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歌本就是个聪慧的人,现在又碰到一个高明的师傅,再加上自己很刻苦,半年时间,医术已非一般医者可比。随着懂得的医理越多,云歌心中的疑惑也越多,遍翻典籍,却没有一本书可以给她答案。本来,孟珏是解答疑惑的最佳人选,可她不想问他,那么只能去找另一个人了。
云歌以为一到太医院就能找到张太医,没想到张太医已经离开太医院。原来,虽然张太医救过太子的性命,刘询也重重赏赐了他,可事情过后,刘询依然将他遗忘在角落,他的一身医术仍无用武之地,张太医从最初的苦闷不甘到后来的看淡大悟,最后向刘询请辞,离开了太医院。
依循一个和张太医交情不错的太医指点,云歌一路打听着,寻到了张太医的新家。
几间旧草堂,门口的席子上坐满了等着看病的人,张太医正坐在草堂中替人看病,他身旁站着两个弟子,张太医一边诊断病情,一边向学生解释他的诊断。
云歌站在门口,看着病人一个个愁眉苦脸地上前,又一个个眉目舒展地离去。早上,刚听说张太医辞官时,她本来心中很不平,可现在,听着病人的一声声“谢谢”,看着他们感激的眼神,所有的不平都散了。
一个弟子走过来问道:“姑娘,你看病吗?”
“我不是……”
“云姑娘?”闻声抬头的张太医看到云歌,惊呼了一声,立即站了起来,“云……孟夫人怎么在这里?”
云歌笑道:“我本来是想来问你为何在这里,是不是有人刁难你。可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后,突然就觉得什么都不想问了。我在想,即使是有人迫得张先生离开,张先生只怕还感激他呢!”
张先生大笑起来,声音中有从未听闻过的开朗愉悦。他向弟子吩咐了几句后,对云歌说:“草堂简陋就不招待贵客了,幸好田野风光明媚,姑娘就随老夫去田野间走走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人踱步出了草堂,沿着田地散步。碧蓝天空下,一畦畦的金黄或翠绿晕染得大地斑斓多姿。农人们在田间地头忙碌,看到张先生,都放下了手头的活儿,向张先生打招呼问好,云歌在他们简单的动作后看到了尊敬,这些东西是太医们永远得不到的。
“张先生,我现在也在学医,你猜我的师傅是谁?”
张先生笑道:“孟夫人的这个谜语可不难猜,孟大人一身医术可谓冠绝天下,自不会再找外人。”
云歌笑着摇头,“错了!他只是我的师兄,不是我的师傅,还有,张先生就不要叫我孟夫人了,叫我‘云歌’或者‘云姑娘’都成。”
张先生怔了一怔,说道:“原来是代师传艺!这是云姑娘之喜,也是孟九公子之喜,更是天下病者之喜!”张先生说到“孟九公子”四字时,还遥遥对空中作了一揖,恭敬之情尽显。
云歌不好意思地说:“张先生过奖了,我只能尽力不辜负师傅的盛名。”
张先生拈须而笑,孟珏虽聪明绝顶,可不是学医的人,云歌也许才是真正能继承那位孟九公子衣钵的人。
“不过,我学医的目的不对,希望师傅能原谅我。我不是为了行医救人,而是……”云歌站定,盯向张先生,“而是为了寻求谜底。‘陛下的内症是心神郁逆,以致情志内伤,肝失疏泄,脾失健运,脏腑阴阳气血失调,导致心窍闭阻;外症则表现为胸部满闷,胁肋胀痛,严重时会髓海不足,脑转耳鸣,心疼难忍,四肢痉挛。’”云歌一字字将张先生当年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张先生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们都说是胸痹,可胸痹虽是险症,却从未有记载会在壮年发病。我想知道,连我这个初学医的人都觉得困惑不解,张先生就没有过疑问吗?今日,我站在这里,只要听实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先生轻叹了口气,“困惑、不解都有过,我的疑问远不止这些。”
“洗耳恭听。”
“一则,确如姑娘所言,除非先天不足,否则胸痹虽是重症,却很少在青壮年发病。先帝自小身体强健,当年又正值盛年,即使心神郁逆,劳思积胸,也不该在这个年龄就得胸痹。二则,据我观察,以当时的情况而言,根本无发病的可能。自云姑娘进宫,先帝的心情大好,面色健康,即使有病,也该减轻,没有道理突然发病。三则,《素问·至真要大论》中说‘寒气大来,水之胜也,火热受邪,心病生焉’。先帝应是突受寒气侵袭,引发了病痛。”张太医抬起一只胳膊,指着自己的衣袖说:“就如此布,即使十分脆弱,遇火即成灰烬,但只要没有火,它却仍可以穿四五年。”
云歌思索着说:“张先生的意思是说,有人把火放在了衣袖下?”
张先生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并不见得是有人把火放在了衣袖下,也许是风吹来了火星,也许是其他原因撕裂了衣袖,各种可能都有。”
云歌的神色严厉,诘问:“张先生既然有此不解,为什么从没有提过?就不怕万一真是人点的火?”
张先生诚恳地解释:“皇帝得病是关乎社稷的大事,如果说先帝中毒,一个不小心就会酿成大祸,我当然不能只凭自己的怀疑就随意说话,我暗中反复查证和留意过,我以性命和姑娘保证,先帝绝不是中毒。”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所有能导致胸痹症状的毒药都必须通过饮食才能进入五脏,毒损心窍,而且一旦毒发,立即毙命,可先帝的胸痹却是慢症。我又拜托过于安仔细留意先帝的饮食,他自小就接受这方面的调教,经验丰富,却没有发现任何疑点,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先帝的所有饮食,都会有宦官先试毒,没有任何宦官有中毒迹象。”
云歌无语,的确如张先生所说,于安的忠心毋庸置疑,又没有任何宦官有中毒的迹象,在这样的铁证面前,任何的怀疑都是多余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先生道:“云姑娘,下面的话,我是站在一个长辈的立场来说,我真心希望将来你愿意让我诚心诚意地喊你一声‘孟夫人’,人这一生,不管经历多大的痛,都得咬着牙往前走,不能总在原地徘徊。”
云歌的眼中有了蒙蒙泪光,望着田野间的斑斓色彩,不说话。天地间再绚烂的色彩,在她眼中,都是迷蒙。
“不是说你永远停留在原地就是记忆,先帝会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吗?他已经……”
云歌好似很怕听到那个字,匆匆说:“张先生,你不明白,对我而言,他没有离开,他一直都在那里。”
张先生愣住,还想说话,云歌急急地说:“张先生,我走了,有空我再来看你。”脚步零乱,近乎逃一般地跑走了。
纤细的身影在绚烂的色彩间迅速远去,张先生望着她的背影,摇着头叹气。
自张先生处回来,云歌就一直一个人坐着发呆。
难道那日晚上是她多心了?霍成君和霍光的对话是另有所指?
张先生的话有理有据,也许的确是她多疑了,也许她只是给自己一个借口,一个可以揪住过去不放的借口。
所有的人都在往前走,朝堂上的臣子们日日记挂的皇帝是刘询,百姓们知道的天子是刘询,宫中的宦官宫女想要讨好的人是刘询,霍光要斗的人是刘询。所有的人都早忘记了。喜欢他的人,讨好他的人,甚至包括忌惮、痛恨过他的人,都已经渐渐将他忘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身影在流逝的时光中,一日日消淡,直到最后,变成了史书中几笔淡淡的墨痕,夹在一堆丰功伟业的皇帝中,毫不引人注目。
唯有她清醒,时光流逝中,一切没有变淡,反倒更加分明。她在清醒中,变得十分不合时宜。每个人都希望能追逐着他们想要的,迅疾地往前走,可她却在不停地提醒着他们,不许遗忘!不许遗忘!他曾在金銮殿上坐过,他曾在神明台上笑过,他曾那么努力地想让你们过得更好,你们不可以忘记……
是不是因为前方已经没有她想要的了?所以当人人追逐着向前去时,她却只想站在原地。
曾告诉过自己要坚强,曾告诉自己不哭,可是泪珠丝毫不受控制地落下。
陵哥哥,我想你!我很想、很想你!我知道你想我坚强,我会的,我会的……
心里一遍遍许着诺言,眼泪却是越流越急。
院中,竹林掩映下,孟珏静静而站,身影凝固得如同嵌入了黑夜。
她窗前的烛火清晰可见,只要再走几步,他就可以跨入屋中,与她共坐,同剪夜烛,可这几步却成了天堑。
她的每一滴泪,都打在了他心头,他却只能站在远处,若无其事地静看。
她一面哭着,一面查看着刘弗陵的遗物,一卷画、一件衣袍、一方印章,她都能看半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很久后,她吹熄了灯,掩上了窗,将他关在了她的世界外面,漫漫黑夜,只余他一人痴立在她的窗外。
夜,很安静,静得能听到露珠滴落竹叶的声音。
天上的星一闪一闪,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一个人独立于夜露中。
清晨,当金色的阳光投在窗户上时,鸟儿的叽叽喳喳声也响了起来。
三月抱着两卷书,走进了竹轩。
云歌正在梳头,见到她,指了指书架,示意她把书放过去。三月已经习惯她的冷淡,心情丝毫不受影响,笑眯眯地说:“公子本来昨天就让我把这两卷书拿给你,我听丫头说你出门了,就没有过来。公子说他这两天恐怕会在宫里待到很晚,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就先记下,过两天一块儿解答。”
云歌淡淡“嗯”了一声。
三月放下书后,看到一旁的案上摊着一幅卷轴,上面画了不少的花样。她笑着凑过去看,每朵花的旁边,还写着一排排的小字,三月正要细读。云歌瞥到,神色立变,扔下梳子,就去抢画,几下就把卷轴合上,“你若没事就回去吧!”
三月无趣,一面往外走,一面嘀咕:“不就是几朵花吗?人家又不是没见过,那次我和公子去爬山时,还见到过一大片……”
“站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三月停住脚步,不解地回头。
“你见过的是哪种花?”
