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歌

第十一章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1 / 2)

云歌接到许平君传诏时,正对着医书背草药的药性,想着许平君找她应该和公孙长使、张良人的事有关,忙将手头的药草放下,赶进宫中。

许平君见到她,露了笑意,不过只在唇角一转,很快就淡了,“有个人想见你,却又不方便直接找你,所以请我帮忙,你肯见她吗?”

“谁?”

“太皇太后。”

云歌低垂着眉目,看不清楚神情,只有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她无事不会找我的,姐姐带我去吧!”

许平君见她答应了,牵着她的手,并肩向长乐宫行去。许平君的面容清静到几乎没有任何情绪,完全不似她往日的性格。

云歌轻声问:“公孙长使的事情是张良人做的吗?”

许平君淡笑,“不管她做没做都无所谓。陛下立意要压下此事,根本不会去彻查,御厨和所有牵涉在内的人都已被秘密处死。”

云歌只有沉默,对刘询的处理方法,她虽然早已猜出几分,可真听到后仍不免心寒。张良人身后有右将军张安世和整个张氏,刘询不能失去张氏,可那个无辜的孩子呢?

长乐宫已到,橙儿和六顺正在殿门口张望,看到她们,欢喜地迎上来。六顺给皇后请完安后,竟失礼地问云歌:“姑娘,你还好吗?”

云歌微笑着,十分平静地说:“以后叫孟夫人。我很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六顺忙跪下要赔罪,云歌却理都没有理他,径直走进了大殿。

上官小妹立在殿内,身上披着件厚厚的织锦披风,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许平君有些诧异,她不是要见云歌吗?

“你们来得不巧,哀家要出去走走,改日再来吧!”

许平君反应过来,恭敬地说:“儿臣正好有空,不如让儿臣随侍左右,儿臣虽然笨手笨脚,不过总比宫女尽心。”

上官小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出了殿门。许平君忙小步跟上,云歌低头随在她们身后。上官小妹转了几个圈子后,出了长乐宫,看方向似乎想去建章宫,许平君和云歌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只能一直默默跟随。

六顺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让她们一路上没有遇见一个宫女宦官。等行到建章宫深处的一处院落前,上官小妹停了脚步,说道:“我不方便过去,云歌,你想办法进去看一眼。”

云歌看侍卫环绕,守卫森严,不解地想了会儿,猛地明白过来,对许平君细声求道:“姐姐,要麻烦你了。”

许平君道:“他是你的故人,也是我的故人,一起进去吧!”

守卫见皇后亲临,不知道究竟该不该拦,犹豫间,许平君已走进了院子。

四月正在院中的梧桐树下扫落叶,抬头看到来人,手中的笤帚掉到地上,溅起一阵轻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公子在哪里?”云歌问。

四月神情黯然,指了指身后的屋子。

许平君和云歌推开木门,刺鼻的酒气混着酸霉味扑面而来。

屋内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坛,根本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一个长发散乱的男子正抱着一个木匣子呼呼大睡,身上穿的似乎是一件紫袍,却已经被酒渍、油腻染得看不出本来的样子,皱巴巴地团在身上。脸上野草一般的胡髯和长发纠缠在一起,根本看不清楚五官,只觉得污秽丑陋不堪,令人避之都唯恐不及。

许平君叫:“大公子!大公子!刘贺!刘贺……”

紧抱着木匣的人身子微动了动,喃喃自语:“红……红……”忽地笑起来,大呼一声,“二弟,这是我们的喜酒,再干一杯!”

云歌猛地转身出了门,仰头望天,一口口地大吸着气。

许平君扶着门框,似有些站不稳,那个倜傥风流的男儿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半晌后,她才定下心神,问四月:“你怎么可以让他醉成这样?”

四月盯着许平君冷笑起来,一面笑着,一面快步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他除了醉酒,还能做什么?难道清醒地散步吗?一天散一千遍?一年该散多少遍?”她说话的工夫,整个院子就被她走了个遍。

许平君看着逼仄狭窄的小屋,说不出话。这一切都是她的夫君一手造成。在四月犀利的目光前,她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云歌走到四月面前,一字字说:“我会救他出去,你要做的就是让他醒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四月双眼圆睁,瞪着云歌,好一会儿后,用力点了点头,“好!”

云歌快步离开,许平君紧跟在她身后,想问却不敢问。

上官小妹看到云歌,问道:“他还活着吗?”

“离死不远了。你要我做什么?要我去求霍光,还是刘询?”

小妹悠悠地笑起来,“霍光几次暗示皇帝下旨杀刘贺,罪名他都已经替皇帝罗齐全,一千多条罪行呢!只差皇帝点头宣旨,皇帝却一直含含糊糊地装糊涂,霍光又想通过我的手赐死他,我装害怕,大哭着拒绝了。”

许平君喜悦地说:“他定是念着故情,我去求他放人。”

小妹的视线如寒刃,割碎了许平君的喜悦,“皇帝不是不想杀刘贺,而是不敢杀。孝昭皇帝曾命他写过一道圣旨,他承诺过不动刘贺,否则刘贺早就……”小妹一声冷笑,“皇帝现在最希望的就是霍光能设法杀了刘贺,可霍光不想背负杀害废帝的罪名,他是希望皇帝下旨杀了刘贺。”

许平君脸色发白,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云歌问:“圣旨呢?”

小妹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我想过无数遍,皇帝肯定想的遍数更多。他先前一定以为在我这里,所以借着把我从椒房殿迁到长乐宫的机会,将我所有的物品都翻了个底朝天,可惜结果令他很失望。”

云歌看小妹盯着她,“也不在我这里,我刚知道此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妹的视线越过了她,似看着极远处,“他不会舍得将你牵扯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刘询倒是懂得他的心思,所以压根儿没去烦扰过你。”

云歌的身子猛地颤了下,半晌后,才哑着声音问:“你为何拖到现在才找我?”

小妹瞟了眼许平君,“太早了,你孤掌难鸣;再晚下去,就来不及了,现在的时候恰恰好。边疆有乱,皇帝和霍光暂时都顾不上刘贺,但他们一个抢了刘贺的皇位,一个废了刘贺,没一个会放心留着刘贺。”小妹看着云歌,微笑起来:“霍小姐、孟夫人,在他的心中,刘贺是他的朋友,刘贺也敬他为友,否则,以刘贺的心智绝不至于沦落到此,我想他绝不想看到刘贺今日的样子,刘贺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说完,好似卸下了个大包袱,神态轻松、脚步轻快地走了。

云歌遥望着守卫森严的院子,心里全是茫然。她虽然给了四月承诺,可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兑现这个承诺。

书房内,孟珏清心静气、提笔挥毫,在书法中,寻觅着暂时的平和。

“卿云烂兮,纠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三月轻敲了敲门,“夫人想见公子。”

孟珏的眉间有不悦,可声音依然温润有礼,“我有要事在忙,请夫人回去。”

“你怎么……”三月的叫声未完,云歌已经推门而进,“不会占用多少时间,我来取回一样属于我的东西。”

三月一脸不满,孟珏盯了眼三月,她立即心虚地低下了头,匆匆后退,将门掩上。

孟珏不露声色地将面前未写完的卷轴轻轻合上,“什么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风叔叔给我的钜子令。”

孟珏沉默了一会儿,从暗格中取出钜子令交给云歌,云歌转身就要走,他问道:“你知道怎么用吗?”

风叔叔说找执法人,可执法人在哪里?云歌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去一品居找掌柜的,将钜子令出示给他,钜子们自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云歌震惊,一品居竟然是风叔叔的产业?

她冷嘲道:“如果你告诉我七里香其实也是你的产业,我想我不会太惊讶。”

孟珏没有回答,而云歌也没有给他时间回答,语音刚落,人已经在门外。

“三月。”孟珏扬声叫她进去。

三月拖着步子走进屋子,孟珏看着她没有说话,三月脸色渐渐发白,跪了下来,“奴婢知错了,绝无下次。”

孟珏移开了目光,吩咐道:“你派几个人暗中盯着云歌,查清楚她这几日的行踪。”

三月吊到半空的心放下,脸色恢复正常,磕了个头后站起来,“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三月出来时,看见许香兰小心翼翼地提着一罐汤过来,她苦笑着上前行礼,“二夫人先回去吧!公子这会儿正忙着。”

许香兰眼中都是失望,强笑了笑说:“好的,我就不去打扰他了。”

一旁的丫鬟委屈地嘟囔:“守着炉子炖了一下午!前天忙,昨天忙,今天还是忙!喝碗汤的工夫都没有吗?”许香兰瞋了她一眼,朝三月抱歉地笑笑,提着汤姗姗而去。

三月只能叹气。

云歌为了救刘贺,细心地调查和分析着朝堂上的一切。

想要救出刘贺,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把刘贺送回昌邑国。昌邑国是武帝刘彻封的藩国,只有皇帝才能下旨夺藩王性命、收回封地,而刘询因为对先帝有承诺,一日没有销毁自己亲手写的圣旨,一日不敢宣旨,光明正大地杀刘贺。

可要把刘贺送回昌邑,谈何容易?

首先要把刘贺从建章宫中救出,再送出长安,最后护送回昌邑。守建章宫的羽林营,虎狼之师,只听命于霍家,武功再高强的人,也不可能从羽林营的重重戒备中救出刘贺;即使把刘贺救出建章宫,又如何出长安?负责京畿治安、守长安城门的是隽不疑,此人铁面无私,只认皇帝,他一声令下,将城门紧闭,到时候插翅都难飞。最后的护送当然也不容易,以刘询的能力,肯定能调动江湖人暗杀刘贺,可相对前两个不可能完成的环节,最后一个环节反倒是最容易的。

虽然云歌看不到一点希望,可她的性格从不轻言放弃,何况这是刘弗陵的心愿,无论如何困难,她都要做到。

既然最后一个环节最容易,那就先部署最后一个,从最简单的做起,再慢慢想前两个环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静静观察着朝堂局势的变化,希冀着能捕捉到刘贺的一线生机。

汉朝在秋天正式出兵,到了冬天,关中大军大败匈奴的右谷蠡王,西北大军虽然不能直接参与乌孙内战,可在赵充国将军的暗中协助下,乌孙内战也胜利在望,刘询和霍光的眉头均舒展了几分,众位官员都喜悦地想着,可以过一个欢天喜地的新年。

正当众人等着喝庆功酒时,乌孙的内战因为刘询宠臣萧望之的一个错误决定,胜负突然扭转,叛王泥靡在匈奴帮助下,大败解忧公主,顺利登基为王。解忧公主为了不让汉朝在西域的百年经营化为乌有,毅然决定下嫁泥靡为妃。

消息传到汉庭,一贯镇定从容、喜怒不显的霍光竟然当场晕厥。

迫于无奈,刘询只能宣旨承认泥靡为乌孙的王,他心内又是愤怒又是羞愧,面上还得强作平静。内火攻心,一场风寒竟让一向健康的他卧榻不起。

太医建议他暂且抛开诸事,到温泉宫修养一段时间,借助温泉调养身体。

刘询接纳了建议,准备移居骊山温泉宫。命皇后、霍婕妤、太子、太傅以及几位近臣随行。

因为旨意来得突然,孟府的人只能手忙脚乱地准备。

担心温泉宫的厨子不合孟珏口味,许香兰特意做了许多点心,嘱咐三月给孟珏带上。

一堆人挤在门口送行,孟珏和众人笑语告别,到了许香兰面前时,和对其他人一模一样,只笑着说了几句保重的话,就要转身上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香兰强作着笑颜,心里却很难受委屈,听说不少大人都带着家眷随行,可孟珏从未问过她。唯一宽慰点的就是孟珏对她至少还温和有礼,对大夫人根本就是冷淡漠视。

“等一等!”一把冷洌的声音传来。

孟珏闻声停步。

云歌提着个包裹匆匆赶来,“带我一起去。”

自霍光病倒,大夫人就回了霍府,已经很多天没有回来,这会儿突然出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孟珏如何反应。不想孟珏只微微点了下头,如同答应了一件根本不值得思考的小事。

云歌连谢都没说一声,就跳上了马车,原本该坐在马车内的孟珏坐到了车辕上,车夫呆呆愣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扬鞭打马,驱车离开。

刚到温泉宫,云歌就失去了踪迹,三月着急,担心云歌迷路。孟珏淡淡说:“她不可能在温泉宫迷路,做你的事情去,不用担心她。”

许平君正在整理衣服,听到富裕叫“孟夫人”,还以为听错了,出来一看,竟真是云歌,喜得一把握住了云歌的手,“你怎么来了?一路上冷不冷?让人给你生个手炉来?”

云歌笑着摇头,“一直缩在马车里面,拥着厚毯子,一点没冻着。”

许平君有意外的喜悦,“孟大哥陪着你一起的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笑意一僵,“他坐在外面。姐姐,我有话和你单独说。”

许平君看到她的表情,暗叹了口气,命富裕去外面守着。

“什么事?”

“我已经计划好如何救大公子了,只是还缺一样东西,要求姐姐帮我个忙。”

“什么忙?”

“看守刘贺的侍卫是霍光的人,我已经想好如何调开他们,救刘贺出建章宫。”

“这些侍卫对霍家忠心耿耿,你怎么调开?”

云歌从怀里掏出一个调动羽林营的令牌,许平君面色立变,“从哪里来的?”

云歌的手随意一晃,令牌即刻不见,“从霍山身上偷来的。霍光病得不轻,儿子和侄子每夜轮流看护。他在霍光榻前守了一夜,脑袋已不大清醒,我又故作神秘地和他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大意下,令牌就被我给偷来了。”云歌说着,面色有些黯然,“霍府现在一团乱,希望叔……霍光的病能早点好。”

许平君已经明白云歌要她帮的忙,十分为难地问:“你想让我帮你从陛下那里偷出城的令牌,好让隽不疑放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点头:“陛下离京前特意叮嘱过隽不疑,严守城门。隽不疑这人固执死板,没有皇命,任何花招都不会让他放行。这件事情必须尽快,一旦霍山发现令牌不见了,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可能再有。”

许平君侧过身子,去叠衣服,默不作声。很久后,她语声干涩地说:“我不想他杀大公子。可他是我的夫君,如果我去盗取令牌,等于背叛他,我……我做不到!云歌,对不起!”

云歌满心的计划骤然落空,呆呆地看着许平君。上官小妹以为刘询所为会让许平君心寒,她低估了许平君对刘询的感情,而自己则高估了许平君对刘贺的情谊。

“云歌,对不起!我……”

云歌抓住许平君的手,“姐姐,你只要帮我查清楚大哥把令牌放在哪里,把收藏令牌的机关讲给我听就可以了,这样子不算背叛大哥,如果我能偷到,证明老天站在大公子这边,如果我偷不到,那也是命,我和大公子都会认命。”

许平君蹙眉思量着,云歌钻到了她怀里,“姐姐!姐姐!姐姐!陛下身边高手无数,他自己就是高手,即使你告诉我地方,我也不见得能偷到。姐姐忘了红衣吗?大公子再这样子被幽禁下去,不等陛下和霍光砍他的头,他就先醉死了,红衣即使在地下,也不得心安呀……”

云歌还要絮叨,许平君打断了她,“我答应你。”

云歌抱着她亲了下,“谢谢我的好姐姐。”

许平君苦笑,“你先回去吧!我梳妆一下就去看陛下,等有了消息,我会命富裕去通知你。”

云歌重重“嗯”了一声,先回去休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边走着,一边反复回想着侯伯伯教过的技艺,却又频频叹气,刘询不是霍山那个糊涂蛋,也不会恰巧一夜未睡,昏昏沉沉地被她得了手,何况刘询肯定不会把令牌带在身上,而是应该藏在某个暗格里。

刚进住处的院门,三月恰迎面而来,云歌突然朝她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说:“三月,你最近在忙什么?”

三月被云歌突然而来的热情弄得有点晕,不解地看着云歌。

云歌借着和她错身而过的机会,想偷她身上的东西,三月立即察觉,反手握住了云歌的手,满脸匪夷所思,“你要做什么?”

云歌懊恼地甩掉了她的手,“就玩一玩。”说完,咚咚地跑掉了。

立在窗口的孟珏将一切看在眼底,静静想了一瞬,提步去找云歌。

云歌坐在几块乱石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山坡下的枯林荒草,眉目间似含着笑意。她发了会儿呆,取出管玉箫,吹奏起来。

曲子本应该平和喜悦,可在萧萧寒林、漠漠山霭中听来,带着挥之不去的哀愁。

两只山猴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欢叫着跳到云歌身前,歪着脑袋看看云歌,再看看空无一人的云歌身侧,骨碌碌转动的眼睛中似有不解。

云歌微笑着对猴子说:“他去别的地方了,只能我吹给你们听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只猴子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云歌的话,一左一右蹲坐到云歌身侧,在她的箫声中,异样的安静。

孟珏在后面听了一会儿,才放重了脚步上前,两只猴子立即察觉,“吱”的一声叫,跳起来,带着敌意瞪向他,摆出一副攻击的姿势,警告他后退。

云歌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仍眺望着远方。

孟珏看着两只猴子,不知道该怎么办,继续上前的话也许就要和两只猴子过招。

猴子瞪了他半晌,突地挠着脑袋,朝他一龇牙,也不知道究竟是笑,还是威胁,反正好像对他不再感兴趣,吱吱叫着坐回了云歌身旁。

孟珏捧着一个盒子,走到云歌面前。打开盒子,里面有各种机关暗门的图样,孟珏一一演示着如何开启暗门的方法。

云歌从漫不经心变成了凝神观察。

两只猴子“吱吱”跳到孟珏身后,和孟珏站成一溜,模仿着孟珏的动作。孟珏动一下,他们动一下,竟是分毫不差。还装模作样地努力模仿着孟珏的神态,只是孟珏举止间的高蹈出尘,到了猴子身上全变成了古怪好笑。

一个人,两只猴子,站成一列,一模一样的动作,说多怪异有多怪异,说多滑稽有多滑稽。

云歌的脸板不住,变成了强忍着笑看,到最后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闻音,只觉得呼吸刹那停滞,全身僵硬着一动不能动。

两只猴子也立即学着他,突然间身体半蹲,上身前倾,手一高一低停在半空,然后僵了一会儿,随着孟珏的动作,缓缓侧头看向云歌。

云歌本来已经又板起了脸,可看见一人两猴齐刷刷的转头动作,只得把脸埋在膝盖上,“吭哧、吭哧”地压着声音又笑起来。

孟珏望着云歌,眼中有狂喜和心酸。

两只猴子等了半天,见孟珏仍是一个姿势,无聊起来,蹲坐下来,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看看云歌,看看孟珏。

笑声渐渐消失,云歌抬头时,已经与刚才判若两人,冷着声音问:“你在我面前做这些干什么?”

