有问他刘弗陵的病情。

她表面看上去十分镇定,面颊却是晕红,“张太医,有一事相询。陛下他……他可能行房事?会影响病情吗?”

张太医呆了一呆,实话实说:“可以。不会影响病情,不过不可频繁。适当的房事,阴阳调和,令人心神放松,也许还对陛下有好处。”

云歌轻轻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太医看着她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晚上。

刘弗陵已经睡着,忽觉得有人站在榻前。他睡眠本就浅,立即醒来。

“云歌,怎么了?”

“我睡不着。”

“用孟珏给你做的香了吗?”

深秋的夜晚,已经很凉,刘弗陵怕她冻着,匆匆把被子拉开,让了块地方给她。

云歌滑进了被窝,躺到了他身侧。

刘弗陵这才发觉她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绸衫,没好气地说:“你就不能披件衣服再过来?”

云歌身子微微有些抖,刘弗陵以为她冷,忙把被子裹紧了些,拥着她,想用自己身上的暖意赶紧替她把寒意驱走。

云歌在他身侧躺了会儿,开始不安分起来,像拧麻花一样,不停地动来动去,刘弗陵头疼,“云歌,怎么了?你老是动来动去,当然睡不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不说话,只是挨着刘弗陵的身子蹭来蹭去,刘弗陵突然担心起来,半支起身子问:“云歌,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让于安传太医。”

“啊!”

云歌突然大叫一声,一把推开了刘弗陵,似乎十分气恼,用力捶着榻。

刘弗陵一头雾水,脑子里面已经前前后后绕了十八道弯,就是面对霍光,只怕这会儿也绕明白了,却仍然没有明白云歌为何会这样,“云歌,发生了什么事?”

云歌用手掩面,长叹息!

刘弗陵不再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云歌挫败后的羞恼渐渐平息,她转身侧躺,和刘弗陵脸脸相对,“你真是个木头!”

“嗯?”

刘弗陵的疑惑未完,云歌的唇就落在了他的唇上。

他心中巨震,身子僵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的唇在他唇畔温柔地辗转,一点点诱惑着他。

他终于开始回应她的温柔,刚开始是小心翼翼的笨拙,只是在回应她,渐渐地,一切都成了本能,变成他在索取。

这本就是他等了多年的缠绵,一经释放,迅速燃烧。云歌不知道何时,早忘了初衷,脑中一片空白,身子绵软欲飞,只知道紧紧地抱着他。

刘弗陵的吻从云歌唇上缓缓下移,温柔地吻过她的脸颊、下巴,在她的颈边逗留,最后在她的锁骨上重重印了一吻后,蓦地停了下来。他将云歌紧紧抱在怀里,却只是抱着。

云歌茫然若失,轻声叫:“陵哥哥?”

刘弗陵声音沙哑,“不许再闹了,好好睡觉。”

云歌不依,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已经明白云歌意思的刘弗陵只觉得如抱了块火炭。

薄薄的绸衣,未把诱惑隔开,反倒在蹭磨间,更添了一重若隐若现、若即若离的魅惑。

云歌却压根儿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早已经将一切点燃,还一脸沮丧地不肯罢休,唇凑到他耳旁,轻轻去吻他的耳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忽地坐起来,用被子把云歌一裹,抱着“被子卷”就向厢殿行去。

云歌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臭木头,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刘弗陵把云歌扔到她的榻上,对闻声赶来的于安和抹茶说:“看着她!天明前,不许她下榻!”说完,匆匆返身回寝宫。

云歌在他身后大叫:“臭木头,这事没完!”

刘弗陵却理都不理她,扬长而去。

“啊——”云歌握着拳头大叫,满面涨红,泫然欲涕。

于安和抹茶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歌的确是个从不食言的人,她说没完,就肯定没完。

刘弗陵的头疼与日俱增。

云歌对男女之事半通半不通,也没有人请教,却深谙书中自有一切。宫中收录的秘书都被她翻了出来,今天羽衣,明天霓裳,一天一个花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安渐渐看出了名堂,差点笑破肚皮,于是更多了一个人添乱。于安总有意无意地帮云歌制造机会,乐见其成。

刘弗陵有一种很荒唐的感觉,觉得宣室殿的人看他像看一只白兔,人人都盼望着云歌这只狼赶紧把他吃了。

晚上,云歌刚一晃一晃地走进寝宫,刘弗陵就站了起来,“今天晚上秋高气爽,不如去太液池划船玩。”实际原因是,他实在不敢和云歌再在一个屋里待下去。

云歌斜睨着眼睛看他,考虑了一瞬,点点头,“好吧!”

刘弗陵只盼着游完船后,云歌能累得倒头就睡,不要再折腾了。

于安命人将木兰舟放入湖中。

云歌和刘弗陵一人拿着一根桨,把船荡了出去。

平常,云歌都会有很多话,刘弗陵若有时间陪她玩,兴奋之下,她的话就更多。可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子里琢磨一些别的事情,话反倒少了。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并肩坐在船上。

秋风拂面,夜色清凉,云歌想到这几日的行为,忽觉得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羞赧和难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人一直划到了湖中心,云歌都只是默默划船,一句话不说。

时不时,会有几点萤光翩跹而来,绕着他们飞翔,闪烁几下后,又在桨声中离去。

萤光明灭中,垂首而坐的云歌,忽而清晰,忽而模糊,不见白日的嘻嘻哈哈,只觉她眼角、眉梢都是心事。

两人不知不觉地都停了桨,任由水流轻摇着船。

云歌仰躺在船板上,望着天上密布的星斗,呆呆出神。

刘弗陵躺到她身侧,也看向了天空。

夜幕四下笼罩,星辰低垂,有将人包裹其中的感觉。

水面如镜,映照着上方的苍穹,仿佛是另一个天幕,其上也有群星闪耀,与上方星辰交相辉映。

抬头,是星光灿烂;低头,还是星光灿烂;中间,还有无数萤火虫的荧荧光芒,也是星光灿烂。

迷离扑朔,让人生出置身碧空星河的感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喃喃说:“我以为我已经看尽世间的星辰景色,没料到竟还有没赏过的景致。”

她不自觉地往刘弗陵身旁靠了下,刘弗陵退了退,云歌又靠了一点,刘弗陵又退了一点,身子紧贴在了船舷上。

云歌并无别的意思,见他如此,心内难受,“我是洪水猛兽吗?我只是想靠着你的肩膀。”一转身,背对着他,面朝船舷,静静而卧。

刘弗陵心内伤痛,去抱云歌,入怀的人儿,身子轻颤,“云歌,你不是洪水猛兽,是我不能……”刘弗陵语滞,是我不能要你,不敢要你,因为我不能许你将来。

云歌问:“不能什么?”

好一会儿后,刘弗陵轻声说:“现在不能,这件事情应该等到洞房花烛日。你的夫君会把你的红盖头挑落,他会陪着你走一生,照顾你一生。”

云歌眼中有了泪珠,“我的夫君不就是你吗?”

刘弗陵不能出声。

云歌擦干眼泪,转身盯着他,“你不肯娶我吗?”

“我当然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拿起他的袍角,和自己的裙角绑到一起,又想把自己的一缕头发和刘弗陵的系到一起,“天为证,水为媒,星做盟,萤火虫是我们宾客。今夜起,你我就是结发夫妻。”

刘弗陵强笑着按住了云歌的手,“云歌,不要胡闹!”

“我哪里胡闹了?你刚说过你肯娶我,而我愿意嫁你,你情我愿,哪里有胡闹?再好的洞房,好得过今夜的天地、星河吗?再美的花烛,美得过今夜的萤光吗?”

刘弗陵去解两人绑在一起的衣袍,“夜已很深,我明日还有事情要做,该回去歇息了。”

云歌去拽他的胳膊,想阻止他解开两人的“纠结”,却扭不过他的力道,眼看着刘弗陵就要解开交缠的结,云歌急得索性整个人赖到他怀里,抱住了他,两人身子纠缠到一起。

一个用力推,一个拼命地抱,船剧烈地摇晃起来,刘弗陵说:“快放手,你再胡闹,船要翻了。

“翻就翻,大不了一块儿淹死。”云歌不但没有松力,反倒抱得更紧。

刘弗陵不敢再推她,只能由她去,船的晃动渐渐平息。

水天茫茫,竟是逃无可逃!刘弗陵这才知道,他提议来划船,绝对是个错误。

云歌很温柔地说:“你叫我一声‘娘子’,或者‘夫人’,好不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哭笑不得,云歌是变尽了法子,逼着他承认两人已经“成婚”,索性闭起了眼睛,不再理会云歌。她闹累了,自然会回去。

云歌趴在他身上,轻轻吻了下他的眼睛,他没有反应,又轻轻吻了下他的另一只眼睛,他仍没有反应。

她吻过他的每一个五官,最后在他唇畔流连不去,每一次的触碰都倾诉着爱恋,每一次的辗转也都诉说着爱恋。

他的身体渐渐在背叛他的理智,他努力去想着霍光、刘询、刘贺,可最终发现,他们在他脑海中渐渐模糊,最后只有一个绿衣女子,一笑一嗔,一怒一喜,在他心头越发分明。

云歌使尽花招,他却一无反应,不禁在他唇上重重咬了下,宣泄着恨意。

他无声地叹息,猛地伸臂,一个反身将她压在了身下,深深地吻住了她。

缠绵的亲吻,温柔的眷念,彼此的爱恋,在唇齿间交融。

他带着她飞翔,却在刚刚升起时,又停了下来。

他的吻落在她的锁骨处,不肯再前进。

云歌这几日看了不少“**艳图”,已非第一日的茫然不解,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伸手去解他的衣袍,“陵哥哥,我已经是你的妻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打开了她的手,“云歌,不行!”

云歌眼中有泪,开始解自己的衣衫,“刘弗陵,我就要做你的妻子,就要做!就要做!就要做!不管一年,一个月,还是就一天!你为什么不懂?我不要天长地久,我不要白头偕老,我只要我们在一起时,真正活过,真正彼此拥有过。你是不是怕你要了我后,将来就没有人要我了?你放心!我肯定能找到人娶我,他若因此看轻我,这种男人不要也罢!”云歌的泪珠簌簌而落,衣衫半褪,刘弗陵握住她的手,眼中有痛楚、有眷念,两人之间不敢面对的话题,被云歌摊在了眼前。

云歌,不是我不懂,是你不懂。我在你生命中留下的印记越少,你将来才会越容易遗忘。

刘弗陵帮云歌拉拢衣衫,淡淡说:“男人不喜欢太主动的女人。”

云歌盯着他的眼睛,“你骗人!你在担心什么?你怕我忘不掉你?陵哥哥,身体的印记和灵魂的印记哪个更重?如果你希望我忘记你,我会忘记的。”云歌的泪滴在他手上,“有人活到九十,却没有快活过一日,有人只活到十九,却真正快活过,我宁愿要后者。”

云歌的泪珠若有千斤重,打得他的手再无力气。

云歌轻声说:“陵哥哥,从我懂事起,我的心愿就是做你的妻子,你非要让我心愿成空吗?你老是想着明日的事情,却忘记了今日正在让我落泪,为什么不能让我现在幸福呢?你能给我现在的快乐,你还能给我很多、很多快乐,你为什么不愿意呢?”

刘弗陵心头一震,手缓缓松开。

云歌的泪珠沿着脸颊滑落,如同断线的珍珠,一颗颗,又密又急。他徐徐伸手接住,在云歌凄婉、哀求的眼神中,他眼中也有了湿意。

他低下头挽起云歌的一截衣裙,和自己的衣袍精心打了死结,牢牢系到了一起;又挽起云歌的一缕青丝,和自己的一缕黑发结到了一块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抬头时,他微笑着握住了云歌的手,“天地为凭,星辰为媒,你是我今生今世唯一的妻。”

云歌破颜为笑,刹那间,令满天星辰失色。

罗带轻分,云裳暗解。

黑夜如酒,银河如洗。

空气清凉,但他们的相拥相抱,温暖异常。

他的进入,缓慢、笨拙,却轻柔、迷醉。

似水的年华在这一刻停滞。

天上星光璀璨,水中星光摇曳,半空萤光闪烁。

船儿摇晃,时缓时急,一圈圈的水晕荡开,光华氤氲,若水天同舞,星辰共醉。<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踏遍关山,倚断栏杆,无君影。

蓦然喜,终相觅!

执手楼台,笑眼相凝。

正相依,风吹落花,惊人梦。

醒后楼台,与梦俱灭。

西窗白,寂寂冷月,一院梨花照孤影。

树上的叶儿快落尽时,刘弗陵离开了长安未央宫,移居骊山温泉宫。

大部分的事情已经不再亲理,每日里只在温泉宫内接见几个大臣,政事都交托给霍光、杨敞、张安世、隽不疑四位议政大臣处理。

在议政大臣的选任上,朝堂内起了不少风波。忠于皇权或者对霍氏有怨的人拼尽全力想维护皇族的利益,力争刚调回京城的赵充国将军能被皇帝委任,而霍氏集团则全力排斥赵充国将军。激烈斗争后,霍光、杨敞、张安世、隽不疑四人被任命为议政大臣,这样的结果令很多人心寒。

丞相杨敞是霍光挑选出的墙头草,哪边风顺向哪边倒。

右将军张安世虽然不至于像前丞相田千秋一样对霍光毕恭毕敬、唯唯诺诺,可也从来没有违逆过霍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至于京兆尹隽不疑,朝堂百官都知道他仕途的转折点是“卫太子冤魂”事件。隽不疑少年时就才名在外,暴胜将他举荐给先帝刘彻,刘彻虽封了他一个官职,却一直未真正重用过他。刘弗陵继位后,夸赞过隽不疑的才华,可也从未给他升过官。长安城门惊现“卫太子冤魂”事件后,隽不疑反应迅速、处理得当,将慌乱化解到最小,得到了霍光的注意。霍光向刘弗陵进言,当即将隽不疑擢为京兆尹,负责审查“卫太子冤魂”案,隽不疑不负霍光赏识,行事果断严厉,将冒充卫太子的人斩杀在闹世警众。自此,隽不疑才真正开始成为汉朝重臣。

这样的四个议政大臣,以后的政事谁说了算,还不明白吗?

远离了长安,似乎也远离了矛盾和烦恼,至少对云歌而言是如此。

以前陵哥哥一日的时间中,真正能给她的很少。常常是,她早上起来,他已经离去,直到深夜,她才能见着他。而如今,他将他的全部时间都给了她。

没有了宫规限制,不必担心暗中的窥伺,更不用畏惧不知的危险,他和她过起了寻常夫妻的日子。

云歌洗手做羹汤,他看书、写字、作画、吹箫。

两人手牵着手,在山间漫步,看溪流,看瀑布,看云起,看霞飞,或者什么都不看。

云歌教他如何做陷阱捉鸟,最后,师傅才捉了三只,徒弟却捉了九只。

他教云歌如何刻印章,云歌总是将刻刀的刀刃弄断,一个字未雕成,后来却拥有了一枚世上最精致的玉印。

一次,两人雅兴大发,天不亮就起床,去收集竹叶上的露水,拿回来煮茶,忙了几个早上,终于收齐露水,喝到了茶,却齐齐感叹:“味道不过如此!不值得!”第二日,两人睡到日过正午,才肯起床。

他们还一起浸温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以前一直不明白父皇为何将温泉池修得如此古怪,特意安放了玉枕,却位置奇特,特意修了玉榻,还不止一个,可式样古怪。至于别的东西,他更是没看懂过有什么用。当然,他也从没有想过去弄懂,以前每次来骊山,他都只是在池边,靠着玉枕静静休息,人虽在温泉中,心却系天下。

可云歌不同,她不是泡温泉,而是在温泉里面游来游去,对所有不能明白的东西都好奇,都想弄明白。云歌心思聪慧怪异,有一般少女所没有的大胆热情,还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持,在她孜孜不倦的探索下,羞红着脸的低低细语中,他也渐渐明白了温泉中所有设置的功用和深意。

一日午后,残酒刚醒,他信手涂了一幅画。

一池清波荡漾,两只鸳鸯共戏,一只在水面,一只半沉在水底。侧角题了一句“忆来何事最**”。

云歌看到后,先是羞恼,夺了画要去撕,刘弗陵笑看着她,并未打算阻拦。

不料云歌眼珠一转,拿起细看,霞染双颊,唇角微翘,似笑似怒,“夫君既如此‘喜欢’,以后就每次都画一幅吧!”

刘弗陵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云歌却捧腹大笑。

山中日月竟如梭,刘弗陵只觉得每日的时间都那么短。在他的一生中,他从未如此盼望过时光能慢一些,可光阴却越发匆匆。

他心痛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疼痛也越来越剧烈,已经瞒不住云歌。

万箭钻心般的痛苦,让他的身体根本不受自己控制。轻时,四肢痉挛,重时,整个身体都会抽搐。

刘弗陵先前还很担心云歌,可后来发现,每一次发病,云歌都未显惊慌,她总是很平静地抱着他,在他耳旁轻轻说着话。有时候是个故事,有时候是个笑话,有时候是一首诗,有时候什么都不说,只是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陵哥哥,陵哥哥……”

他在疼痛中昏迷,坠向黑暗,却在她的语声中,靠着眷念不舍一次又一次地熬过锥心疼痛。

他答应过她,要在雪落时陪她堆两个雪人。

可当冬天的第一场雪飘落时,他已经行动困难,不能再陪她去外面散步,堆雪人成了永不可能实现的诺言。

他望着雪,心下黯然,云歌却笑偎在他身边说,“这么冷的天,躲在屋子里拥炉赏雪才好。”

在她的笑颜中,他心里释怀的同时,涌起了苦涩。

他命刘贺来见他,两个人在屋里单独谈了两个时辰。刘贺出来时,脸色难看,眼中有迷茫、不解,以及不平。

随从小声说:“王上,雪飘得大了,不如改坐马车回长安。”

一句普通的话语,却让他呆呆站在了殿门口,眺望着远方的路,似乎不知道该作何抉择。随从不敢催他,也只能一动不动地站着。

云歌抱着个食盒快步而来,怕食物变冷,还特意用斗篷捂在怀中,突地看见远处一个头发眉毛皆白的人立在雪中,身后还有一群“雪人”毕恭毕敬地躬身而站。

云歌绕了一下路,走了过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公子,‘迎风赏雪’倒是风流雅事,不过你自个儿风雅也就行了,何必强让别人和你一块儿风雅呢?”

