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歌

第十四章 孤鸿语,三生定许,可是梁鸿侣?(2 / 2)

刘奭掀帘看了一眼,头有些昏,忙又缩了回去,拉住要下车的母亲,脸色苍白地说:“母后,不要下去,外面有血……”

许平君推开了他的手,“你的母后经历过的事情比你想象的多得多。”说着话,她跳下了车,富裕忙撑起了伞。

看到台阶上的血,许平君眼中有担心恐惧,面色却还镇定,一面沿着台阶向上急走,一面对富裕说:“命所有人跪迎!”

富裕立即扯足了嗓子开始吼:“皇后、太子在此,所有人等下跪接驾!”

在他一遍遍的吼声中,一圈圈的人回头,一边看,一边都跪了下去。皇后加太子的威慑力十分大,不过一小会儿工夫,所有的兵士都跪在了地上。

青灰色的陵墓上空,几道金色的闪电如狂蛇乱舞,扭动着划过天空,映照得陵墓惨白的刺亮。

许平君也终于借着光亮看到了于安,可是云歌……

浑身是血的于安,在看到她的瞬间,身子直挺挺地向前倒去,被他护在身后的云歌露了出来。

闪电消失,一切又隐入了黑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隐隐约约中,许平君觉得云歌身上也有血,慌得立即跑起来,富裕忙抓住了她,“娘娘,您有身孕,奴才上去看。”说完,把伞递到一旁的宦官手中,身子几跃,踩着士兵的脑袋,就跳到了墓碑旁。

摸了把于安的鼻息,发觉微弱无比,心中伤痛,对一旁跪着的官兵吼叫:“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你们……”挥手想打,却又匆匆收回,赶去探看云歌,一面对军官吩咐:“你把他背下去,立即送去长安郊外的张氏医馆,他若活不过来,你也就赶紧准备后事吧!”

惊慌中军官立即背起于安,赶去找人救命。

富裕刚扶起昏迷的云歌时,还心里一松,觉得她没受伤,只是神志不清,可紧接着,就觉得不对,云歌的脸通红,而他扶在云歌后背的手黏糊糊的湿,和雨水的湿截然不同,他立即去细看,发现云歌后背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本来不会有性命之碍,可她受伤后,一直任由它在流血,人又一直浸在冷雨中,现在恐怕……

富裕不敢再往下想,抱起云歌就往下跑,“娘娘,姑娘受伤了,要赶紧看大夫。”

许平君看到云歌的样子,伤怒攻心,气得身子都在颤,指着台阶上跪着的士兵,“你们竟然在平陵伤她……”

刘奭听闻姑姑受伤,也慌起来,几步赶了过来,但毕竟不像母亲般心痛神乱,“母后,他们只是尽守卫职责,当务之急是救姑姑、不是惩罚他们,我们赶紧回城内去找太医。”

许平君立即醒悟,母子二人跟在富裕身后,匆匆上了马车。

许平君眼睛一直眨都不眨地盯着云歌,一会儿就去探一下云歌的鼻息。刘奭看母亲脸色也不好看,担心起来,想着话题来消解母亲的焦虑。

“娘,你刚才看到血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车轱辘碾着雨地的声音中,许平君的思绪悠悠地飞了回去。

“有一次,娘看到的血比这次还多,娘还亲眼看到人头飞起……那次也下着很大的雨,当时娘正怀着你,被一个坏人捉了去,你姑姑为了救娘和你就……”

在哗哗的雨声中,在许平君含泪的讲述中,马车奔驰在过去与现在。

因为有人夜闯帝陵,所以刘询一直在昭阳殿静等消息。在许平君的马车刚驶出未央宫时,刘询就已经知道了皇后和太子深夜出宫,在太医接到皇后传召的同时,云歌重伤的消息也被送到了昭阳殿。

刘询听闻,淡淡“嗯”了一声,就上榻休息了,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一旁的霍成君却怎么都睡不着,想起身,又不敢,只能闭着眼睛装睡,还不敢翻身,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刘询上朝去了,她才能赶紧命人去打听消息。

打探消息的人回来时,给她带来了她最希望听到的消息。

“三位太医守护了一个晚上,云歌仍然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奴婢问过一个老太医,他说人若老这么烧下去,不死也会被烧成个傻子。”

霍成君很想控制住自己的笑,却怎么也忍不住,索性大大方方地笑了,这边还没笑够,又有人给她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

“娘娘,听闻孟太傅突然感了恶疾,今日没能来上朝,陛下很担心,下朝后亲自去孟府探病。”霍成君紧张地问:“他真的病了?”

宫女点头,“真的病了,霍大将军也要求同去看望孟大人,陛下只能命霍大将军同行。孟太傅的确病了,而且病得不轻,说他脸色白得像雪,整个人精神特别不济,后来陛下告诉他孟夫人夜闯帝陵被士兵误伤,如今生死难料,听闻他差点晕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成君咬牙切齿地笑着,云歌呀云歌!你这次倒是真的做到了你说过的话!两个互相折磨的人!

“小姐……”

宫女突然改了口,霍成君会意,笑扫了一圈四周,所有服侍的宫女都退了出去,立在她面前的宫女才再次开口,“小姐,奴婢只是代夫人传话。夫人……夫人说‘你入宫这么多年,怎么肚子还没有消息?张良人已有身孕,那边更是眼见着第二个儿子都要有了,你究竟在做什么?宫里的太医全是一群废物!你这两天找个时间出宫来,我听说终南山那边有个老婆子祈子十分灵验,我陪你去一趟’。”

霍成君的好心情刹那间无影无踪,一把将案上的食物全部扫到地上,宫女吓得跪倒在地,不停磕头,“奴婢只是依言传话。”

“滚出去!”

宫女立即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大殿。

霍成君气得拿起什么砸什么,一件件价值连城的东西被砸坏,她的气却一点没少,反而越重。这么多年间,什么办法没有想过?使尽浑身解数地缠刘询,私下里见太医,哪里的神灵验就去哪里拜神,去喝“神泉”,听闻哪个村里的哪块石头灵验,只要摸一摸就能有孕,她也跑去摸,实际那块所谓的神石,就是一块长得像男人那里的石头,她甚至还喝过童子尿求子……

什么办法没有想过、做过?很多事情,不敢泄漏身份,只能乔装改扮后去,中间所受的羞辱和屈辱是她一辈子从未想过的。现在又要一个愚昧无知的妇人来给她跳神,询问她最私密羞耻的事情,然后再在她面前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不!她受够了!她受够了!

作为一个女人,却连女人最基本的怀孕生子都做不到。父亲的冷漠,母亲的跋扈,整个家族的压力,其他妃子的窃笑,还有宫女们古怪的眼光……

许平君她凭什么可以一个又一个儿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成君觉得自己就要被他们逼疯!

“我肯定会有孩子的,肯定会有……”她一面喃喃地对自己说,一面却见到什么就撕裂什么,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讥讽她,她只想毁灭一切。

许平君隐隐明白云歌和孟珏之间出事了,否则云歌不会深夜突闯帝陵,所以她不打算送云歌回孟府,可也不方便带云歌去未央宫,正无奈时,突然想到她和云歌以前住过的房子还空着,略微收拾一下,正好可用来暂住。她命刘奭先回未央宫,自己带着云歌回了她们的旧宅,又传了太医来给云歌看病。

三个太医一直守在云歌榻前,未曾合眼,而她就命人在外间的屋子放了张软榻,守着云歌。每一次起身探看,都看到太医摇头,她只能又黯然地坐回去。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从哗哗啦啦变成了淅淅沥沥。静谧的深夜,恍恍惚惚中听去,觉得那淅淅沥沥声像是一个老人讲着一个古老的故事,可真凝神去听时,却又什么都听不清楚,只觉得曲调无限苍凉。

许平君细看着屋子的每一个角落,一切都似乎和以前一模一样,书架上摞着的竹简,角落上的一副围棋,案上的琴,还有那边的一幅竹叶屏……

还记得孟珏坐在那边的案前,一身白袍,月下弹琴。

也记得病已刚做好竹叶屏时大笑着说:“这面屏风做得最好,都舍不得让你们拿到七里香去了。”云歌从厨房里探了个脑袋出来,“那就不送了,我自己留着,赶明天我们自己喝酒题诗。”

还有院子中的槐树,夏天的晚上,他们四个常在下面铺一层竹席,摆一个方案,然后坐在树下吃饭、乘凉,有时候,病已和孟珏说到兴头,常让她去隔壁家中舀酒。

“平君,回家再拿筒酒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蹙眉,“还喝?这次统共没酿多少,还要卖……”

他微醉中推她,凶巴巴地说:“我是一家之主,让你去,你就去!去,去!”姿势却带着几分孩子的撒娇,扳着她的肩膀,不停地晃。

云歌在一旁掩着嘴笑。

孟珏伸手入怀去摸钱,一摸却摸了空,随手从云歌的鬓上,拔下珠钗,扔给她,慷他人之慨,“换你筒酒!”

这次换了她抿着唇,对着云歌乐。

……

细碎的说话声、欢愉的笑声就在许平君耳旁响着,许平君似真看到了他们,她不禁站了起来,满面笑容地走向他们,就在她想笑坐在他们中间时,一个眨眼,槐树下已空空如也,只有初升的太阳在一片片槐叶间跳跃、闪耀,略微刺眼的光芒让她眼睛酸痛,直想落泪。

她怔怔地站在槐树下,茫然不解。

雨,不知道何时停了,天,不知道何时亮了,云歌,她却仍未醒,而一切,都回不去了!

三个太医满脸疲惫地向她请罪,“臣等已经尽力,不是臣等的医术低微,而是孟夫人的身体不受药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没有责怪他们,谢过他们后,命他们告退。叫了个小宦官过来,命他去请孟珏,一则想着孟珏的医术好,二则想着总要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看样子,云歌的病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伤,唯有清楚了缘由,才好对症下药。

当许平君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孟珏时,不能置信地摇了摇头,风姿翩翩的孟珏竟然一夕之间,憔悴虚弱至此!本来存了一肚子的质问,可此时全都变成了无奈。

“孟大哥,你和云歌不是已经关系缓和了吗?我还听她说在跟你学医,怎么现在又好像……唉!你得了什么病?怎么连路都走不了了?”

孟珏没有说话,推着轮椅的八月忍不住说道:“公子不是病,是身上的余毒未清,自己又内火攻心,不肯静心调理,所以身体虚弱无力。”

许平君惊讶地问:“毒?谁敢给你下毒?谁又能让你中毒?”

八月却不敢再开口,只是满脸气愤地低着头。

孟珏淡淡说:“你先下去。”

八月静静退了出去。

许平君琢磨了一会儿,心中似有所悟,却怎么都没有办法相信。孟珏谨慎多智,又精通医术,能下毒害他的人少之又少,而能下毒害了他,又让他一声不吭,八月他们敢怒不敢言的却只有云歌。

“云歌,她……她不会做这样的事,也许她被人利用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富裕尖锐的声音突地在屋子门口响起,“云姑娘当然不会随意害人,但如果是害了陛下的人则另当别论。”富裕去探望于安,已经从醒来的于安处得知一点前因后果,此时义愤填膺,根本顾不上尊贵卑贱,“皇后娘娘,请命孟大人尽快离开,更不用请他给云姑娘看病,云姑娘宁死也不会让他给自己治病!他在这里多待一刻,云姑娘的病只会更重!”

许平君愣了一刻,才明白富裕口中的“陛下”该是指先帝刘弗陵,而非刘询,反应过来的一刹那,她突地打了一个寒战,心里是莫名的恐惧,刘弗陵被害?刘弗陵被……被害?

她迅速瞟了眼四周,看所有人都在院子外守着,一个留下来的太医正在厨房里煎药,才稍微放心,厉声说:“富裕,你在胡说什么?”

富裕跪了下去,头却没有低,满眼恨意地盯着孟珏,“我没有胡说,于师傅亲口告诉我,孟珏设计毒杀了先帝,他还利用云姑娘的病,将毒药藏在云姑娘的药里,他的心太狠毒了,云姑娘肯定伤心自责得恨不得死了……”富裕声音哽咽,再说不下去。

许平君看孟珏面色灰败,一语不发,从不能相信慢慢地变成了相信。这么大的事情,如果孟珏没做过,他怎么不分辩?何况,孟珏杀人本就从来不手软,欧侯的死、黑子他们的死……

许平君想着孟珏的狠辣无情,想着云歌的生死未卜,强抑着发抖的声音对富裕说:“你休要再胡言乱语,孟太傅是社稷栋梁,岂会做这等乱臣贼子的勾当?先帝明明是病逝的,所有的太医都可作证,以后再让本宫听到这样的胡话,本宫一定立即治你的罪!”训斥完富裕后,许平君客气有礼地对孟珏说:“烦劳孟大人白跑一趟了,本宫的妹妹病中,实在不宜见客,孟大人请回!富裕,送客!”

富裕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即跳起来,弯着身子,好似很卑贱有礼地说:“孟大人,请!”

孟珏不肯走,“平君!”语气中有浓重的请求。

许平君不理他,只对富裕吩咐:“你加派人手,看护此院,不许任何闲人进入,若有违旨,本宫严惩不贷。”

富裕响亮地应了声“是”,过来推孟珏的轮椅,把他向外推去,孟珏回头盯着许平君,“太医现在束手无策,你让我去看看云歌。她高烧不退,耽搁不得,你不顾她生死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咬牙切齿地一字字说:“我若再让你靠近她一步,才是想要她的命。从此后,孟大人是孟大人,云歌是云歌!”

眼见着就要被推出门,孟珏忍住内腹的疼痛,掌间强提了股力,使了个虚招,挥向富裕,将富裕逼退了一步后,借机对许平君说:“你先问清楚我用的是什么药害……的人,再发怒。”已经看到屋外的人,孟珏也不敢多言,只能仓促间扔给了许平君这么一句话。

富裕将孟珏推出院门,重重关上了门,几步跪到许平君面前说:“娘娘,张大夫,就是以前救过太子殿下的那个张太医,医术很好,可以命他来探看一下。”

许平君点了点头,却又叹了口气,“云歌的病不在身体,她背上的伤口,你也看见了,不是重伤,她是自己……”她是自己不想活了,许平君没有办法说出口,心里却无比清楚,一个女人先失去了丈夫,紧接着失去了孩子,当好不容易稍微平静一些时,却发现丈夫是被人害死,她还在无意中被卷入了整个阴谋,间接地帮了凶手……许平君自问,如果是自己,自己可还能有勇气睁开眼睛?