云歌说话的语气尖锐犀利,三月心中很不舒服,可想到她救过孟珏,再多的不舒服也只能压下去,回道:“就是那种像钟一样的花,颜色可好看了,像落霞一样绚烂,我问公子,公子说他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云歌的脸色发白,“你在哪里见过?”
“嗯……”三月想了会儿说,“长安城外的一座山上,好大好大一片,美丽得惊人。”
“你带我去。”
“啊?我还有事……”
云歌连头也不梳了,抓住三月的手就往外跑,三月被她掐得疼,想要甩掉云歌,可变换了好几种手法,都没有办法甩掉云歌的手,她心中大骇,云歌的功夫几时这么好了?终于忍不住疼得叫起来,“我带你去就行了,你放开我!你想掐死我吗?”
云歌松开了她,吩咐于安立即驾车。
出了孟府,三月边回忆边走,时有差错,还得绕回去,重新走。待寻到一座荒山下,三月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美丽的湖,欢叫起来,“就是这里了!这个湖里有很多的鱼,上次我还看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没有丝毫兴趣听她唠叨,冷声吩咐,“带我上山,去找你看到的花。”
三月噘着嘴,在前面领路。沿着溪水而上时,云歌的速度一直很快,突然间,她停住了步子,抬头看着山崖上一丛丛的藤萝。
那些藤萝在溪水瀑布的冲刷下,有的青翠欲滴,有的深幽沉静。三月看她盯着看了半天都不走,小声说:“这叫野葛,公子上次来,告诉我的。”
“孟珏告诉你这叫野葛?”
三月点头,“是啊!难道不对吗?”
云歌的脸色煞白到一点血色也无,她一句话不说地继续向上爬去。
到了山顶,三月凭借着记忆来回找,却始终没有发现那片灿若晚霞的花,她越找越急,喃喃说:“就在这附近的呀!怎么没有了!”
云歌问:“你究竟有没有看到过那种花?”
三月凝神想了一会儿,最后无比肯定地说:“就在前面的这片松柏下,我记得这片树,还有这个泉水,当时泉水也像今天一样叮咚叮咚地响,配着那片钟形的花,就像仙女在跳舞。可是……花呢?那么一大片花,怎么一株都没有了?”
云歌盯着眼前的茵茵青草,寒声说:“你家公子会让这片花还继续存在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啊?”三月接触到云歌的视线,全身一个寒战,一瞬间,竟然有想逃跑的念头。
云歌盯着看了许久,开始往回走。以她现在的武功,根本不可能摔跤,所以三月也就没有留意过她,可是在一处陡坡,云歌却脚下一软,整个人骨碌碌地就滚了下去,三月吓得大叫起来。幸亏云歌最后勾住了一片野葛,才没有掉下悬崖。
三月吓得魂飞魄散,忙把云歌拽上来。云歌的手腕上、腿上划出了血痕,不知道是疼的,还是野葛上的露水,她的脸上还有一颗颗的水珠。三月想要扶着她下山,她却一站稳就推开了她的手,如避猛虎,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向山下跑去。
在湖边守着马车等候的于安,看到云歌满身血痕的样子,大吃一惊,以为有变故,手腕一抖,就将软剑拔出,纵身上前来护云歌。紧跟在云歌身后的三月又是哭笑不得,又是吃惊,云歌身边不起眼的一个人怎么武功也如此高强?难道真如师弟猜测,此人是从宫里出来的高手?
“于大哥,云姑娘是在山上摔了一跤,没有人追杀我们。”
于安把软剑绕回腰间,去扶云歌,满心不解。云歌现在的武功如何,他都看在眼里,竟然会摔跤?
云歌躲在马车里,一声不发,于安也不说话,三月只能一个人无趣地坐着,心中暗暗发誓,以后再不和云歌出来。这丫头越来越古怪,也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
回到竹轩后,云歌一个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如同一只困兽,希冀着能寻到一个出口,却发觉无论如何挣扎,周围全是死路。
在她心中,仍有一丝不敢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孟珏,他……他……真的这么狠毒吗?
野葛,其实真正的名字该叫钩吻,如果有动物误吃了它,会呼吸麻痹、肌肉无力,最后因为窒息而心脏慢慢停止跳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那种像钟一样的美丽花朵有一个并不美丽的名字:狐套,它的花期很短,可这种花却是毒中之毒,会让心脏疼痛,心跳减弱,误食者,刹那间就会身亡,且无解药,不是配不出来解药,而是有也没什么用,因为它毒发的时间太快。
这两种毒药都可以在某个方面营造出胸痹的假象,可是它们毒发的速度太快,陵哥哥的病是慢症,但孟珏善于用毒,也许在张先生眼中不可能的事情,孟珏完全可以做到……
云歌的身子一软,又要摔倒,忙扶住了书架,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如中了钩吻的毒,窒息般的疼痛,像是整个胸腔就要炸开,手在不停地抖,身子也在不停地抖。霍光,也许这些都是霍光一人所干,霍光和霍成君都知道这些花的存在,这些事情也许和孟珏没有关系,可孟珏如何知道这些花的?他为什么要骗三月?他怎么可能不认识狐套?不知道野葛的真名?如果他心中无鬼,他为什么……
丫鬟捧着香炉进来,本来面有笑容,可看到云歌的脸色,再被云歌几近疯狂的视线一扫,笑容一下就全没了,嗫嚅着说:“夫人早上受惊了,奴婢想着薰香安神,特意烧了一炉,夫人若不喜欢,奴婢这就拿出去。”
云歌闻到香的味道,模糊地想着此香中有栀子和幽芷,性寒,隐隐间,一道电光闪过,脑袋里轰然一声巨响,身子向后倒去,丫鬟忙去扶她,哭着叫:“夫人?夫人?奴婢去请太医。”
云歌眼前的黑影淡了,渐渐地幻成了血红,一瞬后,她强撑着坐了起来,虚弱地吩咐:“去叫于安过来。”
于安匆匆过来,看到云歌的样子,眼睛立即湿了,跪在她榻前说道:“姑娘,你再这么糟蹋自己,老奴不如一死了之,反正地下也无颜见先帝。”
这是于安第一次在云歌面前提起刘弗陵的死,云歌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又立即抹去,“于安,帮我做一件事情,不能让这府里的任何人知道。你帮我去药店配一副香。”
于安凝神细听。
云歌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地说:“款冬,幽芷,薏苡,梅冰,竹沥,栀子……”想了好一会儿,又犹豫着加上,“山夜兰,天南星,枫香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安答应着去了,云歌躺在榻上,全身冰凉、脑内一片空白,是与不是,等于安回来后,就能全部知道了。
很久后,于安才回来,说道:“这香很难做,跑了好几个药铺都说做不了,我没有办法了,就跑到张太医那里,他现在正好开了个小药堂,他亲手帮我配了香,还说,如果不着急用,最好能给他三天时间,现在时间太赶,药效只怕不好。”
云歌闭着眼睛说:“把香燃上。”于安重新拿了个熏炉出来,熟练麻利地将香放进了炉子。一会儿后,青烟缭绕而上,他深嗅了嗅,迟疑地说:“这香气闻着好熟悉!好像是……姑娘好似曾用过,这似乎是孟公子当年为姑娘配制的香。”
回头想向云歌求证,却看到云歌脸色泛青,人已昏厥过去。他几步冲到榻旁,扶起云歌,去掐她的人中,云歌胸中的一口气终于换了过来,旧疾却被牵引而出,剧烈地咳嗽起来,无论于安如何给她顺气都没有用,咳得越来越重,嘴角慢慢地沁出了血丝,于安不敢再迟疑,扬声叫人,想吩咐她们立即去请孟珏。
云歌拽着他的胳膊,一边咳嗽,一边一字字地说:“不许找他!他是我们的仇人!我不会死,至少不会死在他之前!”
于安忙又喝退丫头,匆匆拿了杯水,让云歌漱口,“我的命是孟公子护下,否则今上虽不敢明杀我,悄无声息地暗杀掉我却不难。富裕,还有姑娘……”
云歌将一截药草含进口中,压制住肺部的剧痛,“我的医术不好,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用的毒,反正他肯定是想出了法子,将剧毒的药物变作了隐性的毒,让你们没有办法试出来,然后再用这个香做药引子,激发了陵哥哥体内的毒。”这香可以清肺热、理气机,却寒气凝聚,正好解释了张太医一直想不通的“寒气大来,心病生焉,是我……是我……是我害死了他……”云歌猛地抽手去扇自己,于安被云歌所说的话惊得呆住,反应慢了,阻止时,云歌已经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自己脸上,于安忙抓住了她的手腕,她仍挣扎着想打自己。
于安哭起来:“姑娘!姑娘!”
云歌一连串的咳嗽中,一口心血吐出,力气尽失,人瘫软在榻上,双眼空洞,直直地看着虚空,面色如死灰,唇周却是紫绀色。
于安看她不咳嗽了,不知道是好是坏,哭着说:“要不然,我们现在就搬出这里,先去张太医那里,让他给你看一下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唇角抽了抽,低声说:“我要留在这里。于安,我的书架后藏着一卷画,你去拿过来。”
于安依言将画轴拿出来,打开后,看到白绢上绘制了好多种花草,一眼看去都是毒药。
“左下角,画着一株藤蔓样的植物。”
“嗯,看到了。”于安一面答应着,一面去看旁边的注释:钩吻,性剧毒,味辛苦……
“我们今天早上去过的山上,溪水旁长了不少这样的植物,你去拔一小株回来。”
于安看着云歌,迟疑地说:“你现在这个样子……”
云歌灰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我这就给自己开方子治病,你放心,我会很好很好。”
孟珏回到府中时,天色已经全黑。不知道霍光怎么想的,突然和他走得极其近,似乎一切远征羌族的事情都要和他商量一下,许平君有孕在身,前段时间又开了两个大的绣坊,专门招募征夫的家眷,忙得连儿子都顾不上,太子殿下似乎变成了他的儿子,日日跟在他身边出出进进。不过,虽然忙碌,他的心情倒是难得的平和,因为知道每日进门的时候,都有个人在自己身边。虽然,他还在她紧闭的门窗之外,但是,和十几年前比,状况已经好多了。那个时候,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至少现在她知道他,她还为了救他,不惜孤身犯险。所以,他充满信心地等着她打开心门的那一日,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他都不在乎,反正他有一生的时间去等待,只要她在那里。
刚推开门,就察觉屋里有人,他沉声问:“谁?”