孟珏眼中也变回了一无情绪的墨黑,“你是侯师傅的半个徒弟,这最多算代师传艺。”

云歌垂眸看着地面,似在犹豫。

正在这个时候,富裕喘着粗气跑来,“哎呀!好姑娘,你让我好找!都快跑遍整座山头了。”

云歌立即跳起,惊喜地望着富裕,富裕却看着孟珏不肯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若是许姐姐吩咐的事情,就直说吧!”

富裕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方白绢,递给云歌,“娘娘说了,看过之后,立即烧掉。”

云歌接过白绢,打开一开,果然是收藏令牌的暗格图样,她喜悦地说:“回去转告许姐姐,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做过。”

富裕应了声“是”,想走,却又迟疑着说:“姑娘,你可要照顾好自己。”

云歌微笑着点了下头。

富裕眼中有难过,却只能行礼告退。

云歌沉默地将白绢摊开,放在了地上。

孟珏走过来看了一眼后,将破解方法教授给她,两只猴子依旧跟在他后面,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学着。

不管暗门的机关有多复杂,可为了取藏物品方便,正确的开启方法其实都很简单。等清楚了一切,云歌对着远方行礼,“谢谢侯伯伯。”

孟珏一言不发地离开,走远了,听到箫音又响了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山岚雾霭中,曲音幽幽,似从四面八方笼来,如诉、如泣,痴缠在人耳畔。

踏遍关山,倚断栏杆,无君影。

蓦然喜,终相觅!

执手楼台,笑眼相凝。

正相依,风吹落花,惊人梦。

醒后楼台,与梦俱灭。

西窗白,寂寂冷月,一院梨花照孤影。

孟珏觉得脸上片片冰凉,抬眼处,苍茫天地间,细细寒风,匀得漫天小雪,轻卷慢舞着。

雪由小转大,飘了一夜,山中梅花被催开,在悬崖峭壁上迎着风雪烂漫。

刘询贪其坚韧高洁的姿态,竟站在雪里赏了一个多时辰。七喜和何小七劝了两次,反被刘询嫌烦,给斥退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觉得兴尽了,刘询才欲返回。刚走了几步,却看一个红衣人影沿着山壁迎雪而上,攀到悬崖前,探手去折梅。他蓦地想起无意中拥入怀中的柔软幽香,心内阵阵牵动,不禁停下遥望。

风雪中,人与花都摇摇欲坠,刘询的心不自禁地就提了起来。看到那人顺利折到梅花,刘询也无端端高兴起来,觉得好似是自己成功做到了一件事情。

看了看那人下山的方向,刘询迈步而去。

七喜和何小七对视了一眼,嘴角都含了笑意。看斗篷颜色,该是个女子,不知道是哪家姑娘,或哪宫的宫女,只怕她自己都不会想到,这番雪中折花竟会折下泼天富贵。

等刘询绕到山道前,人与花竟已下山,白茫茫风雪中,一抹红影渐去渐远。

刘询忙加快了步速,一边追,一边叫:“姑娘,姑娘……”

女子听到声音,停住了脚步,捧着花回头。

花影中,轻纱雪帽将容颜幻成了缥缈烟霞。

刘询赶到她身前站住,大病刚好,气息有些不匀,喘着气没有立即说话,只凝视着眼前的人儿。

几声轻笑,若银铃荡在风中。笑声中,女子挽起挡雪的轻纱,“陛下,你怎么看着有些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一时间分不清楚自己是喜是悲,怔怔望着云歌。

云歌在他眼前摇了摇手,“陛下,你回去吗?若回去正好顺路。”

刘询忙笑道:“好。”说着想把云歌抱着的梅花拿过去,“我帮你拿吧!”

云歌任由他拿走了梅花,默默走在他身侧。

风雪中,两人走了一路,竟是再没有说一句话。

女子的软语娇声固然愉人心扉,可适时的沉默却更难得,刘询杂乱的心绪渐渐平稳,觉得心中有茫茫然的平和安宁。

进了温泉宫,刘询拿着花,迟迟没有还给云歌,直到最后才将花依依不舍地递回:“好花要配个好瓶子,我命七喜去给你寻个瓶子。”

云歌没有接,微笑着说:“陛下捧着它回来,就送给陛下赏了。”

刘询有意外之喜,笑道:“我的起居殿中刚收了一个新花瓶,正好插梅花。”

云歌问:“什么样子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人一面说着,一面肩并肩地进了大殿。

何小七欲跟进去,七喜一把拽住他,摇了摇头,又遥遥朝殿内的宦官打了个手势,所有宦官都悄悄退出了大殿。

何小七呆站了会儿,小声问七喜:“这不是第一次?”七喜瞟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何小七忙知错地低下了头,嘴边却抿出了个阴沉沉的讥笑。

云歌一进屋子就笑说:“好重的药味。”

刘询叹道:“我的病已经大好,他们一个个却还把我当病人一般捂着。”

“大哥若不觉得冷,我打开窗户透一下气。”

看刘询同意了,云歌将内殿的窗户一一打开,捧起案上的一个玉瓶,行到外殿,“大哥说的是这个瓶子吗?”

“就是它。”

云歌把瓶子放在正对殿门的案上,脱去斗篷,跪坐在了案前。

刘询将花递给她,坐到她身旁,看她修剪花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人时不时视线相触,云歌或嫣然,或低首,刘询只觉花香袭人,人欲醉。

花插好后,云歌献宝一样把花捧到刘询面前,“大哥喜欢吗?”

刘询的声音很重,“喜欢。”

云歌侧首而笑,刘询忽地伸手欲握掩映在红梅中的皓腕,云歌却恰好缩手,两人一擦而过。

云歌取出腰畔挂着的玉箫,低着头说:“我给大哥吹个曲子,好不好?”

刘询点头。

云歌侧依在案上,轻握着玉箫,悠悠地吹起来,慵懒闲适中妩媚暗生。

此情此景,竟触手可及。

他的峥嵘江山中,唯缺一段人间天上的旖旎。恍恍惚惚中,刘询只觉欣喜无限。

云歌一首曲子吹完,低头静坐着,好似在凝神细听,又好似含羞默默。一瞬后,她向刘询欠了欠身子,站起来就要离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急急伸手,只来得及握住她的一截裙裾。

云歌回头看他,剪水秋波中似有嗔怪,刘询忙放开了裙裾,“你……明日陪我去山中散步可好?太医说我应该每天适量运动。”

云歌凝视了他一瞬,忽而一笑,“大哥若明日还愿意见我,我就陪大哥去散步。”

刘询喜悦地说:“那说好了,明日不见不散!”

云歌笑着,扭头而去。

她一出殿门,就加快了步速,一边向树林里走,一边嘴里打着呼哨。树林深处传来猴子的吱吱叫声。云歌跑进林中,一只猴子倒吊在树上,另一只猴子抓着个木盒给她。云歌拍了拍猴子的脑袋:“好样的,回头再谢谢你们,赶紧回山中去,这几天都不要再出来,藏好了!”

云歌打开木盒,把自己要的令牌藏入怀中,强装镇静地向宫外行去。

等出了温泉宫,到了约定地点,一直潜藏在暗处等候她的人立即迎上来,云歌将两块令牌放到他手中,“这块可以出入建章宫,这块用来出城门。皇帝说不定今天就会发现令牌被盗,你们一定要快!一定要赶在皇帝派人通知隽不疑之前出长安,否则……一定要快!”云歌有深深的抱歉,因为一旦失败,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来人立即飞身隐入了风雪中,“我们一定尽力!”

云歌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从这一刻起,很多人的性命都在以点滴计算。而她唯有等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目送着云歌出了殿门,很久后,才收回了目光,看向案上的梅花,只觉得从鼻端到心里都馨香萦绕,仿似自己不是坐在温泉宫里,而是回到了很久前的少年时代。

踏春时节,柳丝如轻烟,浅草没马蹄。锦衣少年、宝马雕鞍,在黄莺的娇ti声中,呵护着高贵优雅的仕女谈笑而过。他们遥不可及,居高临下。在经过一身寒衣的他时,他们或视而不见、态度傲慢,或出言呵斥、命他让路,却不知道这个他们随意轻贱的人原本在他们之上。

在萦绕的梅花香中,过去与现在交融错乱,那个一身寒衣的少年正在乱莺啼声中,一边欣赏春色,一边折下梅花,笑赠佳人,而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人都在频频回头。

刘询微笑着坐了很久后,吩咐七喜去拿奏折,准备开始处理政事。

太医建议刘询到温泉宫的初衷,是想让他远离政务,清心休养,可刘询丝毫未懈怠政事,每天都会将送来的公文、奏折仔细批阅。

有些奏折批阅后就可以,有些奏折却还需要加盖印鉴,所以吩咐完七喜后,他又亲自起身去室内,准备开启收藏印鉴和令符的暗格,取出印鉴备用。

他的手搭到暗格机关上,按照固定的方法,打开了暗格,所有的印鉴和令符都呈现在了他眼前。

云歌一遍遍问自己,我真的只能等待了吗?

不!一定还有可以帮到他们的方法,一定有!不能让他们独自而战,我还能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只要拖住刘询,让他越晚发现令符丢失,所有人就越多一分生机。可是怎么拖住他呢?再返回去找他?肯定不行!刘询聪明过人,如果我表现太过反常,他一定会起疑心,察觉事有蹊跷,反倒提前败露。

究竟怎么样才能让刘询觉得不是外人在刻意干扰他,而是他自己做的决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猛地转身疯跑起来。

当云歌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书阁中时,孟珏的眼色沉了一沉。

刘奭欢喜地站起来,“姑姑。”看了看孟珏,又迟疑着改口,“师母。”

云歌走到刘奭面前蹲下,“你想去打雪仗吗?”

刘奭笑看了眼孟珏,不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云歌望向孟珏,孟珏颔首同意。她立即牵着刘奭向外行去,又吩咐小宦官去叫皇后。

她和刘奭捏好雪团,偷偷在树后藏好。许平君刚到,两人就一通猛扔,砸得许平君又跳又叫。

刘奭看到母亲的狼狈样子,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许平君看到儿子的样子,心头一酸,这才是孩子该有的样子呀!

她随意抹了抹脸上的雪,就匆匆去捏雪团,又扬声叫身边的宫女,“他们两个欺负我一个,快点帮我打回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宫女们见她被云歌打成那样,都丝毫未见怪,遂放心大胆地加入战局,帮皇后去追打云歌和太子。

两拨人越打越激烈,兴起处,全都忘了尊卑贵贱,叫声、笑声、吵声不绝于耳。

随着暗格的打开,刘询正要细看所有的印鉴和令符。忽然,窗外传来惊叫声和欢笑声,刘询皱了皱眉,侧头看向外面。本以为不过一两声,不想竟然一阵又一阵地传来,他不禁动了怒,谁的胆子这么大?敢在他的殿外喧闹?七喜干什么去了?竟然由得他们放肆?

随手将暗格关好,暗藏不悦地向外大步走去,还未走到殿外,七喜就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进来,“陛下,奴才刚命人去查探过了,是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和孟夫人在打雪仗,所以奴才就没敢多言,先来请示陛下,陛下的意思是……”

刘询的眉头慢慢展开,笑了起来,“他们倒是好雅兴。走!看看去!”

七喜笑应了声“是”,立即去拿斗篷,服侍刘询去看热闹。

皇后和几个宫女是一队,云歌和刘奭是一队,人少力弱,已被打得全无还手之力,只能借助山石树木躲避。可惜只两个人、四只眼睛,根本躲都躲不过来。

刘询站在高处看了一会儿,扬声说:“羊角士。”

云歌立即反应过来,一推刘奭,指向九宫上角,他忙把手中的雪团狠狠砸出去,“哎哟!”一个要偷偷潜过来的宫女被砸得立即缩了回去。

“花十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轻声下令,刘奭和她立即左右分开,各自迎战,将两个从左右角包攻的宫女打了回去。

“肋道。”

……

刘询用的是象棋术语,他的每句话,许平君她们也能听到,可就是不明白刘询到底指的是哪个方向,又是何种战术,所以听到了也是白听。

在刘询的指挥下,云歌和刘奭敌不动我不动,可敌人一旦动,他们却总能后发制人。

许平君不依了,嚷起来:“陛下,君子观棋不语!”

刘奭着急,立即探头大叫,“父皇是锄强扶弱,侠客所为!”

云歌想摁他的脑袋,已经晚了,一个雪团滴溜溜地砸到了他头上。

刘询大笑起来,“真是头憨虎!中了你娘的声东击西、引蛇出洞。”

虽看不到许平君,可她欢快的笑声飘荡在林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奭见到父母的样子,也高兴地笑起来,雪仗打得越发卖力。

这场“雪中大战”一直打到晚膳时分才散,刘询龙心大悦、玩性尽起,索性吩咐御厨准备晚宴,召随行的大臣和他们的家眷赏雪品酒、对梅吟诗。

君臣欢闹到深夜,才兴尽而归。

孟珏和云歌一前一后回到屋中,各自休息。

云歌疲惫不堪,却无丝毫睡意,在屋子里来回走着,时不时地咳嗽一声。

孟珏也未歇息,听到隔壁不时传来的咳嗽声,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遥望着月色,任寒风扑面。

一更时分,三月匆匆而来,凑到窗下,小声说:“刚收到师弟的飞鸽传书,大公子已出长安,公子吩咐送给大公子的礼物,师弟也已经送到。”

孟珏点了点头,三月悄悄退下。

孟珏去敲云歌的门。

“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我,有话和你说。”

云歌拉开了门,不耐烦地问:“什么?”

“刘贺已出长安。”

云歌绷着的背脊突地软了,扶着门框好似站都站不稳,“你如何知道的?”

“四月也算我的人,难道你希望我坐看着她往死路上走?后面的事情你就不用再操心,刘贺的武功心智都不比刘询差,他输的是一股决绝和狠劲。”

云歌神情黯然:“现在的刘贺不是当年的大公子了,他现在究竟是醉是醒都不清楚。”

孟珏淡淡说:“我已命人把红衣的棺柩带给刘贺,他就是醉死在酒坛子里了,也得再爬出来。”

云歌隐约间明白了几分刘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原因,悲悯中也认同了孟珏的推断,不错!刘贺绝不会再允许任何人惊扰红衣。云歌冷冷地说:“你若不想毁了你的锦绣前程,最好回去蒙头睡觉。”她“砰”地一声,将门摔上,想着抓紧时间,还能睡一两个时辰,立即向榻边走去。至于明天怎么办,即使天要塌下来,也先养足精神。

孟珏静静地站了会儿,转身回屋。

半夜,刘询正睡得香甜,何小七慌里慌张地爬进寝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立醒,沉声问:“什么事?”

何小七一边磕头,一边禀奏:“接到隽不疑大人传书,说……说已经放刘贺出长安。”

“什么?”

刘询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扯开帘帐,怒盯着何小七。

何小七硬着头皮,将隽不疑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刘询赤着脚就跳下了榻,几步走到墙壁前,打开暗格,收令牌的匣子已不见。他脸色铁青,眼中又是伤又是恨,声音冰寒彻骨:“我要刘贺的人头。”

“是。”何小七磕了个头,赶忙起身,向外急掠去。

刘询悲怒交加,连她都会最终辜负了他的信任!这件事情绝非她一人能做,还有……孟珏!肯定是孟珏指使的她,可是……孟珏如何知道兵符印鉴的收藏地方?还有开启机关的方法?不可能是云歌!登基后,他特意将未央宫、温泉宫所有的机关暗格都重新设置过,即使云歌以前见过也没用。也不可能是身边的宦官,他们没有这个胆子!那么是谁?能是谁?这个人一定是他亲近信任的人。

刘询回身看到榻旁的梅花,枝头的俏丽全变成了无情的嘲讽。他突地举起玉瓶,狠狠地砸到地上,巨响中,立即香消玉殒。冷水荡着碎花慢慢淌过他的脚面,他却只一动不动地站着。<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云歌睁眼时,天已大亮,她不能相信地揉了揉眼睛,的确是大白天。

她以为这一觉顶多睡到半夜,没想到竟安安稳稳地直到天亮。不过,不管了!事已至此,只能随遇而安、见机行事了。

洗漱完,刚出院门,就看到周围侍卫来来往往、说说笑笑,她抓住一个询问原因,侍卫笑着回禀:“陛下要去围猎,许了百金的彩头。”

原来如此,难怪他们都这么高兴,彩头还是其次,若能借着围猎,得到刘询青睐,将来封侯拜将都有可能,不过……刘询还有心情围猎?