许平君只觉得心沉如铅,问道:“孟珏究竟是如何利用了云歌?”

“云姑娘不是有咳嗽的宿疾吗?孟珏当年制了一种很好闻的香屑给云姑娘治病,后来云姑娘发现,这个香正好可以做毒引,激发先帝身上的毒……娘娘!娘娘……”

突然之间,许平君无声无息地向后倒去,富裕吓得大叫,发现许平君双眼紧闭,呼吸紊乱,立即大叫太医,太医忙过来探看许平君,气得直说富裕,“你是怎么照顾皇后的?怎么惊动了胎气?你……你……搞不好,会母子凶险……”忙烧了些艾草,稳住许平君心神,再立即开了药方子,让人去煎药。

许平君悠悠醒转时,双眼虚无,没有任何神采,富裕哭起来,“娘娘,你不要再想那些事情,云姑娘会好好的,您也会好好的,你们都是好人,老天不会不开眼。”

许平君无力地说:“你去孟府叫孟珏,我想见他。”

富裕呆住,许平君小声说:“快去!不要对他无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富裕只得擦干净眼泪,向外跑去,不想出了院子,看见孟珏就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坐着。他面容蜡白,身子歪靠在轮椅上,闭着眼睛似休息又似聆听。

富裕刚走了几步,他已经听到声响,似早猜到富裕的意思,睁眼对身后的八月说:“你在外面等着,我一个人进去。”

富裕很是吃惊,却顾不上多问,推着轮椅,进了院子,将院门关好后,又推着他进了许平君所在的堂屋。

许平君对富裕说:“你在屋子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屋子。”

富裕应了声“是”,退出去,关上了门。

孟珏推着轮椅,行到许平君身旁,想要把她的脉息,许平君手猛地一挥,躲开了他。她脸色苍白,声音冰冷地问:“你既害刘弗陵,后来又为什么装模作样地救他?”

孟珏的脸上也没什么血色,他疲惫地说:“不管你信不信,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是没有对刘弗陵动过杀机,但我要杀他,多的是手段,犯不着把云歌拉进来。”孟珏的语气中有自负、不屑,还有自伤、骄傲,“我给云歌配的药全是为了治她的病,我当时压根儿不知道刘弗陵身上有毒,他的毒被我的药引发,是个意外的巧合。”

许平君眼睛盯着别处,声音如蚊蚋一般,“先帝的毒究竟是谁下的?”

“我推测是霍光,至于还有没有其他人牵涉在内,恐怕永远不可能知道了,那些人应该已经早被霍光送去见刘彻了。”

“怎么可能?以前我不懂,现在可是很明白,给皇帝下毒谈何容易?皇帝的饮食、衣物都由专人负责,就是每口水都会有宦官先试毒,于安忠心无比,霍光如何下的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光的下毒方法,我也是平生仅见,不知道是哪位高人给他出的主意,布了这么个天衣无缝的局。霍光在一座荒山中种植了一种叫‘狐套’的植物,它开的花剧毒,可令人心痛而死,这座山中还有一种野生的植物,叫‘钩吻’,可令人呼吸停止,窒息而亡。这些植物就随意长在山上,任何人看到都不会多想,世间哪一座山上没有些有毒的花和草呢?此山多泉水,狐套和钩吻的点滴毒素融入泉水,流到了山下,山下的湖水就有了‘毒’,其实,这些湖水也不能算有毒,因为我们即使连喝几个月,都不会有任何中毒迹象,因为这些毒太少了,少得我们的身体可以自然排泄化解掉,但是,如果我们常年喝这些湖水,十年、二十年后,随着年龄增长,体质衰老,却会某一天突然爆发疾病,比不饮用湖水的人早亡。这种事情在民间也不少见,比如某个村子出生的人大部分是瘸子,某个村子的人容易眼睛瞎,某个村子的人寿命比别的地方短,人们往往归咎于他们得罪了神灵,或者受到诅咒,我义父却曾说过‘一方水土,一方人,人有异,水土因。’我能发现霍光的这个绝不可能被人发现的秘密,就是突然想起了这些事情。”

许平君不解,“可是皇帝和皇后、后宫诸妃喝的是一样的泉水,霍光如果用这种方法下毒,其他人不是也会得怪病?”

孟珏解释道:“所以我才说霍光的这个局布得天衣无缝。他的‘下毒’还多绕了一个圈子。我查过刘弗陵的起居注,刘弗陵喜用鱼肉,而这个湖内就有很多鱼,这些鱼看上去健康活泼,和其他的鱼没有两样,实际上体内却积蕴了微量‘病因’,如我前面所说,一般人吃几条,一点事都不会有,但刘弗陵从八岁起就开始食用这些‘有病’的鱼,身体会慢慢地变差,如果没有我的香,也许还要五年左右才会病发,但是我的香,恰好激发了他体内深藏的‘病’。如果五年后他身体开始虚弱得病,没有任何人会怀疑是毒,因为试毒的宦官没有一点事情。”

许平君喃喃说:“因为试毒的宦官不止一人,而且这些试毒的人吃的量也和刘弗陵不一样。”

孟珏点头,“可以说,即使我们今日站在霍光面前指责他下毒,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水有毒?霍光可以立即喝给你看!鱼有毒?霍光也立即可以吃给你看!哪里都没有毒。”

许平君寒意侵体,声音发颤,“霍光他究竟想要什么?他难道不明白吗?这个天下终究是刘家的天下,即使杀了刘弗陵,他想篡位登基也根本不可能,他谋反的那天,就是天下藩王起兵讨伐他的一天。”

“我推测,霍光从没有想过自己登基,他只想做实际上的‘皇帝’。如果刘弗陵好控制,听他的话,那么他可以随时中断养‘鱼’,如果不好控制,那么刘弗陵会在二十五岁左右就身体变差,生怪病而亡,这个时候,刘弗陵应该已有儿子,还恰好是幼子,而且按照霍光的计划,还应该是有霍家血脉的孩子,霍光自然可以挟幼帝令天下,天下藩王没有任何理由声讨他。”

“刘询他……他知道霍光的事情?”许平君身子簌簌发抖,她一直知道霍光权势遮天,是个很可怕的人物,可是她怎么都想不到,他已经可怕到了如此地步!给一个八岁的孩子下毒,预谋二十年后的天下,这是怎样的谋划和心思?难怪上官桀和桑弘羊会死,他们怎么可能斗得过这样一个深谋远虑、狠毒无情的人?难怪刘询明知危机重重,仍急着要立虎儿为太子。

孟珏淡淡应了声,“嗯。”

许平君的面颊抖动得几次想说话,都话语破碎,不能成声,最后才勉强吐出了句,“我……送给云歌的……香囊可……可有问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身子靠坐到了轮椅上,声音不大地说:“不仅仅是有问题,还是很大的问题!刘弗陵的毒虽然被我的香引发,实际上是因祸得福,因为再晚两三年,即使扁鹊再世,恐怕也没有办法替他治好这非病非毒的怪病。这次病发,却机缘巧合地让我发现了他病的源头,然后想出了救治的法子。其实他的毒大部分已经被我清除,但他中毒的年头太久,所以身虚体弱不说,有些余毒还要慢慢地靠调理去拔,不过只要方法得当,两到三年就应该可以完全恢复健康。他当时身体内的状况正是新旧交替时,刘询送的香囊,压制了新气生,引动了体内残存的余毒,所以……所以我也再无能为力。”

随着孟珏的话语,许平君大睁的眼睛内,一颗颗泪珠顺着眼角滚落,再无声无息地涔入了盖着她的毯子上。

“你为什么不向云歌解释?”

“我没有信心她会相信,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解释,就会牵扯出刘询,这事太过重大,我怕云歌会有生命危险。再说了,让她知道她曾无数次亲手做过鱼给刘弗陵吃,也许在刘弗陵吃不下饭时,她还特意夹过鱼片给他,劝他多吃一点,她又是什么感觉?难道就会比现在好过一点吗?很多事情,如果能不知道,还是一辈子不知道的好,所以若不是被你逼得没有办法,我绝不会告诉你这些。”

许平君心中对孟珏感情复杂,恨叹道:“孟珏,如果你能告诉先帝或云歌,他的病是因为你的香无意引发的,也许先帝根本不会死。我即使送出了香囊,也害不到他们呀!”

孟珏呆住,怔怔不能说话。

许平君的眼泪仍在不断地滑落,可她的声音却已听不出任何异常,只是异样的冷。

“我把云歌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救活她!我回宫了。”说着就掀开毯子,要起来,孟珏想伸手扶她,她躲开了他,叫富裕进来。

“平君,你不如让富裕先陪你去别处住几天,或者回娘家……”

“家?”她曾有过家吗?许平君笑起来,一面扶着富裕的手向外走,一面说:“我不回未央宫,还能去哪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夏末的阳光正是最明媚绚烂时,她却是连骨头缝子里面都在发冷,眼里所看见的是只有黑灰色,没有任何光亮温暖。原来这就是被最亲的人利用的感觉,原来这就是伤害到自己最亲的人的感觉,原来这就是绝望的感觉。生不如死,原来就是这种感觉。

小时候,没有家和亲人,她以为只要她很努力,讨得母亲喜欢,她就会有家,可是无论她如何勤劳能干,母亲都看不到她;大一点时,她以为她的刘大哥能给她一个家,在他爽朗的笑下,她能拥有温暖,她费尽心思地抓住了他,以为在他的身边,她就有了家,可是她错了。未央宫当然不是家,可至少她拥有过曾经的温暖,她可以守在椒房殿内回忆那些逝去的美好,可是她又错了,原来曾经的温暖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不愿再见刘询,无颜再见云歌,一瞬间,她失去了她的所有,或者说,她本就一无所有。

她能去哪里?哪里又能给她栖身之所?

皇后和富裕走后,太医和守护在屋子四周的人也被皇后带走。八月见状,上前敲了敲院门,屋里没有人回应,他就走了进去。厢房里,孟珏坐在云歌榻边发呆,许是因为还在病中,孟珏看上去异常的疲惫,显得眉目间无限萧索。

八月心中本来对云歌有很多气,可这会儿看到她脸被烧得通红,嘴唇灰白,全是爆裂的伤口,被子外面的手瘦得更是让人觉得一碰就会断,他心中的气忽地就全消了,上前小声问:“公子,要去抓什么药吗?我找九妹去抓。”

“她只是背上受了点轻伤,流了些血,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太医院最好的三个太医会诊开出的药石方子已经是最好。”

“那……那就没有办法了吗?嘴唇都被烧得全裂开了,再这么烧下去……”

孟珏拿着湿棉布轻轻擦云歌的唇,“只能试一试非药石的法子了。八月,你立即回府,云歌的屋中应该收着一管紫玉箫,你把它拿来。”

八月忙回府去取箫,心里却怎么都不明白云歌的病和箫有什么关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八月把箫取来,孟珏接过紫玉箫,拿到眼前仔细看了一瞬,唇边慢慢地抿出了丝苦笑。

他面对着窗外,将箫凑到唇畔,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

箫声响起的刹那,如皓月初升,春花绽放,整个屋子都被宁静安详笼罩。

午后的阳光从窗户洒进,孟珏的五官苍白中流动着点点碎金的细芒;和煦的夏风从窗口吹进,孟珏的几缕黑发在风中飘舞。他细长的手指在紫玉映照下,苍白得仿佛透明,可他墨黑的双瞳中柔情流转,全是温暖。

八月退到了院外,轻轻掩上了门。这般的深情和挽留,连不懂音律的他都听懂了,云歌即使在睡梦中,也不会一无所觉吧!

八月觉得曲子耳熟,可又从未听公子奏过,坐在门槛上听了半晌后,忽然想起在哪里听过这首曲子。云歌常喜欢在有星星的晚上吹这首曲子,用的好像就是这管紫玉箫,不过,她的曲子中哀音深重,公子所奏却平和宁静,所以一时没有想起来。待想明白了,八月心里又泛出酸楚,这管箫的末端有刻印,是孝昭皇帝刘弗陵的遗物,云歌吹的曲子只怕正是孝昭皇帝当年常奏的曲子。公子这般心高气傲的人竟然为了救云歌,不惜用刘弗陵的物品,揣摩刘弗陵的心思,吹奏刘弗陵常奏的曲子。

没有人知道云歌究竟有没有听到曲子,孟珏似乎也并不关心,甚至他根本没有回头看过云歌,他只是坐在窗边,面对着他和她曾经共居的院落,一遍遍地吹着箫。

从午后的金光流溢到夕阳的晚霞熠彩,从薄暮昏暝到朝旭晨曦,他一直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地吹着同一首曲子。

光影在他身上流转,有午后淡金中的孤直,有夕阳斜曛中的落寞,有月从西窗过的傲慢冷淡,有沉沉黑暗中的固执守候,有清冷晨曦中的疲惫孤单。

天,亮了又暗了,暗了又亮了,光影交替间,似乎交错了孟珏的一生。但不管何种神情,何种姿态,他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在晨昏交替间,追寻着一点渺茫,踽踽独行于苍茫天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灿烂的阳光再次洒满庭院时,曲子突然滞了一滞,几丝鲜血从他的嘴角涔出,沿着紫玉箫滑下,滴落在他的白袍上,孟珏没有任何反应,仍然吹着曲子。

一会儿后,曲子又顿了一下,又再次响起……

在院子外守着的八月听到曲子变得断断续续,猛地推开了门,冲了进来,看到孟珏唇角的鲜血,惊骇下,叫道:“公子,不要再吹了!”想要去夺箫,却被孟珏眼中的光芒所慑,根本不敢无礼,情急间看到榻上的云歌,一下扑了过去,“烧退了,夫人烧退了!公子……”带着哭音回头,看见孟珏终于停了下来,正缓缓回头看向云歌。

他脸色煞白,唇却鲜红,手中的紫玉箫早被鲜血浸透,已看不出本来颜色,而他的表情最是古怪,说是欣慰,却更像悲伤。

他怔怔看了云歌好一会儿,头无力地靠在了轮椅上,闭上了眼睛,嘴唇动了几动,八月却根本听不清楚他说什么,忙凑到他身旁。

“……回府,请张大夫照顾云歌,不要提我,就说……就说是太医救的云歌。”

八月不甘心,放下自尊、不顾性命,用心血渡曲救活的人,竟然连见都不见一面吗?