“是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点亮了灯,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笑了,“你怎么一个人坐在黑屋子里?”看清楚她,几步就走了过来,“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云歌若无其事地说:“下午的时候旧疾有些犯了,不过已经没事了。”
孟珏虽然明知道云歌会拒绝,仍然忍不住地说:“我帮你看一下。”
不想云歌浅浅一笑,应道:“好啊!等你用过饭后,就帮我看一下吧!”
孟珏愣住,云歌跟着他学医,受的是义父的恩惠,她一直不肯接受他的半丝好意,今日竟……一个惊讶未完,另一个更大的惊讶又来。
“你用过饭了吗?”
“还没。”
“我很久没有做过菜了,也不知道味道如何,不过,你也吃不出味道来,所以就看看菜式,填填肚子吧!”
孟珏只觉得如同做梦,不能置信地盯着云歌,“云歌,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抿着唇,似笑似嗔,“你若不肯吃拉倒!”说完,就要起身走人,孟珏忙去拽她,“不,不,我肯吃!我肯吃!我肯吃……”一连说了三遍还不够,还想继续说。
云歌打断了他,抽出手,低着头说:“好了,我知道了。你去换衣服吧!我很快就来,等你换好衣服,我们就用饭。”
孟珏太过欣喜,什么都顾不上,立即去屋里换衣服,一面想着,云歌还不知道他的味觉已经恢复,他相信自己也能品出她菜里的心思,待会儿他要一道道菜的仔细品尝,然后将每一道菜的滋味、菜名都告诉她,也算是给她的一个惊喜。
云歌将所有的菜都放在了食盒里,看着最后的一道汤,却好一会儿都没有动。
守在门口的于安见状,走到她身旁小声说:“姑娘,孟珏的武功不如我,我去一剑给他个了断就可以了,你何必如此自苦……”
云歌脸上有渺茫的微笑,幽幽地说:“钩吻,会让人呼吸困难,然后心脏慢慢地停止跳动,你能想象人的心一点一点地停止跳动吗?人会很痛、很痛,‘痛不欲生’就是形容这种痛苦。陵哥哥却忍受过无数次。我要看着孟珏慢慢地、痛苦地死去,他是自作孽,不可活,我是从犯,也该自惩。你知道吗?我贴在陵哥哥胸口亲耳听到他的心跳一点点,一点点……”她眼中有泪珠滚来滚去,她猛地深吸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小截钩吻,放进了汤里,然后提起了瓦罐,“你回去收拾包裹,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于安面色惨白,想要劝她,却知道如果能劝,早就劝住了,只能目送着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提着瓦罐,独自一人走进了黑暗的夜色。
孟珏脱下官服后,犹豫着不知道该选哪件衣服,左看右看了半晌,忽地自嘲地笑出来。笑声中,闭着眼睛,随手一抽,抽出来的衣服竟是放在最底下的一件,是当年在甘泉山上,深夜背云歌去看瀑布时穿过的袍子。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他几次想扔掉,却又都没扔,只是越放越深,最后藏在了最底下。他拿着袍子,怔忡了好一会儿,穿上了它,淡笑着想,反正她也不会认出来的。
换好衣服,擦了把脸,坐到案前静等。
安静的夜里,只觉得心跳得快,外面忽然起风了,窗户被吹得噼啪作响,他忙起身去关窗户。夏日的天多变,回来时,还觉得天空澄净,星多云少,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已经看不到一颗星星,青黑的天上堆着一层又一层的厚云,好似就连着屋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正担心,就看到云歌两手提着东西,行走在风里,裙裾、头发都被风吹得凌乱。
他跑出去接她,刚到她身边,天上一个惊雷炸响,云歌身子猛地一个哆嗦,手中的瓦罐松脱,砸向地上,他忙弯身一捞,将瓦罐接住,另一只手握住云歌的手,跑了起来,进屋子后,他去关门,“看样子,要有场大雨了。”一转身,看见云歌仍提着食盒立在那里,正呆呆地盯着他的手。摇曳的烛光,将她的身影勾勒得模糊不清,他刚想细看,她侧头看着他一笑,将瓦罐从他手中接过,小心翼翼地放到案头,“这是汤,一会儿再喝,先吃菜吧!”
她把食盒打开,笑着说:“孟公子请坐,在下要上菜了。”
孟珏笑起来,坐到案前,先对她作了一揖道谢。
云歌将四道菜摆好,微笑着说:“你一边吃,我可以一边告诉你每道菜的味道,这道菜是用……”
孟珏笑着阻止了她,“是吃菜品味,而非吃菜听味,让我自己慢慢吃,慢慢想吧!”
云歌淡淡一笑,随他去了,自己低头吃了两口五色杂饭,却食不知味,只得放下了筷子。
孟珏看着桌上的菜肴,琢磨着该先吃哪一盘。一眼看去,似乎十分分明,云歌的四道菜,展示了四个季节,春夏秋冬,按照四时节气去用就可以了。可是……一瞬后,他拿定了主意,举筷去夹一片片冰晶状的雪花,此菜堆叠错落有致,形如梅花。
云歌看到他的动作,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撑着下巴没有说话。
冰凉爽口中透着若有更若无的甜,梅花的香在口中化开,清雅甘冽。这盘菜虽然是雪花,隐的却是报春的梅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初相逢的感觉大概就是如此,一切都若有若无,淡香中却自有一番浓郁。孟珏想到乞丐打扮的男孩,绿裙曳地的少女,昔日的顽皮古怪、明眸笑语、蹙眉瞋目、飞扬明媚都从眼前掠过,不禁淡淡地笑开。
吃了几口后,又去夹一碗半透明的桃花鳜鱼。桃花、流水、鳜鱼,都是春天的景色,可云歌最后用了桃胶调味,桃胶是桃树上分泌出的胶体,如同桃树流出的眼泪,所以民间也叫“桃泪”,而且这些桃花全是零星的花瓣,并非完整的花,应是暗喻落花纷纷,泪眼送春,所以此菜虽是春景,打的却是夏季。
鳜鱼的味道很鲜美,再配以桃花的香气,更是味足香浓。恰如两人正好的时候,月夜中,他背她去看瀑布;月光虹前,他第一次对她敞开了心扉;山顶上,他挽住她的发,许下了此生此世的誓言,那时的她和他应该都是浓香中欲醉的人。
第三道菜,荼炖小羊肉,乳白色的汤上,星星点点粉红的荼,煞是漂亮。看到荼,会很容易猜到夏季,不过荼花虽然开在夏季,却是夏季最后的一朵花,它谢时,秋天就已经要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羊肉一入口,先前的满口浓香一下就变了味道,竟是难言的辛辣,孟珏脸上的笑僵了一僵,不动声色地将羊肉咽下,去夹最后一盘菜。
最后一盘菜是菊花醉紫蟹,菊花是秋风中的花,紫蟹也正是金秋时节最好的食物,但是依照前面三盘菜,类推到此,孟珏已经可以肯定,这盘菜是秋景冬象。果然,揭开紫蟹壳,里面压根儿就没有蟹肉,用的是剁碎的河虾混以猪肉填在螃蟹壳里。似乎暗讽着,不是吃蟹的季节,也就别想着吃蟹了。
孟珏要鼓一鼓勇气,才敢去夹菜,刚入口,下意识的动作就是想立即吐掉,可他仍然微笑着,如同品尝着最甘美的佳肴,将菜细细咀嚼后吞了进去,不但吞了,他还又夹了一口菜,又经历着一轮痛苦,胃里翻江倒海,苦不堪言。心,也在苦不堪言中慢慢地沉了下去。云歌用了天下最苦的几味药草熬煮虾肉和猪肉,如果是恨,那么一定是汇集了天下最苦的恨。
“觉得如何?”
她的眉眼中似是盈盈的笑意,起先太过开心,没有仔细看,现在才看清楚,那笑容下深藏的恨。
也许因为绝望,他麻木地笑着,“很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提过了瓦罐,盛了一碗汤,还很温柔地吹了吹,等凉一些了,才端给他,“这是最后一道菜,用了很特殊的材料熬制的汤,你尝尝。”
他接过,轻轻地抿了下,舌尖刚碰到汤,一股异样的辛苦就直冲脑门,钩吻!原来如此!老天竟然一点机会都不给他,她终是知道了,到这一步,他和她之间,一切都无可挽回!
他抬头看向云歌,云歌抿着唇,盈盈地笑着,两人之间,眼波交汇,似是缠绵不舍,也似是不死不休。
他觉得自己好似置身于大漠,一轮酷日炙烤着天地,四周是看不见尽头的黄沙,而他已经在这片荒漠中跋涉了一生,却看不到任何能走出荒漠的希望,浓重的疲惫厌倦袭来,他看着她笑了,一面笑着,一面大大地喝了一口汤。
云歌看到他吞下汤的同时,脸色刷地惨白,她自己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变化,仍然强撑着,坐得好似姿态惬意,微笑地凝视着他。
他也微笑地凝视着她,一口一口地喝着汤,当喝完最后一口,他轻声唤道:“云歌,你坐过来,我有几句话和你说。”
云歌煞白着脸,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如同失魂的人一般,坐在了他的身边。
“云歌,我待会儿就要去睡觉了。你带着于安离开长安,回家去。霍光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想了,刘询会替你报仇,你只需等着看就行了,他出手一定狠过你千百倍,至于刘询……”他细看着云歌的神情,看她没什么反应,心里舒了口气,“如果有一天……反正你只要记住,刘询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会有人去‘惩罚’他所做的一切。一时间,我给你解释不清楚,但是,我向你保证,刘询让你承受的一切,日后他也会点滴不落地承受。”
云歌的眼睛里有蒙蒙的水汽,孟珏笑看着案上的菜肴,说道:“这几句话,我想说很久了,却一直不敢说。云歌,高山流水,伯牙子期的故事虽然感人,但伯牙为子期裂琴绝弦并不值得称道。琴音是心音,我想伯牙第一次弹琴时,只是为自己的心而奏,子期若真是伯牙的知音,肯定希望他的心能继续在高山流水间,而非终身不再弹琴。在刘弗陵心中,你的菜绝不仅仅只是用来愉悦他的口腹!你应该继续去做好吃的菜,不要忘记了你做菜的本心!”
