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在盛京城,人多混杂,季忧倒并未注意看他们,此间才能依据这些日子听来的传闻,一个个确认他们的身份。
金冠束发,身穿蓝绸锦衫的是问道宗姜晨枫,来自千年世家姜家,与问道宗之间一直缔结着姻亲。
若按关系,这姜晨枫还要叫亲传圣子商希尧一声表兄。
他身边跟着堂姐姜妍,还有另外一名弟子屠旭。
他们刚刚落地,一位身穿黑色锦袍,腰系一柄直刃宽刀的男子便朝着姜晨枫而去,拱手寒暄,便是山海阁霍鸿,身后是师弟路大成和师妹蒋月柔。
这霍鸿据说是山海阁亲传圣子霍行中同父异母的弟弟,一直被寄养在宗外,后被收入宗门,却从未被承认过。
据说有人曾问过霍行中这件事,结果霍行中的不屑之意尤为明显。
不过或许就是因为这份遭遇,霍鸿十分刻苦,三十一岁在修仙界还算年轻,但已经闭关了二十多年,这是为数不多的几次出关,已经是融道中境。
虽说出关次数不多,但这霍鸿其实在修仙界有着许多传闻。
有人说他阴狠毒辣,经常会折磨阁中弟子取乐。
随后,灵剑山颜秋白与谢晨宇也凑了上去。
颜秋白出自天剑峰,掌教颜重的远房侄女,谢晨宇则是天剑峰峰主远亲。
南方三宗之间的关系,与北方三宗之间面要好一些,此时凑到一起也不意外。
“这云州还真好地方,山清水秀,地广无垠,只是略微干燥了一些。”
“我闭关许久,此番出来逛逛倒也不错。”
“对了姜师弟,我先前倒是忘了问,先前天道会时,我曾与你问道宗亲传的商师兄相谈甚欢,前几日出关便听说他闭关已久,不知何时破关”
“算着时辰也不远了。”
“灵剑山的小鉴主也闭了关吧,两人怕不是约好了的…”
“天道会召开之前,说不定能见到他们…”
就如同普通修仙者常常会议论他们这种天骄一样,天骄的心中也有自己舍命也追不上的天骄,口中便总是叨念。
甚至,他们还会特地将曾与他们相见的事情拿出来侃侃而谈,引以为傲。
而在他们对面的马车上下来的,则是玄元仙府的两位,一位姓楚,名叫楚步天,自然是来自楚家,不过名声不显,另有一个则叫钱俊,身边跟着一位府中长老。
陈氏仙族因为先前岐岭之事,元气大伤,只派了一位无疆境的长老和一位融道境弟子而来。
此时六大仙宗的长老聚在一起,带着高冷表情与深不可测的气息,率先进了客栈。
季忧此从车上下来,举目看去,便见到远处的夜色之下有无数巍峨的城池,以及亭台楼阁林立的庄园,鳞次栉比。
云州以灵矿资源闻名于世,其中利润极大,当初入天书院时,陆清秋那一身富贵气质,着实是让他也惊诧了许久。
“咱们丰州与此处相比,当真是野蛮之地。”
“粉饰太平而已,百姓的苦难却是一样的。”
匡诚从车上跟下来,不禁开口道:“云州百姓都在依靠世家的矿场吃饭,但仍旧需要缴纳供奉,青壮劳力可以下矿,到还能有一口饱饭吃,老弱幼则活的无比艰难,没比丰州好到哪儿去。”
季忧眉心微皱:“小的都活不了了,还怎么会有青壮年”
“所以这些灵石世家都很聪明,早先便察觉到这一点,于是便允许此地百姓寄养孩童。”
“何为寄养”
匡诚站在马车边看着前方灯火璀璨的楼阁道:“云州有一种机构叫做寄养院,乃是当地世家创办,矿工若是养不起家中孩童,可以选择交由寄养院来抚养。”
季忧看着他:“我想这一定不是慈善机构,不然白露时节,不会有云州百姓逃亡到丰州。”
“不错,这寄养院确实并非慈善机构,被寄养的孩子每天都会被记下天价的抚养债,可以说一出生就已经是债务累累,而等那些孩子长大之后,就要因为这抚养债而卖身灵矿场,终身采挖灵石。”
匡诚停顿了一下又道:“云州大概有三成的户家已经沦陷其中,而其他七成则仍需每年缴纳供奉。”
季忧的眼神里闪现出一抹疑惑:“都已经这样了,还有百姓愿意生子”
“一开始确实有人宁愿绝后也不愿再生子嗣,但世家以银钱诱惑,生一子便是十两银子,便也能让人生生不息了。”
“这和卖子有何区别”
匡诚摇了摇头:“没有区别,但寄养二字听上去会好听一些。”
生娃,挖矿,再生娃,再挖矿。
那些懵懂的娃娃,可能根本不会想到自己被生出来就是为了给仙人当奴的。