刘贺这才发觉身后的随从,挥了挥手,让他们到屋廊下候着去。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云歌,笑起来,笑容很是意味深长,云歌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我怎么了?”

“我笑你梳错了头发,都进了我刘家的门了,怎么还一副姑娘的打扮?”

云歌脸“腾”地红起来,羞归羞,气势却是不弱,恶狠狠地瞪着刘贺,“一双贼眼睛,整天就知道瞄女人!哼!你若再敢对长辈不尊,胡捣蛋,我可叫他打你板子了!”

刘贺大笑起来,只是笑声虽洪亮,却听不出一点欢愉的意思。

“你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吗?”

刘贺吊儿郎当地看着她,笑嘻嘻地说:“我能有什么烦心事?我啊!我快乐得不得了。你怀里鼓鼓囊囊,抱着的是什么?”

“我做的菜。”

刘贺一听来了兴致,“自从‘雅厨’消失,我可是很久没吃到一口像样的菜了,都有什么好吃的?”

云歌将食盒递给他,“红衣姐姐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山下。”

“那你带下去,和她一块儿吃点吧!顺道帮我给她带声好。”

食盒不大,却很精巧地做了两层,第一层放了两道菜,明月鸽松、翡翠玉带。明月鸽松鲜嫩清香,翡翠玉带色泽明艳,让人一看就生食欲。第二层放了三道菜,一盘五色杂饭,一盘盛放着两个滚圆的团子,只闻幽幽清香,却看不出来用什么做的,还有一盘看着像红霞白云汤,可红霞白云汤应该是汤水,这盘菜却是晶莹剔透的凝胶状。

“这究竟是不是红霞白云汤?”

“算是,也不算是。前面的用料都一样,挑选色泽鲜艳的陈年腊肉,配豆腐做汤,不过汤料里加了一味比较奇怪的东西。”

“什么?”

“桃树的树枝上常会有一种液体流出,干后凝结成半透明的胶体。‘桃胶’刚流出时清香扑鼻,比桃花还香,把分泌不久的桃胶采集回来,放置在密闭的瓦罐中保存,入汤、入菜皆可。”

刘贺啧啧称奇,用此入菜,第一次听闻,亏云歌想得出来。

“这是什么?闻着有股梅花的香味。”

“雪醉梅蕊,把南边进贡的一种稻谷磨碎成粉,用陈年的梅花酒作引,入口软糯,只是不易消化,所以不可多吃。吃的时候,用银刀从中间切开,还可以看到两朵梅花并蒂开放,配着外面的白色,就好像开在雪中的梅花。”云歌一面说着,一面去盖食盒,“小心凉了,要吃就快点去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在这些菜中花费的心思非同一般,看她先头还珍而重之地捂在斗篷下,现在却是说给就给,毫不犹豫,刘贺笑问:“我和红衣吃了,你们吃什么?”

云歌笑眯眯的,眼睛弯弯如月牙,“宫里还有大厨房,我们就将就一顿呗!只望你吃了美食后,能真心笑一笑,不要再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得人……”云歌做了个打寒战的动作。

刘贺脑子里闪过月生醉酒的画面。

“她……她笑起来时,有一双像月牙一样弯弯的眼睛;说话时,像驼铃一样好听;站在那里时,像一棵树一样漂亮……”

他当时嘲笑月生,“驼铃是什么?就是铜铁的铃铛,那声音好听吗?银铃一样的声音还差不多。女人像树一样,能漂亮吗?像花一样才算漂亮。”后来才明白,对曾在沙漠中挣扎过的人而言,驼铃声就是人间最动听的声音,绿树就是世上最动人的景色。

“月贤弟,你不会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吧?难怪我送给你的姑娘,全被你退回来了。你放心,只要你喜欢,她就是天上的七仙女,我也给你弄来……”

一句玩笑,却让醉意阑珊的月生勃然大怒,人都立即被气清醒了。

“你胡说什么?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当年我年纪小,又因为吃了不少苦,性子偏激狭隘,人家救了我,我却连谢都不肯说,这些年道理懂得越多,越是愧疚,我是真心感激他们。”

看着月生铁青的脸,他知道他说错话了,以月生的性格,若真喜欢一位姑娘,反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连忙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言语造次了。”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喂!你在想什么?”云歌在他眼前摇手,“你今天究竟怎么了?”

“不小心想起了一位故人。”刘贺摇摇头,高声朗笑起来,“好!我收下你的食物,不过我也不会白收你的东西,所以就不谢你了。就此告辞,来日有缘再会。”话一说完,他就笑着向山下大步行去,在屋檐下躲雪的随从们忙跟上去。

漫天雪花中,他在快速地远去,似乎仍能听见他的笑声,可那笑声伴着风雪,总觉得透着股悲凉无奈,似壮士断腕,又似英雄末路。

云歌不解地望着刘贺的背影,却没有时间多想,她的心中装满了另一个人的身影,未等刘贺走远,她就反身向大殿内跑去。

刘贺这一去,没有返回长安,而是直接回了封地昌邑国。

刘弗陵又命刘询来见他。

雪已经落了两日,却仍落个不停。山道难行,刘询弃马步行。到半山腰时,有宦官出现,命刘询的随从止步,只准他一人上山。何小七想开口理论,被刘询看了一眼,只能安静退下。

宦官朝刘询淡淡点了下头,人隐回了林中。

蜿蜒的山道上只剩了刘询一人,抬头望去,天地皆白,红尘空无一物。

因为大雪,溪水封流,鸟兽隐踪,世间唯一的声音就是雪落的簌簌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簌簌声中,刘询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山顶。往日色彩华丽的温泉宫被白雪换了颜色,一座银装素裹的宫殿伫立在白茫茫的天地间,素净得让人心头压抑。

接待的宦官都神色阴沉,不苟言笑,刘询也步步小心,言语谨慎。

忽看到山坡上,一个人身披大红斗篷,怀里抱着几株怒放的红梅,沿坡而下,刘询只觉天地顿亮,胸中的压抑不知不觉中就散了许多。

因为梅花太多,将头和脸都遮了去,看路很不方便,她一面小心翼翼地下山,一面又要小心怀里的梅花别被伤着。

几处石块上的雪已结成冰,石块本身又有些松动,她脚下一滑,人就跌在了雪地上,跌跌撞撞地滑了下来。

刘询和他身前领路的宦官都是大惊,同时向前飞掠而出,宦官虽然人在前,却后于刘询到。

刘询半抱半扶地去接云歌,云歌大叫:“别伤到我的梅花!”刘询忙胳膊使力,避开梅花,将云歌侧揽到了怀中。入怀处,只觉得幽香扑鼻,也不知道究竟是花香,还是人香。

云歌立稳了脚,先探看梅花,见没事,方笑着和刘询说:“多谢大哥。”

刘询问:“雪路难行,怎么不叫个人陪你去折梅?”

云歌淡淡一笑,“我喜欢自己做这些事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还想说话,一旁的宦官阴沉沉地说:“陛下等着见侯爷呢!”

云歌道:“你下去吧!我正好要过去,和大哥同路。”

云歌发话,宦官不敢再多说,行了一礼后,安静退下。

刘询想帮云歌拿梅花,云歌盈盈一笑,说了声“多谢”,却未接受他的好意。

行到正殿,云歌小声问六顺:“里面还有人吗?”

六顺点点头,“几位大人仍在。”又对刘询行礼说,“侯爷略微等一会儿,奴才这就进去禀奏陛下。”

刘询暗惊,刘弗陵还召见了别人?他在长安城内并没有听闻此事。

一会儿后,六顺返来,对刘询说:“陛下命侯爷进去。”

云歌眼巴巴地盯着六顺,六顺笑道:“几位大人已经不在殿内了,不过陛下可不知道姑娘也等着见陛下呢!”

云歌随着刘询向殿内行去,“大哥不会介意我占用一点他的时间的。六顺,去找个花瓶拿进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靠坐在榻上,面容清瘦,神情倦怠,可眉目中却有刘询从未见过的平静喜乐。

刘弗陵看到云歌,眼内已再无他人,一边帮云歌掸斗篷上的雪,一边笑着说:“一场雪竟已经把山后的梅花催开了。”

刘询静静磕了头后,自行坐到了一边。

云歌一边插花,一边笑着说:“是呀!几株树开得可好了,不过,我已经把最好的都给摘回来了,众人赏,不如我们独自赏。”

云歌插好花,将瓶子捧放到窗下,恰能让刘弗陵一抬眼就看见。她推开窗户,天地顿从窗入:漫天雪花轻卷,红梅迎雪怒放。

刘弗陵静静看了一会儿,含笑点点头,云歌将窗户关上。

云歌指指花,指指自己,刘弗陵含笑摇头,云歌皱眉。刘弗陵招手让云歌过去,将云歌插花时掉落在案上的几朵梅花,仔细插到云歌髻中,端详了一瞬,唇角蕴笑,敲了下云歌的额头。

云歌侧头一笑,喜滋滋地出了屋子。

两人未置一语,可一举一动,似已将一切说明。一个未见颓丧,一个也未见哀凄,只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力共享着世间的美丽。

刘询来之前,不是没想过刘弗陵和云歌现在的情形,可怎么都没想到竟是这样。死亡并不见得痛苦,等待死亡却一定很痛苦,如果不是肯定刘弗陵的病况,一定不会相信这两人是日日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命殿内所有人都下去。

刘询恭敬地垂目静坐,似乎等着随时听候刘弗陵吩咐。

刘弗陵淡淡目视着他,无甚喜怒,“朕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正在看《史记》,说‘近来喜读先帝年轻时的事情’,你和朕说说你的心得。”

刘询有点怔,记得也是个天寒地冻的日子,当年还是一介寒衣,今日已是皇家贵胄,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好似十分久远,仔细一想不过才一年。

刘询想了会儿后,谨慎地说:“其实也就四个字‘隐忍’‘谋划’。”

当年,窦太后把持朝政,刘彻日日沉迷于打猎游玩,又召了一帮年轻人陪他胡闹,窦太后看他如此,杀心才稍减,不料就是这帮胡闹的年轻人成了后来威名震天下的羽林军。

刘弗陵微笑:“你谋划做得还算过得去,隐忍的功夫却实在太差。心太急,太害怕失去,手段太毒辣,连‘谋定、后动’都算不上。刘贺行事比你周全稳妥许多,法理人情兼顾。”

刘询袖中的手不自禁地拳到了一起,力持镇定地说:“田千秋的事情,是臣办事经验不足,是臣的错。王叔自幼在天家长大,见识气度都非臣所能及,臣在市井中长大,有时候行事不免偏激,臣日后会改,会好好跟着王叔办事。”说着就向刘弗陵重重磕头。

刘弗陵想起身,身子一软,没坐起来,轻叹了口气,“询儿,你过来。”

刘询听到刘弗陵的“询儿”,心头竟是莫名一酸,他这一生,几曾真正做过孩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扶刘弗陵从榻上起来,行到大殿一侧,只看整个墙上挂着一幅硕大的羊皮地图,绘制着汉家江山。山峦、河流、大地、城池都用不同的颜色标注出来,各地的人口也在一旁有注明,让看者陡然生出俯瞰天下的感觉。

刘弗陵问:“江山为何多娇?”

刘询回答得很快:“因为人。很多人喜欢看崇山峻岭,黄河咆哮,臣却自小就喜欢看河道上的船来船往。艄公的号子,渔女的歌声,还有河岸两边的叫卖声,都让我觉得欢喜。没有人的河流太安静,没有人的城池是死城,没有人,就没有秀丽江山。”

刘弗陵点头,“因为百姓,才有江山,所以治理江山一定要有一颗仁心。善待百姓,让百姓安居乐业,江山才能秀丽壮美。”

“仁”字上,他已经全然输给了刘贺,刘询不敢多说,只道:“臣谨记。”

刘弗陵语声忽然转硬,隐有寒意,“但光有‘仁心’还不够。如果是太平之世,如果只需要守江山,‘仁’治天下,好事一件!像文帝和景帝,二位先帝让天下百姓享了三十多年的太平富裕。可现在内有权臣弄权,外有夷族进犯,还需要‘狠心’,才可保社稷安稳、江山太平。”

刘询猛地侧头看向刘弗陵,与刘弗陵眼光一触,只觉得他眼内锋芒刺人,竟生畏惧,立即又低下了头。

刘弗陵道:“朕自八岁登基,自问行事,无愧天下百姓。”

刘询说:“陛下是罕见的仁君。”

刘弗陵却没什么欢喜:“可朕不是个好皇帝!朕有仁心,却无狠心,行事果断狠辣不及先帝万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无语。若刘弗陵是先帝,当年三大权臣的争斗也许就是另外一个局面,先帝根本不会顾忌百姓死活,卫太子之乱时,长安城血流成河,无数无辜百姓被杀。先帝连对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都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若刘弗陵是先帝,根本不会容他活到现在,那么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刘弗陵指着波澜壮阔的汉家江山,肃容对刘询说:“朕就将这江山交给你了,只望你,心存仁念、手握利剑,治江山,稳社稷,造福天下苍生。”

刘询身躯剧震,不能置信地瞪着刘弗陵,半晌后,他近乎自言自语地问:“陛……陛下是一直都想挑一个果决刚毅的人吗?”

刘弗陵微笑着说:“不错!若选朋友,朕一定会选贺奴,可江山社稷不容朕用个人偏爱做主。怎么了?你不想要吗?”

刘询忙跪下磕头,人却依旧有点怔怔,“臣……臣谢陛下!”又立即反应过来,称呼不妥,改口道:“询儿叩谢皇爷爷大恩。”

刘弗陵站得时间有点久,已经力尽,回身向榻旁行去,脚步虚浮,刘询忙站起,扶着刘弗陵坐回榻上。

刘弗陵说:“你去告诉于安,命他们都进来。”

刘询起身到帘外,依言转述。

一会儿后,几个人从外面鱼贯而入。

刘询一看来人,忙站了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手握西北兵权的赵充国将军、负责京城治安的隽不疑,还有太仆右曹杜延年。赵充国是刘弗陵的人,满朝都知。杜延年有点令刘询意外,隽不疑则令他震惊。

三人齐齐跪到刘弗陵榻前听吩咐,刘弗陵指了指刘询,“从今日起,你们一切行事全听刘询吩咐。霍光若同意让刘询登基,很好!霍光若不同意……”

赵充国定声说:“臣等也会让他同意。”

刘弗陵问刘询:“你可听到了?你可有信心?”

刘询跪下,给刘弗陵重重磕头,“臣叩谢陛下大恩,有三位大人相助,臣定不会辜负陛下厚望。”

刘弗陵让他站起来,命赵充国、隽不疑、杜延年向刘询磕头。

当三人当着刘弗陵的面发誓效忠时,刘询突然有些不敢面对刘弗陵的目光。

三人退下后,刘弗陵说:“朕的布置,就不一一和你说了,他们三人,还有于安,会全部告诉你。杨敞是你举荐的丞相,你应该有法子对付他,朕就不操心了。张安世手握燕北兵权,毗邻广陵国的驻兵统领是他的亲信,朕能将张安世算作你的人吗?”

刘询胸有成竹地说:“陛下放心,张氏家族的长兄张贺是臣的恩人,有张贺在,张安世即使不帮臣,也绝对不会帮霍光。”

刘弗陵点头,“朕能为你做的事情,到此为止,以后的事情,朕不想再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忙跪下磕头,“臣接触朝事的日子还很短,万有不妥之处,还需要陛下提点。”

刘弗陵道:“朕的行事风格与你不同,从今日起,你按照你的方式办事。只不过,一定要记住我先头和你说的话,你的‘隐忍’功夫还太差。”

“臣明白,霍光在朝堂内根深脉广,绝非短日内能解决的,若太急,即使把臣的性命搭进去,也解决不了,臣日后,一定谨记‘隐忍’二字,再不敢贪功冒进。”

刘弗陵让他起来,坐到榻前,“你答应朕几件事情。”

刘询道:“听凭皇爷爷吩咐。”

“第一,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不许你杀刘贺。”

刘询立即应道:“臣遵旨。”

“第二,不许为难上官小妹。”

“皇后娘娘是皇爷爷的发妻,是臣的长辈,臣日后会向皇后行孙辈之礼,绝不敢轻慢。”

刘弗陵微愣了下,一字字说道:“她只是朕的皇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不解,对呀!上官小妹是皇后,是皇帝的发妻,有何不对?却不敢问,只能恭敬地应“是”。

“朕会问过她的意思后做安排,不管她走与留,你都要遂她心愿。”

“臣遵旨。”

“在你登基之前,于安能给你不少帮助,等你登基后,恐怕不愿意再看见他,对你而言,他知道得太多,用,不放心,不用,更不放心……”

刘询急急想说话,刘弗陵做了个手势,让他不必多说,“放他出宫,不许你动他分毫。”

“臣遵旨。”

刘弗陵想了一瞬后,淡淡说:“也就这点事情了。你把这些东西都写下来。”

刘询提笔,将应承的事情,都在白帛上一一记下,署名、盖好印鉴后,又印了个手印上去。

刘询将书写好的东西拿给刘弗陵看,刘弗陵点了点头。

刘询将白帛卷好,放在了案上,迟疑了一下问:“云歌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一直的平静淡然终于被打破,眼中转过了不舍,“她只是个山野女子,以后和你们都不会再有关系。”

刘询默默点了点头,“臣有一事拿不定主意,想求教皇爷爷。”

“你问吧!”