云歌道了声谢后,去找许平君。

刘奭也在皇后屋内,许平君正帮着他整理猎装。云歌见刘询要带儿子去,忐忑的心稍微安稳了几分,也许刘询还未发现令符丢失。

刘奭握着一把小弓,学着将军们走路的样子,在云歌面前走了几步,又做了个挽弓射雕的姿势。

刘奭的眉眼像许平君,显得文弱秀气,此时这么一打扮,突然间也有了几分刘询的英武,云歌笑拱着手说:“拜托大将军给在下打两只兔子回来。”

刘奭跺脚,“谁要打兔子?我要打老虎!”

许平君笑推他出门,“赶紧去找你父皇和师傅,就等你了。”看刘奭走了,却又不放心起来,追到门口叮嘱:“紧跟着你父皇和师傅,不许自个儿乱跑!”

刘奭重重地长叹口气,摇头晃脑地说:“女人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气笑着回了屋子,眉目舒畅,好似未央宫内积压的郁悒都已消散。

云歌说:“虎儿比在未央宫活泼许多。”

许平君点头,“看他这个样子,我也开心。”

“姐姐,陛下今天的心情如何?他有没有问起我?”

“很好呀!没有提过你,我只听到他和大臣们商量打猎的事情。”

“哦!”

“怎么了?你还在琢磨盗令符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救刘贺?”

“没!没!姐姐千万不要再提这事了。你吃早饭了吗?我起得太晚,还没吃过东西。”

许平君忙吩咐人去准备食物,又唠唠叨叨地数落云歌,云歌只能安静地笑听着。

两个人一块儿说着闲话,一块儿笑闹,一块儿用饭,好似又回到了旧日时光,无拘无束的少女时代。

中午时,两人一块儿去爬山,约定比一比,看谁先到山顶。云歌未让许平君,自然第一个到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站在山顶上,她望着粉妆玉琢的重重山岭,眉目间无限黯然,江山依旧,人物全非!

听到许平君叫她,忙打起精神,笑着回头。只看许平君内着一袭正红色绡凤锦衣,外穿雀金裘兜帽斗篷,姿态端庄,气度雍容,随着她盈盈步履,素白的天地都成了她华贵的底色。

她走到云歌身前,喘着气问:“你盯着我干吗?”

云歌微笑着看向远处,“我们都已不是原来的我们了。”

许平君笑搂住了她,“只要有些东西不会变就成!”

云歌倚在她肩头,轻轻“嗯”了一声。

下山时已经很晚,围猎的人却还没回来。许平君担心起来,富裕劝道:“陛下又不是在骊山打猎,他们是带着人进入秦岭山脉,深山里才能打到大畜生。听说孝武皇帝年轻的时候,有时候一入山打猎,来回要一两个月。陛下这次虽没打算去那么远,不过两三天总是要的。”

自出了刘奭学“纣王”的事件后,许平君一直在勤读史书,知道富裕所说不虚。想着周围那么多人保护,又没有霍家的人捣鬼,自己的担心的确多余,可对儿子的牵挂却还是放不下。

“云歌,你晚上陪我一起睡,他们全走了,这里怪冷清的。”

云歌犹豫着说:“还有富裕他们呢!我晚上闹得很,怕吵着姐姐。”

许平君没好气地说:“让你过来就过来,哪里来的那么多借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只得搬过来,和她一起睡。

晚上,许平君睡梦中被云歌的咳嗽声吵醒,才明白了云歌的心思。她忙起来,帮云歌倒了杯水,“每日夜里都这样吗?”

云歌抱歉地说:“一会儿就好。这几日天寒地冻的,所以严重了些。”

“孟大哥没有……”

云歌蹙了蹙眉,许平君未敢再说下去。

云歌喝了几口水,又躺下睡了。

许平君见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满腹的话只能全放回去,一面左思右想着,一面经不住困意地迷糊了过去。

天刚麻麻亮,忽听到外面吵吵嚷嚷,许平君和云歌立即坐了起来,富裕在外面奏道:“陛下命人来传口谕‘命皇后、婕妤和温泉宫其他人等立回长安’。”

许平君一面穿衣一面问:“为什么?”

“不太清楚,来人言语含糊,好像是陛下要封山。”

“陛下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陛下取道别处,应该正在回长安的路上。”

霍成君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皇后娘娘和孟夫人还睡着吗?本宫刚去看过孟夫人,听说她在这里……”

许平君恨恨地说:“这只乌鸦!刚安稳了两天,就又出来了。她一叫,准没好事!”

云歌整理好衣裙,笑挑起帘子,“娘娘起得可真早!”

霍成君笑走到云歌面前,挽住她的手,一副姐姐妹妹亲热的样子,声音却是阴森刺骨,“赶着给姐姐道喜呀!”

云歌笑问:“喜从何来?难不成娘娘得了绝症?”

霍成君的眼睛异样的明亮:“我?姐姐就休想了!肯定活得比姐姐长,比姐姐好!不过你的另外一个大仇人已经离世,姐姐高兴吗?”

云歌的手足顿凉,强笑着说:“听不懂你说什么。”

霍成君紧紧抓着她的手,如毒蛇缠腕,“妹妹得到消息,孟珏孟大人打猎时不慎跌落万丈悬崖,尸体遍寻不获,陛下悲痛万分,下旨封山寻尸。陛下现在匆匆赶回京城,就是准备治丧。”

许平君一把抓开了霍成君,指着门外,厉声说:“滚出去!”

霍成君大怒,恨盯着许平君,“你算什么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喝问:“我是皇后,本宫的话你都敢不听?你要本宫执行宫规吗?富裕,传掌刑宦官。”

富裕响亮地应道:“是!”

霍成君气得身子直抖,强吸了几口气,弯身行礼,“皇后娘娘息怒,臣妾知错!”说完,立即退出了屋子。

许平君摇了摇面无血色的云歌,“她的鬼话哪里能当真?孟大哥怎么可能掉下悬崖?”

“他自己当然不会掉下去,但如果陛下逼他掉呢?”

许平君脸色煞白,厉声说:“不会!陛下绝不会现在就动孟大哥的,他还指望着孟大哥帮他保护虎儿。”

云歌喃喃说:“你说刘询‘现在不会动’?看来他早有杀孟珏的意思。”

许平君被自己的话吓得呆住,心底深处是不是早已经察觉到一切?只是从来不肯面对。

“陛下他……他……孟大哥一直小心谨慎,于虎儿有恩,陛下没有道理想杀他的,也许出了什么意外,大雪中山路难行,也许有猛兽……陛下不会,陛下不会……”

云歌的眼睛清亮透彻,一瞬间就将背后因由全部看清楚,“刘询对孟珏不满已久,我救出刘贺后,刘询肯定不相信我能一个人筹谋此事,以为幕后策划的是孟珏,所以暴怒中动了杀机。”

云歌匆匆收拾了几样东西,顺手将案上的点心果子兜好,披上斗篷,就冲出了屋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追着她叫:“云歌!云歌!”

云歌苍白的面容下全是绝望,“我是恨孟珏,正因为恨他,所以我绝不会受他的恩,我不许他因我而死!”

云歌的身影在风雪中迅速远去。

许平君泪眼模糊,只觉得在这一刻,她生命最重要的东西都在远离、消逝,她所尽力相信和守护的一切都将破碎,“云歌,你回来!我们先回京城想办法,可以派大军……”

人影在风雪中已模糊,隐约的声音传来,“姐姐若想帮我,就立即回京城找霍光,说我入山寻夫,也许他念在……会派兵救……”

人与声都彻底消失了,只北风呼啸着卷过。

雪花越落越急,不一会儿的工夫,许平君已经满身是雪,富裕叫:“娘娘!娘娘!”

她好像什么都听不到,富裕含泪说:“娘娘,现在整个长安只有你能救云姑娘了,您可一定要救她!”

许平君喃喃问:“我可以吗?”

“一定可以的!云姑娘只有娘娘一个亲人,娘娘是她唯一的依靠。”

许平君从迷茫变得冷静,“我也只有她一个亲人。富裕,把马车撤了,我们骑马回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骊山是秦岭山脉北侧的一个支峰,山秀岭峻,东西绵延四十多里。整个秦岭山脉呈东西走向,横亘于关中大地,山势雄宏,呈蜂腰状分布,东、西两翼各分出多支山脉,西翼有大散岭、凤岭和紫柏山;东翼有华山、蟒岭山、流岭和新开岭;中段有太白山、鳌山、首阳山、终南山、草链岭,还有无数的小山岭点缀其间,如翠华山、南五台。

云歌打听清楚刘询封山的地段后,直奔而去,途中与封山的侍卫相遇,她先巧言骗问出刘询狩猎的大致方位,然后强行闯入,还顺手牵羊地夺走了一把军刀。因山中地形复杂多变,又下着大雪,侍卫们很快就失去了她的踪迹。

云歌连爬了两座山峰,这已是第三座,如果不是这座,她还要继续去爬下一座。山顶上一片萧索,大雪已将一切掩盖,只剩下皎洁的白。

她挥着手中的军刀,将树上的雪振落,渐渐看出了异样,很多的树都有新的断痕,她心中一震,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忙用衣袖去擦树干,很新鲜的刀剑痕迹露在眼前。

云歌眼前隐隐浮现出:孟珏被诱到此处,等察觉不对、想要退避时已经来不及,只得持剑相抗,三面重兵环绕,包围圈渐渐收拢,将他逼向悬崖边……不对!此处的刀痕力道如此轻微,用刀的人显然杀意不重,看来刘询并不想立杀孟珏,他想活捉他?为什么……也许孟珏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也许他还有顾忌,也许有其他原因,所以并非他诱孟珏到此,而是孟珏发现他的意图时,主动向悬崖边靠近,他宁可粉身碎骨,也不愿任刘询摆布!

云歌扶着树干,大口地喘着气,等稍微平静一点后,她小心地一步步走到悬崖边,向下探望。壁立千仞,峭崖耸立,她一阵头晕,立即缩了回去。

从这样的地方摔下去,还能有活路吗?

她身子发软,摔坐在了地上,雪花簌簌地飘落在身上,脑中也似飘着大雪,只觉得天地凄迷,白惨惨的寒冷。

迷蒙的雪花中,好似看到一个锦衣男子,走进了简陋的面店,正缓缓摘下头上的墨竹笠。彼时,正是人生初见,一切还都如山花烂漫。

“我叫孟珏,孟子的孟,玉中之王的珏。”

“送你的。你送我地上星,我送你掌中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坐下来慢慢想,到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

“夜还很长,而我很有耐心。”

“云歌,等我,我马上就到。”

……

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如决堤的水一般涌了出来,她一面哭着,一面拄着军刀站起来,挥舞着军刀,发疯一般地砍着周围的树,“不许你死!不许你死!我才不要欠你的恩!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担……”

哭着哭着,军刀好似重千斤,越挥越慢,“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软跪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那边有人。”山涧中有人高喊。

云歌眼泪仍是落个不停,只觉得天地昏茫,一切都已无所谓。

听着渐近的脚步声,一个念头闪电般滑过她的脑海,如果刘询已经肯定孟珏死了,还有必要派这么多人封山?

哭声立停,连泪都来不及抹,立即捡起军刀,躲进了山林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从侧面仔细观察着悬崖,崖壁上长了不少松柏老藤,如果落下时,预先计划好,借助松柏的枝干,坠力必定会减少许多,再侥幸地没有撞到凸凹起伏的山壁上,也许有千万分之一的生机。

她将长刀绑在身上,准备下山谷,看看有无可能从下往上攀,也许孟珏正奄奄一息地吊在崖壁的哪棵树上,可也许他已经……她立即打住了念头,跺了跺脚,搓了搓手,出发!

等爬到山谷中,仰头望山,才发觉此山有多大,左右根本看不到边际,一寸寸地找,要找到何时?

不管找到何时,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云歌深吸了口气,手足并用,开始往上攀缘。松柏、藤条、灌木交缠,有的地方积雪甚厚,看不清楚植物本来的面貌,等手拽到了才感觉出有刺,云歌虽然戴着厚厚的绣花手套,仍被尖刺刺伤了手掌。

突然,几声细微的鸟鸣声传来,云歌顾不上去听,仍专心爬山。又是几声鸟鸣,云歌停住,侧耳细听,一会儿后,又是几声。

乍听,的确像鸟叫,可前后的叫声连在一起,却隐然有“宫、商、角”之分。云歌闭起了双目,似推断,似祈求,“徵音!徵音!”

鸟叫声再次响起,果然又高了一个音调。云歌眼中泪花隐隐,立即追着鸟叫声而去。

当她拨开密垂的藤萝时,孟珏正倚在山壁上朝她微笑,神情平静温暖,好似山花烂漫中,两人踏青重逢,竟无丝毫困顿萎靡。

云歌冷着脸说:“你因为我遭受此劫,我现在救你出去,我们两不相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微笑着说:“好。”

云歌看着他血迹斑斑的褴褛衣袍,“伤得重吗?还能走吗?”

“恐怕不行。”

云歌背转过了身子,“我先背你下去。”

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了她的肩上,仿佛受伤的人是她。鼻端耳畔是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彼此都似有些迷茫,没有一个人说话。

云歌砍了一段藤条,当作绳子,将他缚在自己背上,背着他下山。

虽然有武功在身,可毕竟是背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又是如此陡峭的山壁,有时是因为落脚的石块突然松了,有时是因为看着很粗的藤条却突然断裂,好几次两人都差点摔下去,云歌虽然一声不吭,可额头上全是冷汗,而孟珏只沉默地抱着她,每一次的危险,连呼吸都未起伏。云歌忽地担心起来,这人莫不是晕过去了?趁着一次落脚站稳,扭头探看,却看他正微笑地凝视着她,目中竟透着宁和喜悦,云歌呆了一呆,脱口而出,“你摔傻了吗?”

孟珏笑而不语,云歌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匆匆扭过了头。

好不容易,下到了山谷,云歌长出了口气,放下他,让他先靠着树干休息,又将怀中的点心果子放在他手边,虽已是一团糊了,不过还能果腹。

“你帮我砍些扁平的木板来,我的腿骨都摔断了,需要接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拿出军刀削砍出木板,孟珏将如何接骨的方法告诉她,吩咐说:“若我晕过去了,就用雪将我激醒。”

云歌点了点头,孟珏示意她可以开始。

云歌依他教授的方法,用力将错位的腿骨一拽再一扭,“咔嚓”声中,孟珏脸色煞白,满额头都是黄豆大的汗珠。

云歌抬头看他,“要休息一下,再接下一个吗?”

孟珏从齿缝中吐出两字:“继续。”

云歌咬了咬牙,低下头帮他清理另一条腿的伤势,先将木刺剔除干净,然后猛地将腿骨一拽。

巨痛攻心,孟珏忽觉气血上涌,迅速抬起胳膊,以袖挡面,一口鲜血喷在了衣袖上。

云歌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在帮他接骨,并未注意孟珏的动作,待接好后,又用木板、藤条固定绑好。

云歌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你还有哪里受伤了?”

孟珏微笑着说:“别的地方都不要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自见到他,他就一直在笑,而且这个笑不同于他往常挂在脸上的笑,可究竟哪里不同,云歌又说不清楚。她没好气地说:“现在的情形你还能笑得出来?你就不怕没人来救你?学鸟叫求救?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幸亏这些士兵都是粗人,懂音律的不多,否则救兵没叫来,敌人倒出现了。”

孟珏微笑着不说话。她在崖顶上放声大哭,山谷又有回音,不要说他,就是几个山岭外的人都该听见了,他的鸟叫本来就是叫给她听的。

云歌见他只是微笑,恶狠狠地说:“刘询派人重重包围在外面,名义上是封山致哀,实际是怕你万一活着,可以借着搜山杀你。你现在这个样子,和俎上鱼肉有什么不同?”

孟珏笑问:“霍光会来救你吗?”

“不知道。他的心思我拿不准,我救了刘贺,估计他的怒气不会比刘询少,不过他对我一直很好……”

听到山谷中的隐隐人语声,云歌立即背起孟珏,寻地方躲避。

幸亏这个山谷已经被来回搜过五六次,这队士兵搜查时,并不仔细,一边咒骂着鬼天气,一边随意地看了看四周,就过去了。

等士兵走了,孟珏说:“现在有两个方案,你任挑一个。一、霍光会救你,刘询没有任何理由阻挠霍光救女儿,只要霍光态度强硬,刘询肯定会退兵,那我们就在这个山谷中等,这里是我摔落的地方,刘询已经派兵搜过多次,短时间内士兵肯定对此处很懈怠。二、霍光不会救你。刘询搜不到我的尸体,以他的性格,定会再加兵力,士兵定会返来此处寻找我的蛛丝马迹,那我们就要尽力远离此地。我有办法逼刘询退兵,但需要时间,所幸山中丛林茂密,峰岭众多,躲躲藏藏间够他们找的。”

云歌心中有很多疑问,可孟珏既说有办法,那肯定就是有办法。她低着头默默想了一会儿后,抬头看向孟珏:“我被关在天牢时,结识了一帮朋友,我一直想去谢谢他们一声,可一直打听不出来自己究竟被关在哪里,后来听说,那一年有一个监狱发生大火,里面的人全被烧死了。那些人是我认识的人吗?是霍光做的吗?”