“公子,你……不等夫人醒来了?”

孟珏已没有力气说话,只轻抬了下手指,八月看他面色白中泛青,再不敢啰唆,立即推着他向外行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于安毕竟从小习武,伤势虽然重,可康复的速度很快,不过几天,就已经可以下地走动。

云歌却一直面色苍白,一句话不说,整天都恹恹地坐着,她的神情总带着困惑和寻觅,常常皱着眉头、侧着脑袋,似乎在倾听着什么,寻觅着什么。

云歌此时的样子让张先生想起了初见她时的样子,可那个时候,她身边有一个人倾力呵护,此时整个院子进进出出的不过就是他和一瘸一拐的于安。好歹云歌也是金口御封的诰命夫人,霍府都来送过几次药物银钱,孟府却从没一个人来探望过,还有皇后,不是说皇后和云歌情如姐妹吗?妹妹病了,姐姐会连看都不来看一眼吗?

人情凉薄至此,张先生黯然,索性绝口不提这些人,好似云歌从始至终一直都住在这个简陋的小院中。

“云姑娘,你在听什么?”

张先生将一碗药放到云歌身旁,试探着问。他总是不能确定云歌在高烧中有没有留下什么遗症,因为她总是好像在倾听着什么的样子。

托腮坐在窗口的云歌默默摇了下头,端起碗几口就把药喝尽了。

“那你可想过病好后去哪里?如果你愿意,可以先去我那里,你若不嫌弃,可以跟着我学习医术,顺道帮我看看病人,也算学以致用。”

院子中正在劈柴的于安停下了动作,静听云歌的答案。

云歌沉默地坐着,抬头望着窗外的天空,眼中有迷茫,好半晌后,她张了张嘴,似想说话。

院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小宦官扶着门框大喘气,“孟……孟夫人,你速跟我进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安冷声斥道:“这里没有孟夫人,你找错了地方!”

小宦官并不认识于安,他自进宫后就在椒房殿当差,从没人敢对他用这种口气说话,气得差点跳起来,手哆哆嗦嗦地指了指于安,想骂,却毕竟顾忌云歌,重重冷哼了一声,“我不和你这山村野人计较。”赶上前几步,对云歌行礼,“孟夫人,富裕大哥命我来接您进宫,说是有十分、十分重大的事情。”

云歌不吭声,小宦官急得差点要哭,“您一定要去,奴才虽不知道是什么事,可富裕大哥一头的汗,眼泪都好像就要下来了。”

云歌心头一动,这几日许姐姐竟一点消息也没有,她如此反常,一定是有什么事!猛地站了起来,“我们走。”

小宦官高兴地跑了出去,掉转马头,准备回未央宫。

于安和张先生想劝,都劝不住,于安无奈下,将自己随身携带的软剑悄悄交给了云歌,“这剑轻软,可藏入腰间、袖中。”

云歌本不想带,可看到于安眼中的担忧,还是接过了剑藏好,“于大哥,我去去就回。”

马车停在未央宫时,正是夕阳时分,半天的红霞,绯艳异常,映得未央宫的雕梁玉栋金碧辉煌。云歌心中却透着荒凉,总觉得入眼处是荒草丛生、尸骨累累,走在宫墙间,觉得厌倦疲惫,此生此世都不想再踏入这个地方。

天还未黑,椒房殿的大门就紧闭,云歌很是诧异,指了指门,疑惑地看向身侧的小宦官。他抓了抓脑袋,回道:“已经好多天都这样了,听说……好似皇后娘娘想搬出椒房殿,陛下不同意,两人之间……反正这段时间,皇后娘娘一直都不理会宫内的事情,除了去长乐宫给太皇太后娘娘请安,就只静心纺纱织布,督促太子读书。”

宫门吱呀呀地打开,富裕看到云歌,忙一把将她拽了进去,“您可来了!”又神色严厉地对周围的人吩咐,“都看好门户!不得放任何人进出,否则杖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一边随他走,一边问:“究竟怎么了?”

富裕不说话,只是带着她往屋里赶,经过一道道的门,一重重的把守,云歌终于看到了许平君。

许平君面如死灰,唇如白蜡,几个婆子正满头大汗地接生。

云歌几步扑到了榻前,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姐姐,你……”

许平君见是她,脸孔一下变了颜色,急着想抽手,云歌不解地叫:“姐姐!姐姐?是我呀!”

许平君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扭过头去不看云歌。

云歌温言说:“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事,现在可不是斗气的时候。孩子想要出来了,你不能再随意动气,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让孩子平平安安地出来。”

许平君不说话,只有眼泪从眼角一颗接一颗地滚落。

云歌走到一旁,低声问富裕,“太医呢?”

富裕低声说:“开完药方就被我赶走了!前段时间,陛下和皇后起了很大的争执,陛下如今正在盛怒中,现在后宫的事情都是霍婕妤说了算,写下来的药方不怕有事,除非这些太医想被灭九族。可我不放心留他们在这里!娘娘这段日子,身子一直不舒服,再不敢出一点差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一边去把许平君的脉,一边问:“是谁煎熬的药?把药方拿过来给我看一下。”

“单衍,是信得过的人,她是掖庭户卫淳于赏的妻子,懂得一点医理,许家和她是故交,娘娘小时候就认识她的,前段时间她一直在照顾娘娘,没有出过差错。”

一个端着热水进来的妇人听到对话,立即跪了过来,看上去很淳朴老实。

云歌正想问她话,许平君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痛得额头全是汗,“……孩……子……”

云歌忙过去,俯身去擦她额头的汗,柔声说:“没事的,孩子一定不会有事,你也会好起来的。”

云歌先去探看了一下许平君的胎位,全身寒意骤起,怎么是个倒胎位?又是早产!许平君的身体好像也不太对。她心慌起来,叫过富裕小声说:“我的医术不行,你立即派人去找孟珏。”

富裕心中一沉,不敢再废话,转身就飞跑出了宫殿。

云歌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心慌,坐到了榻上,将许平君抱在怀里,“姐姐,不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这一次也一定能平安闯过去!来!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孟珏赶到时,天色已黑。

灯火通明的椒房殿内,空气中流动的全是不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到富裕说孟珏来了,云歌没有任何动静,只是俯在许平君耳畔,喃喃细语。孟珏也好似没有看见云歌,直接走到榻旁,去查看许平君,探完许平君的脉,他皱着眉头,沉思着不说话。

云歌看他半晌都不说话,又瞥到他的神色,只觉得全身都寒意飕飕,强压下去的慌乱全都翻涌了上来。以他的医术,竟也如此为难?

孟珏想了好一会儿,才落笔写药方,许平君忽地叫:“孟大哥……”

孟珏和云歌都忙凝神细听。

“……孩子,先保……孩子!”

她的面容灰暗憔悴,眼中却是无比坚毅的光芒,隐隐有一种圣洁,令孟珏想起了母亲将他藏好后,临去前的一瞥。他郑重地点了下头,将两味已经写下的药勾去,重新换了几味药,把药方递给富裕,“你亲自煎熬,不要假手别人。”

富裕点了点头。

许平君挣扎了大半夜,终于诞下了孩子,随着孩子的出世,先前的压抑紧张一扫而空,屋子内的人都笑起来。

“恭喜娘娘,是个小公主。”

稳婆抱着孩子颠了几下后,却听不到孩子的哭声,一下就慌了,赶忙探了下孩子的鼻息,脸色立变,一句话还未说,眼泪就已满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一步就跳了过去,接过孩子,指尖蓄力,连换了十几种手法,都没能让孩子哭出来。他的脸色渐渐灰暗,抱歉地看向云歌和许平君。

云歌凝视着他怀里的孩子,有今日的伤,还有前尘的痛,觉得心若被一把钝刀子一刀又一刀缓慢地锯着。

许平君看上去好似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脸若死灰、双眼空洞,“把她抱过来。”

孟珏在她的目光下,任何劝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许平君身旁,许平君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小脸,悲伤欲绝,眼泪终于涌了出来,随着眼泪涌出的,还有鲜血。

正在给许平君清理xiati的婆子叫起来,“血崩了!血崩了!”说着话,身子已如筛糠一般抖起来。

产后血崩,阎王抓人!云歌慌了,急迫间抓住了孟珏的胳膊,“你快想办法!”

孟珏不吭声,只是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金针,刺入许平君的各个穴位。云歌紧张地盯着他。

许平君拽了拽云歌的衣袖,云歌忙低下头,贴在她唇边聆听。

“其实,我心里早就明白了,我这次……这次不行了……太苦了!可我想这孩子无辜,老天该放过她。报应,都是报应!”

“不,姐姐你不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用眼神示意云歌不要说话,“虎儿在长乐宫,我想见他。”

云歌忙让富裕去请太子殿下。

“云歌,你是个好妹妹,我却不是个好姐姐,我对不起你。”

“不是的,你和我小时候盼望的姐姐一模一样。”

许平君看着身旁的女儿,眼中泪花滚滚,唇畔却有一丝怪异的笑,“刘询夺去了你的一个孩子,老天夺去他的一个孩子,冥冥中都有定数,很公平。”

云歌伤痛难禁,眼泪终于滚了出来,“姐姐,你再坚持坚持,孟珏的医术很好,他一定能救你,你还要照顾虎儿呢!”

许平君感觉自己身体内的力量在迅速流逝,折磨了她一整夜的疼痛也在远离,整个身子是酥麻麻的轻松,她说道:“孟大哥,你早已经知道结果,就不要再浪费精力了,我有话和你们说。”

孟珏停了下来,将手中未插完的金针一把就扔到了地上,一阵清脆的响声,更显得大殿寂寥。他坐到了许平君榻旁,“你有什么心愿和要求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替你做到。”

云歌听到他的话,心内残存的一点希望彻底消失,只觉得心似乎一点一点全被掏空了,却感觉不到一点疼,只是麻木的寒冷。她不能明白,为什么上天要把她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都带走。

许平君笑着去握孟珏的手,手抬到一半,就要无力地落下,孟珏忙一把抓住了她。她拖他的手,孟珏顺着她的力移动,碰到了云歌的手,她将他的手覆在了云歌的手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你错怪孟珏了,真正害死你孩子的人是刘询,刘询为了能没有后患地当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先帝的孩子生下来,孟珏如果不出此万不得已的下策,你和孩子都要死。毒杀先帝的人也是刘询,他让我不要绣荷包,去做香囊,又亲手写了先帝的诗,让我绣,最终的目的全是为了那个位置,他和霍成君……”

即使过了多日,每次想到却仍是伤心欲绝,许平君一口气未喘过来,脸色发白,孟珏忙在她各个穴道轻按着。

“平君,你先休息一会儿。你想说的话,我会告诉云歌。”孟珏抬头看向云歌,将前后因果半隐半藏地说了出来,“……刘询和霍成君究竟什么时候走到了一起,我也不甚清楚,大概是刘弗陵病重的时候,霍成君不知道怎么从霍光那里探知了霍光的秘密,她又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刘询,刘询手下不乏江湖上用毒的高手,所以就有了后来的香囊。”

许平君喘着气说:“不是先帝生病时。霍成君告诉我,刘询在我身受重伤的那个上元节就陪她逛街游玩,还送了她一盏宫灯,她特意拿给我看了……那盏宫灯有八个面,绣着嫦娥奔月,她说刘询曾说过嫦娥的容貌也不如她万一……”

云歌看她脸色惨白,猛地打断了她,“姐姐,不要说了,也不要去想了。”当年,霍家虽不是冲着姐姐去的,可姐姐毕竟因为霍家差点死。发妻在家中养病,刘询竟然和霍成君……姐姐以为的夫妻恩爱原来自始至终全是假的。

孟珏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许平君身体不适,胎气惊动,霍成君肯定知道,她还特意跑到许平君面前说这些话,这招“毒心”的计策用得真是颇有其父霍光的风范,兵不血刃,杀敌无形。

许平君笑起来,可那个笑容在苍白憔悴的脸上,只是显得更加悲伤,“好,不说他们。云歌,孟珏他……他是真心想治你的病,他当时根本不知道先帝体内有毒。其实,很多事情,我早就隐隐约约明白,却一直不敢去深想,也一直都瞒着你。孟珏瞒着你是怕你去寻刘询报仇,怕你会受伤,我瞒着你,也是怕你去寻刘询报仇,却是怕刘询受伤,你……你不要生气……”许平君的眼泪潸潸而落。

孟珏对许平君温和地说:“云歌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会生你的气的,你就不要再为这些事情难过愧疚,你在她心中永远都是好姐姐。”

许平君握住他俩的手,“云歌,你答应我,把中间的一切都忘记,只记住你们的初相见,那时候,我们都很好……大家都很开心……你和孟大哥好好地在一起,你们好好的……”

云歌的手掌上覆盖着孟珏的手,距离上一次两手交握已经恍如隔了几世。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两个人谁都不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许平君气苦,想要起来,身子一软,头无力地又跌回了云歌怀中。

云歌如梦初醒,忙叫:“姐姐,姐姐……”

孟珏用力地握住了云歌的手,对许平君说:“我曾在你面前说过的话,这一生一世我都会信守。”

许平君仍眼巴巴地盯着云歌,云歌犹豫了下,在许平君眼前,反握住了孟珏的手,许平君欣慰地笑了,缓缓合上了眼睛,“虎儿……”

孟珏立即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绝不会让霍家伤他分毫。”

许平君嘴唇哆嗦着想说“谢”,可此生孟珏对她的恩,根本不是“谢”字能报,所以索性沉默,只眼泪一颗又一颗。

“虎儿他怎么……还……还没……”

许平君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终至无声。放在云歌和孟珏双手上的手猛地掉了下去,落在榻上,一声轻软的“啪”,云歌却如闻惊雷,身子剧颤,猛地抱住了许平君,心内痛苦万分,可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只是身子不停地抖着,如同置身冰天雪地。

屋子外有低低的说话声,橙儿牵着刘奭进来,刘奭还在笑叫“母后”,想凑到榻前,橙儿却已经明白一切,一把揽住了他,对富裕使了个眼色,“太子殿下,您先出去,皇后娘娘有话吩咐奴婢呢!”