“孟珏此人,究竟可用,不可用?”

刘弗陵不答,反问:“放眼天下,你能找到更好的人去制衡霍光吗?”

刘询摇头,“没有。”

“朕一直未真正用他,就是想把他留给你。你将来只是一人,臣子却有成百上千,如何让臣子彼此牵制,是一门极深的学问,你慢慢学吧!霍光在一日,你可以放心大胆地用他,霍光若不在了……”刘弗陵淡淡地说,“你比朕更知道该如何办。”

刘询点头,“陛下还有什么要叮嘱臣的吗?”

刘弗陵想了一瞬后说:“据于安事后给朕讲,在和羌族勇士的打斗中,你表现得毫无弱点,直到比试结束,众人依旧看不透你武功高低。孟珏的功夫却是有弱点可寻的,所以当克尔嗒嗒以为可以斩杀孟珏时,却不料孟珏的‘弱点’根本不是他的‘弱点’。”

刘询以为他当日已经做到最好,不料听到刘弗陵这样的评语,思索了一下,好似有所悟,心里却很不服气,想着结果可是他赢、孟珏输。他向刘弗陵磕头,恭敬地说:“臣懂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道:“你比朕更适合做皇帝,朕已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你回去吧!”

刘询磕头,连着磕了三个,却仍然未起来,僵跪了一会儿,又“咚咚”地连磕了九个头,一个比一个重,到最后好似要磕出血来。

他的举动有些莫名其妙,刘弗陵却丝毫未阻止,只微笑着说:“把你的这份心留给天下百姓,你将这江山治理好,把朕未能做到的事情都做了,就可以了。”说着,人歪靠在了榻上,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让他走。

刘询站起,走了几步,忽有些迟疑,犹豫了一瞬,终是不甘心,一咬牙,反身回去又跪下。

“陛下,臣斗胆了,但这次不问,臣怕……臣心中已经困惑了很久,陛下第一次召见臣时,问臣‘这一生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最想做的事情又是什么?’臣斗胆想知道陛下的答案。”

刘弗陵没有立即回答,闭着眼睛,似在思索。

刘询心中稍慰,刘弗陵和他当年一样,这个问题也无法给出答案。

可慢慢地,刘弗陵的眉宇间溢出了笑意。

“快乐的事情太多,一时想不出来哪件最快乐。”

刘询心中剧震,说不清楚是惊讶羡慕还是嫉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瞬后,刘弗陵笑着说:“最快乐的事情是娶了个好妻子。”

刘询屏息等着刘弗陵的下一个答案。

刘弗陵眉宇间的笑意淡去,一直未说话,刘询静静站了会儿,看刘弗陵倦意深重,似已睡着,他轻轻起身,正想退下,忽听到刘弗陵轻声说:“最想做的事情是能陪着她一日日变老。”

刘询心惊肉跳,不敢直视刘弗陵。

刘弗陵挥了挥手,刘询立即转身,脚步匆匆,近乎逃地跨出了屋子。

云歌在屋子外面堆雪做雪人。

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两只山猴,毫不畏生地跟在她身后,一时帮她堆一把雪,一时拽着云歌的斗篷,好似怕云歌冷,掸着上面的雪,一时也会帮倒忙,把云歌扫好的雪推散。

云歌不见急恼,笑眯眯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由着猴子在她身边闹腾。

在外面的时间久了,虽戴着雪帽,披着斗篷,可她的发梢、鬓角仍凝了不少雪花。

屋檐下立了好几个宦官,却没有一个人过去帮忙,都只是静看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看到刘询出来,她抬头一笑,扔了扫帚,跑到屋檐下,一边跺脚,一边把斗篷、雪帽都摘下来,急匆匆地进了屋子。

两只猴子“吱吱”乱叫,似乎十分开心,也跑到屋檐下,学着云歌的样子,跺脚跳腾,把身上的雪都跳落,“滋溜”一下就钻进了屋子。

屋外立着的宦官见惯不怪,任由两只猴子蹿进了大殿。

七喜拿了刘询的斗篷和雪帽过来,服侍刘询穿上,看刘询一直在看云歌,笑道:“那两只猴子是姑娘去年捡回来的,养了一个冬天后,放回了山中。自陛下和姑娘来温泉宫,两只猴子不知道如何得知了消息,时不时来看陛下和姑娘,还常常带礼,上次它们送来的大桃子,比宫里的贡桃都好吃。够精怪的,两只山猴还懂得念旧情。”

七喜打着伞,一直把刘询送到宫门口,赔笑说:“只能送侯爷到此了,奴才另命人送侯爷下山,看这天色,得多打几个灯笼。”

刘询道:“不必了,我常走夜路,不怕黑。自我第一次进宫,大人就对我多有照拂,刘询铭记在心。”

七喜眼角余光扫了眼四周,笑道:“都是奴才的本分,侯爷若有用得上奴才的地方,尽管吩咐。”

刘询颔了下首,转身离去,七喜要给他伞,他轻摆了下手,没有要。

簌簌雪片,飘落不绝。

因天色已晚,天空积的云层都带着铅灰色,累累叠叠,坠得天像是要掉下来,层林越显萧瑟。孤寂的山道曲折而下,好似没有尽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缓步穿行在雪花中,如闲庭信步,他本就身形高健,此时看去,低垂的天,昏茫的山,天地间似只剩他一人,衬得他更是雄姿伟岸。

七喜打着伞,站在宫门前,一直目送刘询消失在雪中,轻轻点了点头。

天快亮,刘询才回到长安,顾不上休息,就命何小七去请张贺,约好在一个屠户家相见。

他换了套便袍,刚要出门,黑子匆匆跑来,“大哥,有人……”一拍额头,恭敬地说:“侯爷,有人求见。”

刘询笑骂:“别那么多虚礼,本就是兄弟,叫的哪门子‘侯爷’?”

黑子心中热腾腾地,咧着嘴直笑,“俺也这么觉得,‘大哥、大哥’多亲近,都是小七那个操蛋,非要俺叫‘侯爷’。大哥,有个书生要见你。”

刘询一边向外走,一边说:“我不是说了‘谁都不见’吗?”

黑子将手中打着的灯笼,高高举起来,给刘询看。

“俺也这么回复的,可这人嘴特能扯,扯得都是俺们听不懂的话,俺们几个全给他扯晕了,他说和大哥是什么故交,让俺把这个灯笼交给大哥,还说他是来雪……雪什么炭火的。”黑子嘿嘿一笑,实在想不起来书生的原话。

刘询细看了眼灯笼,立即认出是去年上元节时,云歌想要的那盏。他将灯笼接过,递给一旁的侍从,“拿下去,好生收着。”又笑对黑子说:“命这个‘雪中送炭’的书生来见我,若能说出个一二三四则罢,若说不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黑子握了握拳头,接嘴道:“俺们几个就好好替他松松骨头。”

书生见到刘询,见礼问好,不卑不亢,气度从容,并无一般小民初见皇族贵胄的拘谨。

刘询笑道:“上次竟然看走了眼。”

书生笑说:“不是侯爷看走眼,而是侯爷心中有更多计较,顾不上仔细看在下。”

刘询请他坐,“深夜求见,敢问何事?”

书生道:“在下姓李名远,来自漠北,长安城是家父的故乡,自小常听父亲提及天朝繁华,所以特来看看天朝的风土人情。”

刘询心中微动,“令尊高姓大名?”

李远十分干脆地回道:“李陵。”

刘询呆了一瞬,方笑道:“原来是匈奴王子远道驾临,本侯失礼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自刘弗陵移居温泉宫,上官小妹一直没再见过他。

突然接到宦官通传,刘弗陵要见她。她没有喜悦,反倒觉得心慌意乱,甚至不想去拜见,似乎不面对,有些事情就永远不会发生。

小妹走进殿内时,正写字的刘弗陵闻声抬头,看见她,淡淡一笑,让她过去。

小妹眼前有些迷蒙,恍恍惚惚地想起,刚进宫时,有一次她偷偷去神明台,刘弗陵突然上来,吓得她立即躲了起来。于安发现了她,十分生气,问她想偷听什么,她很害怕,哭着不回答。

刘弗陵听到动静,走了过来,蹲下身子问她,“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有人欺负你了吗?”

她看着变得和她一般高的皇帝,害怕突然少了,呜咽着说她想家,听说神明台是长安城的最高处,可以看到整个长安,她觉得也许站在神明台上,就能看到爹娘,可是栏杆好高,无论她再怎么垫着脚尖跳,也看不到外面。

刘弗陵凝视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后,很温柔地替她把眼泪擦去,将她抱起,走到栏杆旁,指着北面说,“你爹爹和娘亲的府邸就在那边。”

她只看到连绵不绝的屋宇,根本分辨不出哪座是她的家,更没有看到爹娘。可是,即使没有看到爹娘,她仍呆呆地望着北面出神。因为,唯有如此,她才能觉得她离他们近了一点,她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一直呆呆地看着北边,而刘弗陵就一直抱着她,不催促,不询问,只是在沉默中,给了她支撑的力量。

“皇帝……大哥哥,你为什么来神明台?你想看什么?”她轻声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目光投向了西边,没有回答。

他放下了她,命于安送她回椒房殿,又对于安吩咐,以后她想在任何地方玩,都不要限制。

其实她很想问,我可不可以来找你玩。可是她不敢,因为他虽站在她身边,眼睛却一直望着西边,显得他好似很近,实际很遥远。

后来,她渐渐发现,她最好哪里都不要去,因为不管她去到哪里,都会有阴沉沉的目光盯着她,她开始明白,虽然父母一再告诉她,这里是她的新家,可这里不是她的“家”,她的天地只有椒房殿那么大小。

……

小妹坐到刘弗陵下方。

刘弗陵将圣旨交给她,她刚看了一眼,猛然抬头,“陛下……”

刘弗陵淡笑着说:“别惊慌,不是真赐你陪葬,只是一个给你自由的障眼法,替你卸下皇后这个沉重的枷锁。”

小妹心里有淡淡的失望,竟好像有些盼着这个圣旨是他真实的意思。

“小妹,前段日子的事情,朕要多谢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妹摇了摇头,他能常常来椒房殿,即使只是陪着她说话,她也是开心的。

“朕耽误了你不少年华,幸亏你还小,今年才十五岁,日后……”

小妹打断了刘弗陵的话,“臣妾不想出宫。”

刘弗陵沉默了会儿说:“这道圣旨你先收着,也许将来你会改变主意,有这道旨意在,刘询就不敢不帮你。”

小妹听到“刘询”,并未显惊讶,而是很平静地说:“刘询想继承大统,就必须要改换宗室,那他以后就是陛下的孙子,臣妾是太皇太后。”

刘弗陵颔首,“他会很孝顺你,朕会命六顺到长乐宫服侍你,你可以信任他。”

刘弗陵将几个印玺交给小妹,小妹看清楚后,面色顿变,“陛下,这……这是调动关中驻军的兵符。这个……这个是国玺,这是西北驻军的兵符……”

刘弗陵叮嘱道:“这些东西,你小心收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等刘询控制了长安城后,你将这些东西交给他。你和霍光毕竟有血缘上的联系,刘询又生性多疑,他感念你的恩德,日后就不会怀疑你帮霍光,也就不会只因朕的命令而仅是面子上善待你。”

小妹拿着关中驻军的兵符,只觉烫手,“关中驻军的将军是霍光的人,必要时,霍光肯定有办法不用兵符就调动军队。”

“霍光能擅自调动军队,可粮草呢?十万大军一日间的粮草消耗是多少?他若不能喂饱士兵的肚子,谁会愿意跟着他胡闹?这个兵符实际上是控制粮草的,必要时,你交给刘询,他自会明白该如何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妹的手轻颤,“陛下,你信我?”你可知道,我若把这些东西交给霍光的后果?也许整个天下会改姓。

刘弗陵凝视着小妹,微微而笑,“朕信你。”

小妹眼中有雾气,紧紧地握着国玺,用性命许出诺言,“臣妾一定会把它交给刘询。”

刘弗陵微笑着摇了摇头,“天下没有一定的事情!虽然我已经和刘贺谈过,可是变数太多,霍光、藩王,还有个一直隐忍未发的孟珏,刘询不见得能胜,即使已经安排了一切,朕对他的信心也只有七成。”

小妹的眼睛中流露着坚毅,“在皇宫中,五成把握就已值得放手去争了,七成已经很多!”

“朕的目的是一定要避免兵祸,当此乱局,作为皇帝的人选,刘贺的确不如刘询,但同扰乱天下的兵祸相比,那点差距也就不算那么重要了。小妹,以一个月为限,如果一个月后,霍光掌控了长安,刘贺可以顺利登基,就把国玺交给刘贺,以皇太后的名义颁布懿旨让他登基,但是……”刘弗陵笑意淡去,神情变得凝重,“一旦刘贺登基,一定要他立即下旨杀了刘询。”

“啊?”上官小妹惊愕。

“刘询登基,刘贺惹不出大乱子,但如果刘贺登基,刘询不死,汉室江山将来必乱,苦的是天下万民,所以一定要刘贺一登基,立即下旨赐死刘询。”

上官小妹凝视着手中的国玺、兵符,只觉肩上沉甸甸地重。她以为她的一生就是一颗棋子,没有料到江山社稷、黎民苍生竟然有一天会都压在了她的肩头。

刘弗陵长叹了口气,眼中有歉疚,“这些事情本不该让你承担,可除了你,朕实在找不到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妹嫣然而笑,“陛下,臣妾很开心,臣妾是你的皇后,享受万民的叩拜,让社稷安稳,黎民免受兵戈,都是臣妾该做的事情,臣妾定当尽全力把国玺、兵符安稳地交给新帝。”

“朕给刘询安排了几个人,其他人倒罢了,赵将军却是个死心眼,所以朕还会特意留一道圣旨给他,若是刘贺登基,那道圣旨自会传到他手中,若刘询登基,这些事情,你就从来没听过。”

小妹用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忽又想起一事,“刘贺登基,容得下刘询,刘询登基,却只怕容不下刘贺,陛下可有什么安排?臣妾心中有数,也好便宜行事。”

刘弗陵微微笑了笑,眼中却是怜惜,“小妹,不要辜负了老天给你的聪慧,应该用聪慧让自己幸福。”

小妹低着头不说话。

“朕已经命刘询写了一道旨意,承诺不伤刘贺和于安性命。”

小妹嘴角微翘,带着几分淡淡的嘲讽,“他现在为了得到皇位,自然什么都肯答应。”

刘弗陵微笑着没有说话,凝视了会儿小妹,说:“朕派人送你回长安,你……你以后一切小心。”

小妹未动,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刘弗陵。眼中所有的感情,第一次未经任何掩饰地流露出来,刘弗陵只淡淡笑着,似乎什么都懂,又似乎什么都未懂。

小妹轻声请求:“皇帝大哥,臣妾可不可以留在这里照顾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弗陵将国玺、兵符包好,放到小妹怀里,温和却坚决地说:“小妹,以后照顾好自己,你前面的路还很长,外面的天地也很广阔,不妨把十五岁前的日子当作一场梦,所有的人和事都是一场虚华,梦醒时,一切都可以忘记。”

刘弗陵缩手时,小妹突地拽住了他,刘弗陵呆了一下,未再抽手,只淡淡地看着她,淡然的目光中有了然,有悲悯,还有歉意。

他的手指冰凉,小妹多想能用自己的掌心温暖他,“大哥……”小妹眼中泪意滚滚,“我……我……”

刘弗陵点了点头,“我都明白。”

小妹虽心如刀割、万般贪恋,可还是一点一点地放开了他的手,笑着抹去了眼泪。这一场心事终究再不是她一个人的春花秋月,即使最终是镜花水月,毕竟他曾留意到,他懂得。

她向刘弗陵行礼告退,却不顾君臣礼仪,一直凝目注视着他,似想把他的一切都铭刻到心中。

她微笑着退出大殿,微笑着坐上软轿,微笑着吩咐宦官起轿,可当轿子抬起的刹那,她却泪如雨下。

虽然下着大雪,但抬轿宦官的步履丝毫未受影响,不大会儿工夫,温泉宫已经要淡出视线。

“停!”小妹突地喝叫。

宦官立即停步,轿子还未停稳,上官小妹就跌跌撞撞地跳出了轿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六顺本以为皇后突然想起什么未办的事情,却不料她只是站在轿边发呆,仰头痴看着山顶,不言不动。

雪落得十分急,一会儿的工夫,小妹头上、身上就已经全是雪。

六顺怕皇后冻着,弯着身子走到皇后身侧,低声说:“皇后娘娘,时辰不早了,该起程回宫了。”一抬眼,却看见皇后满面是泪,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心中黯然,静静地退了回去。

小妹呆呆地站了许久,慢慢转身,缓缓向山下行去。至少,现在,我们仍在同一山中。

六顺请她上轿,她好似未听见,只一步步自己走着。

白茫茫的天地间。

一个娇小的身影迎着风雪,艰难地跋涉。

蜿蜒的山道上,一个个浅淡的脚印印在雪地上。

北风吹动,雪花飞舞。

不一会儿,山道上的足印就消失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一条空荡荡的山道,曲折蜿蜒在苍凉的山间。

今年的雪甚是奇怪,停一停,下一下,一连飘了十几日,天都不见转晴,山道被封,很难再通行。

温泉宫好似成了红尘之外的世界,刘弗陵完全不再理会外面的事情,和云歌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

他心痛的次数没有以前频繁,可精神越来越不济,一旦发病,昏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夜里,云歌常常睡着睡着,一个骨碌坐起来,贴到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确认听到了心跳声,傻傻地一笑,才又能安心睡去。

有时候,刘弗陵毫无所觉;有时候,他知道云歌的起身,云歌的倾听,当云歌轻轻抱着他,再次睡去时,他却会睁开眼睛,一边凝视着她疲惫的睡颜,一边希望自己不要突然发病,惊扰了她难得的安睡。

原来,当苍天残忍时,连静静看一个人的睡颜,都会是一种奢侈的祈求。

情太长、太长,可时光却太短、太短。

也许两人都明白,所能相守的时间转瞬就要逝去,所以日日夜夜都寸步不离。

白天,她在他的身畔,是他的手,他的眼睛,她做着他已经做不动的事情,将屋子外的世界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听,他虽然只能守着屋子,可天地全从她的眼睛,她的娇声脆语,进入了他的心。方寸之间,天地却很广阔,两人常常笑声不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晚上,她蜷在他的怀中,给他读书,给他讲故事,也会拿起箫,吹一段曲子。他已经吹不出一首完整的曲子了,可她的箫技进步神速,她吹着他惯吹的曲子,婉转曲调中,他眼中有眷恋,她眼中有珠光,却在他歉疚地伸手欲拭时,幻作了山花盛绽的笑。他在她的笑颜中,明白了自己的歉疚都是多余。

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如往常一般,云歌给刘弗陵读南疆地志听,在先人的笔墨间,两人同游山水,共赏奇景,读了很久,却听不到刘弗陵一声回应。

云歌害怕,“陵哥哥。”

脸贴到他的心口,听到心跳声,她才放心。

把书卷放到一旁,替他整了整枕头和垫子,让他睡得舒服一些。

吹熄了灯,她躺在他身侧,头贴着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才能心安地睡觉。

他的心跳声是她现世的安稳。

半夜时,刘弗陵突然惊醒,“云歌。”

云歌忙应道:“怎么了?”