云歌的一串眼泪掉落,孟珏想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手却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笑着起身,挣扎着向室内走去,“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刘……”他的步子一软,就要栽向地上,他忙靠到了墙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扶着墙,大喘着气,慢慢地向前走着,“刘弗陵即使知道今日的一切,他也不会希望你去为他报仇。他只希望你能过得好,杀人……能让他活过来吗?能让你快乐一点吗?每害一个人,你的痛苦就会越重!云歌,你不是个会恨人的人,刘弗陵也不是,所以离开,带着他一块儿离开!仇恨是个沼泽,越用力只是越沉沦,不要……不要……”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说完,“……再纠缠!”
屋子外面,几声惊雷,将痴痴呆呆的云歌炸醒,她猛地跳了起来,眼中含着恐惧地望着孟珏。
孟珏手抓着珠帘,想要掀开帘子,进里屋,却身子摇晃,他尽力去稳住身子,但没有成功,几声“咔嚓”,他拽着的珠帘全部断裂。在“叮叮咚咚”的玉珠坠地声音中,他跌在了地上,再爬不起来。
脸色越来越青紫,胸膛急剧地起伏,四肢开始向一块抽搐痉挛,云歌跑到他面前,对着他吼:“是我下的毒,是我下的毒!”
孟珏想笑,却笑不出来,肌肉已经都不听他的命令,他哆嗦着说:“我……我知道。”
“你该恨我,我也要恨你!听到没有,你要恨我,我也要恨你!”
孟珏的眼中全是悲伤,还有无尽的自嘲。云歌,如果恨也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那么你就恨吧!
胸痛欲裂,好似下一瞬,他就会在疼痛中炸裂,耳朵开始轰鸣,眼前开始发黑,就在意识昏迷的刹那,他仍想努力地再看她一眼。
“云歌,离开!”
伴随着最后的叹息,他的眼睛终于无力地合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的身子软软地跪向地上。
于安在竹轩里越等越怕,为什么云歌还没有回来?万一孟珏发现云歌想杀他呢?他会不会反向云歌下毒手?最后实在再等不下去,不顾云歌吩咐,赶了过来,听到云歌的吼叫声,立即推开了门,发现无声无息、躺在地上的孟珏,和满脸悲伤绝望、跪在地上的云歌。
他冲上前去,抱起云歌,想带她走,却发现她整个身子都在抖,她双眼的瞳光涣散,整个人已在崩溃边缘,嘴里喃喃地说:“他死了,他死了,他也死了……”
在这一刻,于安清晰无比地明白,这世上有一种人永远不会杀戮,而云歌就恰好是这样的人。如果说刘弗陵的死是她心灵上最沉重的负荷,那么杀死害死了刘弗陵的人并不能让云歌的负荷减轻,反而会让负荷越来越重。如果孟珏现在死了,云歌这一辈子也就完了,她会永远背负着这个噩梦般的枷锁,直到她背负不动,无力地倒下。
于安伸手去探查了一下孟珏的脉搏,抓住云歌喝问:“解药!给我解药!”
云歌痴痴傻傻地看着他,于安用了几分内力,用力摇着云歌,“孟珏还没死!解药,快点给我解药!”
云歌的瞳孔猛然间有了焦点,紧紧地盯着于安。
于安大声地吼着,“他还没死!”
云歌的手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株开着白色小花的植物,想喂给孟珏,可在手碰到孟珏身体的刹那,她又突地收回了手。他害死了陵哥哥呀!我是个懦夫!我竟然连报仇的勇气都没有!
她将那株药草扔到孟珏身上,却又完全不能原谅自己,一步步地后退着,蓦地长长悲鸣了一声,就向外跑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闪电中,几声雷怒,铺天盖地的大雨倾泻而下,云歌在大雨中歪歪斜斜地跑远了。
于安想追她,却又不得不先照顾孟珏。他扶起孟珏,先用内力帮他把毒压住,看着白色的小花,十分不解,这不是他摘回来的钩吻上攀附的一株植物吗?当时没多想,就顺手一块儿带回来了。突然间,灵光一现,明白过来,世间万物莫不相生相克,此物既然长在钩吻的旁边,那么应该就是钩吻的解药。
忙把孟珏的嘴掐开,将草药挤烂,把药汁滴到了孟珏的嘴里,随着药汁入腹,孟珏的呼吸渐渐正常,神志也恢复过来。
于安把整株药草塞进他嘴里,立即扔开了他,无比憎厌地说:“吃下去。”说完,就跑进了大雨里。
在轰轰的雷鸣中,一道又一道的闪电在天空中划过,如同金色的剑,质问着世间的不公,大雨无情地鞭笞着大地,似在拷问着世间的丑陋。
云歌在大雨中奔跑,奔出了孟府,奔走在长安城的街道上,奔出了长安城。
天地再大,大不过心,她的心已无宁土,苍茫天地间,她已经无处可去。
宏伟的平陵伫立在黑暗中,无论风雨再大,它回应的都是沉默。
“站住!”
守护帝王陵墓的侍卫出声呵斥。云歌却听而不闻,依旧向陵墓闯去。侍卫们忙拔出刀、上前拦人,云歌身法迅疾,出手又重,将几个侍卫重伤在地后,人已经接近陵墓主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雨中,众人的警戒都有些松懈,不想竟有人夜闯帝陵,侍卫们又是怒又是怕,忙叫人回长安城通传,请调兵力。
其余侍卫都奋力拦截云歌,云歌渐渐情势危急,一个侍卫将她手中夺来的刀劈飞,另两个侍卫左右合逼向她,云歌向后退,后面却还有一把刀,正无声无息地刺向她。
云歌感觉到后背的刀锋时,一瞬间,竟然有如释重负的安静宁和,她凝望着不远处的帝陵,心里轻声说:“我好累,我走不动了!”刀锋刺入了云歌的后背。云歌本可以挡开前面的刀,她却停了手,任由前面的刀也砍了过来。
在闪电扭动过天空的刹那光亮间,于安看到的就是云歌即将被兵刃解体的一幕。可是他还在远处,根本来不及救云歌,魂飞魄散中,他泪流满面,满腔愤怒地悲叫,“陛——下——”
叫声中,于安发了疯地往前冲去,只想用手中的剑,杀掉一切的人,问清楚苍天,为何要对好人如此?
几个侍卫猛地听到一声“陛下”,多年养成的习惯,心神一颤,下意识地就要下跪,虽然及时反应过来,控制住了下意识的反应,可手上的动作还是慢了。云歌却在悲叫声中惊醒,她还没见到他呢!现在不能死!力由心生,身形拔起,借着侍卫失神的瞬间,从刀锋中逃开,几个侍卫还欲再攻,于安已经赶至,一阵暴雨般密集的剑花,打得他们只能频频后退。
云歌避开刀锋后,就立即向前跑去,大部分侍卫都被于安拦住,零散几个守陵侍卫也不是云歌的对手,云歌很快就跑到了陵墓前,可突然间,她又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台阶上方的墓碑,似乎想转身离开,好一会儿后,她才一步步、慢慢地上着台阶。
当她走到墓碑前,看到一堆谥号中的三个大字:刘弗陵,她身子软软地顺着墓碑滑到了地上,眼泪也开始倾泻而下。她一直不想面对这一切,因为她的记忆只停留在,骊山上,他和她相拥赏雪的一幕。
当时,他正和她说话,还要听她唱歌,然后她睡着了,等醒来时,她就在古怪的驴车上了。她从来没觉得他死了。在她的记忆中,他只是暂时离开,所以她从不肯听任何人在她面前说他已经……死去。可是,现在,她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永远离开了她,不管她哭她笑,不管她有多痛苦,他都不会再回应她,因为她的陵哥哥就躺在这个大大的土包下面,而让他躺在里面的凶手是孟珏,还有……她,若不是她给了孟珏可乘之机,陵哥哥不会中毒。而现在,她连替他报仇的勇气都没有,她杀不了孟珏,她杀不了孟珏!
“陵哥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的脸贴着冰冷的墓碑,却若依在情人温暖的怀抱,小声地低喃着。
“陵哥哥,我好累!我真的走不动了。我知道你想我继续爬山,你说山顶会有美丽的日出,不见得是我本来想要的,可也会很美丽,但是我就是只想要你!我不想看别的日出!”
“陵哥哥,我可不可以不爬山了?我真的爬不动了,我想闭上眼睛睡觉,梦里会有你,即使你不说话,也没关系,我就想一直睡觉,我不想再醒来……”
“陵哥哥,你若知道我这么辛苦,会不会心疼?你肯定也舍不得让我去爬山了,对吧?你一定会同意我休息的……”
……
不小心惊扰了帝陵的安静都是大罪,何况来者还夜闯帝陵、杀伤侍卫。装备精良的援兵已到,领兵的军官看到于安一人站在台阶上,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阻挡着众人。一个人竟然就闹得他半夜从榻上爬起来,冒着大雨出兵?大怒下命令,若不能生擒,就当即格杀。
于安虽然武功高强,可一个人怎么都打不过上百的精兵。他边打边后退,渐渐地,已经退到了刘弗陵的墓前。
他手握长剑、一人站在台阶上,将云歌护在身后,阻挡住士兵们再上前。因为周围不是玉石栏杆就是雕像,全都是陪伴帝王安息的物品,类似未央宫宣室殿内的龙榻、龙案,侍卫怕刀剑挥砍中伤了帝陵的这些物品,别到时候功劳没赏,反而先降罪,所以出刀都有顾忌。虽然于安还能苦苦支撑,尽力挡住侍卫不靠近云歌,但时间一长,他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身上到处都是伤痕,随时都有可能命丧士兵刀下。
领兵的军官看到自己的部下被一个于安阻挡到现在,肝火旺盛,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操起自己的两柄斧头,一面向前冲,一面叫:“兄弟们,撂倒了他,回去烤火吃肉!”