富裕脸色变了几变,拖着刘奭向外行去。刘奭却已反应过来,挣开富裕,冲了过来,“母后!母后!娘!娘!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随着刘奭撕心裂肺的大哭声,皇后因为难产,血崩而逝的消息传出了椒房殿。

未央宫的黑夜被打碎,一座座宫殿全都亮起了灯。

昭阳殿的宦官、宫女因为早有命令,一贯都会阻止椒房殿的消息,可这次的消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不报,所以即使是半夜,宦官仍哆哆嗦嗦地到寝宫外面敲门。

刘询在沉睡中翻了个身,不悦地哼了一声,霍成君半支起身子,没好气地说:“拖下去!”

宦官把头磕得震天响,哭喊着说:“陛……下,陛下,皇后娘娘……娘娘薨逝。”

刘询睡梦中,猛地睁开了眼睛,一个鲤鱼打挺,竟然直接越过睡在外侧的霍成君就站在了地上,穿着单衣,赤着脚,一把就拉开门,抬脚踹向跪在地上的宦官,“你胡言乱语什么!”

昭阳殿内的宫女、宦官黑压压早跪了一地,个个都在磕头,刘询将目光投向夏嬷嬷,眼睛里的询问下流露着隐隐的恐惧和恳求。

夏嬷嬷不忍看他,垂目说:“禀奏陛下,皇后娘娘因为惊动了胎气,导致早产,不想是个逆胎位,生产困难,皇后娘娘苦苦挣扎了大半夜后,终因体力不支,母……母女俱亡,望陛下以国事为重,保重龙体,节哀顺变……”

刘询只觉得夏嬷嬷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的耳朵渐渐地什么都听不见,最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他看见周围的人有的在磕头,有的在抹眼泪,还有人跑来跑去,似乎很混乱,可他却觉得世界无比安静,静得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一般,越来越快,越来越大声。

他一步步地向外走去,有人拉住了他,他回身,看见一个容貌明艳妩媚的女子嘴巴急促地一开一合,旁边一个宫女弯身捧着一套衣服,那个令人生厌的女子还指着他的脚在说什么,他不耐烦地推开了那个女子,向外跑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似乎在下雪,身上一层一层地寒,可是不怕,只要跑到家里就有火了。那年的冬天也出奇的冷,整日里都在下雪,他没有棉袄子,只能穿一件夹衣。每日里去街上闲逛,找人斗鸡,赢些吃的,晚上兄弟们都爱往他的小破屋挤,不是他的屋子比别人的裂缝小,也不是他的屋顶比别人漏风的地方少,而是他的屋子每天晚上总有火烤。平君每日里都上山去捡柴,回来后,总会偷偷把几根最粗的柴塞到他屋檐下。

那个小丫头,见到他们一帮无赖,总是静静地让到路边。黑子他们吹口哨,大声起哄地逗她,她背着藤筐,紧张地站着,鼻头被冻得红通通的,十分滑稽。袖子上几个大补丁,脚上是一双偏大的男鞋,估计是她哥哥的旧鞋,还是破的,大拇指露在外面。似乎感觉到他目光扫到了她的鞋,她涨红着脸,脚指头使劲往鞋里缩……

他突地停住了脚步。

眼前不是他的破屋,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可以挡住风,挡住雪,可他身上的冷却越发重了。无数人迎了出来,在他脚下跪倒,有人抬着头在说话,有人低着头在哭号,可他什么都听不到。他穿过他们,向屋里奔去,经过重重的殿门,他终于看见了她。他心里一宽,雪停了,身子也是暖和的了,她不是好好地睡在那里吗?他的世界仍是安稳的。

他微笑着上前,榻前跪着的一个孩子突然站了起来,满面泪痕地向他跑来,他的心剧震,一个刹那,铺天盖地的哭声都传进了耳朵里,压得他头晕目眩,他茫茫然地伸手去抱他,“别哭,别哭!你娘不会有事!”

孩子却在愤怒地把他向外推,“你出去,你出去!娘是被你气死的!是被你气死的!你去昭阳殿,昭阳殿的霍婕妤比娘出身高贵,长得好看,你去找她……”

何小七冲出来,将刘奭抱开,“太子殿下不要不敬!”又忙向刘询请罪,“陛下,太子是悲伤过度,神志不清……”刘奭连打带踢地想挣脱,可他哪里挣得开何小七,最后反抱住何小七的脖子大哭起来,“小七叔叔,娘……娘……”小七也是泪流不止,担心刘奭悲伤下再说出什么不敬的话,强抱着刘奭退到了殿外。

刘询慢慢地走到了榻前,跪下,挽起了她的手,可她的手冰冷,不可能再来温暖他,也再不会来握他。他将她的手贴在脸上,透心的冰凉,他扭头看向云歌,“你们为什么不叫我?为什么不肯让我见她最后一面?为什么?”看似平静的语气下有汹涌的暴风雨。

云歌盯着他,没说话,身子却在轻颤,若一触即发的箭。她轻声说:“许姐姐有几句话要我转告陛下。”

孟珏想拽住云歌,却已经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身法轻盈,像一朵绿云般飘向刘询,而刘询急于听到许平君的遗言,也飞快地向云歌纵去。他看云歌嘴唇翕动,却听不清楚她说什么,下意识地就俯下身子去听,云歌袖中突然弹出森寒的剑锋,直刺刘询心脏,幸亏刘询武功高强,身体的本能反应迅急,硬生生地运力向后退去,堪堪避过了云歌必杀的一招。可云歌的招式难以想象的精妙,携着云歌必杀的决心,雷霆般一波又一波攻向刘询。刘询失了先机,处于守势,几次想逃开剑,都被云歌逼了回去,始终避不开云歌的剑锋。

已经退到墙壁,刘询只能向侧面避让,却忘了身侧就是许平君睡的榻,脚下一步踏错,身子失衡,云歌立即逮住机会,剑锋突然爆开千万朵剑花,每一朵花都在快速飞向刘询咽喉,刘询的瞳孔骤然收缩,在旋转着的冷冽花朵中,眼前好似闪电般闪过和云歌相识的一幕幕,怎么都不能相信他竟会死在她手上。

突然,一只手横空而出,在最后一刻,抓住了剑刃,所有光芒刺眼的花朵刹那消失。剑锋紧贴着刘询的脖子被停住,刘询没受伤,那只手却被剑刃刺伤,鲜血落在了刘询雪白的单衣上。

屋外的宦官听到动静,试探着叫了几声“陛下”,刘询都没答应。他们冲了进来,看到眼前剑拔弩张、生死一线的一幕,骇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孟珏手握着剑刃,对刘询平静地说:“陛下还是先让他们退下,有些话,陛下绝不想任何人听到。”

刘询因为被剑锋抵着脖子上的动脉,不敢低头,只能昂着头下令,“你们都退下。”

宦官不敢不退后,可又不敢扔下刘询不管,只得一步步退到了殿外,远远地围住大殿,越来越多的侍卫闻讯赶来,将椒房殿团团围住。

孟珏对云歌说:“你若杀了她,今日就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云歌一手握着剑不放,一手蓄力,盘算着如何逼开孟珏,“我也没想活着离开。”

刘询想看到云歌的神色,他怎么都想象不出来云歌想杀他的眼神,他总觉得用剑抵着他脖子的人是另外一个人,可头低不下来,只能嘶哑着声音问:“云歌,你怎么知道的一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微哼了声,“你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根本连刘弗陵都没瞒过。”

刘询和云歌的身子都是猛地一颤,抵在刘询脖子上的剑锋往里刺了下,刘询的脖子和孟珏的手同时开始滴血。

刘询不敢再动,“不可能!绝不可能!他若知道……我怎么可能还活着?他怎么可能还让我活着?”

云歌眼睛中有不能相信的震惊和悲伤,也喃喃说:“不,不会,他不会……”

“你一点不顾许平君和云歌与你的情谊,还将我的一番苦心毁于一旦,我当然不会替你隐瞒,所以发现是你后,立即就告诉了刘弗陵,本以为他会将你处死、传位给刘贺,不想他竟然……竟然什么都没做,不但什么都没做,反而依然决定把皇位传给你。”

“你胡说!不会!他不会!陵哥哥不会……”云歌摇着头叫,剑锋不停地颤动,好似随时都会刺入刘询的咽喉。

孟珏用力压住剑锋,厉声说:“云歌!他是你的陵哥哥,可他更是天下万民的皇帝,他为了你和他,是应该杀死刘询,可他为了天下万民不能杀了他!他的死当时已是既定,若再杀了刘询,那么得利的只能是霍光,刘贺重义心软,不见得是霍光的对手,一招不慎,天下就会动荡不安。他不杀刘询,负了你,更负了他自己,可他若杀了刘询,也许负的就是天下苍生!”

云歌嚷:“我不听你说,我只知道他害死了陵哥哥!”说着就不管不顾地用力向前刺去,孟珏的手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压不住云歌的剑势,又不能伤云歌,急怒中,猛地弹了把剑,将剑锋撞歪,然后放开了手,“好!你想杀就杀吧!反正你早就不想活了!汉朝现在正和羌人打仗,你杀了他,最多也不过就是个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大不了就是多几万人、几十万人陪你一块儿死,不得安宁的是刘弗陵,我又不会为这些流民难受,这些事情与我何干?”说着一甩袖,竟坐到了一旁,拿出一方绢帕,低着头开始给自己包扎伤口,看都不再看云歌一眼。

云歌想刺,却刺不出去,这一剑刺下去,刺碎的是陵哥哥多年的苦心,刺出的是无数家破人亡;想退,却恨意满胸,眼前的人,让她和陵哥哥天人永隔,让她的孩子连一声啼哭都没有发出。

她握剑的手簌簌直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的身子已经紧贴到了墙根上,云歌的剑不停地在抖,他脖子上的血珠子就不停地涔出,雪白的单衣已是血红一片。

突然,橙儿牵着刘奭出现在门口,刘奭惊恐地睁着眼睛,忍不住地大声叫:“爹!姑姑?你……你……”

“咣当”一声,云歌的剑掉在了地上。

刘奭向云歌跑来,又有些害怕地站住,“姑姑,你为什么……”

云歌蹲下,把他揽进了怀里,“以后不许再叫我姑姑。”

“那叫什么?”

“姨母,我是你的姨母,不是姑姑。”

“嗯,姨母!”

“姨母以后再不会进宫来看你了,你要一个人好好的,不要忘记你娘,你要做一个好人,不要让你娘在地下伤心。”

刘奭哭起来,抱住云歌的脖子,“姨母,不要离开虎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的眼泪滴在他的脖子上,“你只要记住,只要你好好的,姨母会一直看着你的,你娘也会一直看着你的。”

云歌狠着心推开刘奭,向殿外行去。

一天之内,接连变故,刘奭对诸多事情隐隐约约之间似懂非懂,此时再也忍不住,抹着眼泪大哭起来。橙儿上前,替他擦去眼泪,小声哄他:“太子殿下已经是个大人了,要坚强!”

云歌蒙眬中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要哭,你以后是皇帝,老天会用整个天下补偿你所失去的。”

一袭绿裙,人群中几闪,就已经再看不见。

七喜此时才敢冲进来,小声问:“陛下,要去追……追捕云歌吗?”

刘询软坐在榻上,整个人痴痴呆呆,刘弗陵竟然心如明镜,早就知道一切?可他……他……不可能!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一切!

七喜又叫:“陛下?”

孟珏淡然说:“陛下,若说这世上,除了太子殿下,还有谁让皇后娘娘放心不下,也就云歌了,请让皇后娘娘能安心休息,也让太子殿下多个亲人。”

刘询在孟珏并不淡然的目光下,却没有往常的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合目安睡的许平君,心头大雪弥漫,最后无力地挥了挥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七喜心下长舒了口气,带着人退出了屋子,同时吩咐侍卫都各回原职。

橙儿向刘询告退,“奴婢带太子殿下先去长乐宫住几日。”刘询没有说话,只点了下头。

刘询看到许平君的头发有些乱,坐到榻头,拿了把梳子帮她抿着头发,动作细致温柔。

孟珏见状却只觉得不屑厌恶,刘询不是没有斗争经验的安逸皇子,他是从鲜血中走过,在阴谋中活下来的人。以他的聪明,当年他立许平君为后时,就该知道今日的结局。他为了自己,亲手将一个女子柔弱的身躯推到了刀锋浪尖上。既然有当初,又何必现在?

孟珏弯身请退。

刘询问:“她……她临去前就一点都不想见我?”

