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她发消息来借钱。第一回几百刀,后面一两千。她说周予淮给她的信托年末没有到账。信托分发要求格雷姆医疗中心出示她的诊疗记录,但埃文斯医生被扫地出门后,医院还没能把她过去一年的记录整理出来。除此之外信托还需要他的签字——她出院后的监护人暂时还是他。
显然金丝雀并不乐意把她那成柜的珠宝箱包分出一两件来换点钱,它们像是公主娃娃精致的积木城堡,相差一小片也是会轰然倒塌的。
她需要钱的时候示弱的嘴脸摆得炉火纯青——租的地方厕所漏水了、天花板发霉了——拿到转账以后会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见一面。“下回吧。”司然没有答应过,他认定若是去了,自己就合谋了某种金钱上的交易。而想来他们之间一直是这样,他帮她解决一些问题——遗产、官司、看病,而她装出不计前嫌的样子同他相处。
如今她装得累了,便搬了出去。
最近一回乔卿打电话来借钱,司然阴阳怪气地问你就不能找个班上?话说出口他在心里奚落自己足够可悲,落到拿几张绿纸去报复她的境地。
不论是归功于那句话,还是他冷漠的态度,乔卿没再来找他。对于自己还是能够玩弄些不齿的小伎俩伤害到她,司然感到全身血液搏动的快感。接着他感到惭耻而恐惧,于是他决定离她远点。
乔卿说她的二手斯巴鲁坏了,打算坐巴士去费城,再转车去波茨敦探望小桔。她说公寓附近一时租不到经济型的车,出发迟了又会碰上i-95的晚高峰。
司然说用我的车。
有一阵电话上只传来“嗡嗡”的静电干扰声。过了会儿乔卿说谢谢你,我们可以一起去吗。司然讲晚上有事。她“哦”了声,有点沮丧的意味。
他把车钥匙交给司机阿岩,随后去下城见一个数据合作商。
开完会,司然站在三十七层茶水间的落地窗前。刚吞下夕阳,哈德逊河广阔的入海口如同野兽急剧扩张的贲门般晦暗沉默。河面在洒泻的雨水里静谧无波,条条渡船口的栈道仿佛野兽脊背凸起的倒刺。
茶水间电视放着天气预报。
微笑得露出大半牙龈的女主持人在解释单一冻毛毛雨比起雪与冻毛毛雨混合天气的不同形成条件。司然入神地站在电视机前,脸上是物理学家在攻克艰深难题时才会摆出的凝重神情。
合作商那位过于热情的销售几次经过。要不要咖啡,或者去天台花园坐坐,晚上不如和同事们去珍珠酒廊。她每次开口前都会把开得太低的领口往上提一把,和厨子制作肉肠时把肠衣往灌肠器上套的手法同样优雅娴熟。
冥思苦想后,司然眯着眼睛得出结论。由于中层适度的增加并且出现了冻毛毛雨,乔卿去费城的路上大约是雨夹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