士兵们一看头儿亲自冲锋,也都开始玩命地往上攻,于安再难抵挡,回头叫云歌,想带着她逃跑。可云歌闭目靠在墓碑上,好似什么都听不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匆匆后退,抓住云歌的胳膊,想带她走,可云歌死死地抱住墓碑,喃喃说:“陵哥哥,我就在这里,我累了,我不想爬山了……”
于安一时间根本拽不动,悲伤无奈下,只得放弃了逃走的打算。看到台阶下密布的人头,正一个个挤着向前,他喟然长叹,没想到这就是他的结局!他以为他要遵守在先帝面前发的誓言,护卫云歌一辈子!他想着只要他大叫出云歌是孟珏的夫人,或者霍光的义女,那么即使是闯帝陵这样的重罪,这些官兵也不敢当场杀害云歌,可是……
他回头看到云歌的样子,想到刘弗陵的离去,突然握紧了手中的剑!今日,即使死,也绝不再和孟珏、霍光有任何瓜葛!
无数士兵的刀像倾巢之蜂一样围了过来,密密麻麻的尖刃,在黑暗中闪烁着白光,一丝缝隙都没有,连雨水都逃不开。
“轰隆!轰隆!”
雷声由远及近,震耳欲聋。
“哗啦!哗啦!”
大雨越下越急,砸得大地都似在轻颤。
平陵的玉石台阶上,两道鲜红的血水混着雨水,蜿蜒流下,从远处看,如同帝陵的两道血泪……<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同样的月儿,同样的星星,甚至同样的宁静,可未央宫的夜晚和寻常人家屋檐下的夜晚很不一样。
黑暗可以掩盖太多丑陋,阴谋诡计似乎也偏爱黑暗,所以在这个恢宏庄严的宫殿里,夜晚常常是好戏连台。皇帝与妃子在柔情蜜意中不动声色地阴招频频,妃子与妃子在衣香鬓影中杀机重重,皇子与皇子在交杯换盏中磨刀霍霍……
在这里,微笑很近,欢乐却很遥远;身体很近,心灵却很遥远;美丽很近,善良却很遥远,而看似最遥远的丑陋,在这里却是最近。丑陋在每一个如花的容颜下、在每一个明艳的微笑里、在每一袭精致的华衣下、在每一声温柔的私语中、在每一扇辉煌的殿门里。
不过,阴暗中偶尔也会开出正常的花。
椒房殿的夜晚,除了少了一个男主人外,常常和普通人家没什么两样。慈母手中的针线,儿子案头的书籍。
在温暖的灯下,刘奭趴在案头,温习书籍,许平君一边做针线,一边督促着刘奭用功。
刘奭做了一会儿功课后,看许平君仍在缝衣,问:“娘,你累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许平君摇头笑,“等把这片袖子缝好,就休息。”
“娘,你怎么给我做衣服?不给妹妹或弟弟做衣衫?”刘奭倒了杯水,端给母亲,忍不住地摸了下母亲高鼓着的肚子,总是难相信这里面会住着个小人。
“你小时候穿过的衣服,娘都还留着,到时候可以直接给她用。你却不行,现在个子一天一个蹿,不赶在这个小家伙出来前,我手还能腾得出来时给你做几件衣袍,到时候你就要没衣服穿了。”
刘奭呵呵笑了,“师傅也说我最近个子长得很快,其实,宫里都给我备衣袍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瞪了他一眼,“你下次去娘长大的村子里打听打听,谁家小子不是穿娘亲手缝制的衣服长大的?”
刘奭笑着不说话。
许平君完成了手里的袖子,伸了个懒腰,刘奭刚想站起,帮她去捶下腰,外面突然响起了人语声,刘奭皱了下眉头,向外走去,“娘,我去看看什么事情。”
刘奭是走着出去的,一瞬后,却大步跑着回来,“母后,富裕说他接到消息,有人夜闯帝陵,隽不疑已经命五百精兵去护卫帝陵。”
许平君笑道:“那很好呀!”忽而一愣,不对!“哪座帝陵?”
“平陵!听说是一个女子,富裕他很着急,说他担心是姑姑。”
许平君一下就跳了起来,腹内的小人好像不满了,一阵乱踢,她身子晃了下,一旁的宫女忙扶住了她。许平君深吸了几口气,一边向外走,一边说:“我得赶去看一下,不是你姑姑就算了,如果是……”
刘奭笑着没说话,母亲和姑姑姐妹感情非比寻常的深厚,他已经料到母亲肯定会出宫,所以刚才就吩咐了富裕去备车,果然被他猜对。
“母后,一般人想接近帝陵都很难,可姑姑若想拜谒帝陵有无数种方法,为什么要深夜去硬闯?儿臣觉得不会是姑姑。不过母后不去一趟不会放心,那我们就走一趟吧!”
许平君张了好几次嘴,却都没说出话来,最后说道:“等你再大些时,我再和你说你姑姑的事情。正因为有那么多方法,她都一直不肯去拜谒帝陵,所以今天晚上若是她,肯定是出了大事,命马车快一点。”
刘奭不再多言,等母亲上了车后,对驾车的富裕说:“平稳中尽快!”富裕驾着马车,地出了未央宫,驰进了漫天大雨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他们赶到时,没有看到云歌,只看到一堆密密麻麻的士兵,挤在平陵的台阶上,而台阶上全是流淌着的血水。
刘奭掀帘看了一眼,头有些昏,忙又缩了回去,拉住要下车的母亲,脸色苍白地说:“母后,不要下去,外面有血……”
许平君推开了他的手,“你的母后经历过的事情比你想象的多得多。”说着话,她跳下了车,富裕忙撑起了伞。
看到台阶上的血,许平君眼中有担心恐惧,面色却还镇定,一面沿着台阶向上急走,一面对富裕说:“命所有人跪迎!”
富裕立即扯足了嗓子开始吼:“皇后、太子在此,所有人等下跪接驾!”
在他一遍遍的吼声中,一圈圈的人回头,一边看,一边都跪了下去。皇后加太子的威慑力十分大,不过一小会儿工夫,所有的兵士都跪在了地上。
青灰色的陵墓上空,几道金色的闪电如狂蛇乱舞,扭动着划过天空,映照得陵墓惨白的刺亮。
许平君也终于借着光亮看到了于安,可是云歌……
浑身是血的于安,在看到她的瞬间,身子直挺挺地向前倒去,被他护在身后的云歌露了出来。
闪电消失,一切又隐入了黑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隐隐约约中,许平君觉得云歌身上也有血,慌得立即跑起来,富裕忙抓住了她,“娘娘,您有身孕,奴才上去看。”说完,把伞递到一旁的宦官手中,身子几跃,踩着士兵的脑袋,就跳到了墓碑旁。
摸了把于安的鼻息,发觉微弱无比,心中伤痛,对一旁跪着的官兵吼叫:“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你们……”挥手想打,却又匆匆收回,赶去探看云歌,一面对军官吩咐:“你把他背下去,立即送去长安郊外的张氏医馆,他若活不过来,你也就赶紧准备后事吧!”
惊慌中军官立即背起于安,赶去找人救命。
富裕刚扶起昏迷的云歌时,还心里一松,觉得她没受伤,只是神志不清,可紧接着,就觉得不对,云歌的脸通红,而他扶在云歌后背的手黏糊糊的湿,和雨水的湿截然不同,他立即去细看,发现云歌后背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本来不会有性命之碍,可她受伤后,一直任由它在流血,人又一直浸在冷雨中,现在恐怕……
富裕不敢再往下想,抱起云歌就往下跑,“娘娘,姑娘受伤了,要赶紧看大夫。”
许平君看到云歌的样子,伤怒攻心,气得身子都在颤,指着台阶上跪着的士兵,“你们竟然在平陵伤她……”
刘奭听闻姑姑受伤,也慌起来,几步赶了过来,但毕竟不像母亲般心痛神乱,“母后,他们只是尽守卫职责,当务之急是救姑姑、不是惩罚他们,我们赶紧回城内去找太医。”
许平君立即醒悟,母子二人跟在富裕身后,匆匆上了马车。
许平君眼睛一直眨都不眨地盯着云歌,一会儿就去探一下云歌的鼻息。刘奭看母亲脸色也不好看,担心起来,想着话题来消解母亲的焦虑。
“娘,你刚才看到血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车轱辘碾着雨地的声音中,许平君的思绪悠悠地飞了回去。
“有一次,娘看到的血比这次还多,娘还亲眼看到人头飞起……那次也下着很大的雨,当时娘正怀着你,被一个坏人捉了去,你姑姑为了救娘和你就……”
在哗哗的雨声中,在许平君含泪的讲述中,马车奔驰在过去与现在。
因为有人夜闯帝陵,所以刘询一直在昭阳殿静等消息。在许平君的马车刚驶出未央宫时,刘询就已经知道了皇后和太子深夜出宫,在太医接到皇后传召的同时,云歌重伤的消息也被送到了昭阳殿。
刘询听闻,淡淡“嗯”了一声,就上榻休息了,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一旁的霍成君却怎么都睡不着,想起身,又不敢,只能闭着眼睛装睡,还不敢翻身,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刘询上朝去了,她才能赶紧命人去打听消息。
打探消息的人回来时,给她带来了她最希望听到的消息。
“三位太医守护了一个晚上,云歌仍然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奴婢问过一个老太医,他说人若老这么烧下去,不死也会被烧成个傻子。”
霍成君很想控制住自己的笑,却怎么也忍不住,索性大大方方地笑了,这边还没笑够,又有人给她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
“娘娘,听闻孟太傅突然感了恶疾,今日没能来上朝,陛下很担心,下朝后亲自去孟府探病。”霍成君紧张地问:“他真的病了?”