孟珏看到云歌眼中浓重的哀戚,很想能出言否认,将她的自责和哀伤都抹去,可是他已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点了一下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背转过了身子,将他背起,说道:“我们离开这里!”

茫茫苍林,寂寂山岚,天地安静得好似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云歌沉默地背着孟珏行走在风雪中,深一脚,浅一脚,步履越来越慢,却一直牢牢地背着他。

云歌对捉迷藏的游戏很精通,一路走,一路故布疑阵。一会儿故意把反方向的树枝折断,营造成他们从那里经过,挂断了树枝的假象;一会儿又故意拿军刀敲打长在岔路上的树,把树上的雪都振落,弄成他们从那里经过的样子。他们本来的行迹却都被云歌借助不停飘落的雪自然而然地掩盖了。

雪一时大,一时小,到了晚上,竟然停了。

孟珏看云歌已经精疲力竭,说道:“找个地方休息一晚上吧!雪停了,走多远也会留下足迹,反倒方便了他们追踪。”

云歌本想找个山洞,却没有发现,只能找了一株大树挡风,在背风处,铺了厚厚一层松枝,尽量隔开雪的寒冷,又把斗篷脱下铺在松枝上,让孟珏坐到上面。孟珏想说话,却被云歌警告地盯了一眼,只得闭上嘴巴,一切听云歌安排。

黑夜中,火光是太过明显的追踪目标,所以云歌虽带了火绒却不敢生火,两人只能静坐在黑暗中。

突地传来几声“咕咕”叫,其实声音很小,可因为四周太过安静,所以显得很大声,云歌一下撇过了头。孟珏将云歌起先给他的点心递过去,云歌忙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吃了好几口后,反应过来,惊讶地问:“你怎么还没有吃完?你不是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吗?”

孟珏微笑起来,“经历过饥饿的人知道如何将尽量少的食物留得尽量长。有时候食物不是用来缓解饥饿,而只是用来维持着不至于饿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看着手帕中仅剩的几口点心,再吃不下,“我够了,剩下的归你。”

孟珏也未相劝,只是将手帕包好,又放进了怀中。

云歌默默坐了会儿,问道:“树林里应该会有很多动物,我们能打猎吗?”

孟珏笑起来:“这个时候,我们还是最好求老天不要让我们碰见动物。大雪封山,有食物贮存的动物都不会出来,顶着风雪出来觅食的往往是饿极的虎豹。我不能行动,没有一点自保能力,一把军刀能干什么?”

“我会做陷阱,而且我现在武功大进了,可不会像以前一样,连桀犬都打不过。”

孟珏微笑地凝视着她,温和地说:“我知道。等天亮了,我们看看能不能设陷阱捉几只鸟。”

“好!”云歌的沮丧消散了几分,身子往树上靠了靠,闭着眼睛睡起来。太过疲惫,虽然身上寒冷,肚子饿,可还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孟珏一直凝视着她,看她睡熟了,慢慢挪动着身体,将裹在身上的狐狸斗篷扯出来,盖在了她身上。云歌人在梦中,咳嗽声却不间断,睡得很不安稳。孟珏神情黯然,轻轻拿起她的手腕,把脉诊断,又在心中默记着她咳嗽的频率和咳嗽的时辰。

半夜里,又飘起雪花来,天气越发寒冷。

天还未亮,云歌就被冻醒了,睁眼一看,瞪向了孟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微笑着说:“我刚醒来,看你缩着身子,所以……不想你这么快就醒了,倒是多此一举了。”

“你以后少多事!惹火了我,我就把你丢到雪里去喂老虎!”云歌警告完了,抓起一把雪擦脸,冻得龇牙咧嘴的,人倒是彻底清醒了。

“我们继续走,顺便找找小动物,再顺便找找山洞。我身上有火绒,有了山洞我们就可以烤肉吃了。”

大雪好似让所有的动物都失踪了。

云歌虽然边走边留意,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动物的踪迹。不过在孟珏的指点下,她爬到树上,掏了几个松鼠的窝,虽没抓到松鼠,可弄了一小堆松果和毛栗子,两人算是吃了一顿勉强充饥的中饭。

本来食物就少得可怜,孟珏还特意留了两个松果不吃,云歌问:“你留它们做什么?”

孟珏微笑着将松果收好,“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云歌想了想,明白过来,猛地敲了下自己脑袋,气鼓鼓地背起孟珏就走。

孟珏笑着说:“你没想到,不是你笨,谁第一次就会呢?我也是为了生存,才慢慢学会的。”

云歌默默地走了好一会儿,突地问:“你小时候常常要这样去寻找食物吗?连松鼠的食物都……都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云淡风轻地说:“就一段时间。”

云歌走过荒漠,走过草原,爬过雪山,翻过峻岭,对她而言,野外的世界熟悉亲切、充满乐趣,可现在才知道她并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残酷世界,在父母兄长的照顾下,所有的残酷都被他们遮去,她只看见了好玩有趣的一面。

经过一处已经干枯的矮灌木丛时,孟珏突然贴在云歌耳畔小声说:“停,慢慢地爬下去。”

云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全身紧张,屏息静气地缓缓蹲下,伏在了雪地上。

孟珏将备好的松子一粒粒地扔了出去,由远及近,然后他向云歌做了个勾手的姿势,示意她靠近他,云歌忙把头凑过去,以为他要说什么,他却伸手去摘她耳朵上的玉石坠子,云歌立即反应过来,忙把另一只也摘下,递给孟珏。

等了很久,都没有任何动静,眼看着松子就要全被雪花覆盖,云歌疑问地看向孟珏,孟珏只点了下头,云歌就又全神贯注地盯向了前方。

冰天雪地里,身上冷,肚子饿,这样一动不动地趴在雪中,实在是一种堪比酷刑的折磨,更何况孟珏还身受重伤。不过孟珏和云歌都非常人,两人很有耐心地静等,雪仍在落着,渐渐地,已经看不出还有两个人。

一只山雉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探头探脑地观察着四周,小心翼翼地刨开雪,寻找着雪下的松子,刚开始,它还吃一颗松子,警觉地查视一下周围,可一直都没有任何异常的声音,它渐渐放松了警惕。

大雪将一切食物深埋在了地下,它已经饿了很久,此时再按捺不住,开始急速地刨雪,寻找松子。

孟珏屏住一口气,用力于手腕,将云歌的玉石耳坠子弹了出去,两枚连发,正中山雉头颅,山雉短促地哀鸣了一声,倒在了雪地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哇”的欢叫一声,从雪里蹦起来,因为趴得太久,四肢僵硬,她却连活动手脚都顾不上,就摇摇晃晃地跑去捡山雉。从小到大,打了无数次猎,什么珍禽异兽都曾猎到过,可这一次,这只小小的山雉是她最激动的一次捕猎。云歌欢天喜地地捡起山雉,一面笑,一面和孟珏说:“你的打猎手段比我三哥都高明,你和谁学的?”

孟珏很久没有见过云歌笑着和他说话了,有些失神,恍惚了一瞬,才说道:“人本来就是野兽,这些东西是本能,肚子饿极时,为了活下去,自然而然就会了。”

云歌呆了一下,说不清楚心里什么滋味,去扶孟珏起来,孟珏见她面色憔悴,说道:“这里正好有枯木,又是白天,火光不会太明显,我们就在这里先把山雉烤着吃了,再上路。”

云歌点了点头,把孟珏背到一株略微能挡风雪的树下,安顿好孟珏后,她去收拾山雉,将弄干净的山雉放在一边后,又去准备生篝火,正在捡干柴枯木,忽然听到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她惊得立即扔掉柴禾,跑去背孟珏,“有士兵寻来了。”

背好孟珏就跑,跑了几步,却惦记起他们的山雉,想回头去拿,可已经看到士兵的身影在林子里晃,若回去,肯定会被发现。云歌进退为难地痛苦:想走,实在舍不得那只山雉,想回,又知道背着孟珏,十分危险。她脚下在奔,头却一直扭着往后看。

孟珏忽地笑了,“不要管它了,逃命要紧!”

云歌哭丧着脸,扭回了头,开始用力狂奔,一边奔,一边还在痛苦,嘴里喃喃不绝地骂着士兵,骂着老天,骂着刘询,后来又开始怨怪那只山雉不好,不早点出现让他们捉,让他们吃。

忽听到孟珏的轻笑声,她气不打一处来,“你笑个鬼!那可是我们费了老大功夫捉来的山雉,有什么好笑的?”

孟珏咳嗽了几声,笑着说:“我在笑若让西域人知道曜的妹妹为了只山雉痛心疾首,只怕他们更愿意去相信雪山的仙女下凡了。”

云歌愣了一下,在无比的荒谬中,先是生了几分悲伤,可很快就全变成了好笑,是呀!只是一只瘦骨嶙峋的山雉!她一边背着孟珏跑,一边忍不住地嘴角也沁出了笑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听到她的笑声,微笑着想,这就是云歌!

身后追兵无数,肚内空空如也,可两个人都是边逃边笑。

孟珏和云歌,一个是走过地狱的孤狼,一个是自小游荡于山野的精灵,追兵虽有体力之便,但在大山中,他们奈何不了这两个人,很快,云歌和孟珏就甩掉了他们。

但久未进食,天还没黑,云歌就已经实在走不动了,虽然知道追兵仍在附近,可两人不得不提早休息。

云歌放孟珏下来时,孟珏的一缕头发拂过云歌脸颊,云歌一愣间,随手抓住了他的头发,“你的头发……”孟珏的头发乌黑中夹杂着斑驳的银白,好似褪了色的绸缎。

“我七八岁大的时候,头发已经是半黑半白,义父说我是少年白发。”孟珏的神情十分淡然,似乎没觉得世人眼中的“妖异”有什么大不了,可凝视着云歌的双眸中却有隐隐的期待和紧张。

云歌没有任何反应,放下了他的头发,一边去砍松枝,一边说:“你义父的制药手艺真好,一点都看不出来你的头发本来是白色的。”

孟珏眼中的期冀散去,他低垂了眼眸淡淡地笑着。很久后,他突然问:“云歌,你在大漠中第一次见到刘弗陵时,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云歌僵了一瞬,侧着脑袋笑起来,神情中透着无限柔软,回道:“就两个字,‘赵陵’,他不喜欢说话呢!”

孟珏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痛楚苦涩都若无其事地关在了心门内,任内里千疮百孔、鲜血淋漓,面上只是云淡风轻的微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以为他累了,铺好松枝后,将斗篷裹到他身上,也蜷着身子睡了。

半夜里,云歌睡得迷迷糊糊时,忽觉得不对,伸手一摸,身上裹着斗篷,她怒气冲冲地坐起来,准备声讨孟珏,却看孟珏脸色异样的红润。她忙探手去摸,触手处滚烫。

“孟珏!孟珏!”

孟珏昏昏沉沉中低声说:“很渴。”

云歌忙捧了一把干净的雪,用掌心的温度慢慢融化,将水滴到他嘴里。

云歌抓起他的手腕,把了下脉,神色立变,伸手去检查他的身体,随着检查,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从悬崖上摔下时,他应该试图用背化解过坠力,所以内脏受创严重,再加上没有及时治疗和修养,现在的症状已是岌岌可危。

孟珏虽然一声不吭,可身子不停地颤抖,肯定很冷。

云歌用斗篷裹好他的身体,考虑到平躺着能最大限度地减少伤情继续恶化,她拿出军刀去砍木头、藤条,争取赶在追兵发现他们前,做一个木筏子,拖着孟珏走。

孟珏稍微清醒时,一睁眼,看到铅云积坠的天空在移动,恍惚了一瞬,才明白不是天动,而是自己在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如同狗儿拖雪橇一样,拖着木筏子在雪地上行走,看来她已经发觉他的内伤。

“云歌,休息一会儿。”

“我刚才做木筏子时,听到人语声,他们应该已经追上来了,我想赶紧找个能躲藏的地方。”

在木筏的慢慢前行中,孟珏只觉得身子越来越冷,阴沉的天越坠越低,他的思绪晃晃悠悠地似回到很久以前。

也是这样的寒冷,也是这样的饥饿,那时候他的身后只有一只狼,这一次却是无数头“狼”,那时候他能走能跑,这一次却重伤在身。可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的愤怒、绝望、恐惧,即使天寒地冻,他的心仍是温暖的,他可以很平静快乐地睡着……

“孟珏!孟珏!”

孟珏勉强地睁开眼睛,看到云歌的眼中全是恐惧。

“孟珏,不许睡!”

他微微地笑起来,“我不睡。”

云歌很温柔地说:“我们马上就会找到一个山洞,我会生一堆好大的火,然后抓一只兔子,你要睡着了,就没有你的份了。不要睡,答应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她的温柔,“我答应你。”

云歌拖着木筏继续前进,一边走一边不停地说着话,想尽办法,维持着孟珏的神志,“孟珏,你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

“嗯。”

等了一会儿,身后却寂然无声。

“讲呀!你怎么不讲?你是不是睡着了?”云歌的声音有了慌乱。

“没有。”微弱却清晰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我只是在想该如何开头。”

“什么样子的故事。”

“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的故事。”

“那你就从最最开始的时候讲起。”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很快乐很富裕的家庭,父亲是个不大却也不小的官,母亲是一个美丽的异族女子,家里有两个兄弟,他们相亲相爱。突然有一天,父亲的主人被打成乱党,士兵要来拘捕他们,母亲带着两个兄弟匆匆出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父亲呢?”

“父亲去保护他的主人了。”

“他不保护妻儿吗?”

“他是最忠心的人,在他心中,国第一、家第二,主人才是最重要的。”

“后来呢?”

“后来,这个异族女子带着两个幼儿寻到了夫君,虽然危险重重,但一家人重聚,她只有开心。”

“大难重逢,当然值得开心。”

“这个父亲的主人有一个孙子,年纪和两兄弟中的幼弟一般大小。这位父亲为了救出主人的孙子,决定偷梁换柱,用自己的幼儿冒充对方。主人的孙子活了下来,那个幼弟却死在了天牢里。他的母亲愤怒绝望下带着他离开了他的父亲,没有多久传来消息,他的父亲为了保护主人而死,走投无路的主人自尽而亡。”

“后来呢?那个男孩子呢?还有他的母亲。”

“主人虽然死了,但还有无数人怕死灰复燃,他们在暗中追杀着主人的部下,有一伙人追上了他们,这个坚强的异族女子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准备以身诱敌,她在临走前,把一柄匕首和身上仅剩的食物塞到儿子手里,对他说‘你若是我的儿子,你就记住,我不要你今日来救我,我只要你将来为我复仇!’‘记住!吃掉食物!活下去为我报仇!’敌人为了查问出有关主人和父亲的一切,酷刑逼供女子,女子只字不吐。这个女子被最残酷的方法折磨了一天,最后被折磨而死。她的儿子就藏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上,目睹了一切。等所有人走后,他跪在母亲的尸身前,将母亲给他的食物一口口吃下,因为这样,他才能有力气把母亲掩埋了。他一声未哭,他的眼泪早已干涸,只是从那之后,他就失去了味觉,再尝不出任何味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的声音喑哑艰涩,“后来这个男孩子遇见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这个人收男孩做了义子,传授他医术、武功,男孩后来回到了长安,他出生的地方……”

孟珏似乎想笑,却只发出一声轻微的吸气声,“还没有讲到那里。后来这个男孩子一路历尽艰险,逃往母亲的故乡。因为不敢走大路,他只能捡最偏僻的荒野行走,常常几天吃不到一点东西,一两个月吃不到一点盐,又日日惊慌恐惧,他的头发在那个时候开始慢慢变白。”

孟珏停了下来,似乎要休息一下,才能有力气继续。云歌听得惊心动魄,一口气憋在胸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很多时候,死亡真的比生存简单许多、许多!”孟珏的语气中有沉重的叹息,“好几次他都想放弃挣扎,一死了之,可母亲的话总是响在耳边,他还没有做到母亲让他做的事情,所以每一次他都挣扎着活了下来。当他终于到了母亲的故乡时,他发现,在那里他被叫作‘小杂种’。一场战乱后,他离开了母亲的故乡,开始四处流浪。有一天,一个赌客赢钱后心情好,随手赏了他一枚钱,那个地头上的乞丐不满,将他带到树林中,殴打他。他早已经习惯拳脚加身的日子,知道越是反抗越会挨打,索性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打,等他们打累了,也就不打了。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了清脆的说话声,就像草原上的百灵鸟一样。百灵鸟儿请乞丐们不要再打这个男孩子,乞丐们当然不会听她的,这只百灵鸟就突然变成了狼,乞丐们被她吓跑了,后来……”

孟珏深埋在心底多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一直以来念念于心的事情终于做到,精神一懈,只觉得眼皮重如千斤,直想合上。

“后来……他看见原来是只绿颜色的百灵鸟,这只绿色的百灵鸟送给了他一只珍珠绣鞋,他本来把它扔了出去,可后来又捡了回来。百灵鸟说……说‘你要用它去看大夫’。可即使后来快饿死的时候,他都没有把珍珠绣鞋卖掉。他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不想接受百灵鸟的施舍,想等到将来有一天,亲手把珍珠绣鞋扔还给她,可是不是的……云歌,我很累,讲不动了,我……我休息一会儿。”

云歌的眼泪一颗又一颗地沿着面颊滚下,“我还想听,你继续讲,我们就快走出山谷,我已经看到山壁了,那里肯定会有山洞。”

他已经很累很累,可是他的云歌说还要听。

“他有了个结拜哥哥,又遇见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义父,学会了很多东西……无意中发现……义父竟知道小百灵鸟,他很小心……很小心地打听着百灵鸟的消息……在百灵鸟的心中,从不知道他的存在……从不知道他的存在……”孟珏微笑起来,“可他知道百灵鸟飞过的每一个地方……他去百灵鸟家里提亲,他以为他一点都不在乎,可他是那么紧张,害怕自己不够出众,不能让百灵鸟看上,可百灵鸟却见都不肯见他,就飞走了……所以他就追着百灵鸟……”

混沌中,思索变得越来越艰难,只觉得一切都变成了一团黑雾,卷着他向黑暗中坠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孟珏!你答应过我,你不睡的!”

