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杲静静地听完张金枇那夹杂着别人家三个孩子吃雪糕和两桃杀三士典故的故事,她的讲述巧妙地将这些融入了他培养李三问的情境中,确实挺有启发的。不过,儿子李三问和女儿李三思之间,至今还没闹到相互争夺的地步,毕竟李三问习惯了用积分兑换心仪之物,家里少有那种人人有份的奖赏给这对兄妹。但随着孩子们渐渐长大,再加上第三个孩子的到来,确实得调整下家庭环境和策略,让他们早点学会社会的竞争之道了。
张金枇今天约李一杲爬山,可不是为了聊孩子的事,她真正想谈的是公司员工劳动合同续签的问题。孩子的事,不过是张金枇抛出的引子罢了。故事讲完,张金枇总结道:“大师兄,你有没有发现,好多事情都能扯到三上,事不过三嘛,三个孩子刚好是最稳定的结构。你再琢磨琢磨,公司法里是不是也这样?投资者、管理者、劳动者,你觉得这三者里,谁该当大哥,谁是女儿,谁又是小儿子?”
“这还用问?”李一杲斩钉截铁地说,“投资者是大哥,管理者是女儿,劳动者就是小儿子。不对!不对!你这个比方打得不对头,投资者应该是父母,管理者才是大哥,劳动者是弟弟妹妹,这样才合情理,大师妹,你可别瞎误导我,我脑子清醒着呢。”
“你确定?”张金枇一脸狡黠,再次确认道。
“我确定!”李一杲拍着胸脯,信心满满地说。
“好,那我现在就跟你讲讲,老师是怎么说的。”张金枇笑得像阴谋得逞一样,接着把去翰杏园向无问仙请教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又讲了一遍。
李一杲没想到无问仙把公司法的地位抬得这么高,在无问仙的逻辑里,公司法简直就是资本主义的关键基石了。他心里也在琢磨,公司法难道不是定义资本和资本代理人的关系么?如果说公司法是投资者、管理者、劳动者之间的组织关系,那还不如说是资本和资本代理人之间的关系更贴切,如果是这样的话,显然公司法是二元关系,而不是三角关系了。
张金枇讲完,还特意补了一句:“大师兄,不管是滴水岩公司还是真我余影公司,跟员工签的劳动合同待遇,都是按广州市最低工资标准来的。从总裁何立新到刚入职的基层员工,一视同仁。他们现在收入有差别,全靠自己在血酬系统里攒灵石。劳动合同约定的底薪,连百分之一都占不到。现在你可以说说你的看法了,不过,别跟我扯待遇的事。”
李一杲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一脸认真地说:“大师妹,我不赞成,可不是因为待遇问题。我说三点,你也听听看有没有道理。第一,一旦劳动合同变成劳务合同,表面上看没啥变化,但实际上他们跟公司的关系就变了。这种心理变化,会让他们觉得自己从公司体制内员工变成了体制外的,这种精神上的影响,会让他们心里有很大的落差。第二,滴水岩公司的二十个员工,都是我亲口许下承诺的。现在他们可能忘了,但我还记得。不能因为他们忘了,我就能废除承诺。相反,正因为他们忘了,我才要更坚守,兑现我的承诺。这也是我们修炼的‘应缘、化因、消果’之道。第三,劳务合同和劳动合同并没改变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要变,就不该是劳动合同变劳务合同,而应该是解除雇佣关系。这才是真正的变革,不是换汤不换药。”
李一杲的前两点理由,张金枇早料到了。但第三点,却让张金枇大吃一惊。这第三点,简直就是要彻底抛弃作为公司法补充的劳动法和劳动合同法啊。这样的话,那就得彻底废除公司和员工的雇佣关系才行。在公司法里,只有有限合伙企业的普通合伙人和企业的关系,才能按合同法来执行,不用守劳动法的规矩。
张金枇愕然片刻,就从包里拿出一块牛肉干,边吃边低头沉思起来。
赵不琼听了李一杲的最后一点,也吓了一跳。她对市场部门的数据门儿清,马上就在增强现实眼镜里调出数据,很快就给两人报了出来:“原来跟滴水岩公司签了劳动合同、委托合同等总共四份合同的,有二十个人。不过拆分出真我余影公司的时候,劳动合同和委托合同都转过去跟真我余影公司签了。如果续签,就都得签永久合同了。不过,这二十个人都跟大师兄签了个人承诺合同,合同永久有效,不能单方面作废,得双方同意才能解除。真我余影公司成立后,陆陆续续招了一百七十九名新员工,都签了劳动合同。这些新员工半年内合同都要到期了,续约也得签永久合同。另外,还有十八万二千事业合伙人,同时都签了劳务合同,是双非员工。他们大多数都有双重身份,既是真我余影公司的双非员工,也是他们工作室或者工作坊的正式员工。”
“这么多?”李一杲好久没关心真我余影公司的事了,更别提看数据了。听赵不琼报出来的数据,他也吓了一跳。他皱了皱眉头,浑身不自在,“这不就跟双重国籍似的?两边都吃?”