宫女点头,“真的病了,霍大将军也要求同去看望孟大人,陛下只能命霍大将军同行。孟太傅的确病了,而且病得不轻,说他脸色白得像雪,整个人精神特别不济,后来陛下告诉他孟夫人夜闯帝陵被士兵误伤,如今生死难料,听闻他差点晕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成君咬牙切齿地笑着,云歌呀云歌!你这次倒是真的做到了你说过的话!两个互相折磨的人!
“小姐……”
宫女突然改了口,霍成君会意,笑扫了一圈四周,所有服侍的宫女都退了出去,立在她面前的宫女才再次开口,“小姐,奴婢只是代夫人传话。夫人……夫人说‘你入宫这么多年,怎么肚子还没有消息?张良人已有身孕,那边更是眼见着第二个儿子都要有了,你究竟在做什么?宫里的太医全是一群废物!你这两天找个时间出宫来,我听说终南山那边有个老婆子祈子十分灵验,我陪你去一趟’。”
霍成君的好心情刹那间无影无踪,一把将案上的食物全部扫到地上,宫女吓得跪倒在地,不停磕头,“奴婢只是依言传话。”
“滚出去!”
宫女立即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大殿。
霍成君气得拿起什么砸什么,一件件价值连城的东西被砸坏,她的气却一点没少,反而越重。这么多年间,什么办法没有想过?使尽浑身解数地缠刘询,私下里见太医,哪里的神灵验就去哪里拜神,去喝“神泉”,听闻哪个村里的哪块石头灵验,只要摸一摸就能有孕,她也跑去摸,实际那块所谓的神石,就是一块长得像男人那里的石头,她甚至还喝过童子尿求子……
什么办法没有想过、做过?很多事情,不敢泄漏身份,只能乔装改扮后去,中间所受的羞辱和屈辱是她一辈子从未想过的。现在又要一个愚昧无知的妇人来给她跳神,询问她最私密羞耻的事情,然后再在她面前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不!她受够了!她受够了!
作为一个女人,却连女人最基本的怀孕生子都做不到。父亲的冷漠,母亲的跋扈,整个家族的压力,其他妃子的窃笑,还有宫女们古怪的眼光……
许平君她凭什么可以一个又一个儿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成君觉得自己就要被他们逼疯!
“我肯定会有孩子的,肯定会有……”她一面喃喃地对自己说,一面却见到什么就撕裂什么,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讥讽她,她只想毁灭一切。
许平君隐隐明白云歌和孟珏之间出事了,否则云歌不会深夜突闯帝陵,所以她不打算送云歌回孟府,可也不方便带云歌去未央宫,正无奈时,突然想到她和云歌以前住过的房子还空着,略微收拾一下,正好可用来暂住。她命刘奭先回未央宫,自己带着云歌回了她们的旧宅,又传了太医来给云歌看病。
三个太医一直守在云歌榻前,未曾合眼,而她就命人在外间的屋子放了张软榻,守着云歌。每一次起身探看,都看到太医摇头,她只能又黯然地坐回去。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从哗哗啦啦变成了淅淅沥沥。静谧的深夜,恍恍惚惚中听去,觉得那淅淅沥沥声像是一个老人讲着一个古老的故事,可真凝神去听时,却又什么都听不清楚,只觉得曲调无限苍凉。
许平君细看着屋子的每一个角落,一切都似乎和以前一模一样,书架上摞着的竹简,角落上的一副围棋,案上的琴,还有那边的一幅竹叶屏……
还记得孟珏坐在那边的案前,一身白袍,月下弹琴。
也记得病已刚做好竹叶屏时大笑着说:“这面屏风做得最好,都舍不得让你们拿到七里香去了。”云歌从厨房里探了个脑袋出来,“那就不送了,我自己留着,赶明天我们自己喝酒题诗。”
还有院子中的槐树,夏天的晚上,他们四个常在下面铺一层竹席,摆一个方案,然后坐在树下吃饭、乘凉,有时候,病已和孟珏说到兴头,常让她去隔壁家中舀酒。
“平君,回家再拿筒酒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蹙眉,“还喝?这次统共没酿多少,还要卖……”
他微醉中推她,凶巴巴地说:“我是一家之主,让你去,你就去!去,去!”姿势却带着几分孩子的撒娇,扳着她的肩膀,不停地晃。
云歌在一旁掩着嘴笑。
孟珏伸手入怀去摸钱,一摸却摸了空,随手从云歌的鬓上,拔下珠钗,扔给她,慷他人之慨,“换你筒酒!”
这次换了她抿着唇,对着云歌乐。
……
细碎的说话声、欢愉的笑声就在许平君耳旁响着,许平君似真看到了他们,她不禁站了起来,满面笑容地走向他们,就在她想笑坐在他们中间时,一个眨眼,槐树下已空空如也,只有初升的太阳在一片片槐叶间跳跃、闪耀,略微刺眼的光芒让她眼睛酸痛,直想落泪。
她怔怔地站在槐树下,茫然不解。
雨,不知道何时停了,天,不知道何时亮了,云歌,她却仍未醒,而一切,都回不去了!
三个太医满脸疲惫地向她请罪,“臣等已经尽力,不是臣等的医术低微,而是孟夫人的身体不受药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没有责怪他们,谢过他们后,命他们告退。叫了个小宦官过来,命他去请孟珏,一则想着孟珏的医术好,二则想着总要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看样子,云歌的病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伤,唯有清楚了缘由,才好对症下药。
当许平君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孟珏时,不能置信地摇了摇头,风姿翩翩的孟珏竟然一夕之间,憔悴虚弱至此!本来存了一肚子的质问,可此时全都变成了无奈。
“孟大哥,你和云歌不是已经关系缓和了吗?我还听她说在跟你学医,怎么现在又好像……唉!你得了什么病?怎么连路都走不了了?”
孟珏没有说话,推着轮椅的八月忍不住说道:“公子不是病,是身上的余毒未清,自己又内火攻心,不肯静心调理,所以身体虚弱无力。”
许平君惊讶地问:“毒?谁敢给你下毒?谁又能让你中毒?”
八月却不敢再开口,只是满脸气愤地低着头。
孟珏淡淡说:“你先下去。”
八月静静退了出去。
许平君琢磨了一会儿,心中似有所悟,却怎么都没有办法相信。孟珏谨慎多智,又精通医术,能下毒害他的人少之又少,而能下毒害了他,又让他一声不吭,八月他们敢怒不敢言的却只有云歌。
“云歌,她……她不会做这样的事,也许她被人利用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富裕尖锐的声音突地在屋子门口响起,“云姑娘当然不会随意害人,但如果是害了陛下的人则另当别论。”富裕去探望于安,已经从醒来的于安处得知一点前因后果,此时义愤填膺,根本顾不上尊贵卑贱,“皇后娘娘,请命孟大人尽快离开,更不用请他给云姑娘看病,云姑娘宁死也不会让他给自己治病!他在这里多待一刻,云姑娘的病只会更重!”
许平君愣了一刻,才明白富裕口中的“陛下”该是指先帝刘弗陵,而非刘询,反应过来的一刹那,她突地打了一个寒战,心里是莫名的恐惧,刘弗陵被害?刘弗陵被……被害?
她迅速瞟了眼四周,看所有人都在院子外守着,一个留下来的太医正在厨房里煎药,才稍微放心,厉声说:“富裕,你在胡说什么?”
富裕跪了下去,头却没有低,满眼恨意地盯着孟珏,“我没有胡说,于师傅亲口告诉我,孟珏设计毒杀了先帝,他还利用云姑娘的病,将毒药藏在云姑娘的药里,他的心太狠毒了,云姑娘肯定伤心自责得恨不得死了……”富裕声音哽咽,再说不下去。
许平君看孟珏面色灰败,一语不发,从不能相信慢慢地变成了相信。这么大的事情,如果孟珏没做过,他怎么不分辩?何况,孟珏杀人本就从来不手软,欧侯的死、黑子他们的死……
许平君想着孟珏的狠辣无情,想着云歌的生死未卜,强抑着发抖的声音对富裕说:“你休要再胡言乱语,孟太傅是社稷栋梁,岂会做这等乱臣贼子的勾当?先帝明明是病逝的,所有的太医都可作证,以后再让本宫听到这样的胡话,本宫一定立即治你的罪!”训斥完富裕后,许平君客气有礼地对孟珏说:“烦劳孟大人白跑一趟了,本宫的妹妹病中,实在不宜见客,孟大人请回!富裕,送客!”
富裕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即跳起来,弯着身子,好似很卑贱有礼地说:“孟大人,请!”
孟珏不肯走,“平君!”语气中有浓重的请求。
许平君不理他,只对富裕吩咐:“你加派人手,看护此院,不许任何闲人进入,若有违旨,本宫严惩不贷。”
富裕响亮地应了声“是”,过来推孟珏的轮椅,把他向外推去,孟珏回头盯着许平君,“太医现在束手无策,你让我去看看云歌。她高烧不退,耽搁不得,你不顾她生死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咬牙切齿地一字字说:“我若再让你靠近她一步,才是想要她的命。从此后,孟大人是孟大人,云歌是云歌!”
眼见着就要被推出门,孟珏忍住内腹的疼痛,掌间强提了股力,使了个虚招,挥向富裕,将富裕逼退了一步后,借机对许平君说:“你先问清楚我用的是什么药害……的人,再发怒。”已经看到屋外的人,孟珏也不敢多言,只能仓促间扔给了许平君这么一句话。
富裕将孟珏推出院门,重重关上了门,几步跪到许平君面前说:“娘娘,张大夫,就是以前救过太子殿下的那个张太医,医术很好,可以命他来探看一下。”
许平君点了点头,却又叹了口气,“云歌的病不在身体,她背上的伤口,你也看见了,不是重伤,她是自己……”她是自己不想活了,许平君没有办法说出口,心里却无比清楚,一个女人先失去了丈夫,紧接着失去了孩子,当好不容易稍微平静一些时,却发现丈夫是被人害死,她还在无意中被卷入了整个阴谋,间接地帮了凶手……许平君自问,如果是自己,自己可还能有勇气睁开眼睛?