她用力摇着他的头,一颗颗冰凉的水滴打在他的脸上,黑雾突地散去了几分。

“我不睡,我不睡,我不睡……”他喃喃地一遍遍对自己说,眼睛却怎么睁也睁不开。

他的身体冰凉,额头却滚烫。没有食物、没有药物,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对抗严寒和重伤。

云歌将他背起,向山上爬去。

虽然没有发现山洞,却正好有几块巨石相叠,形成了一个狭小的空洞,可以挡住三面的风。

她将他放进山洞,匆匆去寻着枯枝,一会儿后,她抱着一堆枯木萎枝回来,一边点火,一边不停地说话:“孟珏,我刚抽枯枝时,发现雪下有好多毛栗子,我全扫回来了,过会儿我们可以烤栗子吃。”

火生好后,云歌将孟珏抱到怀里,“孟珏,张开嘴巴,吃点东西。”她将板栗一颗颗喂进他嘴里,他嘴唇微颤了颤,根本没有力气咀嚼吞咽,只有一点若有若无的声音:“不……睡……”

她去探他的脉,跳动在渐渐变弱。

如宇宙的洪荒,周围没有一点光明,只有冰冷和漆黑。弥漫的黑雾旋转着欲将一切吞噬。孟珏此时全靠意念苦苦维持着灵台最后一点的清醒,可黑雾越转越急,最后一点的清醒马上就要变成粉齑,散入黑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突然间,一股暖暖的热流冲破了黑雾,轻柔地护住了他最后的清醒。四周仍然是冰冷黑暗的,可这团热流如同一个小小的堡垒,将冰冷和黑暗都挡在了外面。

一个小小的声音随着暖流冲进了他的神志中,一遍遍地响着:“孟珏,你不可以死!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你不能又食言,你这次若再丢下我跑掉,我永不再相信你。”

他渐渐地闻到弥漫在鼻端的血腥气,感觉到有温暖的液体滴进嘴里。吃力地睁开眼睛,一个人影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她的手腕上一道割痕,鲜红的液体正一滴滴从她的手腕落入他的口中。

他想推开她,全身却没有一丝力气,只能看着那一滴滴的鲜红带着她的温暖进入他的身体。

她珠泪簌簌,有的泪滴打在了他的脸上,有的落在了他的唇上。

他的眼中慢慢浮出了泪光,当第一颗眼泪无声地落下时,如同盘古劈开宇宙的那柄巨斧,他的脑中轰然一阵剧颤,嘴里就突然间充满了各种各样怪异的味道。

是……是……这是甜!

腥……腥味……

泪的咸……

还有……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已经十几年空白无味的味觉,竟好似刹那间就尝过了人生百味。

“云歌,够了!”

满面泪痕的她听到声音,破颜为笑,笑了一瞬,却又猛地背转了身子,一边匆匆抹去泪痕,一边拿了条手帕将伤口裹好。

她把先前剥好的栗子喂给孟珏,眼睛一直不肯与他视线相触,一直游移在别处。孟珏却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栗子的清香盈满口鼻,让他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

烤好的栗子吃完后,她拿树枝把火里的栗子拨出来,滚放到雪上,背朝着他说:“等凉了,再剥给你吃。”

“云歌。”

孟珏叫她,她却不肯回头,只低头专心地弄着栗子。

“因为娘临去前说的话,我一直以为娘要我去报仇,可后来……当我摇着你肩膀告诉你,让你来找我复仇时,我才明白娘只是要我活着,她只是给我一个理由让我能在绝望中活下去。她临死时指着的家乡方向,才是她真正的希望,她想要儿子在蓝天下、绿草上,纵马驰骋、快意人生,她大概从没希望过儿子纠缠于仇恨。”

云歌将一堆剥好的栗子用手帕兜着放到他手边,“你给我说这个干吗?我没兴趣听!”

他拽住了她的手,“当日你来找我请义父给先帝治病时,我一口回绝了你,并不是因为我不肯,而是义父早已过世多年,我永不可能替你做到。我替先帝治病时,已尽全力,自问就是我义父在世,单论医术也不可能做得比我更好。有些事情是我不对,可我心中的感受,只望你能体谅一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抽手,孟珏紧握着不肯放,可他的力气太弱,只能看着云歌的手从他掌间抽离。

“这些事情,你不必再说了,我虽然讨厌你,可你尽心尽力地给他治过病,我还是感激你的。”

云歌坐到了洞口,抱膝望着外面,只留给了孟珏一个冰冷的背影。不知何时,雪花又开始簌簌而落,北风吹得篝火忽强忽弱。

“霍光先立刘贺为帝,又扶刘询登基,如果刘弗陵有子,那他就是谋朝篡位的逆臣,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这个孩子活着的。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你和霍光的关系,可即使知道又能如何?在无关大局的事情上,霍光肯定会顺着你、依着你,但如果事关大局,他绝不会心软,你若信霍光,我们岂会在这里?你的兄长武功再高强,能打得过十几万羽林营和禁军吗?在孩子和你之间,我只能选择你!这件事情我不后悔,如果再选择一次,我还是选你。可云歌,我求你原谅我的选择。我不能抹去你身上已有的伤痕,但求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能陪着你寻回丢掉了的笑声。”

即使落魄街头、即使九死一生,他依然桀骜不驯地冷嘲苍天,平生第一次,他用一颗低到尘埃中的心,诉说着浓浓祈求。

回答他的只有一个沉默冰冷的背影。

心,在绝望中化成了尘埃。五脏的疼痛如受车裂之刑,一连串的咳嗽声中,他的嘴里涌出浓重的腥甜。

风蓦地大了,雪也落得更急了。

呼啸着的北风卷着鹅毛大雪在山林间横冲直撞,云歌拿起军刀走入了风雪中,“你把栗子吃了。我赶在大雪前,再去砍点柴火。”

“是不是我刚才死了,你就会原谅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冷漠的声音,从一个对他而言遥不可及的地方传来。

“如果你死了,我不但恨你今生今世,还恨你来生来世。”

云歌刚出去不久,又拎着军刀跑回来,“他们竟冒雪追过来了。”

孟珏立即将一团雪扫到篝火上,“嗞嗞”声中,世界刹那黑暗。

“还有多远?”

“就在山坡下,他们发现了我丢弃的木筏子,已经将四面包围。”

云歌的声音无比自责。可当时的情况,孟珏奄奄一息,她根本没有可能慢条斯理地藏好木筏子,再背孟珏上山。

孟珏微笑着,柔声说:“过来。”

云歌愣了下,走到他身边蹲下。

他将一个柔软的东西放在她手里,“过会儿我会吸引住他们的注意,你自己离开,没有了我,凭你的本事,在这荒山野林,他们奈何不了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看都没看的把东西扔回给他,提着军刀坐到了洞口。

“云歌,听话!你已经将我从山崖下救到此处,我们已经两不相欠。”

不管孟珏说什么,云歌只是沉默。

风雪中,士兵们彼此的叫声已经清晰可闻,此时,云歌即使想走恐怕也走不了了。

孟珏挣扎着向她爬去。

云歌怒声说:“你干什么,回去!”

孟珏抓住了她的胳膊,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清亮如宝石,光辉熠熠,“云歌!”

云歌挣扎了下,竟没有甩脱他的手。

“我不需要你为我手染鲜血。”

他的另一只手中握着一只小小的葱绿珍珠绣鞋,上面缀着一颗龙眼大的珍珠,在黑暗中发着晶莹的光芒,云歌呆呆地看着那只绣鞋,早已遗忘的记忆模模糊糊地浮现在眼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毡帽拉落的瞬间,一头夹杂着无数银丝的长发直飘而下,桀骜不驯地张扬在风中。

“云歌,长安城的偶遇不是为了相逢,而是为了重逢!”

往事一幕幕,她心中是难言的酸楚。

人语声渐渐接近,有士兵高叫:“那边有几块大石,过去查一下。”

孟珏将军刀从云歌手中取出,握在了自己手里,挣扎着,挺直了身子,与云歌并肩而坐,对着外面。

北风发着“呜呜”地悲鸣声,狂乱地一次又一次打向乱石,似想将巨石推倒。

鹅毛般大的雪花,如同天宫塌裂后的残屑,“哗哗”地倾倒而下。

天地纷乱惨白,似乎下一瞬就要天倾倒、地陷落。

纵然天塌地裂,她为他孤身犯险,对他不离不弃,此生足矣!<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许平君从骊山回长安后,先直奔霍府。

霍府的人看见皇后娘娘突然驾临,乱成了一团。许平君未等他们通传,就闯进了霍光住处。霍光仍在卧榻养病,见到许平君,立即要起来跪迎。许平君几步走到他榻前,阻止了他起身。一旁的丫头赶忙搬了个坐榻过来,请皇后坐。

“霍大人可听闻了孟大人的事情?”

霍光看了眼屋中的丫头,丫头们都退出了屋子。

霍光叹道:“已经听闻,天妒英才,实在令人伤痛。”

“云歌独自闯入深山去寻孟大人了。”

霍光这才真的动容,“什么?这么大的雪孤身入山?她不要命了吗?”

“这是云歌拜托本宫带的话,本宫已经带到。”许平君说完,立即起身离开了霍府。

霍光靠在榻上,闭目沉思。半晌后轻叹了口气,命人叫霍禹、霍山和霍云来见他。

“禹儿,你们三人一同去向陛下上书,就说‘突闻女婿噩耗,又闻女儿踪迹不明,老父伤痛欲绝,病势加重。身为人子,理尽孝道,为宽父心,特奏请陛下准臣等入山寻妹。’陛下若推辞,你们就跪着等他答应。”

霍云不太愿意地说:“之前对孟珏退让是因为不想他完全站到皇帝一边,可皇帝毕竟年轻,急怒下乱了方寸,竟开始自毁长城,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情啊!我们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不是更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山也满脸的不情愿,“云歌这丫头偷了我的令牌,我还没找她算账呢!还要为她跪?我不去!她又不是真正的霍家人。”

“你……”霍光咳嗽起来,霍禹忙去帮父亲顺气,“爹放心吧!儿子和弟弟们立即进宫求见皇帝。爹安心养病,云歌的事情就不用担心了,我们三个一起去,皇帝不敢不答应的。”

霍光颔了下首,霍禹三人正要出门,门外响起霍成君的声音。

“不许去!”

她走到霍光榻前跪下,霍光忙要闪避,“成君,你如今怎可跪我?”又对霍禹他们说:“快扶你们妹妹起来。”

霍成君跪着不肯起来,“云歌和我,爹爹只能选择一个。爹若救她,从此后就只当没生过我这个不孝的女儿。”

她语气铿然,屋里的人都被唬得愣住。

霍光伤怒交加,猛烈地咳嗽起来,霍禹急得直叫:“妹妹!”

霍成君却还是跪着一动不动。

霍光抚着胸说:“他们不知道云歌的身份,你可是知道的,你就一点儿不念血缘亲情吗?”

“云歌她念过吗?明知道许平君和我不能共容,她却事事维护许平君!明知道太子之位对我们家事关重大,她却处处保护刘奭!明知道陛下是我的夫君,她却与陛下做出苟且之事!明知道刘贺与我们家有怨,她却盗令牌放人!这次她敢盗令牌救人,下次她又会做什么?爹爹不必再劝,我意已决,从今往后,霍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光盯着女儿,眼中隐有慑人的寒芒,霍禹三人吓得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霍成君却昂着头,毫不退让地看着父亲。

半晌后,霍光朝霍成君笑着点头,“我老了,而你们都长大了。”转了个身,面朝墙壁躺下,“你们都出去吧!”语声好似突然间苍老了十年。

霍成君磕头:“谢谢爹爹,女儿回宫了。”

几人走出屋子后,霍山笑着问霍成君,“云歌究竟是什么人?不会是叔叔在外面的私生女儿吧?”

霍成君笑吟吟地说:“二哥倒挺能猜的。管她什么人呢!反正从今天起,她和我们再无半点关系。”

霍山点着头,连连称好。

霍禹冷着脸说:“娘娘,臣就送到此处,先行告退。”

霍成君委屈地叫:“大哥,云歌和我们结怨已深,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你也帮着她吗?”

“云歌的生死,我不关心,可父亲卧病在榻,身为人子,你刚才做的,过了!”

霍禹大步流星地离去,霍成君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突地扭头,快步跑出了霍府。

刚出霍府就有人迎上来,她一边上马车,一边问:“陛下知道云歌闯山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刚知道。”

霍成君身子一滞,屏着呼吸,悠悠地问:“陛下什么反应?”

“陛下十分惋惜,感叹孟大人夫妇伉俪情深,加派了兵力,希望还来得及搜救到孟夫人。”

霍成君长长地出了口气,全身轻快地坐进了马车,舒畅地笑起来。看来刘询这次动了真怒,杀心坚定,云歌也必死无疑了。

许平君回宫后,立即命人准备香汤沐浴,传来宫里最巧手的老宫女,帮她梳起最妩媚的发髻,又让宫女们把所有衣裙拿出来,挑出最娇俏的。装扮妥当后,所有宫女都称赞皇后姿容明丽。

镜中陌生的自己,原来也是妩媚娇俏的。

那个人是她的夫,她以为他要的是相濡以沫,从未想到,有一日她也会成为“以色事人”者。

窈窕的身影穿行过漫天风雪,飞扬的裙带勾舞着迷离冶艳。

刘询抬头的一瞬,只觉得素白的天地顿成了落日时的纸醉金迷。明媚艳丽,令人不能移目,可心里却莫名地骤然一痛,未及深思,柔软的身体仿似怕冷一般缩到了他怀里,“陛下可受惊了?”

仍带着沐浴后的清新,他不禁头埋在她的脖子间深深嗅着,她畏痒地笑躲着。他因生病已禁房事多日,不觉情动,猛地抱起了她向内殿行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鲛绡帐里春风渡,鸳鸯枕上红泪湿。

他热情似火、轻怜蜜爱;她曲意承欢、婉转迎合。

她将他心内的空洞填满,他却让她的心慢慢裂开。

**缓收,风流犹存。

她在他怀里软语细声,过往的点滴趣事让他笑声阵阵,笑声表达着他的欢愉。

当“云歌”二字时不时融在往事中时,他仍在笑,可笑声已成了掩饰情绪的手段。

许平君含泪央求:“陛下派的人应该妥当,可臣妾实在放心不下云歌,求陛下派隽不疑大人负责此事。”

刘询凝视着她,笑起来,起身穿好衣服,欲离开。许平君抓住了他的衣袍,跌跌撞撞地跪在他的脚下,“陛下,臣妾求您!臣妾求您!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派隽不疑去搜救。”

看着她陌生的妩媚俏丽,刘询一直压抑着的怒火突然迸发。事不过二!云歌愚他一次,连她也敢再来愚弄他!

“你是为云歌而求?还是为孟珏所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臣妾……臣妾同求。”

刘询脚下使力,踢开了她的手,讥嘲道:“孟珏和你还真是好搭档。”

许平君愕然不解,心中却又迷迷蒙蒙地腾起了凉意,她爬了几步,又拽住了刘询的衣袍,“孟珏与臣妾是好朋友,孟珏自和陛下结识,一直视陛下为友,他为虎儿所做的一切,陛下也看在眼里,求陛下开恩!”

刘询冷笑着说:“朕看在眼里的事情很多,你不必担心朕已昏庸!你以为我不知道孟珏在背后捣的鬼吗?他将我害进大牢,差点取了我的性命,还假模假样地对我施恩。还有,你的未婚夫婿欧侯是如何死的?你要不要朕传仵作当你面再验一次尸?”

她仰头盯着他,在他冷厉的视线中,她的脸色渐渐苍白,“他……他……他是被我……我克死的。”

刘询大笑起来,“他倒也的确算是被你克死的,他不该痴心妄想要娶你,否则也不会因毒暴毙。”

许平君身子簌簌直抖,紧抓着他的衣袍,如抓着最后的浮木,“他……他是中毒而亡?”

刘询微笑着说:“此事你比谁都清楚,你不是不想嫁他吗?还要问朕?”

她的手从他的袍上滑落,身子抖得越来越急,瑟瑟地缩成一团。

刘询眼中有恨意,“朕一直以为你良善直爽,不管你有多少不好,只这一点,就值得我敬你护你,可你……你毒杀未婚夫婿在前,计谋婚事在后。”他弯下身子,拎着她问:“张贺为何突然间要来给我说亲?我以为的‘天作姻缘’只不过是你的有意谋划!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可以任你摆弄于股掌?刘贺的事情,你有没有参与?我虽然知道了你之前的事情,但想着你毕竟对朕……”刘询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手越掐越紧,好似要把许平君的胳膊掐断了一般,“……朕也就不与你计较了!可你竟敢……你倒是真帮孟珏,为了孟珏连朕都出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泣不成声,身子直往地上软。

刘询扔开了她,她就如一截枯木,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刘询一甩衣袖,转身出了殿门,七喜匆匆迎上来,“陛下去……”

“摆驾昭阳殿!”

“是!”