刘弗陵笑问:“你读到哪里了?我好像走神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心酸,却只微笑着说:“我有些累,不想读了,所以就睡了。”

刘弗陵听着外面雪花簌簌而落的声音,觉得胸闷欲裂,“云歌,去把窗户打开,我想看看外面。”

“好。”云歌点亮灯,帮他把被子拢了拢,披了件袄子,就要下地。

刘弗陵说:“等等。”他想帮云歌把袄子扣好。

因为手不稳,每一个动作都异常慢。云歌却好似全未留意到,一边叽叽咕咕地说着话,一边等着他替她整理,如同以前的日子。

等他整理好了,云歌走到窗前,刚把窗户推开,一阵北风就卷着雪花,直刮进屋内。吹得案头的梅花簌簌直动,屋内的帘子、帐子也都哗啦啦动起来,榻前几案上的一幅雪梅图哗啦啦地翻卷,好似就要被吹到地上。

云歌忙几步跳回去,在画上压了两个玉石尺镇。

她钻进被窝,“真够冷的!”说着用手去冰刘弗陵的脸。

刘弗陵觉得脸上麻酥酥的,并无任何冷的感觉,他用手去触碰云歌脸颊上未化的雪,也没有任何感觉。

虽是深夜,可大雪泛白,丝毫不觉得外面暗,天地间反倒有一种白惨惨的透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院子里,云歌本来堆了两个手牵手的“人”,但因为雪下得久了,“人”被雪花覆盖,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两人拥着彼此,静静看着外面。

天地无声,雪花飞舞。

他觉得心内越来越闷,虽然没有疼痛,半边身子却开始麻木,在隐隐约约中,他预知了些什么。

刘弗陵轻声问:“云歌,你会忘记我吧?”

云歌用力点头,“嗯,我会忘记你。”

“云歌,看到桌上的雪梅图了吗?我在它最美的时刻把它画下,它的美丽凝固在画上,你就只看到它最美的时候。其实,它和别的花一样,会灰败枯萎,丑陋凋落,我也如此,并不见得有那么好,如果我们生活一辈子,我照样会惹你生气,让你伤心,我们也会吵嘴怄气,你也会伤心落泪。”

他紧握住了云歌的手,贪恋着尘世中的不舍,他唯一的不能放心。原以为只要他有情,她有意,他就能握着她的手,看天上云卷云舒,观庭前花开花落,直到白发苍苍。可原来,他拼尽全力,能阻止生离,却无法推开死别。

“不要念念不忘梅花最美丽的时刻,那只是一种假象。如果用画上的梅花去和现实中的梅花做比较,对它们不公平。”

云歌紧紧合上双眼,睫毛却在不住颤抖,“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风扬起了她的发,和刘弗陵的交缠在一块儿。

他在微笑,可他的眼睛里是担心,说话渐渐困难,也明白她都知道,他和她之间无须多语,可就是不能放心,“记得我们那次看日出吗?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放弃,坚持走下去,肯定会有意想不到的风景,也许不是你本来想走的路,也不是你本来想登临的山顶,可另一条路有另一条路的风景,不同的山顶也一样会有美丽的日出,不要念念不忘原来的路……”

云歌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唇,微笑着说:“你放心,我会离开长安的,会忘了这里的一切。我会去苗疆,去燕北,走遍千山万水,我还会写一本菜谱,也许还能遇见一个对我好的人,让他陪我一起爬山,一起看日出,让他吃我做的菜,我不会念念不忘你……我会忘记……”云歌一直笑着,声音却越来越低,逐渐被强劲的北风埋没,到后来已分不清是在对刘弗陵说,还是对自己说。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天地间苍茫一片,除了漫天大雪,再无其他。时间也仿佛被那彻骨的严寒所冻结,两人相依相靠,静拥着他们的地老天荒,是一瞬,却一世,是一世,却一瞬。

刘弗陵想抬手去摸摸云歌的脸颊,却没有一丝力气。他努力地抬手,突然,一阵剧痛猛至,胸中似有万刺扎心,连呼吸都变得艰难,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他吃力地说:“云歌,给我唱首歌,那首……首……”

如有灵犀,云歌将他的手轻轻举起,放在了脸颊上,搂着他的腰,贴着他的胸口,轻声哼唱: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刘弗陵的眼前慢慢变黑,他努力想再多看一眼云歌,可她在自己的眼中慢慢淡去,渐渐隐入黑暗。拼尽全力,八荒**的担心、五湖四海的不舍也只是化作了心底深处一声无痕的叹息,散入了生生世世的轮回中。

……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花儿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

听着他慢慢消逝的心跳,云歌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直到最后一点血色都无,惨白如窗外的雪花。

一室寂寞的寒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殿内的帘子哗啦啦地飘来荡去,愈显得屋子凄清。

她脸颊上的手逐渐冷去,直至最后冰如寒雪,她却毫无反应,依旧一遍遍地哼着歌。

歌声温柔婉转,诉说着一生的相思和等待。

漫长的黑夜将尽。

远处白蒙蒙的天,透出道道灿烂的金红霞光,飘舞着的白雪也带上了绯艳。

云歌抬头,望向窗外。

“陵哥哥,太阳要出来了,我们可以看雪中日出呢!”

身畔的人没有任何反应,面色安详,唇畔含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于安清早起来,看到云歌和刘弗陵相互依偎,以为他们在赏雪,未敢打扰。可从清早直到正午,两人都一动没有动过。

于安忽觉不安,轻手轻脚走到两人身旁,轻碰了下刘弗陵,触手冰凉,眼泪立即涌出,惦记着刘弗陵生前的叮嘱,不敢迟疑,一把擦去泪,轻声叫道:“云姑娘,陛……陛下他已去,后面的事情,朝臣们会按规矩处理,陛下特地吩咐过奴才送姑娘离开长安。”

云歌起身,揉了揉眼睛,好似梦中刚醒,笑看了眼刘弗陵,又靠到了他的身上,“陵哥哥刚睡着,我们要再躺会儿,你别吵。”

于安知道事情刻不容缓,咬了咬牙,猛然挥手,击在云歌头上,云歌这才真正昏睡了过去。富裕立即上前,要把云歌抱走,云歌的手却牢牢扣在刘弗陵腰上,怎么拽都拽不开。

抹茶和于安弯下身子,想把云歌的手分开,两个学武的人,竟然要用足了力气,才能把云歌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抹茶一边掰,一边突然开始哭泣。

于安本想呵斥她,可话到了嘴边,自己也险些要掉泪,忙把一切都吞下。他对抹茶和富裕,一字字吩咐:“云歌就交给你们了,过了天水郡,会有赵充国将军的人接应你们,护送你们到西域,之前的路程要你们担待了,等长安事了后,我就去寻你们。”

抹茶和富裕哽咽着点头,“师傅总管放心!”

刘询接到七喜传出的消息,有预料之内的平静,有期待已久的激动,也还有一丝淡淡的悲伤。他在屋内走动了一圈,猛然推开窗户。

不知何时,大雪已停了,积压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天空蓝水晶般的清澈,高悬在中天的圆日,万道金光,映得雪后的玲珑世界晶莹剔透。

一切都似乎预示着一个王朝的终结,另一个王朝的来临,而这个新来临的王朝会由他来开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扬声叫人,问:“孟珏这两日有什么动作?”

来人回奏:“没有,就在府里养花弄草,偶尔去街市上闲逛。”

刘询自骊山下来后,就每日拜访孟珏一次,似乎两人交情深厚,日日密谋,实际上,他只是拉着孟珏说闲话。他并不指望孟珏现在就立场分明地支持他。但是,至少要刘贺不敢相信孟珏,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刘贺只要有一分疑心,那么他就不敢用孟珏,不管孟珏给他的建议多么管用,他也不敢采纳。

刘询沉默了一会儿,叫道:“何小七。”

“小的在。”何小七立即躬身听吩咐。

“通知各人,一切按计划开始进行,还有,一定要派人时刻盯着孟珏的动向。”

何小七应了声“是”,一溜烟地跑出了屋子。

日过正午,大好时光。

孟珏未做任何正经事情,真如刘询的探子回报的那样,在养花弄草。

一个青玉八卦盘,里面垒放着黑白二色的鹅卵石,他把两个蒜头一样的东西放到盘中,用鹅卵石压好,再往盘中注入清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八月匆匆进来,在门口行了礼,“公子,我们在骊山附近守候了一个多月,今天才终于看到富裕下山。他很精明,不知道在山里如何绕道,竟不是从骊山直接下来的。他打扮成穷书生的模样,驾着辆灰驴车,身旁还坐着个妇人,扮作他的娘子,驴车里躺着个老婆婆,过关卡时,听那妇人哭说,婆婆得了急病,思乡心切,所以送婆婆回乡。我们都差点错过了,幸亏公子一再强调了富裕的长相,九妹又心细,我们才没弄丢了人。”

看来,刘弗陵已去!

孟珏放下了手中的鹅卵石,心内竟无丝毫轻松的感觉。

刘弗陵要送云歌离开长安,第一考虑的不是武功高低,而是是否忠心可靠。毕竟这个危急时刻,真正有能力动云歌的人,都会被更重要的事情缠着,无暇顾及云歌,等想起云歌时,却已经晚了。只要忠心可靠、办事稳妥,就能把云歌送走,反倒是用人错误、走漏风声才最可怕。若论忠心可靠,整个未央宫,除了富裕,不作第二人想。

三月嘴快地问:“公子,我们什么时候下手劫车?”

孟珏笑问:“谁和你说要劫车?”

三月缩了缩脖子,派了那么多人在骊山下守了一个多月,不为了劫车,还能为什么?

孟珏吩咐:“八月,你带人暗中保护驴车,直到护送驴车安全出了汉朝疆域。”

八月应道:“是。”

“若有万一,无论如何、无论如何要护住驴车内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公子说话历来言简意赅,“无论如何”四字竟特意重复了一遍,八月明白了话后的分量,跪下说道:“公子放心,我明白。”

孟珏看他离去了,又低头开始种另一盆水仙,三月轻吁口气,“公子,我今日又闲着了?”

孟珏头未抬地说:“想得倒美!帮我捡鹅卵石,大小适中,分颜色放好。”

三月苦着脸,不甘愿地坐到了孟珏身侧,从一个木盆里挑选着鹅卵石。

仆人进来通传,“大人,侯爷来了。”

刘询最近日日来,孟府内的所有人都已习惯。三月听闻,不等孟珏吩咐,就擦干净手,下去准备茶点。

孟珏淡淡一笑,“快请。”

话音刚落,刘询已经走进屋内,看了看屋子里各色的玉盘、石盘,陶盘,笑道:“孟珏,你真打算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吗?长安城里已经要闹翻天了,你还在这里摆弄水仙。”

孟珏问:“发生何事?”

刘询说:“听闻陛下已经在骊山驾崩,于安还把消息压着,但霍光早已得到消息,正准备召集大臣议论何人可接帝位。如果不出意外,今日晚间,等皇帝驾崩的消息正式公布后,霍光就会和几个议政大臣请王叔进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话间,孟珏又栽好了一盆水仙,他淡淡说:“皇帝驾崩是迟早的事情,众人意料之内。霍光会选择昌邑王,也在很多人意料之内,都是意料之内的事情,有什么可闹腾的?”

刘询无语,的确如孟珏所说。在皇帝没有子裔的情况下,只能从皇帝的兄弟、子侄中选择。霍光不会选难以控制的广陵王,更不会自掘坟墓去选燕王的后人,唯独能选的就是势单力薄的他和荒唐昏庸的刘贺。从他们两人中挑选,霍光当然不是选择谁更适合做皇帝,而是谁更容易控制,刘贺荒唐名声在外,为人放荡不羁,霍光自然会倾向于选一个昏君。

刘询默默坐了会儿,笑着说:“王叔继位,定会重用你,我该恭喜你。”

孟珏看向刘询,微笑着说:“身为臣子,我自然该效忠皇帝。”

刘询点点头,起身告辞,孟珏也未留客。

富裕驾的车是驴车,八月的马是汗血宝马,追赶富裕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八月先给九月飞鸽传书,转达了孟珏的命令。太阳快落山时,八月已经追到秦岭山脉,估摸着就要赶上九月,本松了口气,可忽听到山谷中兵戈交击的声音,心中一紧,忙驭马加速。

转过几个狭窄的山道,只看上百个黑衣蒙面武士围聚成扇形,将青驴车逼在山道一角,富裕和抹茶紧守着驴车,不敢轻动。九月带人护着驴车一边,另外一边是十余个灰衣人在守护。八月看他们招式阴柔毒辣,公子又事先提醒过,猜到是宫里的宦官。

若只论武功,灰衣人明显高过黑衣武士,可黑衣武士好似早知道灰衣人的武功路数,有备而来,兵器是专门克制软剑的厚刀,而且三人一组,彼此配合,将灰衣人逐个击杀。眼看着九月手下的人也折损大半,八月忙高叫了一声暗语,通知九月救人逃跑。

云歌在厮杀声中醒来,掀开车帘,看到外面的殊死搏斗,只觉自己正在做梦,呆呆看着众人,完全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九月看到云歌,才明白公子为什么要他们保护驴车,回身对富裕说:“对方人太多,我们只能救云歌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富裕和抹茶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只要姑娘能护得我家小姐安全,我们就感激不尽。”

九月探手将呆呆愣愣的云歌拽下车,富裕和抹茶没了顾忌,立即拔出兵器迎敌,掩护九月逃走。

九月一手抛出飞索,钉入山道下方的一株大树上,一手挟着云歌,借助飞索,带云歌从众人头顶上飞掠而过。

黑衣人本以为云歌已是囊中之物,不料九月忽出奇招,情急下,出手越发狠毒,不大会儿工夫,灰衣人都被杀死。黑衣人立即追向云歌,八月带人挡在山道前,阻击黑衣人的追赶。

九月口中打了个呼哨,八月带来的汗血宝马疾驰到飞索下。

松手,落马,提缰绳,一气呵成。

九月正要调转马头离去,黑衣人将已经俘虏的富裕和抹茶推到前面,一个好像头领的人高声叫道:“云小姐,我们只要你。你忍心看着这么多人都为了你死?”

抹茶和富裕软绵绵地靠在黑衣人身上,想来筋骨都已被打断,嘴里仍硬气十足,“不用管我们!”

八月一边奋力阻拦着追赶过来的黑衣人,一边吼道:“九妹,快走!公子定会为我讨回公道!”

九月含泪点了点头,打马就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茫然地问:“我……我怎么在这里?陵哥哥……”她回头望着抹茶和富裕,“抹茶?富裕?”

抹茶大叫:“快走!不用管……啊!”

黑衣人一掌敲在抹茶的下颚上,刀刃入嘴,只听抹茶“啊”一声惨叫,鲜血激溅,他们竟然割去了抹茶的舌头。

“啊!”

云歌惨呼中,软倒在九月怀里,九月忙加速急驰,云歌去握她的手,哭求,“停下来,停下来……”又扭头频频向后看。

九月毫不理会,一手勒住云歌的胳膊,一手驭马加速。

黑衣人冷笑连连:“云小姐好狠的心!自你进宫,抹茶就一直悉心照顾你,真是枉费了她对你的一片情义。”

说话间,刀刃飞过抹茶的脖子,鲜血喷溅!黑衣人又刻意用了些巧力,抹茶的头颅竟在空中打着转地飞向云歌。

云歌大张着嘴,却一声都发不出来,眼睛里面是恐惧的绝望。

黑衣人又抓起了富裕,挥刀想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突然仰头长啸,悲凄的声音在山岭中荡开。

山谷中群鸟惊起,黑衣人带来的马匹竟哀鸣着、全部跪倒在地。九月座下的马虽然没跪,却嘶鸣狂跳着要把九月和云歌颠下去。

九月惊骇,这匹马是纯种的大宛汗血宝马,本就是马中极品,又是公子从小养大的,十分温驯听话,可云歌的悲音竟能让汗血宝马违背主人的命令。

“你已杀了抹茶,我日后必取你命,你若再伤富裕,我必要你后悔生到这世上。”

各种各样的咒骂早已经听多了,可云歌的哀音竟让黑衣人心中无端端的一寒,刀刃停在了富裕咽喉前,冷笑着说:“我早已说过,我们只要你,你若乖乖留下,这些人当然都不必死。”

云歌唇间低鸣,汗血宝马安静了下来,自动回头,驮着云歌和九月向黑衣人行去,九月怎么勒马都不管用。

马儿停在八月的人身后,还在厮杀的黑衣人和八月的人都停了下来,却仍握着刀剑、彼此对峙。

云歌对九月说:“放开我。”

九月看到云歌静若死水的眼睛,寒意侵骨,不自觉地就松了手。

云歌跳下马,向黑衣人走去,“放了富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黑衣人的动作快如闪电,一手将富裕抛向九月,一手把云歌抓上马,策马而去。

云歌异样地安静,没有丝毫反抗,可因为主人事先有过吩咐,黑衣人对这丫头不敢轻估,仍把备好的一颗药丸递到云歌嘴边,“只是一颗迷药,让你睡一觉。”

云歌一言未发地将迷药吞下。

寒冬腊月,天寒地冻。

窗户上蒙的纱已经残破,北风一吹,冷气直往屋里钻。屋内既无火盆,也无暖炕,霍成君走进屋中,觉得和屋外没任何区别。一旁的小吏赔着笑说:“地方太简陋,有污小姐。”

霍成君冷冷地看着蜷卧在榻上的云歌,“我倒觉得这里的布置仍然太奢华。”

小吏立即说:“是,是,小的也觉得太奢华了。”

“叫醒她!”