许平君只觉得心沉如铅,问道:“孟珏究竟是如何利用了云歌?”
“云姑娘不是有咳嗽的宿疾吗?孟珏当年制了一种很好闻的香屑给云姑娘治病,后来云姑娘发现,这个香正好可以做毒引,激发先帝身上的毒……娘娘!娘娘……”
突然之间,许平君无声无息地向后倒去,富裕吓得大叫,发现许平君双眼紧闭,呼吸紊乱,立即大叫太医,太医忙过来探看许平君,气得直说富裕,“你是怎么照顾皇后的?怎么惊动了胎气?你……你……搞不好,会母子凶险……”忙烧了些艾草,稳住许平君心神,再立即开了药方子,让人去煎药。
许平君悠悠醒转时,双眼虚无,没有任何神采,富裕哭起来,“娘娘,你不要再想那些事情,云姑娘会好好的,您也会好好的,你们都是好人,老天不会不开眼。”
许平君无力地说:“你去孟府叫孟珏,我想见他。”
富裕呆住,许平君小声说:“快去!不要对他无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富裕只得擦干净眼泪,向外跑去,不想出了院子,看见孟珏就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坐着。他面容蜡白,身子歪靠在轮椅上,闭着眼睛似休息又似聆听。
富裕刚走了几步,他已经听到声响,似早猜到富裕的意思,睁眼对身后的八月说:“你在外面等着,我一个人进去。”
富裕很是吃惊,却顾不上多问,推着轮椅,进了院子,将院门关好后,又推着他进了许平君所在的堂屋。
许平君对富裕说:“你在屋子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屋子。”
富裕应了声“是”,退出去,关上了门。
孟珏推着轮椅,行到许平君身旁,想要把她的脉息,许平君手猛地一挥,躲开了他。她脸色苍白,声音冰冷地问:“你既害刘弗陵,后来又为什么装模作样地救他?”
孟珏的脸上也没什么血色,他疲惫地说:“不管你信不信,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是没有对刘弗陵动过杀机,但我要杀他,多的是手段,犯不着把云歌拉进来。”孟珏的语气中有自负、不屑,还有自伤、骄傲,“我给云歌配的药全是为了治她的病,我当时压根儿不知道刘弗陵身上有毒,他的毒被我的药引发,是个意外的巧合。”
许平君眼睛盯着别处,声音如蚊蚋一般,“先帝的毒究竟是谁下的?”
“我推测是霍光,至于还有没有其他人牵涉在内,恐怕永远不可能知道了,那些人应该已经早被霍光送去见刘彻了。”
“怎么可能?以前我不懂,现在可是很明白,给皇帝下毒谈何容易?皇帝的饮食、衣物都由专人负责,就是每口水都会有宦官先试毒,于安忠心无比,霍光如何下的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光的下毒方法,我也是平生仅见,不知道是哪位高人给他出的主意,布了这么个天衣无缝的局。霍光在一座荒山中种植了一种叫‘狐套’的植物,它开的花剧毒,可令人心痛而死,这座山中还有一种野生的植物,叫‘钩吻’,可令人呼吸停止,窒息而亡。这些植物就随意长在山上,任何人看到都不会多想,世间哪一座山上没有些有毒的花和草呢?此山多泉水,狐套和钩吻的点滴毒素融入泉水,流到了山下,山下的湖水就有了‘毒’,其实,这些湖水也不能算有毒,因为我们即使连喝几个月,都不会有任何中毒迹象,因为这些毒太少了,少得我们的身体可以自然排泄化解掉,但是,如果我们常年喝这些湖水,十年、二十年后,随着年龄增长,体质衰老,却会某一天突然爆发疾病,比不饮用湖水的人早亡。这种事情在民间也不少见,比如某个村子出生的人大部分是瘸子,某个村子的人容易眼睛瞎,某个村子的人寿命比别的地方短,人们往往归咎于他们得罪了神灵,或者受到诅咒,我义父却曾说过‘一方水土,一方人,人有异,水土因。’我能发现霍光的这个绝不可能被人发现的秘密,就是突然想起了这些事情。”
许平君不解,“可是皇帝和皇后、后宫诸妃喝的是一样的泉水,霍光如果用这种方法下毒,其他人不是也会得怪病?”
孟珏解释道:“所以我才说霍光的这个局布得天衣无缝。他的‘下毒’还多绕了一个圈子。我查过刘弗陵的起居注,刘弗陵喜用鱼肉,而这个湖内就有很多鱼,这些鱼看上去健康活泼,和其他的鱼没有两样,实际上体内却积蕴了微量‘病因’,如我前面所说,一般人吃几条,一点事都不会有,但刘弗陵从八岁起就开始食用这些‘有病’的鱼,身体会慢慢地变差,如果没有我的香,也许还要五年左右才会病发,但是我的香,恰好激发了他体内深藏的‘病’。如果五年后他身体开始虚弱得病,没有任何人会怀疑是毒,因为试毒的宦官没有一点事情。”
许平君喃喃说:“因为试毒的宦官不止一人,而且这些试毒的人吃的量也和刘弗陵不一样。”
孟珏点头,“可以说,即使我们今日站在霍光面前指责他下毒,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水有毒?霍光可以立即喝给你看!鱼有毒?霍光也立即可以吃给你看!哪里都没有毒。”
许平君寒意侵体,声音发颤,“霍光他究竟想要什么?他难道不明白吗?这个天下终究是刘家的天下,即使杀了刘弗陵,他想篡位登基也根本不可能,他谋反的那天,就是天下藩王起兵讨伐他的一天。”
“我推测,霍光从没有想过自己登基,他只想做实际上的‘皇帝’。如果刘弗陵好控制,听他的话,那么他可以随时中断养‘鱼’,如果不好控制,那么刘弗陵会在二十五岁左右就身体变差,生怪病而亡,这个时候,刘弗陵应该已有儿子,还恰好是幼子,而且按照霍光的计划,还应该是有霍家血脉的孩子,霍光自然可以挟幼帝令天下,天下藩王没有任何理由声讨他。”
“刘询他……他知道霍光的事情?”许平君身子簌簌发抖,她一直知道霍光权势遮天,是个很可怕的人物,可是她怎么都想不到,他已经可怕到了如此地步!给一个八岁的孩子下毒,预谋二十年后的天下,这是怎样的谋划和心思?难怪上官桀和桑弘羊会死,他们怎么可能斗得过这样一个深谋远虑、狠毒无情的人?难怪刘询明知危机重重,仍急着要立虎儿为太子。
孟珏淡淡应了声,“嗯。”
许平君的面颊抖动得几次想说话,都话语破碎,不能成声,最后才勉强吐出了句,“我……送给云歌的……香囊可……可有问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身子靠坐到了轮椅上,声音不大地说:“不仅仅是有问题,还是很大的问题!刘弗陵的毒虽然被我的香引发,实际上是因祸得福,因为再晚两三年,即使扁鹊再世,恐怕也没有办法替他治好这非病非毒的怪病。这次病发,却机缘巧合地让我发现了他病的源头,然后想出了救治的法子。其实他的毒大部分已经被我清除,但他中毒的年头太久,所以身虚体弱不说,有些余毒还要慢慢地靠调理去拔,不过只要方法得当,两到三年就应该可以完全恢复健康。他当时身体内的状况正是新旧交替时,刘询送的香囊,压制了新气生,引动了体内残存的余毒,所以……所以我也再无能为力。”
随着孟珏的话语,许平君大睁的眼睛内,一颗颗泪珠顺着眼角滚落,再无声无息地涔入了盖着她的毯子上。
“你为什么不向云歌解释?”
“我没有信心她会相信,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解释,就会牵扯出刘询,这事太过重大,我怕云歌会有生命危险。再说了,让她知道她曾无数次亲手做过鱼给刘弗陵吃,也许在刘弗陵吃不下饭时,她还特意夹过鱼片给他,劝他多吃一点,她又是什么感觉?难道就会比现在好过一点吗?很多事情,如果能不知道,还是一辈子不知道的好,所以若不是被你逼得没有办法,我绝不会告诉你这些。”
许平君心中对孟珏感情复杂,恨叹道:“孟珏,如果你能告诉先帝或云歌,他的病是因为你的香无意引发的,也许先帝根本不会死。我即使送出了香囊,也害不到他们呀!”
孟珏呆住,怔怔不能说话。
许平君的眼泪仍在不断地滑落,可她的声音却已听不出任何异常,只是异样的冷。
“我把云歌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救活她!我回宫了。”说着就掀开毯子,要起来,孟珏想伸手扶她,她躲开了他,叫富裕进来。
“平君,你不如让富裕先陪你去别处住几天,或者回娘家……”
“家?”她曾有过家吗?许平君笑起来,一面扶着富裕的手向外走,一面说:“我不回未央宫,还能去哪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夏末的阳光正是最明媚绚烂时,她却是连骨头缝子里面都在发冷,眼里所看见的是只有黑灰色,没有任何光亮温暖。原来这就是被最亲的人利用的感觉,原来这就是伤害到自己最亲的人的感觉,原来这就是绝望的感觉。生不如死,原来就是这种感觉。
小时候,没有家和亲人,她以为只要她很努力,讨得母亲喜欢,她就会有家,可是无论她如何勤劳能干,母亲都看不到她;大一点时,她以为她的刘大哥能给她一个家,在他爽朗的笑下,她能拥有温暖,她费尽心思地抓住了他,以为在他的身边,她就有了家,可是她错了。未央宫当然不是家,可至少她拥有过曾经的温暖,她可以守在椒房殿内回忆那些逝去的美好,可是她又错了,原来曾经的温暖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不愿再见刘询,无颜再见云歌,一瞬间,她失去了她的所有,或者说,她本就一无所有。
她能去哪里?哪里又能给她栖身之所?