不一会儿,宣室殿似已再无他人。宽广幽深的大殿内,只有一个女子趴在冰冷的金砖地上,间或传来几声哀泣。

何小七轻轻走到殿门口,看着里面的女子,眼中隐有泪光。

他走到她身边跪下,将一件斗篷盖在了她身上,扶着她起来,“许姐姐,不要哭了,陛下他已经走了,你的眼泪伤的只是自己。”

许平君看着他摇头,眼泪仍在急落,“你现在可愿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做宦官了吗?”

何小七没有忍住,眼中的泪滚了下来,他用袖子一把抹去。

“黑子哥他们已经都死了,我若不进来,迟早也……到了这里,无妻无子,身家性命全系在陛下身上,陛下也就不怕我能生出什么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嘴圆张,眼中全是惊恐的不能相信。

“皇帝是皇帝,他姓刘名询,不是我们的大哥,也不会是姐姐认识的病已。”

许平君眼中的“不能相信”渐渐地变成了认命的“相信”,她木然地站起来,走到镜前坐下,慢慢地梳理着发髻,慢慢地整理着衣裙。

“小七,霍光有派人来求见过陛下吗?”

“没有。”

她眼中有了然的绝望,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忽地抿唇笑起来。

“小七,你知道吗?云歌对我极好,她处处都让着我、护着我。其实她对病已也有过心思的,可因为我,她就退让了。我们被燕王抓住时,她让我先逃,为了护我,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去引开杀手。可我对她并不好,我明知道她对病已的心思,却故意装作不知道,她为孟珏伤心时,是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刻,我却因为一点私心,让她独自一人离开长安,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

何小七劝道:“只要是人,谁没个私心呢?云歌她也不见得对姐姐就没私心。”

“我知道你们都以为她和刘询在偷情。”许平君微笑着说,“可我知道她不会,这世上我也许不信自己的夫君,但我信她。”

何小七愕然,傻傻地看着许平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自她和我相识,每一次有了危险,她最先考虑的是我,每一次我面临困局,也是她伸手相助,虽然她叫我姐姐,其实她才像姐姐,一直照顾着我。这一次我也终于可以有个姐姐的样子了。小七,我能拜托你件事情吗?”

“昔日故人均已凋零,只余你我,姐姐说吧!”

许平君轻声叮嘱完,何小七震惊地问:“姐姐,你确定?”

“我确定!”

“好!”

许平君见他答应了,向殿外走去。

何小七看到她去的方向,忙追出来,问道:“娘娘不回椒房殿吗?”

“我去昭阳殿,一切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许平君行到昭阳殿外,正对着殿门,跪了下来。殿内立即响起嘈杂声,霍成君和刘询已经歇息,听到动静,她不悦地问:“怎么回事?”

服侍她的夏嬷嬷在帘帐外回禀道:“皇后娘娘面朝殿门,跪在了雪地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成君“呀”的一声,从刘询怀里坐了起来,“赶快准备衣装,本宫去……”

刘询将她拽回了怀中,“睡觉的时候就睡觉,有人喜欢跪就让她跪着好了。”

听到刘询的话,众人心里都有了底,全安静了下来,该守夜的守夜,该睡觉的睡觉。

霍成君婉转一笑,似含着醋意地说:“臣妾这不是怕陛下回头气消了又心疼嘛!”

刘询笑着去搂她的腰,“你明知道朕的心都在你这里,还吃这些没名堂的醋。一曲‘折腰’让朕早为你折腰!”

霍成君闭上了眼睛,靠在刘询肩头,轻声娇笑着,心却不知道怎的就飞了出去,冷雪寒林、悬崖峭壁,只觉得茫茫然,他真的就这么走了吗?

刘询面上好似一点不在乎,可胸中怒火中烧,怀中的温香软玉、浅吟娇ti竟只是让他的心越发的空落。

簌簌的雪花不大不小地飘着。

昭阳殿外的屋檐下挂了一溜的灯笼,光线投在飞舞的雪花上,映得那雪晶莹剔透,衬着黑夜的底色,光影勾勒出的样子就如一个个冰晶琉璃,一溜看去,随着屋檐的高低起伏,就如一粒粒琉璃参差不齐地飘浮在半空。

许平君仰头呆呆地望着昭阳殿,眼中不禁又浮出了泪光。即使这般的美景,他都不会陪她一起欣赏了,纵有良辰美景又如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前尘往事断断续续地从脑中闪过,只觉得天地虽大,余生却已了无去处。欧侯的死,她能全怪孟珏吗?那般的巧合,她却简单地相信是自己命硬,心底深处不是不清楚,她只是不肯去面对心底的阴暗。忽想起张神仙给她算命时说过的话,“天地造化,饮啄间自有前缘”,只觉意味深长,慢慢细品后,一个刹那,若醍醐灌顶,心竟通透了。

若不是深夜,若不是下雪,若不是恰好跪在这里,哪里就能看到这般美丽的景致呢?

若不是当年自己强行掬水,何来今日雪地下跪?她今日所遭受的苦楚,比起她害死欧侯的罪孽又算得了什么?她在当日费尽心机想嫁给刘病已时就已经种下了今日的果。

人生得失看似随机,其实都是自己一手造成。与其为昨日的因自惩,不如为来日的果修行。

许平君微微地笑着,从头上拔下簪子,以簪为笔,以雪地为帛,将眼前所看到的“雪殿夜灯图”勾描出来。一边画,一边凝神想着该作一首什么样的诗才能配得起这如梦如幻景。

清早。

刘询起身去上朝时,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神情哀伤凄楚、祈求他回心转意的人,不料眼前的女子淡然平静,见到他时,只是深深地埋下头叩首。她的姿势卑微谦恭,可他觉得她就如她肩头的落雪一般清冷干净。

他心中只觉烦躁,微笑着,匆匆而去,任她继续跪着。

他离开不久,刘奭披着个小黑貂斗篷跑来,站到母亲身前,替母亲把头顶和身上的落雪一点点拍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直咬着唇,不肯哭出来。

“娘,你冷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微笑着摇摇头。

“姑姑能把师傅找回来吗?一定可以的,对不对?”

许平君想了会儿说:“娘很想和你说‘可以’,但你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娘不想哄你,娘不知道。”

刘奭在她面前默默地站了会儿,“娘,我去了。”

“好。”

刘奭“咚咚”地跑进了昭阳殿,霍成君见到他,立即命人给他宽衣、拿手炉、倒茶、拿点心,使唤得一群宫女围着刘奭团团转。

“殿下怎么突然有空了?”霍成君的目光里面有狐疑。

刘奭摇着霍成君的胳膊,“娘娘,您一直很疼虎儿,虎儿求您救救母后。母后再跪下去,会得病的。”

霍成君释然地笑起来,一面拿起个橘子剥给他吃,一面说:“你父皇正在气头上,等气过了,我们就去说几句软话,你父皇肯定会原谅皇后娘娘。”

刘奭吞下口中的橘子后,担心地问:“真的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然!”

他放下心来,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随手抓起碟子里的糕点吃起来,霍成君端了碗热奶给他,“慢点吃!早上没有吃早饭吗?”

刘奭点点头,“我一起来就听说母后跪在雪地里,立即跑过来看。”

霍成君笑问:“你母后怎么肯让你来找我?”

“母后……母后……”刘奭低下了头,吞吞吐吐地说不出来话,好一会儿后才说:“儿臣自己来的,儿臣知道父皇宠爱娘娘,娘娘说的话,父皇应该会听。”

霍成君看到他的样子,忽地叹了口气,“若我将来的孩子有殿下一半孝顺,我就心满意足了。”

刘奭立即说:“会的,弟弟一定会的。”

老人都说小孩子说的话准,霍成君开心地笑起来,“殿下觉得我会有儿子?”

“嗯!”刘奭很用力地点头。

霍成君又给他喂了瓣橘子,“等你父皇散朝后,我就去帮你母后求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奭给霍成君行礼谢恩后,高高兴兴地去了。

朝堂上,几个大臣向刘询禀奏民生经济状况。

刘询越听越怒,“什么叫粮价飞涨?今年不是个丰收年吗?一斤炭火要一百钱?那是炭火还是金子?”

大臣哆哆嗦嗦地只知道点头,“是,是,陛下说得是!长安城内不要说一般人家,就是臣等都不敢随意用炭,为了节省炭,臣家里已经全把小厨房撤掉了,只用大厨房。”

刘询气得直想让他“滚”,强忍着,命他退下,“隽不疑,你说说,怎么回事?”

“今年是丰收年,即使因为这几天大雪成灾,运输不便,导致粮价上涨,但也没道理疯涨。据臣观察,除了粮食、炭火,还有药材、丝绸在涨,只不过这两样东西一时半会儿感觉不到而已。”

刘询点头,没有生病的人不会去关心药价,也没有人天天去做新衣服。

“这些东西彼此影响,继续涨下去,只怕会引起民间恐慌,民众会抢购囤积,一旦发生抢购,物价就会被推得更高。最后的局面就是,不需要粮食和炭火的人库存充足,而真正需要的人购买不起。根据司天监的预测,今年冬天会大冻,若粮食和炭火不足,就会出现冻死和饿死的人。”

刘询只觉得脑疼欲裂,“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你没说完的话朕也知道,若冻死、饿死的人多了,民间就会有怨言,怪朕昏庸无能。朕想知道的就是为什么好端端的物价会飞涨?”

“既然粮食本来充足,臣的推断应该是有人操纵市场,想从中渔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殿内“哗”的一声炸开,嗡嗡声不绝。

杜延年反驳说:“商人为了利益,囤货抬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可这次是整个汉朝疆域内的粮食都在涨,还有炭火、药材、丝绸,哪个商人有这么大的能耐?”

田广明讥笑道:“隽大人以为这事我们没想过吗?我们正是仔细考虑了才不会胡言乱语,故作惊人之语。难道全汉朝的商人都联合起来了?那当年秦始皇统一六国还要什么军队?”

刘询喝道:“都闭嘴。隽不疑,你继续说。”

“臣想过,并不需要所有商人联合起来。人都有从众心理,就如抢购,并不是抢购者真需要,只不过看别人买了,他就也去买。此理放在商人身上也行得通,只要业内的一两个大商家开始囤货抬价,清醒的商人为了追逐利益,自然会先握紧手中的货品,相机而动,众多的小商人则是看大商家都如此做,一种自然而然的跟随。”

“如果朕下令发放赈灾粮,可会把粮价压下去?”

“那要看陛下有多少赈灾粮,而那些大商家有多少资金,如果他们能把陛下发放的赈灾粮通通吸纳,陛下的政令只怕于事无补,反倒会引发潜藏的危机。”

刘询颔首,隽不疑已经点到了他的犹豫之处。边疆不稳,粮草若不充足,危机更大。他一筹莫展中,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突然浮现在脑海里。他曾派人跟踪孟珏很长一段时间,暗探的回复常常是“孟珏又去逛街、转商铺了”“什么都没买”“就是问价钱”“和卖货的人、买货的人聊天”。他一直以为孟珏是故作闲适姿态,这一瞬,他却悟出了“商铺”“价格”“买卖”的重要。

孟珏!

朝臣们看刘询突然脸色铁青,眼神凌厉,都吓得跪倒在地,大殿里立即变得宁静无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众人提心吊胆地大气都不敢喘时,外面却传来吵闹声。

“陛下,陛下,奴才要见陛下。”

宦官闹着要见驾,侍卫们却挡着不肯放行。

刘询大怒,“拖下去,**鞭笞!”

侍卫们立即拖着富裕离开,富裕挣扎着大叫:“陛下,太子殿下突然昏迷……陛下……”

刘询跳了起来,几步就冲出了大殿,“你说什么?”

富裕连滚带爬地跪到刘询身前,哭着说:“陛下,太子殿下突然昏迷,怎么叫都叫不醒……”

刘询未等他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向椒房殿赶去。

七喜赶着说:“传李太医、吴太医火速进宫!”

太傅刚去,太子就病?大殿内的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敢说话,都屏着呼吸,低着头,悄悄地往外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椒房殿内,宦官宫女黑压压跪了一地。

刘奭安静地躺在榻上,脸色乌青,小手紧紧地蜷成一团。

刘询大恸,厉声问:“从昨天到今天照顾太子的都是谁?”

两个宫女和两个宦官从人群中爬了出来,身子抖得就要软在地上,上下牙齿打着战,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个太医大步跑着进来,刘询顾不上审讯,赶忙让开。

太医诊了下脉,又用银针探了穴位,两人暗暗交换了个眼色,彼此意见一致,一个人哆嗦着声音禀奏道:“应该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许平君被两个宦官搀扶着刚刚赶到,看到儿子的样子,再听到太医的话,身子一软,就往地上栽去,一个太医又忙去探看皇后。

刘询的脸色反倒正常起来,异常平静地问:“太子的病能治好吗?”

跪在地上的太医正好能看到刘询的手,刘询的双手一直在颤,太医的身体也跟着颤起来,“臣……臣尽力!”

刘询微笑着说:“你最好尽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太医爬到刘奭身旁,再次搭脉,手却抖得不成样子,一口一口地大喘着气。

正在查看皇后的太医小声地说:“张太医对疑难杂症独有心得。”

刘弗陵在位时,张太医在太医院位列第一,刘询登基后,似不喜欢张太医,一贬再贬,如今人虽还在太医院,却只是个负责研磨药材的杂工。

刘询立即说:“传他来。”

不一会儿,张太医就赶到,他查探完病情后,思量了一瞬,问:“可有绿豆汤?”

一个宦官忙回道:“有!有!”

“立即去抬一大锅来,掰开殿下的嘴,灌绿豆汤,越多越好。”

一群没了主心的人都有了主心骨,各就各位地忙碌起来。

刘询的心稍宽,语声反倒虚弱下来,“病可以治吗?”

张太医恭敬地说:“幸亏太子殿下吃得不多,又发现及时,病情未恶化。先灌些绿豆汤,再吃些药,修养一段日子,应该就能大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一直紧绷的身子突地懈了,几近失力地靠着坐榻,一会儿后,又突地站了起来,对七喜吩咐:“将椒房殿的所有人和御厨都押到刑房,朕亲自监审。”

审问了一整日,一个个拿口供,大刑加身,仍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刘询冷笑,“他们都无辜,难不成毒是太子自己吃下去的?”

七喜正准备动用酷刑,富裕突然想起一事,“今天早上太子殿下起身后,奴才正要服侍太子用膳,殿下突然听闻皇后娘娘跪在昭阳殿外,立即闹着要去,奴才自然不敢让殿下去,不想殿下把奴才几个支开,等奴才们回来时,已经不见殿下踪影,奴才们立即分头去寻,看到殿下从昭阳殿出来,手里好似还拿着瓣橘子……”富裕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没了。

刘询一动不动地坐着,只脸色越来越青,半晌后,他问:“这件事情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富裕摇头,“只奴才知道。”

刘询又静静坐了会儿,站了起来,一句话未说地走出了屋子。

因为宫女、宦官都被拘押了起来,椒房殿内异常冷清。

大概怕惊扰儿子睡梦,许平君只点了一盏灯。昏黄的灯下,她坐在榻侧,一边绣花,一边守着儿子。

刘询站在窗外,呆呆看了许久,只觉得慌乱了一天的心,突然就安宁了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提步入殿,“醒了吗?”

许平君立即跪下,恭敬地说:“还没,不过张太医说毒已经解了,应该随时会醒。”

刘询忽地心头莫名的烦躁,冷声说:“你这个娘做得可真是称职!”

许平君的脸色苍白,不停地磕着头说:“臣妾罪该万死。”

刘询只觉厌恶,斥道:“出去!”

许平君忙弓着身子退出了大殿。

刘询坐在儿子身旁,轻轻抚着儿子的脸,小声说:“你要吓死爹吗?等你醒来,不打你一顿板子,你记不住教训。下次再敢乱吃,就吊起来打。”

刘奭迷迷糊糊地刚醒来,就听到父皇说要“吊起来打”,吓得差点哭出来,“父皇,儿臣……儿臣……知错……”

刘询拧着他的脸蛋问:“浑小子,你好好的早饭不吃,为什么要跑去昭阳殿?”

“儿臣……儿臣请娘娘给母后求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不来求我,跑去求她?”

“儿臣……儿臣……他们都说父皇最宠娘娘。”

刘询气笑:“他们说的你就全信?”

“可……儿臣看父皇若不在宣室殿歇息,就去昭阳殿,父皇定是常常想念娘娘的。”

刘询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得苦笑着说:“将来有一日,等你做皇帝时,也许你就会明白。不过,你应该不会有这样的烦恼,因为爹会帮你把这样的人都清除了。”

刘奭似明白非明白地轻轻“哦”了一声。

刘询舍不得离开,东拉西扯地问着刘奭话。功课做得如何了,平日间都吃些什么,身边使唤的人可都喜欢,有谁对他不好了,刘奭零零碎碎地回答着。不知怎么的,说起了张良人,刘奭不解地问为何最近一直看不到她,张娘娘性子活泼,最近却一直待在殿里不出来,和她交情很好的公孙娘娘怎么也不去找她玩了。

刘询诧异,“你怎么知道公孙长使和张良人关系亲密?”

刘奭笑讲着他在御花园中的经历,刘询的脸色渐渐阴沉。

“霍婕妤到了多久,张良人和公孙长使到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奭想了想说:“一小会儿,儿臣刚和娘娘没说几句话,张娘娘她们就来了。”

“霍婕妤命你吃点心,你怎么没吃?”