小吏已经揣摩清楚霍成君的意思,立即命人去打冷水,泼了一桶到云歌身上。

云歌体内的迷药在寒冷下,散去了几分,身子却仍然发软,强撑着坐起,看到霍成君,也未惊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成君微笑着,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云歌的双瞳中,太过淡然平静,没有霍成君想看到的恐惧慌乱或祈求。霍成君瞅了眼小吏,小吏会意,拎着桶冷水,笑嘻嘻地走到榻旁,从云歌的头顶缓缓浇下。

云歌两日没有进食,又身中迷药,根本无力反抗,她也放弃了无谓的挣扎。既不哀求,也不唾骂,任由混着雪块的冷水当头浇下,只安静地看着霍成君,漆黑的眼睛内有种一切都没有放在心上的漠然。

霍成君为了这一日等待多时,一直畅想着云歌的落魄悲惨,临到头,却只觉自己的一腔怨恨连一点水花都未激起。看到云歌的样子,新怨旧恨都上心头,脸上反笑得越发欢快,“去找根马鞭来。”

小吏立即领命而去。

霍成君接过小吏寻来的马鞭,笑着吩咐:“你们都出去。”将鞭子抖了抖,用力抽下,云歌下意识地躲避,却因身上无力,根本没有躲开,衣服应声而裂。

“这一鞭子本该多年前就抽你的!在街上冲撞我,杀害了我的宝马,却毫无愧疚!”

又一鞭子。

“这是因为我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

又一鞭子。

“这是因为……因为……”霍成君无法说出心上的那道伤痕,只得将羞愤化作了更狠毒的鞭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是为了我大哥挨的板子!”

“为了母亲打我的耳光!”

“这是因为刘弗陵。连我入宫,你都要和我过不去!花费了无数心思的歌舞,却成了众人的笑柄!”

霍成君越打越急,毫不顾忌、一鞭紧接一鞭地抽打下去,心中的怒火没有丝毫消逝,反倒烧得人欲疯狂。

……

一个黑衣男子匆匆进屋,沉声说:“霍小姐,主人还要用她。”

霍成君清醒了几分,看到云歌的样子,觉得这么多日子以来从未有过的畅快,她笑对云歌说:“今日先只要你半条命,过几日再送你去和刘弗陵团聚。”

浑身血痕,卧趴在榻上的云歌身子猛地一抖。

霍成君还想再刺云歌几句,黑衣男子道:“霍小姐,这里不是您久待的地方,请回吧!被人看见,后果……”他没有再说,只做了个“请”的姿势。

霍成君明白黑衣男子说得很对,扔了马鞭,笑着离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起先浇的雪水已经结冰,混着云歌的鲜血,凝在榻上,如同铺了一层血水晶。云歌软软地趴在血水晶上,背上全是纵横交错的鞭痕,整个背部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很难想象这么重的伤会是一个看着温柔秀美的闺阁千金打出来的。

青蛇竹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黑衣男子摇了摇头,去探看云歌。

被打得那么狠,云歌都未发一声,男子以为云歌早已晕厥,翻过云歌身子,却看她眼睛睁着,只是目中无一丝神采。男子翻动她身子时,她的伤口又开始流血,她却没有一点儿反应。

男子对立在门口的小吏吩咐:“这里不是还关着很多女人吗?去找个女人来帮着收拾一下伤口,再拢个火盆。”

小吏冷哼:“这里是我做主,还是你做主?你没听到霍小姐刚才说什么吗?我的前程……”

黑衣男子截道:“我只知道若她现在就死了,你和我都得给她陪葬。”

小吏在前程和性命之间衡量了一下,还是决定选命,嘴里骂骂咧咧地命人去找衣服、生火盆,自己去找个略懂医术的女人。

霍光要上官小妹下了一道旨意,命刘贺进京。

刘贺接到旨意的同时,也接到了孟珏的消息。

“守拙示弱,登基为要。雷霆手段,击杀刘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淡淡一笑,将孟珏的消息烧掉,命下属准备进京。

从刘贺小时就侍奉至今的近臣王吉问道:“王上,容臣问句不该问的话,王爷究竟想不想进京?”

刘贺明白他意有另指,答道:“现在的形势下,我能选择吗?皇后娘娘下旨征召我进京奔丧,我能不去吗?”

王吉却仍固执地问:“臣只想知道王爷的本意。”

刘贺微笑着说:“不知道,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王吉沉默了一会儿,说:“臣明白了,臣下去准备了,此去……唉!”王吉长叹了口气,“臣会多命一些人随王上进京。”

他刚想走,刘贺叫住了他,一面想,一面开始点人名,王吉忙提笔记下。

刘贺一口气点了几十个人,才停了,笑眯眯地说:“这些人都要带上,别的……别的就由你挑吧!不过不许超过二十人,我还要带姬妾婢女呢!人再多,就要越制了。”

王吉眼中有“朽木不堪雕”的无可奈何,却只能应诺着,退出了大殿。

刘贺目送王吉离去,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一阵清冷袭上心头,只觉得说不清楚的寂寥。侧头间,看到纱帘后的红衣正望着他,眼中有迷惑不解,还有着急,他忽又笑了,轻声叫:“红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红衣小步过来,跪在他膝前,刚想比画,他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命那些人随行?’”

红衣点了点头。刘贺点的这几十人,有的是当年燕王放置在他身边的人,有的是上官桀安插进来的人,有的是霍光的人,还有的是广陵王的人,反正不是这个人的探子,就是那个人的暗哨。

“我带他们去自然有我带他们的用意,我不想多带自己的人也自然有我的想法,此行风险很大,我舍不得拿自己人去冒险,只好请他们这些神神鬼鬼陪我玩一场了。”

红衣想了一会儿,仍然不明白,不过既知道这是公子的有意安排,就不再多问,只甜甜一笑,指了指自己。

“你也要随去?”刘贺温和却坚定摇了摇头,“不,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等我摆脱了长安的事情后,我再带你出去玩。”

红衣着急,刚想比画请求,刘贺把她拖坐到榻上,头枕着她的腿,“让我休息一会儿,过会儿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语声中有浓浓的倦意。

红衣眼中有怜惜,关于自己的一切都立即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累了。

她轻轻替刘贺取下发冠,把头发散开,让他能睡得更舒适。

刘贺带着二百多人,浩浩荡荡地上了路。

此行虽然带了不少婢女,却都不是从小服侍他的人,刘贺也就没指望路途上能有多舒适。可说来奇怪,一路上,想吃什么、想用什么,总是未等他开口,一切就已经备好。刚开始,因为心中有事,他还未多想,只以为是婢女乖巧,还重重赏赐了她们,后来却渐渐留意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日清晨,起来后发现婢女拿来的衣袍恰是他今天想穿的,端上来的早饭也恰是他今天想吃的重口味,心里突地反应过来。这世上,还能有谁做到这一步?胸中有怒,却也有一阵一阵莫名的牵动。

刘贺坐到了案前,夹了一筷子菜后,笑着问:“这些都是你做的?”

婢女想着又有赏赐了,兴高采烈地说:“是。”

刘贺微笑着又问了一遍,“这些都是你做的?”

婢女的声音有一瞬犹疑,“是。”

“这些都是你做的?”

婢女的声音已如蚊蚋,“是……”

刘贺依旧笑着,“我只再问最后一遍,这些是你做的?”

婢女立即软跪在了地上,“奴婢知错!奴婢该死!奴婢不该鬼迷心窍……”

刘贺已经再无心情听她求饶,对着外面高声说:“红衣,你还不进来领罪?要让我下令斩了她们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穿着侍卫装束的红衣掀帘而进,跪到刘贺面前,脸上既无抱歉,也无害怕,只有一股隐隐的倔强。

刘贺看了她一会儿,原本责骂的话全都没了,挥手让仍在磕头的婢女退下,又对红衣说:“你先起来。”

红衣跪着不动。

刘贺知道她想让自己先答应她留下,心头火起,没理会她,自顾自地开始吃饭,一顿饭吃完了,红衣仍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刘贺想起她小时候被罚跪在沙砾上的情景,才**岁的小姑娘,跪了一日一夜,膝头皮开肉绽,仍沉默着一个字不肯说。

他想着进京后,把红衣安置在宫外的驿馆,与其他人分开,即使发生什么,也牵扯不到红衣。他无声地吁了口气,板着脸说:“我要喝茶!”

红衣听到他冷冰冰的话语,却一下笑了,从地上跳起,兴冲冲地就要去煮茶。

“站住,你先去把衣服换了,看得人伤眼!”

红衣笑着连连点头,高高兴兴地去了。

刘贺看到她的样子,摇着头,喃喃自语道:“我算哪门子藩王?竟老是被一个丫头逼得退让!”

刘询曾是江湖游侠的首领,手下多能人异士,刘贺本以为进京的路程不会太平,却不料一点阻碍未遇到,顺利得不能再顺利地就到了长安。手下的人都兴高采烈,刘贺却高兴不起来。刘询敢让他进长安,肯定是有所布置,再想起刘弗陵临终前和他说的话,他只觉心灰意冷、意兴阑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贺到长安时,霍光和诸位大臣出城迎接。

虽然众人心中都明白霍光的意思,可因为还没正式登基,所以仍然按藩王的礼仪迎接,都未敢逾矩。

刘贺来的一路上,又闹了不少荒唐事,每经过一地,听闻当地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必要搜刮了去,有什么好吃的,也必要给他献上,惹得百姓唾骂昌邑王是蝗虫。

朝内群臣叹息,霍光却很满意,越发定了立刘贺为帝的心。不过表面上仍然态度含糊,只由御史大夫田广明主持所有事务。

长安城内的禁军、羽林营都是霍家的人,还有关中大军的后援,一声令下,十万大军一日内就可以赶到长安,霍光觉得所有事情都尽在掌握,只需按部就班,遵照礼仪让刘贺登基。等刘贺登基后,朝务就全在他手,隐忍多年的理想,也似看到了实现的一天。

可天不从人愿,事情开始一点点地偏离他所预计的方向。

首先是国玺、兵符失踪。

他派人搜遍未央宫、骊山,所有可疑的人也都一一查过,却怎么都找不到国玺、兵符。

没有国玺,皇帝登基时,如何发布昭告天下的诏书?没有兵符,如何调遣天下兵马?

刘弗陵信任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一个个排除后,霍光推测国玺和兵符应该被失踪的云歌拿走,立即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找出云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又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

匈奴的右谷蠡王出兵,试探性地袭击关中地区。

霍光在战与不战之间犹豫。不战,后果难测,如果匈奴得了甜头,很有可能集结大军发起进攻;可应战的话,关中大军就会被匈奴的兵力拖住,万一长安有变,肯定不能迅速赶回。

霍光还没有决定是否应战,乌孙又传噩耗。

当年为了分化西域,阻挡匈奴,武帝刘彻送楚王刘戊的孙女解忧公主和亲乌孙。

解忧公主是一位极有胆魄计谋的女子。自她去了乌孙,说服乌孙大王与汉朝友好,联合周边的西域各国,共挡匈奴,替汉朝化解了很多来自匈奴的威胁。

近日,乌孙国王翁归靡病逝,匈奴联合西羌趁机进攻乌孙,势如破竹,吞并了恶师、车延。乌孙国内对汉朝一直不满的贵族势力推举了有匈奴血统的新王,打算先杀解忧公主,再向匈奴投诚。

解忧公主带着儿子、女儿,率领忠于先王的军队和新王的军队苦苦周旋,派人送信给汉朝,请求汉朝出兵助她。

解忧公主还不知道刘弗陵已经驾崩,所以求救的信是写给皇帝刘弗陵的。

霍光看到解忧公主的信时,神情怔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解忧自从离开汉朝,三十年都未有只言片语,以她的刚烈性格,若非事关百姓的性命,她绝不会开口求助。

霍光那边愁眉不展,刘询却是喜得击掌长叹,“天助我也!”翁归靡真死得太恰到好处!

他对李远又赞又忌,此人年纪只比他略大,行事却如此老练、稳妥。天时、地利、人和,全被他用尽了!幸亏此人虽算不上友,却绝不是敌。

霍光此时只有两条路可走:一,速战速决,尽快解决新帝的事情,因为只有新帝登基,才有可能发兵救助解忧公主;二,不理会解忧公主的生死,放弃乌孙,一意和朝中反对刘贺登基的势力周旋,直到刘贺登基。可是,放弃乌孙,就意味着放弃汉朝在西域几十年的经营,也意味着放弃了西北边疆汉朝子民的性命,任由匈奴、羌族长驱直入。

何小七问:“侯爷觉得霍光会选择哪条路?”

刘询淡淡说:“霍光是权臣,并非奸臣。对皇帝而言,他不算好臣子,可对百姓而言,霍光是好官。他在朝为官三十多载,没有做过一丝一毫对不起天下百姓的事情,刘弗陵的每一次改革,他都力排众议,全力支持,没有霍光的支持,汉朝说不定早成为另一个秦朝。西域绝对不能放弃,否则对汉朝的危害有多大,霍光比任何人都清楚,更何况解忧公主并非一般拿去滥竽充数的女子,她是宗室公主,霍光若不救她,那些藩王正愁找不到霍光的碴。”

何小七道:“我打听到,当年送解忧公主出塞和亲的人是霍光和李陵,如今李远利用解忧公主逼迫霍光,事情未免有些凑巧,我怕此人别有用心。”

刘询冷笑,“本来就是彼此利用,我达到我的目的就可以了。”

仆人禀告“张贺来访”,何小七行礼退下。

刘询和张贺聊了几句别的事情,装作无意地问起霍光和李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贺对李陵似极其敬佩,虽然李陵早已是匈奴的王爷,他提到时仍不肯轻慢,“……李陵是飞将军李广的孙子,霍光是骠骑将军霍去病的弟弟,两人都身世不凡,当年都只十七八的年纪,相貌英俊,文才武功又出众,极得先皇看重,当时长安城里多少女子……”张贺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我看我年纪真大了,有的没的竟扯起这些事情来。”

刘询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伯伯乃孝武皇帝重臣的长公子,当年风华正茂,想必也是长安城里的风流公子。”

“我和别人比还成,和他们两个不能比。痴长他们许多岁,却还只是个小吏,他们都是先帝近臣,出入宫禁,如自家府邸,这些人的事情离我很远,知道的不多。”张贺叹了口气,无限唏嘘,“唉!人生起伏,谁能想到?这两个长安城里最出类拔萃的人,一个后来竟娶了匈奴公主,当了匈奴的王爷,手中重兵在握。一个在汉朝只手遮天,权倾朝野……”张贺的言语间,流露着如果李陵未走,也许汉朝的格局就不是现在的格局,霍光也不会无人牵制。

刘询看问不出什么重要消息,转移了话题,开始商议正事,对张贺说:“我会设法让广陵王给霍光一点压力,张将军那边……”

张贺点头,表示明白,“侯爷放心,形势未明之前,我弟弟绝对不敢帮霍光。我已经和他撂狠话了,他是个精细人,自会衡量。只是,广陵王刚愎自用,如何让他按侯爷心意行事?”

“我自有办法,你只管等结果就行了。”

赵充国恰好进来,听到刘询的话,笑道:“侯爷终于有动作了,我们看侯爷一直不发话,心都悬得老高!”

刘询忙站起来,亲自迎他,“将军来得正好,将军一直屯兵西北,我正想问问将军,西域乌孙的事情怎么办。”

赵充国闻言,愣了一愣,对刘询立即生了几分敬重。这个节骨眼上,未心心念念只盯着帝位,还操心着乌孙的事情,这个新主子志向可绝对不低!

“乌孙的事情,说难很难,说好解决也很好解决,只要有皇帝圣旨,命臣发兵,臣有信心帮解忧公主打退叛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却有更深一层的担忧,“乌孙国的内战看上去是保守势力和革新势力的斗争,其实是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斗争,是匈奴、羌族和我朝的斗争。叛军背后是匈奴和羌人,如今朝政不稳,我朝还没有能力和匈奴、羌族正面开战。即使叛军失败了,可乌孙国内的匈奴、羌族势力仍然存在,解忧公主能不能顺利掌控乌孙仍很难说。”

赵充国呵呵笑起来,“侯爷没有见过解忧公主,所以有此忧虑。她不是一般女子,只要乌孙国内形势安定,再有我们在后面给她一定帮助,她肯定有办法渡过这个难关,将乌孙国内的匈奴和羌族势力压制下去。”

刘询拍了下桌子,踌躇满志地说:“好!那我们就尽全力帮解忧公主登上乌孙太后的宝座。”

张贺笑着提醒:“要自己先登基,才能谈帮助别人登基。”

赵充国点头。

刘询大笑,“放心,我没有忘。就要拜托赵将军了。”刘询向赵充国抱手为礼,“麻烦将军联系一切能联系的力量,开始公开反对刘贺登基,不管霍光用什么办法逼迫都寸步不让,即使他想调动军队开打,那你就准备好打!反正一句话,气势上绝对不能弱过他!”