孟珏低着头,话语却很直接,“是的,从没提过要见陛下。皇后娘娘挣扎了半夜,却因为早前惊动了胎气,胎儿受损,胎位又不正,所以产下的是个死婴。皇后娘娘悲伤难禁,导致血崩而亡。”

刘询眼前发黑,手中的梳子掉在地上,跌成了两半,“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一个很漂亮的女孩。”

孟珏说着话,特意将小棉被包着的女婴抱过来,递给刘询,刘询不想接,孟珏却松了手,女婴跌向地上,刘询心中一痛,明知道孩子已死,却仍着急地去捞,将孩子抱进了怀里,入怀的瞬间,这个对他来说遥远而陌生的孩子,似乎没有太多联系的孩子,就立即融进了他的血脉中,他将永永远远地记住她在他怀里的样子,紧闭的眼睛,微翘的唇,粉嫩的肌肤,柔软的身体。从此后,在他的午夜梦里,总会有一个小小的女儿在徘徊,那么脆弱,那么堪怜,他却永远听不到一声“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抱着孩子,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孟珏跪了下来,奏道:“臣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需要禀奏陛下。”

刘询无力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皇后娘娘因为心情激愤,哀伤盈胸,动了胎气,导致早产,偏偏胎位又是个倒胎位,就是孩子的脚在下,头在上,是最难生产的胎位。太医想借助催生的药,让孩子尽快出来,太医的想法看上去没有大错,因为娘娘此时的状况本就是怎么做都凶险,只不过看哪种凶险更容易被人控制而已,药方看上去倒是没问题,不过总是很难保证不出一点偏差。”孟珏停了下来。

刘询霍地睁开了眼睛,眼中阴云密布,杀机浓厚,“你怎么不接着往下说?”

孟珏恭敬地说:“臣也不知道下面是什么,陛下想怎么处置,下面就是什么,臣告退。”

刘询的脸色阴晴不定,一会儿青,一会儿紫,一会儿白,最后全变成了灰败,不管后面发生了什么,不管孟珏的话是真是假,早产确是因他而起。

现在他无力,也不能去追究发泄,他只是觉得冷,很冷,很冷!

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紧紧地握着平君的手,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着,天地间只有他一人艰难地行走着,那座不管风雪再大,却总会暖暖和和的屋子再也找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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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忧公主的掌权,意味着汉朝和匈奴在西域百年的斗争,从高祖开始,历经惠、文、景、武、昭五位帝王,直到宣帝,汉朝终于大获全胜,从此后,西北的门户通道尽在汉朝控制。

建章宫在举行盛宴,欢庆大汉的胜利,可这次战役最大的功臣霍光却没有出席。他独自一人坐在家中的假山溪流旁,自斟自饮,眉目间未见欢颜,反而尽是落寞沧楚。

喝得已有**分醉,他举杯对着明月,高呼:“太平已被将军定,红颜无须苦边疆!”

脚步凌乱中,他瞥见松影寒塘下,映照着一个白发苍苍、神情疲惫的男子。霍光醉意蒙眬中,指着对方喝问:“何方狂徒,竟敢闯入大将军府?”

不料对方也指着他,挑眉发怒。他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个寒塘中的老头就是自己,悲上心头,手中的酒杯跌入了池塘,“咕咚”一声,水镜碎裂,涟漪荡漾中,那个碎裂的老头变成了无数个画面,从水面下呼啸着扑面而来。

黑色铠甲、红色战袍的是李陵,他剑眉含怒,剑蕴雷霆,正骑着马向他冲来。

那个穿着胡装,腰挎弯刀的是翁归靡,爽朗的笑声下是滴水不漏的精明。

一身宫装的是解忧,她手握长剑,徐徐走来,眼中有决绝、有鄙夷。

颜若玉兰、鬓如绿云,微笑着而来的是冯嫽,可转瞬就变了,她眼中有凌厉,有愤怒,握着解忧的手,哀哀落泪。

上官桀正指着自己的儿子上官安与他笑语,他也笑着点头,屋子外面是几个丫鬟推搡着怜儿,笑叫着“大小姐,去看一眼!不好也可以和老爷说。”怜儿羞恼得满面通红,挣开丫鬟的手跑了。可一眨眼,上官桀推倒了几案,怒吼着向他扑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绿柳依依,黄莺娇ti,女儿怜儿才五岁,在园子里荡秋千,咯咯地笑着,“爹爹,爹爹,抱抱!抱抱!”他刚想伸手,她却脖子上全是血,眼睛大睁地瞪着他,“爹,你答应过女儿的……”

……

霍光的眼前光影交错,时而黄沙满天,时而柳荫翠堤,时而欢声笑语,时而鲜血四溅,一幅幅流转而过的画面,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眼前出现了宣室殿,殿堂阴暗幽深,虽然安静得压抑,他却终于喘了口气,看到一个人睡在龙榻上,他向前走去,突然,白发苍苍的刘彻从龙榻上翻身坐起,喝问:“你在朕面前指天为誓的誓言可还记得?若有异心,子子孙孙,翦灭殆尽。”刘彻向他扑来,两只干枯的手重重抓向他的脖子。

霍光“啊”的一声惊叫,身子向后栽去,重重摔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霍光在自家后园饮酒时突然中风,自此,霍光缠绵病榻,身体每况愈下,可霍家的尊荣未受丝毫影响,刘询封霍成君为皇后,又陆续加封霍禹、霍山、霍云三人为侯。

虽然后宫中还有张氏、公孙氏,以及后来新选的戎氏、卫氏,可刘询专宠霍成君,夫妻感情深笃。因为帝后恩爱,后宫反倒很清静,人人都不敢、也不能与霍皇后争宠,霍氏一门的尊荣达到极盛。

一年后,霍光在担忧无奈中病逝于长安。作为一代权臣,霍光这一生未曾真正输于任何人,只是敌不过时间。

霍光病逝的消息传出,一直隐居于长安郊外,跟随张先生潜心学习医术的云歌去向张先生告辞。张先生知道他们的缘分已尽,没有挽留云歌,只嘱咐她珍重,心中却颇是担忧她的身体。近年来,云歌肺部的宿疾愈重,咳嗽得狠时,常常见血,且有越来越多之势。云歌的医术已经比他只高不低,她自己开的方子都于事无补,张先生更无能为力,只能心中暗叹“心病难医”“能医者不能自医”。

受过云歌恩惠的乡邻听闻她要走,扶老携幼,都来给她送行,云歌和他们一一话别,等众人依依不舍地离去,已是深夜,云歌将行囊收拾好后,交给了于安,自己赶在日出前去往平陵。

平野辽阔,星罗密布,墓冢沉默地伫立,点点萤火一明一灭,映得墓碑发着一层青幽的光,阵阵蛩鸣时起时伏,令夜色显得越发静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一阶阶的台阶蹬着,周围没有一个侍卫出来阻挡,她也没有觉得奇怪。在她心中,她想见他,所以她来了,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一个宫装女子托腮趴在玉石栏杆上,凝视着夜色尽处,听到云歌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地说:“今夜的露水重,天亮前怕有大雾。”

云歌站住,待看清楚隐在暗处的人后,走到她身侧,也看向了远处。

上官小妹说:“我最喜欢在这里等日出,时间不长,景色却会几变。我有时候很好奇,你会在什么时候来这里呢?总觉得皇帝大哥应该喜欢和你看日出的。”

云歌沉默地望着夜色尽头,眉眼间有挥之不去的哀伤,小妹的眉眼也如她一般,凝聚着浓重的哀伤,她轻声说:“我一直以为霍氏覆灭的那天,会是我最快乐的一天,可是昨天早上听到外祖父病逝的消息时,我竟然哭了,也许因为我知道这世上很快就会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父亲家族的人已经全死掉了,不久的将来,母亲家族的人也会都走了。”

云歌侧头看向小妹,小妹朝着云歌,努力地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我恨了霍光那么久,他终于死了,可是我现在只有难过,没有一点快乐。”

夜风中,小妹的身子似乎在颤,云歌的身子也微微地抖着,她握住了小妹的手,两人的手都是冰凉,谁也给不了谁温暖,但是至少少了一份孤单。

没一会儿,果然如小妹所说,在蒙蒙晨曦中,腾起了一大团一大团的白雾,很快就弥漫了整个旷野。白雾漂浮间,陵阙、石垣、陪冢、不知名的墟落若隐若现,景致苍莽雄奇中透着宁静肃穆。

“这片陵原葬着高祖、惠帝、景帝、武帝,现在还有皇帝大哥,光皇帝就有五个,曾经的英雄豪杰更多,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匈奴王子金日、倾国倾城的李夫人……这里还曾是秦时的战场,传说神秘的秦始皇帝陵也在这附近。岁月悠悠千载,改朝换代、风起云涌,这片陵原却总是这个样子。我常常想,百年、千年后,未央宫会是什么样子?大概荒草丛生吧!到时候没有人真正知道我们,就如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我们只知道这个是好皇帝,那个是暴君。我在史书里恐怕会是一个可怜没用的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寥寥几笔就写尽我的一生,而皇帝大哥是一个和其他早逝的皇帝没什么不同的皇帝,顶多再赞句聪慧仁智。世人知道的是刘询,史官也肯定更愿意花费笔墨去记载他的传奇经历,他的雄才伟略和他的故剑情深。但是,那重要吗?即使全天下的人都忘记了他,你和我会记着他,我们能活多久,他就能活多久。甚至,我和你保证,刘询在梦中突然惊醒时,也会想起他,刘询越是跑着去遗忘,就越是忘不掉。”

云歌听到刘询的名字,好几次想将压在心头的一切都倾诉出来,也许这世上,只有小妹才能理解她的一切感受,可最后,她仍选择了沉默,就如同陵哥哥的选择。仇恨不能让死者复生,只会让生者沉沦,小妹身上的枷锁已经够多,不需要再多一重沉重和挣扎,她希望小妹能慢慢忘记一切,然后有一天愿意动用陵哥哥留给她的遗诏离开这里。

小妹从地上提起一个木盒子,递给云歌,“琉璃师烧好这个时,他已经离开了,琉璃师傅就将这个敬呈给了我,但我想,这个屋子应该是他想为你盖的,我每次来这里,都会带着它,也一直想着究竟什么时候适合给你,你一会儿是霍小姐,一会儿是孟夫人,我还以为你不再需要它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琉璃烧制的房子。主房、书房、卧房、小轩窗、珍珠帘一一俱全,甚至屋后有一个小小的荷花池,窗下有翠竹。根据不同的景物,琉璃师选择不同颜色的琉璃,还会根据屋子的角度,通过琉璃颜色的深浅,营造出光线的变化。卧房的屋顶是用一小块水晶做的,从屋顶看进去,里面有两个小小的泥人并排躺着,看向外面的天空。

那两个泥人和精妙的琉璃屋宇相比,捏造手法显得很粗糙,可人物的神态却把握得很传神,显然捏者对两人十分熟悉。

小妹轻声说:“琉璃师傅说这对小人是先帝交给他的,并非他们所做。”云歌痴痴地盯着屋子,早已淡看一切的眼中涌出了泪珠,一大颗一大颗地滚落。

泪水掉在琉璃屋上,如同下雨,顺着惟妙惟肖的层层翠瓦,滴滴答答地落到院子的台阶上,里面的两个人好似正欣赏着水晶顶外的雨景。

太阳升起了,大雾开始变淡。仿佛一个瞬间,刮了一阵狂风,大雾突地没了,眼前突然一亮,一切变得分明。蓝天辽阔,原野苍茫,无数只不知名的鸟叽叽喳喳,吵闹不休,还有无数彩蝶,翩翩飞舞,时在这朵花上停一下,时在那朵花上停一下。

云歌手中的琉璃小屋在阳光下散发出夺人心魄的七色光芒,好似人世间的一个美梦,流光溢彩下是晶莹秀润的易碎。

一直看着太阳的小妹满意地叹了口气,背转了身子,靠在栏杆上,笑望着云歌,“你是来和他告别的吗?想好去哪里了吗?”

云歌双手捧着琉璃小屋,抬头望向初升的朝阳,睫毛上仍有泪光,唇边却绽开了一朵笑。她将琉璃小屋收回了木盒中,小心地放好后,侧依着栏杆,对着小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和他一起走。他一直想去看看长安城外面的世界,所以我就打算兴之所至,随意而行。”

小妹歪着脑袋,笑着问:“你们不会再回来了,对吗?”

云歌用力地点了点头。

小妹眼中几点晶莹的光芒,迅速地撇过了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静静站了会儿,忽地出声,“小妹,我有个不情之请,虽然霍光已……”

“我知道,你想说刘奭。许平君早已经求过我了,我答应了她会替她照顾刘奭,现在霍成君已不足为虑,我在一日,后宫中的人绝伤不了他。”

“多谢!”

云歌向她行了一礼,提起地上的木盒,就飘向了台阶下方。

小妹没有回头,只高声说:“珍重!”

“你也是!”

万里碧蓝,千丈层林、一川萋草。明媚的朝阳下,绿裙穿行过草林野花,衣袂翩飞中,有光有影,有明有暗,有载不动的忧伤,可也有不颓败的坚强。斜斜晨曦中,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苍茫的旷野中。

天边一对对燕子你追我赶,轻舞慢嬉,小妹凝视着它们,喃喃低语:“大哥,你一定很开心,我也很开心!”两行晶莹透明的泪珠却沿着脸颊无声地坠落。

孟珏正在屋中整理东西,三月突然闯进了书房,面色怪异地说:“夫……夫……云……云歌回来了,正在竹轩整理物品。”

孟珏面无表情地说:“知道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三月呆了一呆,静静地退了下去。自从许平君死后,云歌再未踏进长安城一步,公子虽知道她在跟着张先生学习医术,可他也从未去见过她,两人之间好似再无关系。三月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云歌怎么又突然跑了回来。

孟珏静静坐了一会儿,拿起一卷义父写的医书,翻到最后面,接着义父的墨迹,提笔在空白处,写下了他这几年苦苦思索的心得:

肺络受损,肺失清肃,故咳嗽。五情伤心,肝气郁结,火上逆犯肺络,血溢脉外,则为咳血。外以清肝泻肺、和络止血,内要情绪纾缓,心境平和,内外结合,诸法协同,方有满意之效。切记!切记!情绪舒缓,心境平和!

