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贺难便去提了江辰押往五岳阁,却不想此时异变陡生。 “贺难。”五岳阁下,两名青年男子并肩而立,其中一名男子唤了他一声。 那被押住的江辰见了这两位,可算是见着了救星,口中嚷道:“堂兄,快救我!”贺难眼疾手快,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块布来堵住江辰的嘴,以防这厮又乱说话多生事端。 见到这两人,贺难心中大叫倒霉,自己这么早来提审江辰就是为了尽快诈他写出罪状,以免五皇子和左冯翊来此节外生枝。只是没想到这两人却已经在五岳阁恭候多时了。贺难心中叫苦不迭为何没在昨晚连夜审讯江辰,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了。 呼唤贺难名字的正是五皇子齐单,五皇子年至弱冠,已有天人之资。其面如白玉,目若流星;平素性情磊落不羁,举手投足雅望非常,端得是一位谦谦君子英隽异才。相比之下,贺难的相貌乃是骨瘦如柴饿死鬼一般,甚至还那么点犯罪特征,一双眼睛倒是好看,但眼神太过于凶悍。虽然不算丑陋,不过距离英俊相去甚远。而且他那乖张倨傲的性格更是惹人生厌,其名言“天下有才八斗,本大爷独占一石,其余人共欠我两斗”更是被与他同门的山河府学生捧为“厚颜无耻非人哉”之经典。此二人说得上是云泥之别,也难怪贺难如此讨厌五皇子了。当然,贺难可一点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惹人厌的角色,反倒是觉得其他人对他的嫌弃都是出于所谓“凡人”的嫉妒。 “江辰,江家长子,齐单,最后传话传到你这来求情,当真是高看我了……这一串人哪一个是我能惹得起的?”贺难不屑地笑了笑,笑容中全是讥讽之意。“贵族子弟杀了人,有皇亲国戚替他求情,金银财宝为他买命。可是那些市井之徒,升斗小民犯了案,就要严惩不贷。你可知道被江辰打死的是个和我们一般大的女子,他想强占,人家不肯,恼羞成怒之下便出手杀人。若是我饶了犯人的命,那死者的命又管谁去要呢?”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正色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是他五皇子齐单这样害了人性命,我贺难也照办不误。盛国有《国律》,如果庶民犯法按国律判处,贵族犯法便从轻处置,那国律干脆改名叫家律算了。”贺难这番话慷慨激昂并着阴阳怪气,却颇有几分道理。 女孩嗔道:“你把我和那个江辰算到一伙人里了?” 贺难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小姑奶奶……从家世来讲,确实都不是我能惹得起的主儿啊。不过论人品才华相貌,你比那三个人加起来还高。”后面这句话确实有些胡乱吹捧女孩的嫌疑了。江辰是个纨绔子弟不假,可是那江家长子和五皇子齐单都是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堪称京城双璧一般,论才能可比这个就知道胡闹的小姑娘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不过小姑娘的相貌倒是一顶一的绝佳,面容姣好,娇小玲珑,一双狐眼颇有几分英气,两道蛾眉却也惹人怜爱,说是座上人如玉也不为过。 女孩当然也知道贺难说的夸张,但哪个女孩不喜欢被哄着呢?她凑近贺难身边,轻轻捶了贺难一下,低声娇嗔道:“已经这么晚了,我该回家去了。至于这个烂摊子……我相信你能收拾好。” 和五皇子平齐的那人正是骠骑将军长子,京师左冯翊江文炳,江文炳今年二十有三,身长八尺有余,气力过人。江家这位大公子从孩提时代便跟随骠骑将军亲历沙场,少年时更是久经战阵,性格极其狂傲,放眼天下无几人能入其法眼。 齐单与江文炳素来交好,这一文一武,一张一弛,常被人称作“帝国双璧”。更有甚者称若是齐单做了皇帝,大将军便是为江文炳独设的官爵。只是齐单身为五皇子并非太子,这话却不敢放到明面上说。 贺难看着女孩一蹦一跳地出了屋门,准备离开这个小院时,他轻声叫住了她:“朱照儿。” 女孩回过头来看他,“怎么啦?” 贺难踌躇片刻,还是吞吞吐吐地挤出了两个字:“齐单……”他终究是没能硬着头皮说完全句,只求朱照儿能够意会吧。 朱照儿看了看贺难那别扭的脸色,会心一笑,答应道:“知道啦!” 朱照儿离去的身影已经被门挡在外面,贺难依然杵在原地不动。半晌,他心中突然咯噔一下,感到有些不祥的预感,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 齐单笑吟吟地放下了江文炳的手臂,说道:“兄长切莫动怒,贺难所说并非空穴来风,山河府明镜高悬,定会给江辰贤弟还个公道。为此事喊打喊杀恐怕会落人话柄,仿佛咱们偏要欺人太甚似的。” 