赵充国有着军人的特点。他毫不忧虑:打?如何打?即使他手握西北大军,可粮草呢?后勤如何补给?又该用什么名目发兵?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他只接受命令,执行命令,绝不质疑命令,“下官立即去准备。”向刘询行了一礼,匆匆离去。

令霍光头疼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广陵王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一些风言风语,嚷嚷着说,刘弗陵正当盛年,去世太突然,只怕朝中有奸佞,要求进京护灵,并开始集结广陵国的兵力。

霍光去找张安世商议此事,希望加重广陵国附近的驻兵,命他们严守关卡,绝不能让广陵王离开封国,否则其他宗室藩王有样学样,都要求进京,天下会大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安世的回答让霍光很无奈。

“调兵的事情,我只受命于皇帝,只听命于兵符。”

隐藏的回答就是霍光不能让他随意调动兵力,若想让他和广陵王开战,请拿皇帝的圣旨来,请拿兵符来!

霍光心中一横,决定不管国玺、兵符,先让刘贺登基,这样至少可以让刘贺用皇帝的名义下旨。可是没想到竟然遭到不少重臣的强烈反对,赵充国甚至在金殿上拔刀相对,大声呵斥御史大夫田广明,责骂他是奸臣贼子,想选个昏君来误国。一些中间派看到有了如此强烈的反对意见,立即都缩了脑袋,支支吾吾地再不肯明确表态,尤其是丞相杨敞,为了避开锋芒,居然连装病的花招都使了出来。

朝中势力僵持不下,短时间内,霍光没有任何办法让众人都同意刘贺登基。

朝中官员的争斗一触即发,一个不小心,甚至会变成遍及天下的战争,可刘贺这个引发争执的人却对此毫不关心,整日在未央宫内花天酒地,甚至在刘弗陵灵柩前饮酒、唱歌,惹得大臣纷纷暗斥。

民间开始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影射霍光选择刘贺这个昏君,是为了日后篡位登基,甚至开始有童谣传唱:“真龙沉,假龙升。雨点大,乱帝畿。”

霍光忧虑渐重,找到刘贺,语带警告地说了几句,不想刘贺醉眼蒙胧,一副混混沌沌的惫懒样子,气得霍光甩袖而去。

匈奴,西域,羌人,乌孙,广陵王,还有朝廷内涌动着的暗流。

国一日无君,一日百事不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光头疼万分。

霍成君推开书房的门,看父亲盯着墙上的弯刀怔怔出神。

“爹?”

霍光立即把手中的信收了起来,“成君,有事吗?”

霍成君走到霍光身后,帮霍光捶着肩膀,“爹,自皇帝驾崩,你就没怎么休息过,今天早点休息吧!”

霍光疲惫中涌出了无力感,“人算总是不如天算!乌孙的国王早不去世,晚不去世,偏偏赶在了这个节骨眼去世。”

霍成君道:“爹爹,不要太过焦虑。只要新帝登基,父亲通过他将政令颁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一直没想明白国玺和兵符去了哪里,云歌若身藏国玺、兵符,她应该要用国玺和兵符为皇帝办事,不会远离长安,可直到现在她仍然不露面,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霍成君想了会儿说:“爹,你有没有觉得皇帝挺奇怪的,他为什么没有颁布旨意,指定是谁接位?”

霍光不说话,这个问题他也想过,甚至暗中做过准备,打算用雷霆手段应付一切,可刘弗陵无旨意,所有的计划骤然都落了空,这个刘弗陵从来不按棋理落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爹,你觉得皇帝属意的人是谁?”

“现在看来,应该是刘询。如果是刘贺,赵充国就不会一直反对刘贺登基,国玺和兵符也不会一直失踪。哎!”霍光长叹,“都是当年一念之仁,否则今日就不必……”

霍成君不解,仔细想了会儿,试探着说:“爹爹的意思是爹一直知道刘询。”

霍光冷哼:“若不是我,你以为只靠卫太子的旧臣就能避开所有追杀他们的人?若不是我肯定地告诉上官桀刘询已死,刘询后来能在长安城外做刘病已?”

霍成君小心地问:“爹爹打算怎么办?要不要设法把刘询抓起来,问出国玺和兵符的下落。”

霍光摇头,“不会在他那里。刘询若有兵符,长安城怎么还会是如今的僵持局面?”霍光一边思索,一边说:“我大概一开始就想错了,我一直以为皇帝一定会选刘询。可也许对皇帝而言,刘询和刘贺是有差别,但是差别并没有大到用天下万民的性命去争,就如我们霍家看待这两人,不管谁登基,都有利有弊,没有任何一个人好到值得我们霍家为他全力以赴、誓死扶持。皇帝应该只是一个倾向,因为害怕兵祸,所以并没有孤注一掷选择谁,他也许预留了一个时间,等谁占了上风,他就选择谁。”

霍成君说:“那我们就慢慢等,现在仍是父亲占上风,到了皇帝定的日期,云歌自然会出现,交出国玺、兵符。”

霍光叹气,“皇帝驾崩前一定未料到有今日的局面,否则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如此做,我朝在西域花费了近百年的心血才有今日,不能功亏一篑!我等得起,可汉家江山等不起!西北的百姓也等不起!”

霍成君呼吸一滞,“父亲的意思是要让刘贺立即登基?只怕不容易……”

霍光摇头,微笑着说:“爹本想给你挑个英俊夫婿,可……唉!刘询虽长得不如刘贺,不过更容易让你做皇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成君早羞红了脸,捶着霍光嚷,“爹,人家陪着您聊正经事情,爹却拿女儿打趣!我才不管谁做皇帝呢!”

霍光决心既定,一切就不再成问题,轻松了许多。

霍成君坐到霍光身侧,“那刘贺怎么办?虽然没有正式登基,可很多人已当他是皇帝了。”

霍光皱眉思索,很久后,才道:“我还是看走眼了。能让刘弗陵考虑将江山交付的人,绝对不是个荒唐人!”他立刘贺,又废刘贺,刘贺必定会对他不满。刘贺身边的人也不能再留。既然决定了除草,就务必要除尽,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又长了出来,最后打蛇人反被蛇咬。

听到外面仆人禀告“大司农田延年到了”,霍光对霍成君说:“你回去吧!这些事情爹自会处理,你安心等着进宫做皇后就行了。”

霍成君红着脸,轻应了声“是”,起身离去。

深夜。

霍禹已经睡下,却又被人叫醒,说霍光要见他。

霍禹知道必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不敢迟疑,忙赶着来见霍光。霍光命他明日一早就拉刘贺去上林苑游玩,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能让刘贺离开上林苑。霍禹忙应是,转身想走,霍光又叫住了他,凝视着他说:“爹平常对你严厉了些,只因为霍家满门将来都要倚靠你,你能明白爹的苦心吗?”

霍禹看着父亲迅速苍老的面容,斑白的头发,心中一酸,以往对父亲的愤怨全散了,“都是儿子不争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光微笑着说:“明日的事情不可走漏风声,你一定要做到。”

霍禹跪了下来,定声说:“爹放心,儿子虽然有时候有些荒唐,要紧的事情却不敢糊涂,明日儿子一定会把刘贺留在上林苑。”

霍光又命人一一传了霍云、霍山、范明友来,细细叮嘱,等所有事情安排妥当,东边已露了鱼肚白。

清晨。

大司农田延年当庭奏本,陈述刘贺荒唐,说到刘贺竟然在刘弗陵棺柩前饮酒吃肉时,他伤心欲绝、痛哭失声,不少臣子想到刘弗陵在时的气象,再看看如今朝堂的混乱,也跟着哭起来,一时间,大殿里哭声一片。

田延年哭着对霍光说:“昔日伊尹当商朝宰相时,为了商汤天下,不计个人得失,废了太甲,后世不仅不怪他,反而皆称其忠。将军今日若能如此,亦是汉之伊尹也!”

霍光踌躇着说:“以臣废君,终是有违臣道!”

田延年哭说:“将军不敢做主,可以请太后娘娘做主。”

众人都齐齐说好,隽不疑也进言说:“大司农说得很有道理,我们不妨请太后选择贤人。”

霍光只能答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汉朝太后的起居宫殿是长乐宫,可因为刘弗陵刚驾崩,刘贺还未正式登基,所以上官小妹仍住在椒房殿。

小妹听完众人来意,惊惧不安,望着霍光,迟迟不肯说话,霍光诚恳地说:“太后有什么想法尽管告诉臣等。”

小妹怯怯地问:“不知道大将军觉得谁是贤人,足担社稷?”

霍光扫了眼田延年,田延年奏道:“卫太子的长孙刘询,先皇曾多次夸赞过他,说他‘可堪重用。’”

霍光点头,“臣也记得先皇说过这话。”

小妹眼中突地有了泪水,“本宫也听过,好像是去年除夕夜当着各国使节说的。”

众位臣子都一边回忆,一边颔首。

霍光问:“那太后的意思……”

小妹道:“众位爱卿都是我大汉的栋梁,若各位觉得刘询是贤者,本宫就颁布旨意,废除刘贺,迎立刘询。”

赵充国立即跪下,一面磕头,一面大声说:“太皇太后英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光、田延年、隽不疑也跪了下来,纷纷口呼“太皇太后英明”。

杨敞看到僵持的两方已经意见一致,也忙跪倒,大呼:“太皇太后圣明。”

所有大臣纷纷叩拜,小妹任由他们叩头,眼睛凝望着前方,却毫无落点,只有一片蒙蒙雾气。

雾气中浮现着他的淡淡笑意。

她握着他的手。

他说:“我信你。”

至此,百官在迎立新君一事上,终于意见一致。

六顺看到霍光率领朝廷重臣来见上官小妹,却无霍禹、范明友、邓广汉几人,想到当年公主家宴的情景,心中“咯噔”了一下,忙命手下的小宦官设法把消息传递出去。

刘贺一大早就去了上林苑打猎游玩,住在驿馆的红衣接到六顺的消息,立即去寻刘贺,可整个上林苑外都有重兵驻守,根本无路可入。

红衣自小在王府中长大,宫廷风波看过的、听过的已多,见到今日的场面,遍体生寒,想着刘贺生死未卜,心下一横,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见到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是如何进去呢?

上林苑占地宽广,从孝武皇帝刘彻开始,就是皇家禁地,武帝末年,土地流失严重,加上天灾**,很多农民无地可种,他们看上林苑附近的山坡水草肥美,虽知是皇家禁地,可走投无路下,仍偷偷在上林苑放牧。刘彻知道后,下令杀过几次违命者。但不放牧是饿死,放牧却还可以多活几天,所以仍有农民来此,竟是杀之不绝。刘弗陵登基后,听闻此事,下令禁止诛杀牧者,朝臣反对,刘弗陵只淡淡说:“天下治,民自归。吾等过,民犯险。”朝臣讷讷不能语。

后来,牧者发觉兵士只会偶尔来驱赶,却不会真正逮捕他们,胆子渐大,来此放牧的人越来越多,皇家禁苑不见珍禽异兽,反而常闻牛哞羊咩,也算一大奇景。再后来,随着刘弗陵的执政,来此放牧的人越来越少,但仍会有好奇、贪玩或偷懒的牧童来此放牛,只要不太靠近兵营驻扎区,士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们去。

上林苑渐渐变成了一处极奇怪的地方,虽是皇家禁苑,却可在外围的山坡上偶见牛羊。

红衣所立之处,恰是一面山坡,当她看到远处的牛群时,计上心头。

连比带画中,她用重金将所有牛买下,又请放牛人在牛尾上绑上麻绳,把牛驱赶到上林苑附近的山坡上。

放牛人知道此处是军队驻扎的禁区,但禁不住重金相诱,又看红衣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不像能闹出什么事情的坏人,所以依言照做。

羽林营是令匈奴都胆寒的虎狼师,今日她却要孤身一人闯此龙潭虎穴,不是没有怕,但……

红衣深吸了口气,毅然将牛尾上的麻绳全部点燃。

火烧屁股,上百头牛立即狂性大发,扬蹄朝上林苑冲去,大地都似乎在轻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疯牛连虎豹都会退让三分,上百头疯牛的威力可想而知。上林苑外的士兵猝不及防间,被牛群冲散。

漫天烟尘中,众人只看一个女子一身红衣,手持长剑,尾随在牛群后,飘然而入,身姿曼妙。

羽林营不愧是声震天下的虎狼之师,在短暂的惊慌后,立即镇定下来。有人持铁盾上前,结队驱赶牛群;有人挽弓射牛,每箭必中牛脖;还有人负责追捕红衣。

追捕的士兵高叫:“兵营重地,擅闯者,格杀勿论!立即止步,也许还可保得一命。”

红衣充耳不闻,身形不见停,反倒更快。

她在树林、溪流、屋宇间飞掠而过,游目搜索着刘贺,身后的羽箭绵绵不绝,红衣只能闻音闪避。

一路飞纵,终于看到远处校场上的刘贺。他正搭弓射靶,身形挺拔,姿容俊美,仿若画中人,校场四周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守在校场外的士兵看到红衣,立即围堵过来。

红衣心内焦急万分。如果她能说话,此时也许只需要一声大吼,可她一声都发不了,只能迎着密密麻麻的刀刃继续向前。

挽起清冷的剑花,以纤弱之姿,迎滔天巨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每前进一步,都有鲜血飘落。红衣不知道这些鲜血是她的,还是别人的,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不管多艰难,她都一定要见到他。

渐渐接近校场,人群中越来越多的人听到兵戈声,纷纷回头看。

只看一袭灿若朝霞的红影,在漫天的刀光剑影中飘飞。

每一次都觉得那红色云霞会被绞碎,可她就如疾风中的劲草,每一次的折腰后,却又坚韧地站起。

刘贺正引弓欲射,看到众人的异样表情,笑着回头,恰看见一线寒芒堪堪从红衣裙边划过,心神剧颤,立即喝叫:“住手!”

霍禹却不出声,羽林士兵也就对这个未登基皇帝的命令置若罔闻。红衣在刀光剑影中苦觅生机。

突然,刘贺将手中的弓箭对准了霍禹,“立即命他们住手。”

校场寂静,所有人都似屏住了呼吸。

兵器相撞的声音,仍持续不断地从校场外传来,寂静中显得十分刺耳,令所有人心惊肉跳。

只看刘贺脸上往日的嬉笑不羁荡然无存,眼内锋芒凌厉。有人偷偷想拔刀,刘贺随意踢起地上的一只羽箭,好似看都没有看,却正中那人心口,武功之高让霍禹震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冷声问霍禹:“我能当场杀了你,可你有胆弑君吗?”

霍禹有了惧怕,忙跪下,“臣不知道这女子是王上的人。”扭头下令:“住手!都住手!”

所有士兵立即收起兵器退开。

红衣向刘贺走去,刚走了两步,忽想起他最讨厌女子的残忍杀戮,立即将手中的长剑扔掉。

刘贺看到红衣无事,一颗掉落的心,才回到了原处。

刚才看到刀剑丛中的红衣时,只觉刺向红衣的每一剑都在刺向自己,居然如得了失心疯般,想都没有想地就把箭对准了霍禹,只要霍禹不下令,即使明知道霍禹是霍光唯一的儿子,他也会不管后果地射杀霍禹。

红衣走到刘贺面前,柔柔地笑着,一边笑着,一边向他打手势。

刘贺脸色越来越凝重,一个旋身,如大鸟一般飞扑霍禹。

霍禹想闪,侍卫想救,却看刘贺如入无人之地,所有碰到他掌锋的人,声都未发,就一个接一个地倒到了地上。

霍禹在刘贺手下才走了四五招,就被刘贺擒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贺的一连串动作兔起鹘落,迅疾如电,等羽林士兵围过来时,霍禹已经在刘贺的手中,众人都不敢再轻动。

如老鹰提小鸡,刘贺拎起霍禹,将他丢给身后的亲随,“用他开路,立即回未央宫,命令所有人,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反抗,一切等我吩咐。”

随从抓着霍禹迅速离去。

刘贺看随从走了,扫了眼周围持刀戈的士兵,笑起来。丝毫未将他们放在眼中,一面向前走,一面去搂红衣,“靠在我身上休息会儿,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

红衣温柔地凝视着刘贺,唇边的笑意柔得如同江南春雨。

她握住了刘贺的手,身子却软软地向地上滑去。

刘贺这才发觉,红衣后背鲜血淋漓,只因为她穿着红色衣裳,所以一直看不出来她已受伤。

刘贺一把抱住了她,脸上平静的笑全部消失,换上了慌乱,对着周围的士兵吼叫:“去传太医!”

士兵没有动,刘贺的声音如寒冰:“我一日姓刘,就一日能将你们抄家灭族!”

士兵不见得畏惧个人生死,可是家人却是他们的软肋,立即有人跑着去找太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红衣感觉体内的温暖一点点在流失,她有很多话要告诉刘贺,可手上再无力气,在空中勉力比画了下,却画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刘贺努力去按她的伤口,“红衣,你要服侍我一辈子的,不许你逃走!”

她张了张嘴,想将多年的心事告诉他,可心中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有几声喑哑的“呜”“呜”“呀”“呀”。

她眼中有泪,脸上却仍然笑着,因为公子说过最喜欢看她的笑颜,她已经没有了声音,不能再没有笑容。

“红衣,红衣,再坚持一会儿,太医马上就到!”

她摸索着去解腰上的穗结,刘贺一把将穗结扯下,按着她的手说:“不许再乱动!”