处方:桑叶、牡丹皮、知母、枇杷叶、黄芩、蝉蜕……

云歌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可收拾,主要是于安带出宫的一些刘弗陵的遗物,以及她自己的几套衣服,还有几册书籍。

孟珏去时,看见云歌正拿了丝帕擦拭玉箫,听到他的脚步声,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复低下头去接着擦,“这玉箫原本是纯净的紫色,不知道是不是没放好,竟透出斑斑驳驳的红色来了。”

云歌说话语气淡然温和,像是普通朋友拉家常,好似他们昨日才刚见过,而不是已经一年多未谋面。

孟珏将带来的书放到案上,随意坐到一旁,微笑着说:“随着它去就好了,时间长了,也许自然而然就没了。”

云歌已经擦了很久,知道是真擦不掉了,只得放弃,将玉箫小心地收到盒中,起身去整理书籍。

“这几册针灸、医理书籍能送给我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些是义父的书,你肯拿去读,他一定愿意的。我刚拿来的这几卷医书也是义父所写,我已经都看过,留着用处不大,你拿去看吧!”

云歌没有吭声,只把书拿了过去。收好书籍后,她打量了一圈屋子,觉得没掉什么东西,对孟珏说:“我走了。”

孟珏站了起来,微笑着说:“你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云歌淡淡地一笑,“我还没想好,打算坐着船,边走边看,也许先去见我爹娘,阿竹说我娘已经给三哥写了好几封信,念叨我很久了。”

“那我送你去渡口吧!”

云歌未推辞,孟珏帮着她把箱笼搬到了马上。

云歌是一匹马骑,一匹马驮行李,孟珏竟也是一匹马骑,一匹马驮行李。云歌没什么表情,径自上了马。

两人骑马出城,一路没有一句话,行到渭河渡口时,于安戴着斗笠,摇橹而来,将船靠岸后,就来帮云歌搬行李。

云歌抱拳对孟珏一礼,说:“就此别过,你多保重!”

孟珏微笑着问:“我也正好要出趟门,可以搭你的船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摇了摇头。

孟珏又微笑着说:“那看来我只好另行买船,沿江而行,如果恰好顺路,我也没办法。”说着,就招手给远处的船家,让他们过来。

云歌低着头,默默站了会儿,忽地抬起头,轻声叫:“玉中之王!”

孟珏呼吸猛地一滞,一时间竟是连呼气都不敢,唯恐一个大了,惊散了这声久违的唤声,定了定神,才敢回身。眼前的绿裙相似、面容依旧、黑眸也仿佛,实际上却已浸染过风霜、蕴藏了悲愁,如深秋的湖水,乍一眼看去和春日湖水一般无二,再看进去了,才发觉一样的清澄下不是三月煦暖、万物生机,而是十月清冷、天地萧肃。

“此生此世,我不可能忘记陵哥哥的。”

孟珏想说话,她浅浅笑着,食指贴着唇,示意他不要开口。那浅笑如风吹静水,淡淡几缕縠纹,一闪而过,只是给世人看的表象,湖心深处早已波澜永不兴。

“我不可能把他藏在心底深处,也不想把他锁在心底深处,我知道自己很想他,所以我要大大方方地去想他。他喜欢读的志趣怪谈,我打算踏遍天下山河,将各地好听的、奇怪的故事、传说都记下来,以后讲给他听;我还会去搜寻菜式,也许十年、二十年后,你能在京城看见我写的菜谱;我在学医时,曾对师傅发过誓,不会辜负师傅的医术,所以我会用我的医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你们不都要我忘记那些不好的事情,重新开始吗?现在我真的下定决心忘记了,我要忘记所有的人和事,只记住我和陵哥哥之间的事情。你若真想我重新开始,就放我自由,让我走吧!你若跟着我,我总会不经意地想起你和霍成君灌我药,想起你做的香屑……”云歌深吸了口气,再说不下去,她看向了远处的悠悠白云,好一会儿后,轻声说道:“千山万水中,我一定能寻到我的宁静。”

云歌说完,小步跑着跳上了船,江边的风吹得她乌发飞扬,衣裙沙沙作响。

孟珏脸色煞白,如同石雕,呆呆地立着。

他一直盼望着她的释怀,她也终于准备遗忘过去、重新开始,可是他从没有想到,她的遗忘就是从他开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是他心头的温暖、舌尖的百味,他原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却寻到了,曾经以为只要自己不放手,就永不会失去,可是,原来他只能看着她一点点地从他的生命淡出。

这次的离去,她没有说再会,因为她永不会再与他相会,她只想和刘弗陵一起安静地走完余生。

云歌毫未留恋地向他挥了挥手,侧身对于安说了句话,于安将船荡了出去。

长天浩瀚,江面辽阔。远处,数峰青山隐隐,白云悠悠;近处,江面红光粼粼,蒹葭苍苍;中间是淼淼绿波,点点白鹤。云歌一身绿裙,立在乌篷船头,与飞翔的仙鹤一起,向着云海深处驶去。

船越去越小,人影也越来越淡。

一阵风起,那一点绿影消失在了碧空尽处,只有无数只仙鹤在蓝天白云间飞翔。

他通体寒冷,只觉得漫天漫地俱是荒凉,一望过去全是灰天败地的寂寥,他猛地跑向江里,跌跌撞撞地追着。

“云——歌——”

天地间的悲唤,却很快就被浩渺烟波吞噬,只有滚滚的江水在天际奔流不息,漠看着人世离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霍光走后,刘询就开始削减霍家的势力,去霍成君处越来越少,直到最后绝迹于椒房殿。

霍光死后的第二年,刘询准备妥当一切后,发动了雷霆攻势,开始详查许平君死因,医婆单衍招供出与霍氏合谋,毒杀了许皇后。霍禹、霍山、霍云被逼无奈,企图反击,事败后,被刘询以谋反罪打入天牢,霍氏一族其他人等也都获罪伏诛。霍成君被夺去后位,贬入冷宫。当年权势遮天、门客遍及朝野的霍家,转眼间,就只剩了霍成君一人。

刘询的心腹大患终被拔除干净,随着霍氏的倒台,皇权的回归,两个新兴的权力集团隐隐浮出水面,一个是藏于暗处的宦官集团,以何小七等贴身服侍刘询的宦官为首;一个就是刘询亲手训练出的“黑衣军”,他们掌握了禁军、羽林营,甚至军队。表面上看起来,黑衣军和宦官是刘询的左膀右臂,一明一暗,应该齐心合作,可何小七总觉得黑衣人看他的眼光透着怪异,他总会不自禁地想起那帮被他活埋了的黑衣人,常常大夏天的,惊出一身冷汗。

孟珏对刘询下一步的动作了然于胸,刘询知道他了然于胸,他也知道刘询知道他的了然于胸,彼此都明白他们两个这局棋下到此,已经要图穷匕现,但是两个人依旧君是明君,臣是贤臣,客气有礼地演着戏。

孟珏在霍光病逝不久的时候,就向刘询请求辞去官职,刘询收下了奏章,却没有回答他,只是下令把一品居抄了,将老板打入了天牢。第二日,刘询亲手训练出的“黑衣军”开始查封城里各处的当铺,搜捕抓人。获罪的罪名,何小七自会罗,他现在熟读大汉律典,对这些事情很是得心应手,一条条罪名安上去,可谓冠冕堂皇,罪名确凿。第三日,孟珏向刘询要回了辞呈。

之后,长安城内的商铺不几日就会关门一家,或倒闭一家。

刘询每次收到何小七的密报,总是无甚喜怒,何小七却是每奏一次,就心寒一次,这些关门的商铺全是刘询已经知道的,孟珏这样做,究竟是向刘询示弱,还是讥讽刘询?孟珏又是如何知道他已经查出这些商铺的?

等何小七名单上的商铺倒闭得差不多时,一日,孟珏给刘奭上完课,微笑着对他说:“这些年,我能教给殿下的东西已经全部教完。”

刘奭听后,手慢慢地蜷到了一起,力持镇静地问:“太傅也要离开了吗?”

孟珏没有回答,只微笑着说:“你的父皇与你性格不同,政见亦不同,你日后不要当面顶撞他,他虽然待你与其他皇子不同,可天底下最善变的是人心。”

刘奭抿着唇,倔强地说:“我不怕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未再多说,起身要走,刘奭站起来想去送他,孟珏道:“我想一个人走一走,你不必相送了。”

刘奭虽贵为太子,可自小跟随孟珏,见他的时间远远多过父皇,对他有仰慕、有尊敬、有信任,还有畏惧。听到他的拒绝,只能停下来,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望着孟珏背影。

待孟珏的身影消失后,他正要转身进屋,却发现孟珏惯配的玉珏遗落在地上,连忙捡起,去追孟珏。

孟珏快到前殿时,看到刘询一身便袍,负手而立,观河赏景,恰恰挡住了他的路。

孟珏过去行礼,“陛下。”

刘询抬手让他起来,却又一句话不说,孟珏也微笑地静站着。

有宫女经过,看到他们忙上来行礼,袖带轻扬间,隐隐的清香。刘询恍惚了一瞬,问道:“淋池的低光荷开了?”

橙儿低着头应道:“是!这几日花开得正好,太皇太后娘娘赏赐了奴婢两株荷花。”

刘询沉默着不说话,一会儿后,挥了挥手,让橙儿退下。

不远处,沧河的水声滔滔。

刘询对孟珏说:“这些年,我是孤家寡人,你怎么也形单影只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微笑着说:“陛下有后宫佳丽,还有儿子,怎么能算孤家寡人?”

刘询没什么表情地问:“你对广陵王怎么想?”

孟珏淡淡说:“一个庸才,不足为虑。”

刘询点了点头,正是他所想,这种人留着,是百好无一坏。

孟珏却又紧接着问:“臣记得他喜欢驯养桀犬,不知道现在还养吗?”

刘询眉头微不可见地一蹙,深盯了眼孟珏,孟珏却是淡淡笑着,好似什么都没说。

好半晌后,刘询淡声问:“你我毕竟相交一场,你还有什么想做而未做的事情吗?朕可以替你完成。”

孟珏笑:“我这人向来喜欢亲力亲为。”

刘询也笑:“那你去吧!”

孟珏微欠了下身子告退,不过未从正路走,而是快速地向沧河行去,刘询刚想出声叫住他,孟珏一面大步走,一面问:“你可还记得多年前的沧河冰面?你我联手的那场血战!”

刘询呆了一下,说道:“记得!平君后来询问过我无数次,我们是如何救的她和云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去找刘弗陵时,也杀了不少侍卫吧?”

刘询微笑,“绝不会比你的少!”

……

隐藏在暗处的何小七看预订的计划出了意外,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本想派人去请示一下刘询,可是看孟珏直到此刻,都还一副从容自若、谈笑风生的样子,他的愤怒到了顶点,黑子哥他们碎裂的尸体在他眼前徘徊,淋漓的鲜血直冲着他的脑门。

隐忍多年,终于等到这一日,不能再等!以孟珏的能耐,出了这个皇宫,就是刘询也没有把握一定能置他于死地。

何小七向潜伏在四周的弓箭手点了点头,率先将自己手中的弓箭拉满,对着孟珏的后背,将盈满他刻骨仇恨的箭射出。

一箭当先,十几只箭紧随其后,孟珏听到箭声,猛然回身,一面急速地向沧河退去,一面挥掌挡箭,可是利箭纷纷不绝,避开了第一轮的箭,却没有避开第二轮的,十几只箭钉入了他的胸膛,瞬间,他的前胸就插满了羽箭,鲜血染红衣袍。

刘询负手而立,站在远处,淡淡地看着他,他也看着刘询。

沉默中,他们的视线仍在交锋,无声地落下这局棋的最后一颗子。

刘询的眼睛内无甚欢欣,只是冷漠地陈述一个事实,“我们终于下完了一直没有下完的棋,我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的眼睛内亦无悲伤,只有淡然的嘲讽,“是吗?”

淡然的嘲讽下,是三分疲惫、三分厌倦、四分的不在乎。他的身体摇摇晃晃,再站不稳,剧痛让他的眼前开始模糊不清,刘询的身影淡去,一个绿衣人笑着向他走来。他的唇畔忽然抿着丝微笑,看向了高远辽阔的蓝天。在这纷扰红尘之外,悠悠白云的尽处,她是否已经忘记了一切,寻觅到了她的宁静?

她真的将我全部遗忘了吗?

她的病可有好一些?

今生今世不可求,那么只能修来生来世了……

他的身体向后倒去,身后正是滔滔沧河,身体入水,连水花都未溅起,就被卷得没有了踪影。

何小七轻声下令,隐藏在暗处的宦官迅速消失不见,一丝痕迹都未留下。一群侍卫此时才赶到,刘询下令:“封锁河道,搜寻刺客尸体。”

张安世和张贺气喘吁吁地赶到,也不知道张贺脸上的究竟是汗水还是泪水,他刚想说话,被张安世一把按住,拖着他跪了下去。

张安世恭敬地说:“陛下,沧河水直通渭河,渭河水连黄河,长安水道复杂,张贺却很熟悉,不如就让张贺带人去搜。”

刘询对张贺的信赖不同常人,闻言,点头说:“张爱卿,你领兵去办,此事不要声张,只向朕来回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贺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忙磕头接旨。起身后,一边擦汗,一边领着兵沿沧河而去。

张安世这才又磕头向刘询请罪,“听闻霍家余孽袭击陛下,臣等护驾来迟,有罪!”

刘询却半晌没说话,张安世偷偷抬眼看,发觉刘询的眼睛正盯着侧面。张安世将低着的头微不可见地转了个角度,看见不远处的雕栏玉砌间,站着太子刘奭,他眼中似有泪光,看见刘询,却一直不上前行礼,甚至连头都不低,毫不避讳地盯着刘询。一会儿后,他突然转身飞快地跑掉了。

张安世不敢再看,额头贴着地,恭恭敬敬地跪好。

半晌后,张安世看见刘询的袍子摆飘动起来,向远处移去,冷漠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你们都下去吧。”

刘询向前殿走去,走到殿外,看到空荡荡的大殿却恍惚了,我来这里干什么?大臣们早已散朝了!