皇后和富裕走后,太医和守护在屋子四周的人也被皇后带走。八月见状,上前敲了敲院门,屋里没有人回应,他就走了进去。厢房里,孟珏坐在云歌榻边发呆,许是因为还在病中,孟珏看上去异常的疲惫,显得眉目间无限萧索。
八月心中本来对云歌有很多气,可这会儿看到她脸被烧得通红,嘴唇灰白,全是爆裂的伤口,被子外面的手瘦得更是让人觉得一碰就会断,他心中的气忽地就全消了,上前小声问:“公子,要去抓什么药吗?我找九妹去抓。”
“她只是背上受了点轻伤,流了些血,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太医院最好的三个太医会诊开出的药石方子已经是最好。”
“那……那就没有办法了吗?嘴唇都被烧得全裂开了,再这么烧下去……”
孟珏拿着湿棉布轻轻擦云歌的唇,“只能试一试非药石的法子了。八月,你立即回府,云歌的屋中应该收着一管紫玉箫,你把它拿来。”
八月忙回府去取箫,心里却怎么都不明白云歌的病和箫有什么关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八月把箫取来,孟珏接过紫玉箫,拿到眼前仔细看了一瞬,唇边慢慢地抿出了丝苦笑。
他面对着窗外,将箫凑到唇畔,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
箫声响起的刹那,如皓月初升,春花绽放,整个屋子都被宁静安详笼罩。
午后的阳光从窗户洒进,孟珏的五官苍白中流动着点点碎金的细芒;和煦的夏风从窗口吹进,孟珏的几缕黑发在风中飘舞。他细长的手指在紫玉映照下,苍白得仿佛透明,可他墨黑的双瞳中柔情流转,全是温暖。
八月退到了院外,轻轻掩上了门。这般的深情和挽留,连不懂音律的他都听懂了,云歌即使在睡梦中,也不会一无所觉吧!
八月觉得曲子耳熟,可又从未听公子奏过,坐在门槛上听了半晌后,忽然想起在哪里听过这首曲子。云歌常喜欢在有星星的晚上吹这首曲子,用的好像就是这管紫玉箫,不过,她的曲子中哀音深重,公子所奏却平和宁静,所以一时没有想起来。待想明白了,八月心里又泛出酸楚,这管箫的末端有刻印,是孝昭皇帝刘弗陵的遗物,云歌吹的曲子只怕正是孝昭皇帝当年常奏的曲子。公子这般心高气傲的人竟然为了救云歌,不惜用刘弗陵的物品,揣摩刘弗陵的心思,吹奏刘弗陵常奏的曲子。
没有人知道云歌究竟有没有听到曲子,孟珏似乎也并不关心,甚至他根本没有回头看过云歌,他只是坐在窗边,面对着他和她曾经共居的院落,一遍遍地吹着箫。
从午后的金光流溢到夕阳的晚霞熠彩,从薄暮昏暝到朝旭晨曦,他一直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地吹着同一首曲子。
光影在他身上流转,有午后淡金中的孤直,有夕阳斜曛中的落寞,有月从西窗过的傲慢冷淡,有沉沉黑暗中的固执守候,有清冷晨曦中的疲惫孤单。
天,亮了又暗了,暗了又亮了,光影交替间,似乎交错了孟珏的一生。但不管何种神情,何种姿态,他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在晨昏交替间,追寻着一点渺茫,踽踽独行于苍茫天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灿烂的阳光再次洒满庭院时,曲子突然滞了一滞,几丝鲜血从他的嘴角涔出,沿着紫玉箫滑下,滴落在他的白袍上,孟珏没有任何反应,仍然吹着曲子。
一会儿后,曲子又顿了一下,又再次响起……
在院子外守着的八月听到曲子变得断断续续,猛地推开了门,冲了进来,看到孟珏唇角的鲜血,惊骇下,叫道:“公子,不要再吹了!”想要去夺箫,却被孟珏眼中的光芒所慑,根本不敢无礼,情急间看到榻上的云歌,一下扑了过去,“烧退了,夫人烧退了!公子……”带着哭音回头,看见孟珏终于停了下来,正缓缓回头看向云歌。
他脸色煞白,唇却鲜红,手中的紫玉箫早被鲜血浸透,已看不出本来颜色,而他的表情最是古怪,说是欣慰,却更像悲伤。
他怔怔看了云歌好一会儿,头无力地靠在了轮椅上,闭上了眼睛,嘴唇动了几动,八月却根本听不清楚他说什么,忙凑到他身旁。
“……回府,请张大夫照顾云歌,不要提我,就说……就说是太医救的云歌。”
八月不甘心,放下自尊、不顾性命,用心血渡曲救活的人,竟然连见都不见一面吗?
“公子,你……不等夫人醒来了?”
孟珏已没有力气说话,只轻抬了下手指,八月看他面色白中泛青,再不敢啰唆,立即推着他向外行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于安毕竟从小习武,伤势虽然重,可康复的速度很快,不过几天,就已经可以下地走动。
云歌却一直面色苍白,一句话不说,整天都恹恹地坐着,她的神情总带着困惑和寻觅,常常皱着眉头、侧着脑袋,似乎在倾听着什么,寻觅着什么。
云歌此时的样子让张先生想起了初见她时的样子,可那个时候,她身边有一个人倾力呵护,此时整个院子进进出出的不过就是他和一瘸一拐的于安。好歹云歌也是金口御封的诰命夫人,霍府都来送过几次药物银钱,孟府却从没一个人来探望过,还有皇后,不是说皇后和云歌情如姐妹吗?妹妹病了,姐姐会连看都不来看一眼吗?
人情凉薄至此,张先生黯然,索性绝口不提这些人,好似云歌从始至终一直都住在这个简陋的小院中。
“云姑娘,你在听什么?”
张先生将一碗药放到云歌身旁,试探着问。他总是不能确定云歌在高烧中有没有留下什么遗症,因为她总是好像在倾听着什么的样子。
托腮坐在窗口的云歌默默摇了下头,端起碗几口就把药喝尽了。
“那你可想过病好后去哪里?如果你愿意,可以先去我那里,你若不嫌弃,可以跟着我学习医术,顺道帮我看看病人,也算学以致用。”
院子中正在劈柴的于安停下了动作,静听云歌的答案。
云歌沉默地坐着,抬头望着窗外的天空,眼中有迷茫,好半晌后,她张了张嘴,似想说话。
院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小宦官扶着门框大喘气,“孟……孟夫人,你速跟我进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安冷声斥道:“这里没有孟夫人,你找错了地方!”
小宦官并不认识于安,他自进宫后就在椒房殿当差,从没人敢对他用这种口气说话,气得差点跳起来,手哆哆嗦嗦地指了指于安,想骂,却毕竟顾忌云歌,重重冷哼了一声,“我不和你这山村野人计较。”赶上前几步,对云歌行礼,“孟夫人,富裕大哥命我来接您进宫,说是有十分、十分重大的事情。”
云歌不吭声,小宦官急得差点要哭,“您一定要去,奴才虽不知道是什么事,可富裕大哥一头的汗,眼泪都好像就要下来了。”
云歌心头一动,这几日许姐姐竟一点消息也没有,她如此反常,一定是有什么事!猛地站了起来,“我们走。”
小宦官高兴地跑了出去,掉转马头,准备回未央宫。
于安和张先生想劝,都劝不住,于安无奈下,将自己随身携带的软剑悄悄交给了云歌,“这剑轻软,可藏入腰间、袖中。”
云歌本不想带,可看到于安眼中的担忧,还是接过了剑藏好,“于大哥,我去去就回。”
马车停在未央宫时,正是夕阳时分,半天的红霞,绯艳异常,映得未央宫的雕梁玉栋金碧辉煌。云歌心中却透着荒凉,总觉得入眼处是荒草丛生、尸骨累累,走在宫墙间,觉得厌倦疲惫,此生此世都不想再踏入这个地方。
天还未黑,椒房殿的大门就紧闭,云歌很是诧异,指了指门,疑惑地看向身侧的小宦官。他抓了抓脑袋,回道:“已经好多天都这样了,听说……好似皇后娘娘想搬出椒房殿,陛下不同意,两人之间……反正这段时间,皇后娘娘一直都不理会宫内的事情,除了去长乐宫给太皇太后娘娘请安,就只静心纺纱织布,督促太子读书。”
宫门吱呀呀地打开,富裕看到云歌,忙一把将她拽了进去,“您可来了!”又神色严厉地对周围的人吩咐,“都看好门户!不得放任何人进出,否则杖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一边随他走,一边问:“究竟怎么了?”
富裕不说话,只是带着她往屋里赶,经过一道道的门,一重重的把守,云歌终于看到了许平君。
许平君面如死灰,唇如白蜡,几个婆子正满头大汗地接生。
云歌几步扑到了榻前,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姐姐,你……”
许平君见是她,脸孔一下变了颜色,急着想抽手,云歌不解地叫:“姐姐!姐姐?是我呀!”
许平君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扭过头去不看云歌。
云歌温言说:“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事,现在可不是斗气的时候。孩子想要出来了,你不能再随意动气,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让孩子平平安安地出来。”
许平君不说话,只有眼泪从眼角一颗接一颗地滚落。
云歌走到一旁,低声问富裕,“太医呢?”
富裕低声说:“开完药方就被我赶走了!前段时间,陛下和皇后起了很大的争执,陛下如今正在盛怒中,现在后宫的事情都是霍婕妤说了算,写下来的药方不怕有事,除非这些太医想被灭九族。可我不放心留他们在这里!娘娘这段日子,身子一直不舒服,再不敢出一点差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一边去把许平君的脉,一边问:“是谁煎熬的药?把药方拿过来给我看一下。”
“单衍,是信得过的人,她是掖庭户卫淳于赏的妻子,懂得一点医理,许家和她是故交,娘娘小时候就认识她的,前段时间她一直在照顾娘娘,没有出过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