她的手簌簌直颤,伸手去握他的手,想让他握住那个绳穗。

刘贺却以为她想要绳穗,把绳穗用力塞到她手里,很生气地吼道:“我让你不要再乱动!”她每动一下,血就流得更急。

红衣伸着手,想将绳穗递给他。

她眼中泪光闪动,却仍努力地笑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周围的一切都已淡去,她似乎又回到了昌邑王府,彼此日日相伴、朝夕相处的日子。

不过四五岁大,就进了王府做奴婢,接受嬷嬷的调教。

不管相貌,还是心眼,都算不得出众的人儿,可因为生了一副好歌喉,他把她要到了身边,日日命她唱歌给他听。

那一年,她八岁,正是满树梨花压雪白的季节,她穿着红色的衣裙,躲在树下练歌……

红衣嫣然一笑,合目而逝。

刚伸出一半的手,猛然坠落,那个绳穗飘飘摇摇地跌入了尘土中。

刘贺如遭雷击,只觉得胸内有个地方猛地炸裂,千万碎裂的粉齑中有刺骨的疼痛,痛得整个人如要散掉。他觉得慌乱恐惧,枪林箭雨、生死一线间都不曾有过这样陌生的感觉,陌生得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

他紧紧地搂着红衣,想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留住她渐渐流逝的体温,脸贴着她的脸颊,低声说:“我早和你说过的,你的卖身契是死契,是王府的终身奴婢,永生永世不能离开。”

红衣眼中的泪此时才缓缓沿着脸颊掉落,无声无息地坠入了尘土中,唇畔却依旧笑意盈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刘弗陵驾崩后的第二十六日,大将军霍光领上官皇太后口谕,下旨拘禁刘贺,又命范明友带禁军拘拿随刘贺进京的昌邑国臣子。

霍光头一天晚上给范明友的命令是:表面拘拿,实则斩杀。因为事出意外,昌邑国臣子肯定不会束手就擒,一定会反抗,范明友就可借机用“抗旨”的罪名将所有人诛杀。可似乎走漏了消息,范明友赶到时,竟像刘贺事先下过命令般,无论禁军如何挑衅,所有人都不出一言、俯首帖耳。范明友无错可挑,不能借机发难,只能将刘贺的臣子先拘押起来。

刘弗陵驾崩后的第二十七日,上官皇太后下诏,废刘贺,立刘询。

刘询入宫祭拜刘弗陵棺柩,认刘弗陵为祖父,称自己为刘弗陵嗣孙,又去叩见上官太皇太后,认上官小妹为祖母。

行完大礼后,上官太皇太后赐刘询清茶,六顺借着奉茶的机会,低着头小声问:“侯爷,可要更衣?”

刘询微愣一下,不动声色地接过茶,弯身叩谢上官太皇太后。等饮了几口茶,刘询向上官太皇太后告退,言道内急需去更衣。出了殿门,一个鹅蛋脸、模样端正的侍女微笑着上前行礼,“奴婢橙儿,服侍侯爷去尚衣轩。”

刘询点了点头,沉默地随在橙儿身后。一路行去,竟真进了更衣的尚衣轩中,橙儿请刘询坐,“侯爷稍坐,奴婢去准备薰香。”

刘询坐到香榻上,心中全是不解,上官小妹究竟想干什么?脑中忽闪过《史记》中的句子,“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轩中,得幸!”只觉得眼前的一幕无比熟悉,不禁哑然失笑,平阳公主用卫子夫讨好、拉拢刘彻,前提是“讴者进,帝独悦子夫。”上官小妹若想用平阳公主的计策为将来铺路,未免太小看了他。可是……现在能得罪上官太皇太后吗?能不接受对方的示好吗?

突然间,他有几分顿悟刘彻当年的“急色”了。色非色,幸非幸,刘彻幸的是卫子夫,其实传递的是他愿意接受平阳公主的效忠,这是一种无声的结盟仪式,表示从此后,在陈皇后家族外,他接受了平阳公主的势力。如果当时,刘彻拒绝了平阳公主,没有临幸卫子夫,后来的朝堂局势会如何?平阳公主在未摸准刘彻的心思前,一定不敢对抗陈氏家族,那么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

橙儿捧着薰香、净手用具进来,刘询唇角抿着丝淡笑看着她。

她深埋着头,捧着香木盘,将手巾送到刘询面前,小声说:“侯爷,请净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没有动,橙儿有些窘迫,只得自己将手巾掀开一角。

刘询瞥到手巾下的国玺时,双眼突地瞪圆,吃惊地看向橙儿,橙儿看到他的样子,反倒镇定下来,微笑着说:“奴婢奉太皇太后之命,将它们赐给侯爷。”

刘询张了张嘴,却嗓子发干,说不出话来。

橙儿将木盘放到刘询身边,行礼告退,“侯爷请便,奴婢在外面候着。”

刘询紧紧地握着国玺,心内最后的一点儿担忧终于消失,本该高兴,却感到莫名的难受,眼前浮现的竟是刘弗陵的音容样貌。

他深夜莅临寒屋,从此自己的命运改变;他赐自己官职,封自己为王侯;他手把手地教自己诏书格式,何种诏书,该盖何种印鉴,他将自己作为一个皇子缺失的课程全给补了回来;他教自己如何驾驭朝臣;他站在汉家地图前,徐徐而谈……

当刘询更衣返来时,上官小妹颇有倦容,命他和随行官员都回去。

刘询向上官小妹跪下,连磕了三个头,真心诚意地说:“太皇太后,皇孙定会克尽孝道。”

小妹微微而笑,十分客气地说:“哀家早已经习惯一个人守着一座宫殿了,不喜欢打扰人,也不喜欢被人打扰,移居长乐宫后,你也不必日日来拜见,把江山治理好,就是你的孝顺。”

刘询自然满口应诺。

出了椒房殿,刘询说想一个人走走,众位官员立即都识相地向他告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一会儿,偌大的宫殿就好似只剩了刘询一人。

碧蓝的天空,当中高悬一轮圆日,普照着大地,阳光强烈,映得人眼花,刘询未闪避,反迎着阳光边走边审视着周围的宫墙殿梁。从此后,这里全部属于他了!

他朝宣室殿行去,对赶来迎接他的七喜吩咐:“召孟珏觐见。”

孟珏奉召而来,一进入宣室殿,就看到坐在龙榻上的刘询。记得上一次进宣室殿时,龙榻上还坐着另外一个人。他微微笑着,向刘询行跪拜大礼,刘询等他磕完头后,才说道:“你是朕贫贱时的故交,何必如此多礼?”

孟珏恭敬地说:“陛下是九五之尊,君臣之礼绝不可废。”

“朕能坐到这里,还要多谢你。若无你的人帮朕鼓动广陵王进京,霍光只怕不会这么快决定,也要多谢你这二十多日,一直待在府中养花弄草。”

“陛下能有今日,是陛下雄才伟略,臣并无丝毫功劳。”

刘询笑道:“从今往后,朕的一举一动都会受人关注,若众人发现朕的妻儿竟已失踪二十多日,定会诧异询问。孟爱卿有什么高见?”

孟珏淡淡地笑着,“云歌平安,许平君和刘奭自然也平安。”

刘询沉默了一瞬,说:“其实你根本不必用平君和虎儿来威胁我,我不会伤害云歌,无奈之举只为让你老实待在家里,确保你不会干扰我的计划,我会尽快放了她。”

“多谢陛下隆恩。”孟珏磕头,“臣还想求陛下一件事情,容臣见罪臣刘贺一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在霍光手中。”

“所以臣来求陛下,给臣一个恩典。”

刘询面色为难,“朕尽力吧!”

孟珏又磕了个头后,退出了宣室殿。

刘询一个人坐了会儿,起身向外行去。

七喜和两个小宦官忙匆匆跟上。

刘询一路默走,越行越偏。因为他并未穿龙袍,除了宣室殿、椒房殿这些大殿内值役的人外,大部分的宫女、宦官都不认识他,迎面而过时,纷纷给七喜请安,对刘询反倒不理不睬。七喜几次想要点破,都被刘询的眼色阻止,只能忐忑不安地小心跟随。

青砖铺就的地面已经高低不平,杂草从残破的砖缝中长出,高处没过人膝。廊柱栏杆的本来色彩早已看不出,偶尔残留的黑、红二色,更显得一切残破荒凉,只有圈禁在四周的高高围墙依旧彰显着皇家的森严。

站在门口已经觉得凉意。这里,连灿烂的阳光都照不进来。

几个侍卫拦在门前,冷声斥责:“这里是掖庭冷宫,囚禁罪犯的地方,不得随意出入。”

七喜忙上前,出示了自己的腰牌,侍卫看是御前服侍的人,客气了很多,“你既是宣室殿的人,自然知道规矩,这里囚禁的不是孝武皇帝的妃嫔、宫女,就是罪臣的家眷,全是女子,就是我们都不能入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七喜又说了几句,侍卫却无论如何不肯放行,要么需要宫廷总管的令牌,要么需要皇帝旨意。

七喜有些动怒,刘询却淡淡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侍卫沉声说:“公孙止。”

刘询摊开手,上面有一块令牌。

“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公孙止看是宫廷总管的令牌,呆了一呆,退到了一边,“请进。”

刘询一边走,一边随手将令牌递给七喜。

七喜迟疑了下,接过令牌,忙跪下,对着刘询背影磕头,“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

刘询步子未停,一径地向前走着。几个老宫女正靠着墙根儿打盹,看到他,刚想斥责,两个黑衣人从屋内跑出,沉默地行了一礼,在前领路。老宫女立即闭上了嘴巴。

刘询对七喜吩咐:“你留在这里等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黑衣人领着刘询走了一会儿,停了步子,指了指左手边的屋子,低声说:“人在屋里。”

一间破旧的屋子,门前的荒草足可漫过门槛。窗上残破的窗纱,被风一吹,呜呜地响着,如同女子的哭泣。

刘询问:“这几日她可好?”

黑衣人回道:“一直没有说过话。倒是很听话,从来没有吵过,也没有闹过。霍小姐来过一次,用鞭子抽了她一顿。”

刘询眉毛微不可见地皱了下,淡淡问:“打得重吗?”

“反正还活着,找了个关在这里的老宫女在照顾她。”

刘询挥了下手,黑衣人都退了下去。他走到窗口,看向里面。

一个人睡在榻上,一动不动,一头青丝散乱地拖在枕上,面目被遮掩得模糊不清。

刘询站了会儿,忽觉不对,几步跨进屋子,一把拽起榻上的人,竟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子,他大怒,“来人。”

一个黑衣人匆匆进来,看到榻上的女子,立即跪下,“小的……小的……”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并非常人,立即冷静下来,知道问题的关键不在他,挥手让他退下,看向榻上的女子,“你想活,想死?”

女子微笑,眼内有看破一切的冷漠,“同样的话,今天早上刚有人问过,所以我躺在了这里,把那个丫头替换了出去。”

这种一切都已无所谓的人,最是难办,刘询思索着如何才能让这个女子开口。

女子凝视了一会儿刘询,眼内的冷漠退去,面色惊疑,“你姓刘?你这双眼睛长得可真像陛下,鼻梁、下巴却长得有几分像太子……你……你……”

刘询回道:“我姓刘名询。”

突然之间,女子的身子开始不停颤抖,她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抚刘询的脸,眼泪簌簌而下,“你……你……”

刘询丝毫未怪,任由她抚着自己的脸,“我还活着。”

女子猛地抱住他,又是大哭,又是大笑,状若疯癫,“你都这么大了,我上次见你时,你还在太子殿下怀中,殿下会很高兴……会很高兴……”

刘询已经明白几分端倪,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抱着。

女子哭哭笑笑了一会儿,突然紧张地看向外面,“你怎么在这里?快走!不要被人发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在掖庭中囚禁多年,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刘询几分心酸,轻声将一切告之。女子这才知道刘询竟是新帝,虽然早已见惯宫廷风云、人生起落,可还是吃惊万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难以自持。

在女子断续的叙述中,刘询弄明白了女子的身份。她姓夏,是武帝刘彻殿前的侍女,看她的神情,肯定不仅仅只这些,可刘询不想多问,她说什么就什么吧!尸骨都早已经凉透,活着的人还要活着,往事能埋葬的就埋葬了。

等夏嬷嬷稍微平静后,刘询问:“嬷嬷,关在这里的女子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她是陛下的女人,我欠过霍氏人情,所以……所以就让霍家的人把她带走了。”

“霍光?”

“这朝堂内,除了他的人,还有谁能随意出入宫禁?”

刘询说:“先委屈嬷嬷在这里再住几天,等一切安稳后,我会派人来接嬷嬷。”

将近二十年的幽禁生涯,一直以为荒凉的掖庭就是她的终老乡,不料竟还有出去的日子。夏嬷嬷没有欣喜,反倒神情茫然,只微微点了下头。

刘询刚走到门口。

“陛下,等一下!我突然想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回身。

夏嬷嬷斟酌着说:“幼时看过几本医书,略懂医理,我看那位姑娘好似身怀龙胎,陛下赶紧想办法把她接回来吧!”

刘询面色大变,眼中有寒芒闪烁,“你说什么?”

夏嬷嬷歉疚地说:“我也不能确定,只是照顾了她二十多日,觉得像。一个猜测本不该乱说,可如果她真身怀龙种,就事关重大……所以我不敢隐瞒。”

刘询头重脚轻地走出了冷宫。

刘弗陵有了子嗣!

刘弗陵有了子嗣!

……

他脑内翻来覆去地就这一句话。

如果刘弗陵有了子嗣,那他这一个月的忙碌算什么?霍光现在可知道云歌有了身孕?如果霍光知道有可以任意摆布的幼子利用,还需要他这个棋子吗?如果赵充国他们知道刘弗陵有子嗣,还会效忠于他吗?如果……如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无数个如果,让他心乱如麻、步履零乱。

握着国玺的刹那,他以为一切已成定局,这座宫殿,这个天下都是他的了!可不承想老天悄悄地安排了另一个主人,那他究竟算什么?

不!绝对不行!宫殿、天下都是他的,他就是主人!

已经失去过一次,绝无第二次。那一次,他无力反抗,只能任由老天摆布,这一次,他绝不会俯首帖耳的认命。

零乱的步伐渐渐平稳,慌乱的眼神逐渐冷酷,他开始仔细地思考对策。

算来,云歌即使有身孕,应该也就一两个月,他是因为机缘巧合才预先知情,霍光应该不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想到这里,他慌乱的心又安稳了几分,快步向宣室殿行去,“七喜,立即传赵充国、张安世、隽不疑入宫。”

他必须立即登基!

残月如钩,寒天似雪。

院内几株梧桐,灰色的枝丫在冷风中瑟缩,青石台阶上一层冷霜,月光下看来,如下过小雪。霜上无一点瑕痕,显然很久未有人出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四月站在院子门口,低声说:“王上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内,我们都不敢……自红衣死后,王上像变了个人……”

孟珏眼内如结冷霜,四月心中一颤,不敢再说话,行了个礼后,悄悄离开。孟珏踩着冷霜,缓缓踏上了台阶,门并没有关紧,轻轻一推,应声而开。

屋中七零八落地堆满了残破的酒坛,浓重的酒气中,散发着一股馊味。刘贺披头散发地躺在榻上,一袭紫色王袍已经皱得不成样子。

孟珏在榻边站着,冷冷地看着刘贺。

刘贺被冷风一吹,似乎有了点知觉,翻了个身子,喃喃说:“酒,酒……”

孟珏拎起地上的一坛酒,不紧不慢地将酒倒向刘贺。刘贺咂巴了几下嘴,猛地睁开了眼睛。孟珏依旧不紧不慢地浇着酒,唇边似含着一层笑意。刘贺呆呆地瞪着孟珏,酒水从他脸上流下,迅速浸湿了被褥、衣服。冷风呼呼地吹到他身上,他打了个寒战,彻底清醒。

孟珏倒完了一坛,又拿起一坛继续浇。

“你有完没完?我再落魄仍是藩王,你算什么玩意儿?给我滚出去!”

刘贺挥手去劈孟珏,两人身形不动,只掌间蕴力,迅速过了几招,刘贺技高一筹,占了上风,将孟珏手中的酒坛震飞。酒坛砸到墙上,“砰”的一声响,裂成碎片。

屋中的酒气,弥漫开来,浓烈欲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退后,负手而立,笑看着刘贺,“看来很清醒了,方便我说话?”

“自我进京,你连影子都未露过,现在怎么又有话了?我和你没有什么话可说。”刘贺移坐到榻旁的案上,顺手抄起一瓶酒,大灌了几口,“孟大人,还是赶紧去服侍新帝,等新帝登基日,定能位列三公九卿。”

孟珏不屑解释,也未有怒气,只笑着说:“多谢你的吉言!先问你件事情,刘询手底下怎么突然冒出来了一帮黑衣人?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绝非江湖草莽的乌合之众。人,刘询不愁没有,可他哪里来的财力物力训练这些人。”

刘贺怔了一瞬,明白过来,说道:“你还记得羌族王子克尔嗒嗒吗?当年先帝告诉刘询,可以给他财力物力,让他想办法暗中介入羌族内部,想来,刘询就是用先帝的钱偷偷训练了这支军队。”

孟珏眼中似有疑问,眉头紧锁,刘贺轻叹了一声,“刘询的这些花招,先帝应该都心中有数。”

孟珏唇角一抹冷笑,“刘弗陵如果知道刘询用他们做了什么,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刘贺诧异地问:“刘询做了什么?这支军队虽然是刘询效仿羽林营所建,但现在最多两三千人,还成不了气候。”

孟珏没有回答刘贺的问题,巡视了屋子一圈,打开了所有箱笼,开始收拾东西。

刘贺跳了起来,去拦孟珏,“你做什么?这些是红衣的东西!”

“我要把她的东西取走,还有她的棺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去你娘的!红衣生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鬼,几时轮到你在这里说话?”

孟珏冷笑:“你连一个女子都护不住,有什么脸在这里嚷?”

孟珏的话戳到他的伤处,刘贺语滞,人仍挡在箱子前,脸上却是死寂的暗灰。

“该争时不争,该退时不退,做事情含含糊糊,唯独对我的疑心一点不含糊。在那么重要的时刻,你竟然回了昌邑,一副对皇位没有兴趣的样子,既然当时没有兴趣,为什么不索性没兴趣到底?让大家都平平安安!”