“儿臣听公孙娘娘说她肚子里面住着个小妹妹,觉得很好玩,就光顾着看她吃了,后来正要吃时,先生突地冒出来,斥骂了我一通,带着我就要离开。估计娘娘看先生生气了,不好再留我吃东西玩,就让我们走了。先生后来罚我抄书,警告我不许乱吃零嘴,还说君子远妇人,让我不要去找娘娘她们玩,应该多读书,多去父皇身边学习。”

刘询眼中情绪复杂,脸色越发阴沉。

刘奭低着头,怯怯地说:“先生他十分严格,儿臣平日里挺不想见他,可没了他,儿臣又总觉得心里不安稳。什么事情都没有个人给我拿主意。今日早上,我看到母后那样,着急得没有办法才去求娘娘的,儿臣下次再不敢了。父皇,还没有寻到先生吗?您再多派些人去寻,好不好?”

刘询站起来,打算离开,“你好好休息,这两日的功课可以先放一放。”

“嗯,多谢父皇。”

刘询弯着身,把刘奭的胳膊放进被子,把被角仔细捏好,摸了摸他的额头,转身要走。

“爹……”刘奭突地叫。

刘询回头,“怎么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奭看着他发呆,一会儿后说:“爹,外面黑,雪又滑,你小心点。”

刘询眼中的阴影刹那间就淡了,笑着说:“知道了。你以为爹是你吗?睡吧!明天爹再来看你。”

刘询出殿门时,视线四处一扫,看见个人影缩在暗处,似等他离开后才敢进去,他冷声说:“以后看紧点,若再有差错,朕第一个降罪的就是你。”

人影跪在了地上。

他一甩袖子,出了殿门。

许平君看他走远了,才站起来,仔细锁好殿门,进了屋子。

刘奭看到母亲,一个骨碌就想坐起来,却身子发软,朝后跌去,许平君忙把他抱住,“别乱动,毒刚拔干净,身上还没力气呢!”

刘奭扯母亲的袖子,许平君脱去鞋袜,上了榻。

刘奭靠在母亲怀里,小声问:“父皇会饶了先生和姑姑吗?”

“应该会。他一时急怒才想杀你师傅,现在的情况提醒了他,霍光一日未放权,他需要借助你师傅的地方还很多,他能做的不是发怒,而是隐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奭终于放下心来,喃喃说:“希望师傅能原谅我。”

“虎儿,你为什么这么说?你为了救师傅和姑姑,勇敢地吃下毒药,娘吩咐你小七叔叔去寻毒药时,还担心你会害怕,不敢吃,没想到你这么勇敢。他只会谢谢你,怎么会怪你?”

刘奭眼中有泪花,“父皇说是打老虎的,我……我看见他们没有打老虎,有一群黑衣人围攻师傅,我该制止他们的,可我害怕得躲起来了。师傅摔下去时,也看见了我,他的样子好悲伤,他肯定很失望。我是个胆小鬼,看着师傅在自己面前被人杀害……我晚上做梦,看见师傅在生气……”

许平君紧紧地抱着他,拍着他的背,“不会,不会!你师傅是个最会体谅别人难处的人,娘以前也做过对不起你师傅的事情,可你师傅一点都没生娘的气,这次他也一定不会生你的气。虎儿不是胆小鬼,虎儿很勇敢,我的虎子聪明善良又勇敢。”她的语声轻柔,想尽力拂去儿子心上的尘埃,却悲哀地知道,她已经什么都擦不去,他亲眼看到和经历的一切,将永远刻在心上。

“我不勇敢,姑姑才勇敢。娘,姑姑知道她救了大公子,爹会很生气很生气吗?”

“她当然知道。”

“可是她一点都不怕,她仍然去救大公子了!”

“对!如果有一天是娘或者你遇险,你姑姑也会什么都不怕地来救我们。”

刘奭的脸庞焕发出异样的神采,好似大雪中迷路的人在黑暗阴冷中突然发现火光,“原来书上的话不是假的。娘,我一直以为书上的话全是假的,我一点都不相信,我憎恶讨厌所有的书籍和所有的人,什么仁仁善善,都是假的!最讥讽的就是,明明不相信仁善的一帮人却还天天期望着我去相信!现在,我知道了,先贤们说的不是假话,他们只不过也在努力追寻,同时努力地说服世人去追寻。”

许平君听得心惊胆寒,刘奭的不动声色下竟藏了那么多的失望和迷茫。日常所见和书籍中所学完全两样,他在失望中迷了路,年纪小小就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又能相信什么。一个没有“相信”的人生,她想都不敢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奭心中积压的失望和迷茫散去,四肢百骸好似都轻松了,浓重的倦意涌上来,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姑姑有了危险,娘也什么都不怕地去救她,甚至不怕失去父皇。姑姑很勇敢,师傅很勇敢,娘很勇敢,虎儿也很勇敢……”唇角含着甜美的笑意,渐渐沉入了睡乡。

许平君看到他的笑,轻轻在他额头亲了下,也微笑起来。

虎儿,不是娘不怕失去你父皇,而是娘喜欢的那个人早就不见了。等你再长大一点时,娘会给你讲娘认识的病已哥哥是什么样子,会给你讲娘做过的傻事,还会给你讲娘、病已、云歌、孟珏、大公子,讲述我们曾经的亲密和笑闹。这世上,时光会改变太多事情,但总有一些人和一些事,只要你相信,就永远不会变……

刘询一走出椒房殿,七喜立即迎上来:“陛下,回宣室殿吗?”

刘询目光阴沉,却面容带笑,“昭阳殿。”走了会儿,又吩咐:“传朕旨意,赏赐张良人玉如意一对,命她明日晚上准备迎驾。”

“是。陛下,关着的宦官和宫女怎么处置?椒房殿总要人服侍的。”

“听到太医诊断病情的几个都杀了,其余的先放了,富裕……”

七喜小心地听着对富裕的发落,一边琢磨着哪个宦官能胜任椒房殿总管的职位,可等了半晌,都没有下文。

“……也放了。”

“是。”七喜很是意外,却不敢问,只能任不解永沉心底,暗暗地提醒自己以后要对富裕再多一分客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到宫女向刘询请安,霍成君有诧异也有惊喜,“陛下怎么来了?”

刘询皱眉说:“你不希望朕来,那朕去别殿安歇,摆驾……”

霍成君忙拉住了他,娇声说:“臣妾不是那个意思。听闻太子殿下病了,臣妾就想着陛下应该不会来了,臣妾当然希望陛下能日日……”霍成君说着,满面羞红。

刘询把霍成君拥进了怀中,温柔地笑着。

霍成君一边细察他神色,一边小心试探,“听闻陛下把椒房殿的宫女宦官都拘禁起来了,难道太子的病……”

刘询眉目间露着几分疲惫,叹了口气,“病倒没大碍,朕生气的是一大帮人还照顾不好一个人,所以一怒之下就全关起来了,还杀了几个。事情过后,却觉得自己迁怒太过,有些过意不去。”

霍成君心中有嫉妒,有释然,“陛下是太喜爱殿下了,关心则乱。何况只是几个奴才而已,陛下也不必太往心上去,给他们一些警告也是好的。”

刘询笑道:“朕还没有用膳,去传膳,拣朕爱吃的做。”

一旁的宫女忙去传膳,自然少不了刘询爱喝的山鸡汤。

刘询就如天下最体贴的夫君,亲手为霍成君夹菜,亲手为她盛汤,还怕她烫着,自己先试了一口。霍成君也如天下最温柔的妻子,为他净手,为他布菜,为他幸福地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芙蓉帐里欢情浓,君王却未觉得**短。

天还没亮,他就起身准备去上朝,霍成君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时辰了?”

刘询的声音黑暗中听来,异常的清醒,“你再睡一会儿。今年天寒得早,大雪下个不停,恐怕要冻死不少人,朕得及早做好准备,看看有没有办法尽量避免少死一些人。”

霍成君听得无趣,翻了个身,又睡了。

刘询毫未留恋地出了昭阳殿,一边走一边吩咐:“传隽不疑、张安世、张贺、杜延年先来见朕。”

见到他们,刘询第一句话就是“各位卿家可有对策了?”

众人都沉默,杜延年小声说:“臣来上朝的路上,已经看见有冻死的人了。看情形,如果雪再下下去,就会有灾民陆陆续续来长安。”

刘询恨声说:“孟珏!”

众人还以为他恨孟珏意外身死,以至无人再为他分忧解难,全跪了下去,“臣等无能。”

刘询问道:“霍大人的病好了吗?他有什么对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隽不疑回道:“臣昨日晚上刚去探望过霍大人,还在卧榻休息,言道‘不能上朝’。臣向他提起此事,讨问对策,他说陛下年少有为,定会妥善解决此事,让臣不必担心。”

刘询闭着眼睛,平静了一会儿,开始下旨:“开一个官仓,开始发放救灾粥,早晚一次,此事就交给杜爱卿了。记住,一定要滚烫地盛到碗里,插箸不倒!若让朕发现有人糊弄朕,朕拿你是问!”

杜延年重重磕头:“臣遵旨!”

张贺自告奋勇地说:“陛下,臣也去,给杜大人打个下手,至少多一双眼睛盯着,让想从中渔利的人少一分机会可乘。”

刘询几分欣慰,准了张贺的请求,张贺和杜延年一粗豪一细致,应该能事半功倍。

“张将军,从今日起,你每日去探望一次霍大人,务必转达朕对他的挂虑和思念,盼他能早日康复,尽早上朝。”

张安世只得跪下接旨,揽下了这个精细活。霍光不上朝后,朝堂上的很多官员不是做哑巴就是唱反调,议事往往变成吵架,常常一整天议下来,一个有效的建议都没提出来。政令推行上就更不用提,刘询纵有再大的心劲,没人执行,也全是白搭。

等张安世、张贺和杜延年告退后,刘询对隽不疑吩咐:“你带人去搜救孟太傅和他的夫人,尽量多带人手,只要有一线生机,就要把他们救回来。”

事情透着古怪,但隽不疑历来对皇命“不疑”,只恭敬地说:“臣一定尽力。”<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孟珏和云歌被隽不疑所救,护送回孟府。三月见到孟珏的一瞬,放声大哭,又跪到云歌脚前用力磕头。

云歌面罩寒霜,轻轻巧巧地闪到了一旁,三月这块爆炭却没有恼,只一面抹着眼泪,一面站了起来。

许香兰看一堆人围在孟珏身前,根本没有自己插足的地方,孟珏也压根儿不看她一眼,又是伤心又是委屈,低着头默默垂泪。

云歌刚想离开,仆人来通报:“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驾临。”

掌事的人忙去准备接驾,不相干的人忙着回避。一会儿工夫,屋子就空了下来,只孟珏躺在榻上,云歌站在门口,许香兰立在屋子一角,拿着帕子擦眼泪。

许平君带着刘奭匆匆进来,见到云歌,一把就抱住了她,“你总算平安回来了!”

云歌也紧紧地抱住她,“姐姐!”

云歌孤身闯雪山,皇后夜跪昭阳殿。其中的惊险曲折不必多说,两姐妹都明白彼此在鬼门关上走了一趟。

许香兰嘴微张,呆呆地看着堂姐和云歌,她们两个之间有一种亲密,好似不需言语就已经彼此明白,一个词语忽地跳到她脑中——肝胆相照,那本是用来形容豪情男儿的,可此时此刻许香兰觉得就是可以用在堂姐和云歌身上。

许平君牵着刘奭朝孟珏下跪,孟珏急说:“平君,快起来!”觉得叫不动许平君,又忙叫云歌去扶她。

云歌站着没动,等许平君跪下行了一礼后,才伸手扶她起来,“虽有惊有险,不过他还好好地活着,所以姐姐也不必太内疚,刘询……”看到刘奭,她闭了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对许香兰说:“香兰,你带太子殿下去外面玩一会儿。”

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许香兰愣愣地点了下头,牵着太子出了屋子。

云歌看他们走了,才说:“姐姐不必为刘询做的事情抱疚。”

许平君微笑着说:“我没有为他所行抱疚,他所行的因,自有他自己的果,我只是替自己和虎儿谢谢孟大哥一直以来的回护之恩。”

云歌不能相信地盯着许平君。

许平君在她脑门上敲了下,“你干什么?没见过我?”

“是没见过,姐姐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许平君淡淡说:“我只是悟了。”

云歌分不清楚自己该喜该悲,她一直以为病已大哥会是许姐姐一生的“结”,最终也许还会变成“劫”,却不想这个“结”竟就这么解开了。

许平君似猜到她所想,轻声说:“他叫刘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也轻轻说:“是啊!他叫刘询。”

许平君眼波在云歌面上意味深长地一转,落在了孟珏身上,“孟大哥,这几日过得如何?”

孟珏微微笑着,不说话。

云歌不自在起来,想要离开:“我去洗漱、换衣服,姐姐若不急着走,先和孟珏说话吧!一会儿再来看我。若赶着回宫,我回头去宫里陪姐姐说话。”

许平君含笑答应,见云歌走了,她的笑意慢慢地淡了,“孟大哥,对不起。我求你仍做虎儿的师傅。”

“你出宫时,陛下跟你说什么了?”

“陛下什么都没对我说,只吩咐虎儿跟我一起来探望师傅。”

孟珏淡笑着说:“你不用担心,我不做太傅,还能做什么?除非我离开长安,不然,做什么官都是做。”

许平君喜极而泣,“谢谢,谢谢!”

“我想麻烦你件事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哥请讲。”

孟珏说:“早或晚,我会选一个合适的时机,请许香兰离开,她若愿意,让她给我写封休书也成,她的身子仍白璧无瑕,她又是皇帝的小姨子,未来皇帝的姨母,不管以后再嫁谁,都没人敢怠慢她。”

许平君微微呆了下说:“好的,我会私下开导她的。大哥和云歌重归于好了吗?”

孟珏极淡然地说:“她的心结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不过我都已经等了她十多年,也不在乎再等她十多年。”

许平君震惊中有酸楚也有高兴,酸楚自己的不幸,高兴云歌的幸运,“大哥所做都出于无奈,云歌慢慢地会原谅你的,大哥可有庆幸自己从崖上摔下?”

孟珏微笑着说:“所以这一次我原谅刘询,让他继续做他的安稳皇帝。”

一阵透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许平君打了个寒战,她以为她已经解开了结,却不知道也许一切早已是个死结。如果没有云歌,孟珏大概从此就会和霍光携手,甚至以孟珏的性格,说不定早有什么安排,借助霍光或者其他替自己报仇,来个一拍两散,两败俱伤!她只觉得手足冰凉,再也坐不住,匆匆站起来,“孟大哥,我……我回去了。”

孟珏没有留客,只点了下头。

孟珏重伤在身,行动不便,理所当然地可以不上朝,他又以“病中精神不济”为借口,拒绝见客。府里大小杂事少了很多,仆人们也清闲起来。孟珏养病,孟府的仆人就说闲话打发时间。

话说自大夫人进门,公子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看,和别人说话时,是微笑有礼,和大夫人说话时,却常常面有寒霜,可自从公子被救回府后,他对大夫人的态度就大变,人还在轮椅上坐着,就开始天天跑竹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一天去,大夫人正在为三七剪茎包芽,预防根部冻伤,看见他,正眼都没看一下,低着头,该干啥干啥,公子就在一旁呆看,看了大半天,要吃饭了,他就离开了。

第二天去,大夫人在为黄连培土壅蔸,还是不理公子,公子仍在一旁呆看。

第三天去,大夫人在为砂仁松土、施肥,当然,没搭理公子,公子仍在一旁看着。

……

大夫人一连在药圃里忙了十天,公子就在一边呆看了十天,两人不要说说话,就连眼神都没接触过。

药圃里的活儿虽忙完了,可大夫人仍整天忙忙碌碌,有时候在翻书,有时候在研磨药材制药,有时候还会请了大夫来给她讲授医理、探讨心得。公子还是每天去,去了后,什么话都不说,就在一旁待着。大夫人种树,他看树;大夫人看书,他就也拿本书看;大夫人研磨药材,他就在一旁择药,他择的药,大夫人压根儿不用,可他仍然择;大夫人和大夫讨论医术,他就在一旁听,有时候大夫人和大夫为了某个病例争执时,他似乎想开口,可看着大夫人与大夫说话的样子,他就又沉默了,只静静地看着大夫人,时含笑、时蹙眉。

仆人们对公子的做低伏小,惊奇得不得了,闲话嗑得热火朝天,至少热过炭炉子。可这一模一样的闲话嗑多了,再热的火也差不多要熄了,无聊之下,开始打赌,赌大夫人和公子什么时候说话。

……

时光流逝,晃晃悠悠地已经进入新的一年。

春寒仍料峭,墙角、屋檐下的迎春花却无惧严寒,陆陆续续地绽出了嫩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府的仆人们彼此见面,常是一个双手袖在衣袖里,打着哈欠问:“还没说话?”