这话听起来是要给贺难一个台阶下,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满满都是威胁。贺难刚欲作答,齐单又开口道:“今日之事我代江兄做主,明晚在骠骑将军府设宴款待,以承贺府丞之情,还望贺府丞暂且刀下留人。” 贺难含含糊糊地应了齐单的邀请,送走了这两尊大佛。只是他心中疑窦丛生——这江辰在骠骑将军府并非什么重要人物,既不得将军宠爱,又不是什么天资聪颖之辈,说来说去只是个寻常的纨绔子弟罢了。可是江文炳为了保他连齐单都请出来了,齐单还要设宴招待我?说来山河府的府丞只是听起来名头比较唬人罢了,若是论起品级来,不过是八品上下的小官。在白玉京内,酒楼掉下来一块牌匾可能都砸死三位官员,自己何德何能能让齐单和江文炳这么费心思? 不会是为了…… 贺难从来不相信天上掉馅饼,至少不会掉在自己嘴里。他自幼双亲便因故离世,从此便在街头摸爬滚打。不说是少年老成,但童年的经历至少让他通晓了不少人情世故。一个卑微的孤儿,凭着自己磨练出来的小聪明钻营到了山河府已经是难于登天的事情了,现在居然因为一桩案子的牵扯被帝国的皇子邀请……如果不是出于某种目的,那就是五皇子失心疯了。 此刻贺难听到齐单唤他,虽然心中不喜,但也不能不应。只得拱手作揖,口中含含糊糊地说道:“臣贺难参见五皇子殿下,左冯翊大人。” 江文炳脸上阴晴不定,先声夺人道:“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那便放人吧。”便向押着江辰的两名侍卫挥手,示意他们将江辰身上缚着的绳索解开。 两名侍卫听江文炳这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行事,毕竟贺难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可若是忤逆了这位暴脾气的左冯翊,恐怕人头都要落地。两人四只手都举在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贺难却伸来一只手按住了一名侍卫的行动。他抬头望着阶上负手而立的江文炳,笑吟吟地说道:“左冯翊大人……这不好吧,毕竟江辰现在是我山河府要犯……” 阶上那头猛虎此时将目光移到贺难身上,一字一顿道:“我说放人便放人,你没听到么?“ “若是在下偏不放呢?“贺难受着江文炳的目光心慌不已,生怕这头盛气凌人的猛虎突然冲下来把自己撕了,整个后背已经冷汗涔涔湿成一片,但还是硬撑着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都御史李獒春大人叮嘱我务必将此案查的水落石出,此时放人不利于查案……” 此事至此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似乎远非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贺难此时连犯人都顾不得审问,他仓促地把江辰往牢里一丢,便奔着蓬莱阁——恩师李獒春的办公起居之所去了。 猛虎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贺难的脸上,他直起腰来,身上的肌肉要挣开衣衫的束缚一般,“少拿李御史来压我……我只再问你一次,放与不放。前者算我江家赏你个面子,不与你计较此事。若是后者……我想李御史也不会为了你这么一号人与我江文炳动怒……你可想好了。”江文炳这番话俨然是最后通牒一般,在场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如果贺难说出不放人来,他的脑瓜子会瞬间和水果摊上的西瓜一样爆开。 但是……贺难心中所想和他们有所不同——莫说今日之事本就是自己秉公处理,放与不放并非自己一念之间,而是依凭国家法度。就是你江文炳那一番话——什么叫“赏我个面子,不与我计较此事?”难道我贺难奉命查案便是得罪你不成?若江辰依法处斩,你就要怪罪于我头上咯?犯案的是你江家门人,杀人的是骠骑将军的子侄,我又何罪之有? 阶下的这位大爷脑子里如激雷闪电一般涌现无数对江文炳的明嘲暗讽,但是腿确实有些软,毕竟说出来遭殃的是自己的脑壳。大爷踌躇半天,叹了一口气憋出来一句:“在下奉命查案,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宽恕。江辰案虽然并非大案要案,但是我山河府之人向来脚踏黄土,头顶青天,每罪必处,每案必彰,实在难以从左冯翊之命。” 话音刚落,便有掌风呼啸而至。贺难眼前只剩下江文炳那只虎爪直奔他面门而来,他刚想双膝一屈连滚带爬地躲开,却见一支裹着白衣的手臂将江文炳的拳头稳稳拦下,正是五皇子殿下。 “你……”江文炳偏头看向齐单,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