随意换了个方向走,看到宣室殿的殿宇,想起那也是座空殿,只有一堆又一堆的奏折等着他,可是他现在难以言喻的疲惫,只想找个舒适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会儿。

他又换了个方向,走了几步,发觉是去过千百次的椒房殿,虽然已是一座空殿,他心头仍是一阵厌恶,转身就离开。

刘询左看右看,竟然不知道该去哪里。未央宫,未央宫!说什么长乐未央?这么多的宫殿,竟然连一座能让他平静踏实地休息一会儿的宫殿都找不到。

不知不觉中,他走出了未央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商铺的生意兴旺,人们的口袋中有钱,似乎人人都在笑。田埂上,是荷锄归家的农人,还有牧牛归来的牧童,杨树皮做的简陋笛子,吹着走调的欢乐,看到刘询,牧童大大咧咧地腾出一只手,指指路边,示意他让路,刘询也真就退让到一边,让牧童和牛群先行。袅袅炊烟下,竹篱茅屋前,妇人正给鸡喂最后一顿食,一边不时地抬头眺望着路的尽头,查看丈夫有没有到家,看到刘询盯着她发呆,她本想恼火地呵斥,却又发现他的目光似看着自己,实际眼中全是茫然,妇人以为是思家的游子,遂只扭转了身子,匆匆进屋。

刘询穿行过一户户人家,最后站在了两处紧挨着的院落前。别家正是灶膛火旺,菜香扑鼻时,这两个院落却了无人影,瓦冷墙寒。

刘询随手一摆弄,锁就应声而开,他走到厨房,摸着冰冷的灶台,又去堂屋,将几个散落在地上的竹箩捡起放好,看到屋角的蛛,他去厨房拿了笤帚,将蛛扫去。干着干着,他竟扫完屋梁、扫窗棂,扫完窗棂、扫地,后来索性打了桶井水,拿了块抹布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虽然多年未做,可也不觉手生,一切都很自然,似乎昨天、前天他都曾帮着妻子做过这些。

屋子里里外外都变得亮堂、干净了,他却仍意犹未尽,看到里屋的旧箱笼,就全部打了开来,想要整理一下,箱子大多是空的,只一个旧箱子里放了几件旧衣服。

他隐隐约约地想起,当刘弗陵赏赐了侯府后,他让平君准备搬家,平君连着几案,坐榻,甚至厨房的碗碟都要带过去,他笑着摇头,让她把捆好的东西全部拆开,放回原处,拆到衣服时,平君死活不肯扔,箱子里的这几件是他随手翻着,硬扔回箱子里,不许她带的。

“这些衣服大补丁重小补丁,你就是赏给侯府扫地的丫头都不会有人要,你带去做什么?是你穿,还是给我穿?”

平君说不出来话,没有补丁的旧衣服,她却仍不肯放手,他也只能叹一声“穷怕了的人”,随她去。

……

刘询随手拿起一件旧衣服细看,是平君做给他的旧袄子,袖口一圈都是补丁,平君为了掩饰补丁,就借着花色,绣了一圈圈的山形鸟纹,两只袖子,光他能辨别出的,就有三、四种绣法。她花尽心思后,硬是用劣等的丝线描绘出了最精致的图,将补丁修饰得和特意的裁剪一样。

刘询的手指头一点点地摩挲着袖口的刺绣,最后他忽地将袄子披在了身上,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坐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何小七先前在院子外面还能听到院子内的动静,虽觉得声音古怪,但在刘询身边多年,他已经学会少说话、少好奇。后来却再听不到一点声音,他耐着性子等了很久,天色渐黑,可屋子里仍然没动静,他不禁担心起来,大着胆子,跨进了院子,入眼处,吃了一惊,待从窗户看到刘询大夏天竟然披着个袄子,更是唬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刘询睁开眼睛,淡淡一瞥,何小七立即软跪在了地上,“陛……陛下,天……天有些晚了。”

刘询静静站起,将身上的袄子仔细叠好,何小七想去拿,刘询却自己珍而重之地拿在了手里,一边向外走,一边吩咐:“将屋子锁好,派人看着点,还有……旁边的房子。”

“是!要派人来定时打扫一下吗?”

沉默了一会儿后响起了两个字,“不用。”

何小七看着窗明几净的屋子,心有所悟,安静地锁上了院门。

刘询没有回宫,仍在乡野间闲逛,看到田间地头绿意盎然,果树藤架花叶繁茂,家家户户灯光温暖,他似微有欣悦,却也不过一闪而逝。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月亮刚刚升起,如少女的弯眉,挂在东山顶上,带着一股羞答答的妩媚。田野间的虫儿好像约好了一般,纷纷奏起了自己的乐器,此起彼伏,互相唱和。萤火虫也打起了小灯笼,翩跹来去。

几只萤火虫飞过刘询身边,掠过刘询眼前,他不在意地继续走着。走着走着,他忽地停了下来,转身向后看去。何小七立即躬身听吩咐,刘询却根本没注意他,只是打量着山坡四周,突然,他快步向一个山坡上走去,急匆匆地在山坡间的树丛中寻觅着什么。

何小七小心翼翼地说:“陛下想寻找什么,奴才可以帮着一块儿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听而不闻,仍然一棵树、一棵树地仔细查看着。然后,他站定在一棵树前,手指抚摸着树上的一个树疤。他取下腰间的短剑,沿着疤痕划了进去,一个桐油布包着的东西掉到了地上。

刘询蹲下身子,捡起了布卷,却没有立即打开。他坐在了山坡上,沉默地望着远处。

萤火虫在荒草间,一闪一灭,时近时远。刘询随手拔起地上的一根草,想着这根草若用来斗草,应该是个百胜将军,平君若用它,云歌肯定要被灌得大醉。他忽地觉得夜色太过宁静、太过冷清,指尖用力,将草弹了出去,草儿平平飞出去一段后,寂寞地跌向了地上,再不会有人为了一根草而又叫又嚷、又抢又夺了。

坐了好一会儿后,他才将桐油布卷放在膝头,打开了布卷,一条条被卷得细长的绢帕,安静地躺在他的膝头。

他打开了一个绢帕,上面空白无一字,他笑了起来,这个应该是他自己的了。

下一个会是谁的?

他打开绢帕后愣住。白色的绢帕上没有一个字,也是空白。一瞬后,他摇摇头,扔到了一旁。两条空白,已分不清楚哪条是孟珏的,哪条是他的。

第三条绢帕上,画着一个神态慵懒的男子,唇畔似笑非笑,正对着看绢帕的人眨眼睛,好像在说:“愿望就是一个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怎么可能写下来让你偷看?”寥寥几笔,却活灵活现,将一个人戏弄了他人的神情描绘得淋漓尽致。

多此一举!刘询冷哼了一声,将绢帕丢到了一边。

静看着剩下的两个绢帕,他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作。透过绢帕,能隐约看到娟秀的墨痕,他轻轻打开了一角,一行灵秀的字,带着云歌隔着时空走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个绿衣女子正坐在山坡上,盈盈地笑着,一群群萤火虫在她掌间、袖间明灭,映得她如山野精灵。她轻轻拢住一只,很小心地对它许愿,“曾许愿双飞……”她轻轻放开手掌,萤火虫飞了出去,她仰头望着它越飞越高。

刘询渐渐走近她,就要听清楚她的愿望,可忽然间,他停了下来,凝视着她眉目间的温暖,不想再去惊扰她了!他深叹了口气,将云歌的绢帕合上,轻轻放在了一边,低头看着手中的最后一条绢帕,只觉得心跳加速,身体僵硬,一动都不能动。

那个鼻头冻得通红的丫头怯生生地从远处走来,身影渐渐长高,羞怯少了,泼辣多了,见到他们也不再躲闪,反倒抬着头,昂然而过,辫梢的两朵小红花随着晃悠着的扁担一甩一甩的,但她的好强、泼辣下,藏着的依然是一颗自卑、羞怯的心。

他笑着摇头,她以为自己很精明,其实又蠢又笨,什么都不懂,她怎么能那么笨呢?她的笨放纵出了他的笨!

我们究竟谁更笨?

老天给了缘,让他和她幼年时就相识,这个缘给得慷慨到奢侈,毗邻而居,朝夕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他觉得她像白水野菜,平凡烟火下是寻常到乏味、不起眼到轻贱,他内心深处,隐隐渴盼着的是配得起梦中雕栏玉砌的雅致绚烂,因为遥不可及所以越发渴望,他一直以为得不到的雅致绚烂才会让他念念不忘,却不知道人间烟火的平实温暖早已经刻骨铭心。

他只要轻轻一伸手,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接住老天给的“缘”,将它变作此生此世的“分”。可是他忙于在雕栏玉砌中追逐,太害怕一个不留神就会再次跌入贫乏的人间烟火中,根本没精力、也不想回头去伸手。

究竟是谁傻?

平君,好像是我更傻一些。

这些话,你能听到吗?也许,你根本就不愿听了,也早就不关心了。他笑得好似身子都直不起来,手中紧抓着绢帕,脸贴在旧棉袄上,几滴水痕在棉袄的刺绣上淡淡晕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萤火虫,打灯笼,飞到西,飞到东,飞上妹妹薄罗衣。

萤火虫,打灯笼,飞得高,飞得低,飞得哥哥骑大马。

骑大马,驮妹妹,东街游,西市逛,买个胭脂送妹妹。

……

一个小女孩哼着歌谣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她身后一个男孩子正在捉萤火虫。小女孩猛地看到坐在地上的刘询,吓了一跳,歌声也停住,小男孩却只是大大咧咧地瞟了刘询一眼,就依旧去追萤火虫。

小女孩好奇地看着刘询,看到他想打开绢帕,却又缓缓地合上。她探着脑袋,凑到刘询身边问:“叔叔,这上面是什么?”

刘询看着她辫子上的红花,柔声说:“是一个人的心愿。”

“是你的亲人吗?你为什么不看?你看了就可以帮她实现心愿,她一定很开心。”小女孩兴奋起来。

刘询没有说话,只是将绢帕小心地收进了怀里。他的余生已经没有什么可期盼的,唯有这个绢帕上的东西是未知的,他需要留给自己一些期盼,似乎她和他之间没有结束,仍在进行,仍有未知和期盼。

小女孩见刘询不理她,闷闷地噘起了嘴,刘询看到她的样子,心中一阵温软的牵动,轻声说:“我做错了很多事情,她已经生气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啊?你是不是很后悔?”

刘询颔了下首。

小女孩很同情地叹气,支着下巴说:“因为我偷糖吃,我娘也生我气了,可是我不后悔!因为我早知道娘若知道了我不听话肯定会生气的,可是那个糖真的很好吃,我就是想吃呀!所以即使再来一次,我仍然会去偷吃。”小女孩忽闪着大眼睛问,“你呢?如果再来一次,那些错事你会不做吗?”

刘询愕然地愣住。

“喂!问你话呢!如果再来一次……”

远处的男孩不耐烦地叫:“野丫头,你还去不去捉萤火虫?求着我来,自己却躲懒,我回家了!”

小女孩再顾不上刘询,忙跑去追男孩,两个人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草丛中。

天上星罗密布,地上萤火闪烁,晚风阵阵清凉,刘询沉默地站了起来,向山下走去。在他身后,四条白色的绢帕散落在碧绿的草地上,一阵风过,将绢帕从草地上卷起,仿似摇曳无依的落花,飘飘荡荡地散向高空,飞向远处,渐渐坠入了漆黑的夜色,再不可寻觅。

如今的他,天涯海角,什么都可以追寻到,却唯有失落的往事再找不到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霍成君

嫦娥应悔偷灵药

云林馆的荒草足没过人膝,霍成君常常披头散发地坐在门槛上,望着荒草发呆。看管她的宦官和宫女都得过何小七暗示,为了自己的利益,没有一个人敢对霍成君稍假辞色。

只有夏嬷嬷不避任何人的耳目,也完全不理会何小七的软语警告,执意跟随着霍成君到了昭台宫,然后又跟随着她来到云林馆,悉心照料着霍成君的日常起居。何小七恼怒下,想动夏嬷嬷,行动前一查,却发现夏嬷嬷表面上是霍成君救出冷宫,实际上竟是刘询暗中发的话,惊出一身冷汗后,赶紧打消了心里的念头。

可即使有夏嬷嬷的照顾,霍成君的一日三餐也全是野菜粗糠,还常常是有上顿、没下顿。霍成君也不挑,不管多难吃的饭菜,她总是平静地吃完,吃完后,就依旧坐到门槛上去发呆。

夏嬷嬷想帮她把头发绾起,她却不要,任由头发披在肩头。

“娘娘在想什么?”

夏嬷嬷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不说话,不料她今日的心情似乎还好,竟回道:“我在想一些以前的事情。”

霍成君低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裙,裙摆上两个小洞,她的指头在小洞中钻进钻出,好像觉得很有趣,夏嬷嬷看得心酸,轻声说:“这是我第二次进冷宫,第一次进来时,我一直盼着出去,直到绝望,这一次进来时,我却再不想出去了,这里虽然清苦,可很安静,身虽然苦一些,心却不苦。”

霍成君侧着头笑了,一把乌发斜斜地倾泻而下,垂在脸畔。乌发素颜,仍是不可多得的人间丽色。

“昭台宫已经是冷宫中最差的,可刘询又将我贬到了云林馆,何小七三天两头来检查我过得如何,唯恐周围的人给我个好脸色,你觉得这里能安静吗?”

夏嬷嬷回答不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成君又望着荒草开始发呆,如同一个没了生气的泥塑。

一个宦官从外面进来,霍成君一下像变了个人,跳了起来,几步走上前,紧紧地盯着宦官,宦官扫了眼四周,示意夏嬷嬷退下,夏嬷嬷向霍成君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宦官趾高气扬地说:“最近宫里出了不少大事,我抽不出空过来。你的话,我前段日子已经带给了孟大人,他只微笑着听完,客气有礼地谢过我后,什么都没说的就走了。”

霍成君怔怔地盯着膝盖处的野草,失望吗?也许不!他仍是那个他,冷漠狠心依旧,一点怜悯都吝于赐予。

宦官咳嗽了两声,慢条斯理地说:“我这里有个关于孟大人的重大消息。”

霍成君发了一会儿呆,才反应过来宦官的意思,说道:“我身边已经没有任何金银首饰了,上次给你的那根玉簪子已是我最后的财物。哦!对了,那边还挂着一盏灯笼,手工精巧,应该能换一些钱。”

灯笼?宦官冷哼了一声,不耐烦地转身就走,边走边随口说:“孟珏已死,萧望之接任太子太傅。”

霍成君身体剧颤,一把抓住宦官的胳膊,“你说什么?不可能!”