“先帝并没有打算传位给我!他请我离开长安,我……”刘贺想说,他不想背弃刘弗陵最后的要求,可是有些东西,他没有办法解释给孟珏听,孟珏也不可能明白他对刘弗陵的尊敬和感激。

“你管刘弗陵有没有给你传位,若想要,就要去抢!你若能妥善利用霍光,占优势的就是你!赵充国、张贺这些人有何可惧?只要动作迅速地除掉刘询,他们不支持你,还能支持谁?二哥训练的人全在长安城待命,我怕你要用人,武功最好的几个一个也不敢用,你用过谁?长安城的形势就是比谁手快,比谁更狠,你整天在做什么?心里想要,行动却比大姑娘上花轿还扭捏,你扭扭捏捏无所谓,可你……”孟珏想到红衣,脸色铁青。

刘贺张了张嘴,看着孟珏,却又闭上了嘴。权力于他只是工具,而非目的,如果为了工具,先要背叛自己的目的,那他宁愿选择放弃。为了权力的丑陋,他早就看够了!不管以前、现在、还是将来,他都绝不会允许自己为了权力,变成他曾深恶痛绝过的丑陋。他尊敬和感激刘弗陵,不仅仅是因为刘弗陵救过他、救过月生,也不仅仅是因为刘弗陵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给了他一展才华的机会,更因为刘弗陵的所作所为让他看到了权力的另外一种阐释方式——有仁善、有侠义、有宽恕、有大度、有从容。刘弗陵是刘彻悉心教导出来的人,论帝王之术,权利之谋,有谁能懂得比他多?他还未登基,母亲就惨死,刚登基,藩王就虎视眈眈,紧接着,三大权臣步步紧逼,若论面临的局势复杂、情势危险,又有谁能比过他?他比谁都有借口去挥舞无情的帝王刀剑开路,用巨大的权力铁轮碾碎一切违逆他的人和事。只要结果好,过程如何并不重要,为了更远大的目标,牺牲掉一小部分人,早就是被帝王默认的行事准则,众人甚至会赞美这样的帝王英明果断,可是,刘弗陵没有!他只要狠一狠心,就会有更简单、更容易、更安全的路,他却偏偏走了另一条路。

自小到大,皇爷爷的教诲,母亲的教导,以及所见所闻、亲身经历都告诉自己,权力就代表着无情和丑恶,在刘贺心中,他憎恶它,可在他的血液中,他又渴望它。在他的嬉笑红尘下,藏着的是痛苦和迷茫,是不知何去何从的颓废,但是,刘弗陵用自己的所做所为消解了他的痛苦和迷茫,让他明白权力本身并不无情,无情的是人,权力本身也不丑恶,丑恶的是人。

刘贺张口想解释,可自小到现在的心路历程哪里是那么容易解释得清楚的?最后只得长叹了口气后说:“小珏,我和你不是一样的人,我信守的原则,你不会懂,或者即使能懂得,也不屑。于我而言,结果固然重要,但过程也一样重要。现在,我生我死都无所谓,只想求你一件事情,请你看在红衣和二弟的分上去做。”

孟珏的脸色铁青中透出白,显是怒极。刘贺没有理会,接着说道:“月生初进昌邑王府,就与王吉他们交好,望你看在月生的分上,救他们一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虽然哀怒交加,却没有冷言反驳,因为在月生给他的信中,的确曾提到过王吉的名字,说过王吉对他的礼遇,月生能得到刘贺赏识,也是王吉的举荐。

刘贺见他不说话,自顾自地竟对他行了一大礼,“多谢!王吉是个正人君子,定不忍见同僚赴死、而他独自偷生,你就告诉他,很多人不过是我借霍光的手要除掉的人,请他务必珍重,昌邑王府内的诸般事务先拜托他了。其余的人,你能救则救吧!是……是我对不住他们!”

孟珏冷笑着讥讽,“好个‘聪明’的昌邑王!如此能谋善断,怎么忘记算红衣的性命了?怎么把她带到了这个是非地?”事情到此,他与刘贺恩断义绝,已没什么可多说的了,挥手欲推开刘贺,去拿红衣的遗物。

刘贺挡住了孟珏的手,“小珏,我知道你一直视红衣为妹,我没有照顾好她,是我错,但红衣的遗物,我不会给你。不管这次我生还是死,她以后都会和我合葬。我做错的事情,我会到地下去弥补。”

刘贺的语气十分淡然,神色也十分平静,却是一种哀莫过于心死的淡然平静。

孟珏凝视了他一会儿,忽地摇头笑起来,满面讥嘲,“刘贺呀刘贺!你这辈子究竟有没有想清楚过一件事情?”

刘贺淡淡说:“自以为聪明一世,实际一直是个糊涂人。自以为自己的荒唐糊涂是做给世人看的,但是做戏太久,原来早就真糊涂了,分不清自己的本心,也看不清真假。”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当世人都以为你荒唐糊涂时,你真能说自己很清醒吗?当身边的人也认为你好色贪欢时,她还能期望你会真心对她吗?

假做真时,真也会假。

孟珏大笑起来,“好!红衣的遗物和棺柩,我留给你!前几日刚听到红衣死的消息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后悔当年没有杀你,你害死了二哥不够,竟然还害死了红衣。就是刚才,我仍在想要不要借助霍光或者刘询的手,将你的命永远留在长安。不过现在,我不打算再落井下石了,你的生死和我再无关系,红衣的遗物和棺柩,你想要,就留给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多谢!”

孟珏笑着摆手,“不必谢我。死亡的痛苦只是刹那,而我只是想看你痛苦后悔一辈子而已!”

刘贺眼中有蒙蒙的哀伤,令他往日清亮的双眸晦暗无光。

孟珏笑问:“你还记得二哥临死时说过的话吗?”

刘贺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慢慢地说:“那年先帝召藩王在甘泉山行猎,月生陪我同行。当时还年少气盛,我又一贯言行无忌,言语间得罪了燕王。燕王设了圈套想杀我,月生看出苗头,苦劝我小心提防,一定不要离开先帝左右,我却自恃武功高强,聪明多变,未把燕王当回事,直到孤身一人被五头黑熊困住时,才知道人力终有限,危机时刻,月生赶到。后来……先帝带兵赶来时,月生已死,只救下了重伤的我。”

当日的血斗似乎又回到眼前,兄弟两人并肩而战,面对五头黑熊,却夷然不惧,谈笑风生,同进共退。

从小到大,刘贺看见的是妻子算计丈夫,丈夫憎恶妻子,儿子算计老爹,老爹屠杀儿子,兄弟阋墙,姐妹争宠,在认识月生前,他从不相信“知己”二字真实存在。这一生,他最痛快淋漓的时刻,就是那一日,最痛苦的也是那一日!

“……月生的半边身子被熊撕去,他死得很快,临死前,他嘱咐我,让我替他报恩,还让我好好照顾你,可你哪里需要我照顾?”

孟珏淡淡说:“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告诉我的是‘大哥,帮我好好照顾……照顾……’他话未说完,就带着遗恨而去了。”

刘贺木然地点头:“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笑着说:“好大哥,他要你照顾的人可不是我。”

刘贺愕然,“月生就你一个亲人,整日里口中念叨的就是你,他指的不是你,还能是谁?”

孟珏笑看着他,眼中有寒冷的星芒。

刘贺心底有寒意涔入四肢百骸,他很想拒绝去听答案,因为他知道答案也许比杀了他更可怕,可他必须听。

“是红衣。”孟珏似乎很欣赏刘贺此时脸上的表情,说话的语气分外慢,“二哥是豪气干云的男子,他为什么会愿意屈就于王府?因为红衣是二哥的亲妹妹!小时候被父母卖给了人贩子,后来被辗转卖到王府。”

刘贺的身子控制不住地抖着,“月生……他……他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告诉你,你就能阻止你的母亲把红衣毒哑吗?告诉你,你能让红衣说话吗?告诉你,你就能补偿红衣所受的罪吗?告诉了你,你能做什么?”

刘贺张了张嘴,没能吐出一个字,只有身子颤得更厉害。

“二哥本想带红衣走,可红衣不愿意。”

“为……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后来,我寻到王府时,本来想告诉你,红衣是月生的妹妹,可红衣求我不要说,她想在合适的时候,自己告诉你。”

“为什么?”刘贺的声音如将要绷断的弦,他像一个即将被滔天洪水溺毙的人,看着洪水滚滚而来,眼中有浓重的恐惧,脸上却是无能为力的木然。

“因为她这辈子只想跟着你,所以她不想离开。如果你知道她是月生的妹妹,你一定会对她千般好,把你对月生的愧疚全部弥补给她。也许你还会不顾皇家礼仪,立一个哑巴为侧妃,可她不想要这些,她想要的是因为她是她,所以你对她好。”孟珏微笑,“可惜!红衣竟然一直没有等到这个合适的开口机会。王上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红衣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哑巴!不过是你家买下的低贱奴婢……”

“闭嘴!”

刘贺的魁梧身形,好似突然缩小了许多,他无力地后退了几步,靠在了红衣的箱笼上。

红衣的盈盈笑颜在他眼前盘旋不去,越变越清晰。

她侧首时,温婉的笑;

她低头时,含羞的笑;

她抬头时,粲然的笑;

还有她默默看着他时,欲说还休的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天哪!

他竟然从没有看懂过!

或者不是他不能懂,而是他太习惯!

红衣就像他的影子,随时随地都在,他从不用去想如何得到她,从不用去费劲琢磨她的心思,也从不用担心会失去她,反正她永远在那里。他只要轻轻叫一声“红衣”,她就会盈盈笑着出现。

可是她再不会出现了,永远不会了。

……

他顺着箱笼滑坐到了地上,一个兰木盒子被带得从箱子上跌落,翻掉在地上。

“砰”的一声,盒子碎裂成了两半。里边盛放着的一堆编好的绳穗散落了一地。

一模一样的花式,都是红艳艳的绳子打成,月光下,刺眼地疼。

他摸索着拿过一个,依稀觉得在哪里见过,却不能立即想起来。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红衣临死那天,想要塞到他手里的绳穗就和这个一模一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是什么东西?”

孟珏盯着地面上的鲜红,不能回答。

如果只是普通的穗子,红衣没有必要做这么多,还珍而重之地藏在盒子里。但是,又的确都是普通的绳子打成,实在看不出它有任何不普通。

他看了好一会儿,觉得很是眼熟,忽然想起,有一次他去宣室殿,云歌一个人坐在廊下,就编着这个样子的绳穗。

“来人,来人!”刘贺一连串的大叫。

四月匆匆跑来,看到刘贺的样子,唬了一跳,这还是那个笑卧美人膝的王上吗?

刘贺举着手中的绳穗,“这是什么?”

四月仔细看了眼,说:“同心结。它的花样十分复杂,却只用一根丝绦结成,编起来很是耗心神。女子用红色的丝绦仔细打好同心结,将它挂到男子的腰间,表示定情,意谓‘永结同心’。嗯……好像还有一句话。”四月边回忆,边慢慢地说:“好像是‘交丝结龙凤,镂彩结云霞;一寸同心缕,百年……百年长命花。’”

“交丝结龙凤,镂彩结云霞;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刘贺的声音似哭似笑,他将同心结凑到眼前,仔细地看着,似乎从眼前的烦琐花结中,看到了当日寂静宫殿中,红衣低着头、仔细织着丝绦的样子,她眼中柔情百绕、唇边含着希冀的微笑,憧憬着有一日,她能把它亲手系到他的腰间。可是直到最后,她都没有送出她的同心结。

红衣眼角落下的泪,可有怪他的不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自以为聪明一世,却连一个女子临死前的心意都看不懂。

“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

他趴在地上一个个地去捡同心结,每一个都仔细地捋平,再小心地收进怀中。紫色的王袍在冰冷的酒渍中拖过,他一无所觉。头发上沾满了尘土,他也一无所觉。他只小心翼翼地捡着同心结,好似这样就可以掬住她死时落下的那串泪。

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

孟珏心中滋味难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静静地盯着地上的同心结,忽觉得那鲜艳的红色压得他胸闷,忙提步向外行去。

如钩的残月,斜挂在灰色的梧桐树顶。

阶前的寒霜白涔涔一片。

风吹着门一开一合,发出“吱呀”“吱呀”的暗鸣。<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阴暗的监牢。

因为没有阳光,一年四季都有一股发霉的味道,春天似乎永远不会光临,冬天在这里变得更加寒冷。

云歌安静地躺在枯麦草中,一种好似没有了生命的安静。

牢狱上方有一个小小的窗户。从云歌躺的地方看出去,能看到一小方碧蓝的天空。时而会有鸟儿飞过,留下几声欢快啾鸣。可她只是闭着眼睛,对一切都毫不关心。

狱卒将一碗饭放到栅栏前,碗中竟罕见的有几块肉。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罪轻的当即释放,你们这些死囚,可以免去死罪了。头儿吩咐给你们都加顿餐,算是庆祝!”

牢里面一片“嗷嗷”的欢叫声。

云歌听到“新帝”二字,突地睁开了眼睛,嘴唇微动了动,想要问点什么,却仍是沉默了下来。

隔壁监牢里的男子三口两口吃完自己的饭菜,仍觉没有解馋,眼巴巴地盯着云歌牢前的饭菜,“姑娘,再不吃,可就凉了!”

云歌缓缓起来,端起碗想吃,却觉得胃里腻得人想吐,她把碗递给了隔壁的男子。

男子大喜,立即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又不好意思起来,“你还没有吃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摇了摇头,“你吃吧!我吃不下。”

男子忙把云歌碗里的肉都拨到自己碗里,笑道:“无功不受禄,我看你面色苍白,脚步虚浮,非伤即病,帮你把个脉吧!”说着,探手去抓云歌的手腕。

云歌想移步闪开,却眼前一黑,向前跌去,忙抓住了栅栏,才没有摔倒。

男子握住云歌的手腕,替她把了一下脉,不禁摇头叹气,“唉!又是一个可怜人,这死牢里,只应该有死。有了生,反倒是痛苦!”他将肉块全拨回云歌碗中,“吃不下也吃点,有身孕的人不能由着性子乱来,你可还有亲人?孩子的爹在哪里?婆家可还有人……”

云歌只听到他的那句“有身孕的人”,整个人如在往下掉,又如同往上飘,脑袋里轰轰作响,她呆呆看着男子,看着他的嘴一开一合,却完全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她在脑子里把男子的话又过了好几遍,才真正明白了话中的意思,猛地一把抓住男子的胳膊,急切地问:“你刚才说什么?你说我……”

云歌的眼中仿似有火苗燃烧,映得她的脸庞熠熠生辉,和刚才判若两人。

男子小心地说:“你有孩子了。”

云歌的手紧紧扣着他,指甲好似要掐进他的肉里,“你肯定?”

男子忍着疼痛点头,“我虽不是个好郎中,可喜脉不会把错。”

云歌一下捂住了嘴,眼中有泪,看着就要落下,不想发了会儿呆,她又笑了起来,“我有孩子了?我有孩子了!”肯定是陵哥哥怕她孤单,才送了他来陪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很苍白吗?我看着很虚弱吗?这样对孩子不好,是不是?”

云歌的问题又急又密,男子只来得及不停点头。

对不起,对不起,娘不知道你来了,娘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没有好好照顾你!娘错了!

她立即端起地上的碗,一大口,一大口地往嘴里塞起食物。

“你身上有金银首饰吗?想办法买通狱卒,尽快通知孩子他爹,看看有没有办法疏通一下,至少换个好点的监牢,不必男女同狱。”男子哪里能知道霍成君特意下令将云歌囚在此处的原因,还一门心思地帮云歌出着主意。

云歌手中的筷子停住,视线落在了不知名的虚空,她眼中浓重的悲伤,令人觉得风凝玉碎、天地皆泣。男子也算见惯生死的人,却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哀凄,好似随时可以吞噬掉她单薄如蝉翼的身躯。

她突然侧头一笑,柔声说:“他出远门了,一时回不来,不过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前几天做错了,以后不会了。”她微笑时,唇角轻扬,有一种异样的倔强和固执。

她低下了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饭,睫毛上似有泪珠,莹光闪烁,却始终没有落下。不一会儿,她就把一大碗饭全部吃完,抬起头问男子:“我的气色是不是看起来好一点了?”

男子重重点了一下头,“好多了。”

云歌从最安静的囚犯变成了最好动的囚犯。

每日的清晨和晚上,她都会在四方的监牢里面绕着圈子散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样是不是对身体比较好?”

男子点头。

每天,当阳光照进牢房时,她会在一小方块的阳光下,慢慢地打拳。

刚开始有不少囚犯盯着她的身体打口哨,说一些混账话,可她充耳不闻。

在阳光的映照下,她的脸上有晶莹的光芒。

她的神情,好似站在碧绿的草地上,沐浴着灿烂的阳光,迎着和煦的风,自由自在地舒展着身体。她的安详平静让偷看她的囚犯渐渐安静。他们仍然会盯着她看,可眼中的污秽渐渐消失。

每天,吃过晚饭后,她都会轻声哼唱歌谣。

男子知道她是唱给腹内的小生命听的。

有的歌听得懂,有的听不懂。

每当她温柔地唱歌时,牢狱里面会异常的安静。

在这个充溢着死亡的黑暗世界中,她的歌声让他们想起了很多东西。也许是寒灯下缝衣的母亲,也许是邻家妹子鬓边一朵野花,也许是新婚之夜,妻子的一抹娇笑,也许是孩子的第一声啼哭,也许只是年少时,一个可望不可得的温柔眼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个个手染鲜血的人,心竟会在她的歌声中变得一瞬柔软。

粗豪的昂藏汉子,从她的歌声中,竟听懂了一些东西,每到吃饭时,会把碗中最好的菜捡出一点,一个一个牢房地传到云歌的牢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