季忧转头看去,便觉得这亭台楼阁之下皆是白骨累累:“我就说悍匪是个朝阳产业的。”
“嗯”
“该被抢的世家实在太多了,只是小山寨远远不够,也非得天书寨那种大小才能做得到了。”
正在此时,夜色下忽然涌来了无数花团锦簇的轿撵腾空而来,轿底灵气涌动,鼓起无尽风浪。
而在那风浪之中,各种印有家徽的旗帜在猎猎作响。
随后轿撵于他们所要下榻的客栈前落下,便下来了一群衣着华贵,头戴免冠的中年人,全都修为不低,应该是云州各大世家的长老、供奉。
他们手中都拿着漆了金的拜帖,随后涌入了客栈。
京中有使团将前往雪域,各大仙宗天骄随行护送,这件事在世家之间并非什么秘密。
于是自他们启程开始,云州便已有诸多世家准备好了拜帖,想趁着他们在城中歇脚,邀请他们同去纸醉金迷。
季忧和匡诚站在客栈外,借着店内的灯火,便见到双方起身、对拜,寒暄,随后一个伸手有请,一个迈步跟出。
北方三大宗的那几位收到拜帖最多,毕竟云州在北,需要受到北方仙宗照拂。
而南方仙宗的众人亦有人邀请,毕竟这些人对他们而言也都是身份高贵的客户。
转眼之间,此间的天骄便被请了个干净,连那些仙宗长老都负手飘然而去。
夜色下有百姓见到仙人腾虚御空,一个个皆浑身打颤,跪倒在地。
就在此时,有人将一份拜帖递到了季忧的面前。
“季公子,我家家主在家中设宴,想邀您亲至,还请赏脸。”
“你们家家主是谁”
“我来自陆家,名叫陆忠,我家大小姐与季公子是天书院的同窗,这样说,公子应该可以明白”
季忧接过拜帖看了一眼,微笑着又将其递回:“我与你家小姐确实算得上朋友,不过宴请还是算了吧,我今日乘了一整日的马车,胃口不太好,吃不了那么血次呼啦的东西。”
陆忠奇怪地看他一眼,思量半晌后将拜帖接过,然后拱手离去,但并未乘轿归去,而是进了客栈。
此时客栈之中,一身金线华袍的陆家家主正在邀请天书院内院的葛长老。
闻听季忧不来,陆家家主眉心一皱,向着门外看去。
季忧斩败楚河入内院一事他一直都有所了解,而女儿想与他结成道侣一事,他其实多少也知道些。
据说此人出身极差,逢宴必去,逢钱必赚,却没想到会遭拒。
不过,无所谓了。
兴合城今夜来了那么多的修仙者,季忧是修为最低的那个,同时也是个格格不入的乡野私修。
对这些云州世家而言,倒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没必要非得请他。
匡诚此时抬头看向季忧:“季兄之前不是跟我说过,你不吃就便宜那些修仙者,吃了还能多管些闲事。”
“你要是没说那寄养院的事情,说不定我就去吃了,但听过这些后实在是没有胃口,这顿算你欠我的…”
“好好攒钱,回来之后你要请我一顿大的。”
匡诚抬眼望向那些正不断离去的轿撵:“不过这些不义之财,不抢还是有些可惜的。”
季忧转头看着他:“你这书生怎么忽然也匪心通明了”
匡诚抿了下嘴:“先前在玉阳县听说季兄要当悍匪,我其实并不理解,以为你是饿极了眼,直到我在司仙监看过无数案卷,才知道原来这才是正道。”
“走吧,先去吃点东西,进入丰州之后怕是遇不到能歇脚的地方了,咱们那个穷地方…”
季忧迈步朝着客栈中走,与匡诚要了几碟小菜,坐到了桌前。
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被请走了的,例如那些使臣,则全都留了下来。
毕竟官不如仙,在这些仙门世家看来,无论官职多高,这些人仍旧是蝼蚁,便不值得被请回家赴宴什么的。
而那些官员看着仙人们纷纷离去赴宴,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他们此行任重道远,需要谨慎,最忌讳的就是节外生枝,此时也唯有叹息一声,便低头吃饭,可心里却在打鼓。
这些护送者明显各有各的心思,是否能将他们送入雪域,真的是个未知数。
此时,使臣之中不禁有人看向了季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