宦官毫不客气地将霍成君推到地上,拂了拂自己的衣袖,掸去晦气,“只手遮天的霍家都能全死光,孟珏有什么不能死的?不过……”他自己的表情也很困惑,一边向外走,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究竟怎么回事,我可真不清楚。陛下宣旨加封萧望之为太傅时,和百官痛心疾首地说孟珏身为异族人,虽然皇恩隆厚,却仍有异心,竟然暗中和羌人有往来,事情败露后,逃出了长安,可宫里的宦官却暗中说他被万箭穿心,早死了!”

霍成君呆呆地坐在冰冷的荒草丛中,远处夕阳如血、孤鸿哀啼,她眼前一切都朦胧不清。刘询怎么会让他活着呢?她早该想到的!可刘询为什么迟迟不杀她呢?刘询对她的迁怒和怨恨,一死都不可解,也许只有日日的活罪才能让他稍微满意。

她站了起来,向殿内走去,素袍裹身、长发委地,苍白的脸上只有看透一切的淡然平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清风吹拂,窗前的八角垂绦宫灯随风摇晃,一面面栩栩如生的图画在她眼前晃过,正对着她的一幅恰是嫦娥独居于凄冷的广寒宫,偷望人间的垂泪图。

她淡淡地笑开,父亲,女儿错了!即使地下也无颜见您!

她取出一幅旧缎,站在了脚踏上,手用力一扬,将长缎抛向了屋梁。

夕阳斜斜照进了冷殿,屋内的一切都带上了一层橙黄的光晕。

风乍急,窗户被吹得一开一合,啪啪作响,灯笼被吹到了地上,滴溜溜地打了几个转,停在了一个翻倒的脚踏前。

上官小妹

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当橙儿替上官小妹梳头时,小妹看见了镜中的白发,她轻轻挑起了那束白发,在指肚间轻捻着。

橙儿心酸得想落泪,其实娘娘年纪并不老,和宫里的几个妃子差不了多少岁,可娘娘……

六顺进来禀奏,言道各位娘娘来给她问安。她轻挥了挥手,六顺就转身出去了,理由都未用,直接命各宫娘娘全回去。她笑着想,六顺也老了,说起话来,没有了先前的明快热情。

因为皇帝的尊敬,太子的孝顺,她的地位在后宫无可撼动,不管是得宠的妃子还是不得宠的妃子,都想得到她的青睐,可真正能见到她一面的却寥寥可数,有的妃子直到诞下皇子,都不知道太皇太后究竟长什么样。“长乐宫中的那个老女人”渐渐成了未央宫黑夜中窃窃私语的传说。有人说她是身体残疾,所以即使先帝无妃,专宠皇后,她都未能生育,还绘声绘色地说废后霍成君也这样,只怕是霍家血脉中的病;有人说她是石女,根本不能接受帝王雨露;有人说她其实还是处子之身,先皇当年有个秘密女人,只是忌惮上官桀和霍光,所以不敢立那个女子为妃;有人说她胆小懦弱,遇事只会唯唯诺诺地哭泣;有人说她冷淡无情,家族中的人全死光了,却一滴眼泪没掉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听到这些流言时,总是想笑。时光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它让少女的黑发变白,男儿的直腰变弯,让一切东西失真、变样。但是,时光抹不去她的记忆,长乐宫幽静而漫长的岁月,她可以慢慢回忆。

第一次踏进未央宫那年,她六岁。

还记得头上沉重的凤冠压得她走路都摇摇晃晃,到处是欢天喜地的乐曲,可她害怕得只想哭,盼望着一切结束后,母亲赶快来接她回去。她听到众人高叫“陛下”,她却一直看不到人过来,她忍不住偷偷掀起头上的红盖头,四处找着皇帝,只看见远远地,一抹隐忍哀怒的身影,她呆了呆,如做了错事般,飞快地放下盖头,将惶恐不安藏在了凤冠之下。

在赞者的唱词中,她一面笨拙地磕头行礼,一面想着母亲说过的话。

“娘,皇后是什么?”

母亲推着秋千,将她送往高处,她笑起来,在自己的笑声中,她听见母亲说:“皇后就是皇帝的妻子,皇帝是皇后的夫君。”

“那妻子是什么?”

“妻子就是要和夫君一辈子在一起的人。”

“夫君是什么?”

“夫君就是要和妻子一辈子在一起的人。”

她不高兴地说:“那就是我要和皇帝一辈子在一起吗?那可不行,娘,我要和你一辈子在一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母亲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推着秋千送她,她扭回头看,看见母亲眼中似有泪光。

……

她在凤冠下琢磨,就是这个人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吗?他好像不高兴呢!可我也不高兴呀!我想回家!

母亲一直没有来接她回家,她一个人留在了椒房殿。

七岁的时候,在神明台上,他第一次抱起了她,陪着她一块儿寻觅她的家,她靠在他怀里,一边努力地找寻爹娘,一边模糊地想着,娘说他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

他沉默得一句话不说,只是静静地抱着她,可她的害怕和恐惧似乎淡了。

后来,她发现他很喜欢去神明台,只是他眺望的方向是西面,而她眺望的方向是北面,她偶尔碰到他时,他仍然会将她抱起,让她能看向北方,虽然他和她都知道,不管西面、还是北面,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八岁那年,她第一次听到宫人唱:

黄鹄飞兮下建章,羽肃肃兮行跄跄。

金为衣兮菊为裳,唼喋荷荇,出入蒹葭。

自顾菲薄,愧尔嘉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身旁的宫女告诉她,这是刘弗陵应大臣所请作的诗,诗意她并未全解,可她知道这首歌唱的不是什么祥瑞,而是皇帝他自己。因为她也曾无数次站在太液池畔,看着自由自在的鸟儿,幻想着自己是一只鸟,能自由地飞出未央宫。在宫女的歌声中,她忽然明白了他眼中深藏的怜惜,原来他懂她的,他虽然沉默疏离,可他明白她心中的一切。

她逐渐长高,他对她却日趋冷漠。偶尔,她会刻意地在神明台巧遇他,可他看见她时,会立即转身离去,他漠然的背影下有着藏不住的疲倦,她知道神明台是整个未央宫中,唯一一块真正属于他的天地。因为懂得,所以止步。她不再去神明台,只会在有星星的晚上,在远处散步,静听着悠悠箫声,萦绕在朱廊玉栏间。

……

她怎么可能离开这里?

她这一生所有的快乐和记忆都在这里。她的父母兄弟、家族亲人也都在这座城池里。清明的时候,她会先去祭拜父母,再去祭拜祖父,外祖父,叔叔,舅舅,她会在弟弟的墓前,将亲手所画的马烧给他,也会在兰姑姑的墓前烧绢花,成君小姨的墓前烧罗帕。

更重要的是这里有他。她可以在神明台上一坐一天,可以去太液池看黄鹄,还可以去平陵看日出,在这座宫殿里,他的身影无处不在,而且这些记忆只属于她,即使那个青丝如云、笑颜若歌的女子也永不可能拥有。如果拥有是一种幸福,那么拥有回忆的她也是幸福的。

“娘娘?”橙儿担忧地轻叫,娘娘又在发呆了。

小妹抱歉地一笑,挥手让橙儿下去,不在意地将指间的白发放下,起身走到了窗前,推开了窗户,蓝天上排成一字的大雁,正在南迁。那些鸟儿飞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呢?皇帝大哥他现在肯定知道的。

大哥,我知道你终于自由,你已经随着那个如云似歌的女子飞了出去,她会行遍千山万水,做完你想做的每一件事情。可我的你,在这座宫殿里,却无处不在,太液池畔、神明台上、殿宇的回廊间,仿佛只要一个眨眼,就可看到你徐徐向我走来;深夜时,只要我凝神细听,依然还能听到你的箫声。

你的那道旨意,我怕是永远都用不上了,我知道外面的天地很大,可是再大的天地,没有了你的身影,又与我何干呢?那些花再艳,那些树再美,那些景致再神奇,那些男儿再好,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愿意守在这里,守着你与我的回忆,一个人地老天荒。<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汉武帝末年,由于连年征战、穷奢极欲和严刑峻法,社会矛盾日益尖锐,土地流失严重,民不聊生,农民起义的烽火四起。面对民怨,汉武帝想起秦亡于穷民起义的前车之鉴,下《轮台罪己诏》,忏悔半生所为。

武帝死后,昭帝刘弗陵八岁登基,夙慧多智,果决善断,数次下诏赈贷百姓,减免田租、口赋等赋税,短短十三年时间,赋税就减少了三分之二。同时他减刑罚,赦天下,推行仁政。在他执政期间,百姓安居乐业,国库开始充裕,汉朝开始出现了中兴稳定的局面。

元平元年公元前七十四年,史籍中记录的自小身体健康、聪慧好动的昭帝,却在二十一岁有说二十二岁的英年暴病而亡。刘弗陵,终其一生,未有妃嫔,未有宠幸宫女的记录,也未有子嗣,只有一个小他六岁或七岁的皇后上官氏。刘弗陵死后,葬于平陵。

昭帝驾崩后,其侄昌邑王刘贺被霍光拥立为帝。刘贺在即位的二十七天內做了一千一百二十七件荒唐事,平均每日四十件,也就是刘贺不吃不睡,都得要几乎每半个小时去做一件坏事。霍光以此为由废刘贺,立刘询。自此,另一位传奇皇帝——刘询,登上了历史舞台。

刘询因为长于民间,深知民间疾苦。他体察民情,严格约束官吏,诛杀了不少位高权重的贪官污吏。他还屡次赦免赋税,招抚流民,减轻刑罚;在农业生产等重大国策上,他继续采用霍光的主张,令民富国强;而对周边国家的政策上,刘询则软硬兼施,纵横联合,各个击破。神爵二年公元前六十年,刘询派大军进攻羌族,羌族各部落联合,并向匈奴借兵,因地利之便,隐然占据上风,正当汉朝军队形势危急时,羌族爆发莫名的内乱,主战的首领杨玉、犹非等人被杀,羌族大乱,最后降汉。西域各国,乌孙、车师、龟兹纷纷归附。甘露三年公元前五十一年,南匈奴呼韩邪单于亲至五原塞上请求入汉朝称臣,南匈奴成了汉朝的藩属,随同呼韩邪单于归顺汉朝的还有武帝时背叛汉朝、归附匈奴的李陵后人李陵乃飞将军李广之孙。至此,宣帝刘询得以完成武帝刘彻终其一生、倾举国之力都未尽的功业——四夷臣服,天下归顺。

宣帝刘询有三位皇后:许平君、霍成君,以及史书未有名字记载的王皇后。史册记载,许平君与刘询感情深厚,有“故剑情深”的典故,死于产后大出血,霍光死后,却又被查出是死于中毒;第二位皇后霍成君乃大将军霍光之小女,霍光生前,霍成君和刘询帝后恩爱,近乎专宠,可是一直不能有孕,霍光死后,霍成君被废,刘询命她迁去昭台宫,却仍不满意,又再度命她迁往更荒凉的云林馆,霍成君不堪羞辱,自尽而亡;而第三位皇后王氏,与其说是刘询的妻子,不如说是太子刘奭的养母,刘询命她照顾刘奭起居,却从未亲近过她,她也自然无所出,所以宣帝终其一生,只有刘奭一位嫡皇子,按照中国皇位的继承制度,也就是说,除非刘奭死,否则其他皇子都没有继位资格。可矛盾的就是,刘询虽对刘奭非同寻常的爱护,但父子关系并不融洽。史书记载中,刘奭“柔仁好儒”在《云中歌》中,刘奭是在太傅孟珏的刻意引导下,熟读儒家典籍,崇尚儒术,再加上母亲许平君的影响,以至秉性柔仁。而刘询却推崇帝王霸权治国,所以几乎在所有事情上,刘奭都与刘询意见不合。刘询数次大怒,有的怒火甚至被惜言如金的史官记录入了史典,可刘询依然将皇位传给了刘奭。

宣帝刘询对待宗室亲厚多恩,却独对昌邑王刘贺不喜,屡次下旨斥责他的言行,甚至最后下旨封他为“海昏侯”,昌邑王刘贺逆来顺受,从无反抗,对“海昏侯”的封号也敬纳。据史籍记载,刘贺喜行猎,身健康,最后却无疾而终,年仅三十多岁。而广陵王刘胥则恰恰相反,根据史册记载,宣帝对其礼待厚赏,皇恩隆厚,可他依然对皇帝不满,竟然倒行逆施,请巫婆诅咒宣帝早死。事情败露后,刘胥畏罪自尽。他死后,刘询将广陵国废除,不许刘胥的子孙继承封地。直到元帝刘奭登基后,才复封刘胥的太子刘霸为广陵王,归还封地,以奉刘胥之祀。

黄龙元年公元前四十九年,宣帝刘询去世,享年四十四岁,葬于杜陵。

宣帝统治期间,“吏称其职,民安其业”,史书上评价这段时期是汉代历史上武力最强盛、经济最繁荣的时期。但宣帝的功绩离不开昭帝为他打下的基础,所以昭帝刘弗陵和宣帝刘询的统治被并称为“昭宣中兴”。

但是,宣帝的中兴之后却是重重隐患。由于宣帝任用宦官,元帝刘奭对宦官更是宠爱、信任非常,以致后来发生了重臣被宦官打死的惨剧。所有这些都埋下了日后宦官干政的隐患,宦官干政又直接滋生朝廷的党派斗争,扰乱正常的朝务,汉朝最后亡于宦官乱政,可以说,是在刘询手里就埋下了源头。

大秦:古国名,中国古时对罗马帝国的称呼。

安息:即“帕提亚王国”,西亚古国。

条支:古西域国名、地名。据《汉书·西域传》和《后汉书·西域传》记载,地处安息西界,临波斯湾。

枹罕:古县名。秦置。故治在今甘肃临夏县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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