一个双眼无神地摇头,“还没。”

“钱。”

一个懒洋洋地伸手,一个无精打采地掏钱。

孟珏的身体已完全康复。可他仍天天去云歌那里,若云歌不理他,他就多待一会儿,若云歌皱眉不悦,他就少待一会儿,第二天仍来报到,反正风雪不误,阴晴不歇。

竹轩里的丫头刚开始还满身不自在,觉得公子就在眼前,做事说话都要多一重谨慎、多一份小心,可时间长了,受云歌影响,孟珏在她们眼中和盆景、屏风没两样,就是多口气而已。

忙活了数月,好不容易等到新配制的药丸制好,云歌兴冲冲地尝了下,却垮着脸将药丸扔到了炉子中。沮丧地坐了会儿,又振作起精神重新开始配药。抓着一味药刚放进去,又赶紧抓回来,犹豫不决,皱着眉头思索。

孟珏走到她身旁,她仍在凝神思索,没有察觉。突地,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她眼前,在每个药盒里快速点过,看似随意,抓起的药分量却丝毫不差,一瞬后,药钵里已经堆好了配制好的药。

云歌盯着药钵生气,冷冷地问:“你每次所做都不会免费,这次要什么?我可没请你帮忙,也没东西给你。”

孟珏的微笑下有苦涩,也许只能叹一声“自作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次免费赠送。”

云歌更加生气,猛地把药钵推翻,“我自己可以做出来。”

孟珏无声地叹了口气,坐到云歌对面,将散落的药捡回药钵中,“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作为交换。”

云歌不说话,只是盯着他。

“你做这个药丸给谁用?”

云歌回答得很爽快,眼中隐有挑衅,“霍成君。她已经喝了很久的鹿茸山鸡汤,再不去掉异味,她迟早会起疑。”

孟珏提起毛笔将配方写出,递给云歌,“把这个药方直接交给刘询。”

云歌犹豫了下,接过药方。

“其实这个药有无异味并不重要,这个药若使用时间超过三年,有可能终身不孕,如果我第一次给你的药,就是给霍成君用的,算时间也快了。”

云歌握着药方的手开始发颤,脸上的血色在一点点褪去,却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肯放下药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报复了她,你快乐吗?她一生不能有孩子,能弥补你一丝半点的痛楚吗?”

云歌无法回答,只是手簌簌地抖着,孟珏忽地握住了她的手,“云歌,我们离开这里,你的心不是用来研究这些的,我们去寻找菜谱做菜,我现在可以尝……”

云歌用力摔开他的手,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脸色苍白,语气却尖锐如刺,“我早就不会做菜了!”

子期离世,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弹琴。自刘弗陵离去,云歌再不踏入厨房,荷包里的调料也换成了寻常所用的香料。

孟珏如吃黄连,苦涩难言。她为他日日做菜时,他从未觉得有何稀罕;她为他尝尽百苦、希冀着他恢复味觉时,他却从未真正渴望过要去品懂她的菜。当他终于能品尝出她菜肴的味道,不惜拱手让河山、千金换一味时,她却已不再做菜。

云歌慢慢平静下来,冷冷地说:“你回去吧!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孟珏起身向外走去,踏出门口时,头没回地说:“我明天再来。”未等云歌的冷拒出口,他已经快步走出了院子。

云歌捏着药方发呆,耳边一直响着孟珏说的话,“终身不孕”,她应该开心的,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霍成君所做的一切,罪有应得!可她竟一点没有轻松开心的感觉,只觉得心更沉、更重,压得她疲惫不堪。

很久后,她提起毛笔,在孟珏的配方下面加注了一行字:“此方慎用,久用恐会致终身不孕。”

将药方封入竹筒,火漆密封后,交给于安,“想办法交到七喜手中,请他代递给皇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安应了声“是”,转身而去。

云歌看着屋子里满满当当的药材,闻着阵阵药味,只觉得很厌恶现在的自己,费尽心思只是为了害人!

她猛地高声叫人,几个丫头匆匆进来,听候吩咐。

“把所有的药材都拿走。”

丫头小心地问:“夫人是说找个地方收起来吗?”

“随便,扔了,收了都可以,反正不许再在这个院子里。还有,药圃里的药草也全都移植到别处去。”

“是。”

几个丫头手脚麻利地行动起来,一会儿的工夫,就将屋子中的药草全部收走。一个伶俐的丫鬟还特意点了薰香,将药草味熏走。

坐在窗旁发呆的云歌闻到薰香,神情迷茫,好似一时间分不清楚置身何处,唇边含着一丝笑意,模仿着他的语调说:“这香的味淡,该用鎏金银熏球,笼在袖子下,不该用错金博山熏炉。”

丫头忙准备换,“这是宫里赏的香,一直收着没用,奴婢不知道用法,竟鲁莽糟蹋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回过神来,神情黯然地说:“不用了,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丫头赶忙退出屋子。

云歌嗅着香气,闭起了眼睛。恍恍惚惚中总觉得屋子里还有个人,静静地、微笑着凝视着她。

如果一个人住在了心里,不管走到哪里,他似乎都在身边。

闻到曾经的香,会觉得鼻端闻到的是他衣袍上的味道;看到熟悉的景致,会想起他说过的话;晚上听到风敲窗户,会觉得是他议事晚归;落花的声音,会觉得听到他叹息……

点点滴滴,总会时时刻刻让人滋生错觉,似乎他还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内,可蓦然睁眼时,却总是什么都没有。

所以,我不睁眼,你就会还在这里,多陪我一会儿,对吗?

香气氤氲中,她倚着窗户闭目而坐,一动不敢动。渐渐地,似真似假地睡了过去。

四周弥漫起白色的大雾,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她一人站在大雾里,她想向前跑,可总觉得前面是悬崖,一脚踏空,就会摔下去,想后退,可又隐隐地害怕,觉得浓重的白雾里藏着什么。她害怕又恐慌,想要大叫,却张着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只觉得四周的白雾越来越多,好像就要把她吞噬。

忽然,一缕箫音传来,是无限熟悉的曲子,所有的害怕恐慌都消失了,她顺着箫音的方向跑去,大雾渐渐地淡了,一点、两点、三点的萤光在雾气中一明一灭,仿佛在为她照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终于,她看见了他。白雾缭绕中,他一身青衣,正立在那里吹箫,无数莹莹茕光,在他身周闪烁,映得他缥缈不定,好似近在眼前,又好似远在天际。这是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云歌又是欢喜,又是悲伤,心里是万分的想靠近,却再不敢移步,只是贪恋地凝视着他。

一曲未终,他抬起了头,沉默地看着她。

为什么你的眼神这么悲伤?为什么?

她一遍遍地询问,他却只是沉默、悲伤地凝视着她。

陵哥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坏人了?可霍成君杀死了我们的孩子!我没有做错!我没有做错!

你为什么还这样看着我?为什么?

……

“小姐!”

“不要走!陵哥哥!不要走!”云歌悲叫。可他的身形迅速地远去、消失,她心底再多的呼唤都化作了虚无。

她没有睁开眼睛,只无限疲惫地问:“什么事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丫鬟的声音带着颤,好似被云歌的悲叫给吓着了,“老爷派人来接小姐回府探亲,说是家宴,想小姐回去团圆。”

“知道了。”

丫鬟硬着头皮问:“那奴婢帮小姐收拾包裹?”

云歌仍呆呆地闭着眼睛坐着,一点动的意思都没有,丫鬟小声说:“小姐,姑爷已经同意了,您若想去,马车随时可以出发。”

云歌突然问:“如果一个人,以前看着你的时候眼底都是温暖,也很开心,可突然有一天,他看你的时候充满了悲伤,你说这是为什么?”

丫鬟凝神想了会儿,迟疑着说:“大概是我做错了事情,让他不开心了。”

云歌喃喃说:“我没有错!他应该明白的。”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也许他不开心,只是因为你心里不开心,他难过,只因为你心里是难过的,他觉得你做错了,只是因为你心底深处早已认定自己错了。”

云歌猛地睁开了眼睛,孟珏正立在窗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想来他是因为霍光的事情,随丫鬟同来的,只是站在屋外没有说话。

他的唇角紧抿,似乎很漠然,注视着她的墨黑双眸中却有无限悲伤,竟和陵哥哥刚才的眼神一模一样,云歌心中陡地一颤,跳了起来,随手拿了件披风就向外走,丫鬟忙赔着小心服侍云歌出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到了霍府,霍光居然亲自在外面迎接。

面对霍光的厚待,云歌淡淡地行礼问安,客气下是疏远冷漠。一旁的丫头都觉得窘迫不安,霍光却似笑得毫无隔阂。

因为云歌的来临,宴席的气氛突地冷下来,霍光笑命霍禹给族中长辈敬酒,众人忙识趣地笑起来,将尴尬掩饰在酒箸杯盘下。

霍光看云歌没带行李,知道她肯定坐坐就走,寻了个借口,避席而出,带着云歌慢慢踱向书房。

他一面走,一面指点着四处景物,“看到左面的那个屋子了吗?以前是主人起居处,你爹和你娘就住在那里。”

“那边的草地以前是个蹴鞠场,你爹喜欢蹴鞠,常叫人到府里来玩蹴鞠。可别小看这块不起眼的场地,当年的风流人物都在这里玩过,有藩王、有将军、有侯爷,卫太子殿下也来过很多次,不过你爹可不管他们是王还是侯、几只鼻子几只眼,脚下从不留情,那帮人常被你爹踢得屁滚尿流。”

霍光眼前浮现过当年的一幕幕,语气中慢慢带出了少年时的粗俚爽快,眉宇间竟有了几分飞扬。

云歌身上的冷意不自觉中就淡了,顺着霍光的指点,仔细地看着每一处地方,似乎想穿透时光,看到当年的倜傥风流。

“这个书房是你爹当年办公议事的地方,格局大致没变,只摆放的东西变了。那边以前放的是个巨大的沙盘,你爹常在上面与你娘斗兵,还赌钱了,究竟谁输谁赢,我是一直没搞明白,好像你爹把整个府邸都输了。”

“斗兵?和我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光笑,“是啊!你爹什么事情都不避你娘,就是他和将军们商议出兵大事时,你娘都可以随意出入。这个书房还有一间屋子是专门给你娘用的,现在我用来存放书籍了。”

云歌突然间觉得这个书房无限亲切,伸手去摸屋宇中的柱子,好似还能感受到爹娘的笑声。她的嘴角忍不住地上翘,笑了起来,一直压在身上的疲惫都淡了,她心中模模糊糊地浮出一个念头,她是该离开长安了!陵哥哥肯定早就想离开了!这个念头一旦浮现,就越来越清晰,在脑中盘旋不去,云歌的手轻搭在墙壁上想,就明天吧!

霍光微笑地看着她,眼中有无限寂寥,“大哥的一生顶别人的好几生,在庙堂之巅能建功立业、名垂青史,在江湖之远能纵横天地、笑看苍生。有生死相随的妻子,还有曜儿和你这般的儿女,我想大哥此生必定无憾!”

云歌看到他斑白的两鬓,苍凉的微笑,第一次发觉他老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了十多岁,好像肩头的疲倦随时会让他倒下,虽然心中有厌恶,嘴里却不受控制地说:“叔叔的一生也波澜壮阔,辅佐了四代……三代帝王,几次力挽狂澜,将一个岌岌可危的汉朝变成了今天的太平安稳,叔叔也会青史留名。”

霍光让云歌坐,他亲自给云歌斟了杯茶,云歌只淡淡说了声“谢谢”。

“我想大哥并不在乎是否青史留名,他只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别人如何评价是别人的事。我和他不一样,我很在乎世人如何评价我,我的确希望能留名青史,可这并不是我最在乎的事情,人人都以为霍光最在乎权势,其实也不是我最在乎的。”

云歌有些诧异,“那是什么?”

“我想边疆再无战争!我想四夷臣服!我想大汉的稳定太平不再用女子的血泪去换!这才是我最想要的!”霍光冷笑起来,朗声说:“权势算什么玩意?只不过是我实现这一切的必经之路!没有权势,我就不能为所欲为!只有鼎盛的权势才能让我不拘一格、起用人才;才能轻徭役、薄税赋,良田不荒芜;才能让国泰民安、积蓄财富;才能修兵戈、铸利箭;才能有朝一日铁骑万匹,直踏匈奴、羌族!”

霍光虽然身着长袍,坐于案前,可他说话的气势却像是身着铠甲,坐于马上,只需利剑出鞘,指向天狼,激昂的马蹄就可踏向胡虏。可在下一刻,他却又立即意识到,他再权倾天下,再费心经营,仍只是个臣子,能令剑尖杀敌、铁蹄驰骋的人永远不会是他!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他眼中的雄心壮志渐渐地都化作了无奈悲伤,他笑嘲着说:“‘太平若为将军定,红颜何须苦边疆?’大汉的男儿都该面目无光才对!”

云歌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在惊闻乌孙兵败的时候,重病到卧榻数月,他并不是在装病教训刘询,让刘询明白政令的执行还离不开他,而是真的被刘询的刚愎自用气倒了。他谨慎一生,步步为营,却被刘询的人毁于一夕,其间伤痛绝非外人所能想象,也在这一刻,她开始觉得这个人真的是她的叔叔,他身上和父亲流着相似的血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光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眼中的情绪立收了起来,又变成了那个镇定从容、胸有成竹的权臣,“这些话已将近三十年未和人说过,不知怎么的就突然间……让你见笑了!”

云歌将他杯中的冷茶倒掉,重新斟了杯热茶,双手奉给他,“叔叔身体康健,手中大权在握,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完成心愿。陛下虽然刚愎了一些,但并不是不明理的君主。就我看,他对武帝刘彻既恨又敬,只怕他一直暗存心思,要实现武帝刘彻未完成的心愿——安定边疆、臣服四夷,一方面是自己的雄心壮志,另一方面却也是为了气气九泉下的刘彻。我想只要君臣协心,叔叔的愿望一定能实现。”

霍光接过热茶,顾不上喝,赶着问:“你说的可是真的?陛下一直表现出来的样子和你说的可不符,他总是一副毫不在乎西域、匈奴的样子,似乎只要官吏清明、人民安康就可以了,文帝、景帝虽然年年给匈奴称臣进贡、送公主,普通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其实比在武帝手里要好,我一直以为陛下打算效仿的皇帝是文、景二帝。”

云歌说道:“叔叔聪明一世,却因为太在乎此事,反而糊涂了。陛下定是看破了叔叔在乎,所以他就不在乎,叔叔越想打,他就越表现得不想打,利用叔叔的在乎,逼叔叔在其他事情上退让。”

霍光呆呆发怔,一一回想着自刘弗陵驾崩后的所有事情,半晌后,痛心疾首地叹道,“没想到我霍光大半生利用人的**,驱策他人,最后却被一个小儿玩弄于股掌间。”

云歌正想说话,听到外面仆人的叫声:“娘娘,娘娘,您不能……”

门“砰”地被推开,霍成君面色森寒,指着云歌说:“滚出去!霍家没你坐的地方,你爹当年走时,可有考虑过我爹爹?他倒是逍遥,一走了之,我爹呢?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长安,你知不知道你爹在长安树了多少敌人……”

霍光断然喝道:“闭嘴!”冷鹜的视线扫向书房外面立着的仆人,所有人立即一溜烟地全退下,有多远走多远。

“云歌,你先去前面坐会儿,等叔叔处理完事情,再给你赔罪。”

云歌无所谓地笑笑,告辞离去,“今日已晚,我先回去了,叔叔,您多保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出书房后,走了会儿,忽觉得身上冷,才发现匆忙间忘拿披风了,一般的衣服也就算了,可那件披风上的花样是刘弗陵亲手绘制,命人依样所绣,自然要拿回来。

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到断断续续的争吵声。

“……我是宁要云歌这个侄女,不要你这个女儿……”

“……你说是我的亲生女儿?”霍光的笑声听来分外悲凉,“……亲生女儿会帮着刘询刺探老父的一举一动,通知刘询如何应对老父?亲生女儿会用利益说服堂兄一起背叛老父……”

“……既然你和刘询如此情投意合,爹不拦你……我霍光只当从没生过你,从今往后,霍家是霍家,娘娘是娘娘。”

屋里的声音时高时低,云歌听得断断续续,她如中蛊一样,明知道不对,却轻轻地贴到屋檐下,藏在了阴影中。

屋子里传来哭泣声,“爹……爹……”

似乎霍成君想去拽霍光的衣袖,却被霍光打开。她悲伤羞怒下突地吼起来,“爹爹可有当我是女儿?可曾真正心疼过我?爹爹装出慈父的样子,让女儿在刘询和刘贺中选,等试探出女儿的心思后,却偏偏反其道选了刘贺。还有大姐,爹爹当年对她许诺过什么?结果是什么?你让女儿怎么信你?爹爹究竟隐瞒了我们多少事情?爹爹说刘弗陵的命由老天做主,那长安城外的山上种的是什么?刘弗陵的病……”

“啪”的一巴掌,霍成君的声音突地断了,一切都陷入了死寂。

好一会儿后,她的声音含糊不清地响起,“爹爹,女儿已经知错!求爹爹原谅!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光沉默了很久后才开口,低哑的声音中满是疲惫,“你走吧!我没做好父亲,也怪不得你不像女儿。”

“咚咚”的磕头声,一遍又一遍的哭求,霍光却再不开口。

“吱呀”一声,霍成君拉开门,捂着脸冲出了书房。

云歌软软地坐到了地上,脸色煞白到无一丝血色。

“爹爹究竟隐瞒了我们多少事情?”

“爹爹说刘弗陵的命由老天做主,那长安城外的山上种的是什么?”

“刘弗陵的病……”

他们究竟想说什么?为什么要提起陵哥哥的病?霍光为了阻止霍成君未出口的话,竟然不顾霍成君的身份下重手打断她!

云歌只觉得气都喘不上来,似乎前面就是无底深渊,可她却还要向前走。

当年暗嘲上官桀养了个“好儿子”,如今自己的女儿、侄子有过之而无不及。霍光失望、悲伤攻心,坐在屋里,只是发怔,忽听到外面的喘气声,厉声问:“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正要走出屋子查看,看到云歌立在门口,扶着门框,好似刚跑着赶回来,一面喘气一面说:“我忘记拿披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