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司然在中央公园晨跑时,遥遥看见坐在木椅上看书的乔卿。他立刻停下步子。乔卿仍然低着头,但长睫微垂,遮住一贯心不在焉的眼瞳,让司然觉得有些陌生。原来她也有全神贯注的时候。
快跑中忽然的站停令他浑身血液澎拜地流转。他知道自己将要变成周予淮的从犯,但犯错本身令他生出年幼时叛逆的快感,连心脏都更有力地搏动。于是他慢慢走上前去,记住每一回脚底落地时小腿的酸胀,每一次深呼吸时胸腔的灼热。
他走到她面前。
乔卿抬起头,眼眸看向他,依然是专注的神情。她像是从记忆古旧的书页中抽出半张来的印象,映在阳光下,眼里掠过一缕神气明快的光亮。
“司然。”她认出他。
“你好。”他想,但愿自己是微笑着问好的。
小时候母亲有个打火机,半透明红色塑料壳,烟酒厂促销送的。但她点烟时候落落寡合的面目和干瘦佝偻的姿态让司然止不住心底的好奇。他会藏在沙发后面,睁大眼睛,盯着她手里的打火机。指腹擦过砂轮。“咔嚓”一声。橘黄火光仿佛另一种生命涌进灰暗的房间里,冲进母亲空洞的眼睛里。
焰光点起烟端,照亮她的脸,也明亮了屋子。司然爱上红色。他哀求妈妈把打火机给他玩,她不许。他从她皮包里拿了,刚跑到院子里就被周予淮逮住。那是岁暮大雪天,屋顶压着厚厚的白,脚踩进雪地里足有一根筷子深。
“放回去。”十一岁的周予淮是家里的男主人,站在台阶下堵住他,“跟妈道歉。”
“我不要。”司然不情愿地抹了把落到眼皮上的雪花。他觉得这事是可以商量的。
“放回去。”周予淮重复一遍。
“我不要!”司然大叫一声,绕过他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逃跑,没几步就被周予淮拎着后脖领揪起来,小手在空中挥舞,“错了错了错了!”
母亲从屋里走出来,嘴里咬牙切齿地埋怨他们吵着她午睡。“能不能管好你弟弟?”周水云向来只对周予淮讲话。周予淮是她的儿子,而司然是周予淮捡回家的寄生物。半年前父亲去世之后,周予淮把五岁的弟弟接回家。
她目光落在司然手里的打火机上,抿起嘴。她抿嘴时下唇会凸出一截,彰显她不寻常的恼怒。周水云嘟嘟囔囔地找了根麻绳,把司然捆在院子里的槐树下。
司然哭得越响,周水云就把绳子捆得更紧。麻绳嵌进他手腕的皮肉,司然想母亲应该是不喜欢他闹,憋着不再出声,讨好地摇着被绑紧的小拳头,想把打火机塞回她手里,抹消先前的罪过。但周水云并不理会,把他绑实之后,她拉上周予淮,说咱们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