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悠悠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左右一看自己手下的人正押着周予淮腾不出手来,于是让乔卿替他举着。乔卿想说不要,嘴巴刚张开,手机已经塞到了手里。她软弱得过分,掌心捧着录着视频的手机,只会看向冯安求救,但冯安没有看她一眼。
直到今天,乔卿都没有想明白自己当初究竟在怕什么,为什么不能把那台手机摔在地上。这是不是阿伦特说的恶的平庸,她像是一头没有思想的羔羊,只会无条件地服从,哀叫着犯下无意识的罪。
屏幕里她录下了周予淮被他们膝盖顶着后背跪在芦苇丛边,他脸上混淆斑驳的是呕出来的血和地上沾的泥土。
她记不得视频里他到底说了什么,是“我很抱歉”还是“滚你丫的”,反正无论如何五年后的周予淮会有一排罩着黑色羊绒风衣的精英律师来替他抹去这段混着汽油味与土腥气的过往。
但她忘不了自己心里像是刚浇筑的水泥般黏腻浑重的羞愧。这些年下来,这画面和诸多其它回忆一样败烂发酵在她的脑海里,每每腾起一个泡便会蒸出酸腐的气息。
她记得冯安的助理蹲到地上,架着周予淮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他咳得很厉害,浑身都是湿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淤泥。乔卿只看了他一眼,就垂下眼睛不敢和他对视。被人架着经过她面前时,周予淮用很轻的声音和她说不要哭了,不是你的错。
如今想来他一直很擅长颠倒是非黑白。他说起话来是那么令人信服,所以总是能赢过她。那天她做错了,但他偏说不是她的错。而往后许多年里的许多事情明明不是她的错,他却从来不理会她的辩解。
冯安不想让俱乐部惹上麻烦,没有叫救护车,而是用快艇送周予淮回岸,再遣人开了辆面包车载他去医院。冯安让乔卿跟着,给了她一张签过名的空白支票,对她说:“处理好这件事情,是个历练的机会。”
乔卿不大理解,这算是怎么样的一种历练,冯安甚至忘了她还有几个月才成年,签了字也不算数的。
事情过去小半年后她才缓过劲来,推测冯安彼时已摸清了周予淮父母已故,一个人带着读高中的弟弟,正是缺钱的时候。对方有所求,事情就是好摆平的。
司然赶来医院的时候,周予淮因为脾脏破裂,已经进了手术室。冯安的助理和司机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乔卿站在电梯前面,想要用先前冯安教给她的几句话把司然敷衍过去。
那几句说辞很蹩脚,由她嘴里讲出来更是漏洞百出。而司然一贯是个不好糊弄的人,最后便成了他问一句,她答一句。乔卿心底有些怕他,一是因为他个子高,二是因为先前听曾家城说了他是劣迹斑斑的少年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