张金枇抬眼瞧了赵不琼一下,心中暗赞,还是四师妹了解大师兄,一句话就能戳到大师兄的痛处。今儿个要是配合得好,说不定能让大师兄回心转意。
“大师兄,你别怪他们身兼数职,两边都捞点好处,这世道,谁不爱钱呢?”张金枇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想当年,咱们不也是利用这点小心思,让沧美集团里不少能人都成了咱们的‘双面间谍’,还给咱们省了不少银子呢。现在别人这么对咱们,又有啥大不了的?”
赵不琼也跟着点头附和:“就是嘛,多重身份多正常啊,你既是我老公,又是我师兄,这不也挺好吗?”
“好什么好!”李一杲立马反驳,声音都提高了几分,“在工作室拿一份薪水,在咱们这儿又拿一份,这已经两份收入了。咱们还得给工作室付钱,这相当于一个人干一份活,拿三份钱,这能没问题吗?”
张金枇狡黠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调皮:“大师兄,你的算盘打得可真精!让我替你接着说,这些都是成本,对不对?公司不能这么浪费,对不对?你又开始扮演起资本家的角色了,是不是?”
李一杲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奈地瞪了张金枇一眼。
“大师兄,咱们真我余影公司的机器人和人工智能利用率,现在到底是个啥水平啊?”张金枇瞅着气氛有点儿闷,便抛出了个他估摸着李一杲会感兴趣的话题。
果不其然,李一杲立马来了精神,“那肯定是顶呱呱,百分百利用率啊!真脑芯片每月出货量超过五十万个,你想想,这些可都是用来做人工智能具身机器人的,就相当于咱们每个月都新增了五十万‘员工’。现在的情况是,各厂家的具身机器人产能跟不上,市场上那是供不应求啊…”
李一杲一番滔滔不绝,张金枇边听边点头,等他说完,便接过了话茬:“大师兄,你有没有发现,现在纯靠体力和知识干活的人越来越少了?九成以上的劳动力活儿都是机器人干的。就拿咱们的加盟店来说吧,服务员、收银员、传菜员、洗碗阿姨、厨师,哪个岗位不是机器人顶上的?三仙洞店刚开的时候,就两个具身机器人,加上几十个人类员工,现在呢?完全反过来了,就剩下两个,店长和驻店总是人,其他全都是机器人。以后啊,人类想再以劳动者的身份出现,那是难了,大部分人都得变成管理者,不过可不是管劳动过程的,而是管资产的。你看三仙洞店的那个晨晨机器人,干活比人都利索,管理水平比我们都强,还不会闹情绪。所以,人类变成机器人的资产管理者,这是大势所趋,三仙洞店这只是走得快了一步,其他资产差点儿的可能会慢点,但总的来说,这趋势是挡不住的。”
张金枇顿了顿,见李一杲听得认真,便继续说道:“大师兄,你刚才说干脆把雇佣关系给废了,我挺赞成的。这就像一家有三个孩子,不能等他们出去闯荡了才发现社会有多残酷,咱们做父母的,得早点让他们适应未来的社会,这样对他们才好,不能老让他们窝在温室里。所以,我有个想法,你跟那二十个人的私人承诺合同继续留着不变,但是所有的员工,不管是签劳动合同的还是劳务合同的,都可以转成真正的事业合伙人。他们可以一个人开公司签约,也可以几个人合伙开公司签约。以后啊,就没有公司法人和自然人的雇佣关系了,只有法人与法人之间的合作关系,干干净净,彻彻底底来个大变样。”
李一杲沉思了好一会儿,转头看向赵不琼征求意见。赵不琼点点头,表示赞成:“大师兄,你不是常说嘛,人活着就图个生存和玩耍。当年咱们就是把工作和生活融在一起了,玩耍就是工作,玩耍就是生活。但只要还是被雇佣的身份,人就没摆脱被奴役的命运,你说是不是?”
“照你们这么说,资本雇佣也算是一种奴役?劳动力就不是商品了?”李一杲反问道。
李一杲话音刚落,张金枇就急不可耐地插话进来:“大师兄,这茬事情要分清楚,咱们得先把‘奴役’和‘劳动力商品’这俩概念捋顺了,才能接着聊。说白了,‘奴役’就是把人当工具使,或是看成私有财产,让人没了自由,也没了尊严。而‘劳动力商品’呢,就是把人的劳力当成能买卖的东西。这‘劳动力商品’要成立,得有个前提,那就是劳动力和人的自由、尊严能分开算。可你瞧瞧,这哪是那么容易分开的?所以啊,才有了劳动法和劳动合同法这些规矩,来保障劳动力和提供劳力的人的权利。但不管怎么说,要想彻底分开,难!除非劳力提供者能有个劳动力分身,你没觉着?咱们那仙人力士,不就是这么一步步变过来的,现在不就跟劳动力提供者的分身似的?没这分身,那资本雇佣,说白了,就是一种变相的奴役。劳动者表面上看是自愿的,其实多半是因为生计所迫,不得不听雇主的,自由和选择权,早就打折扣了,这不就跟奴役差不多了?”
赵不琼也跟着点头,附和道:“再说了,把劳力当成商品来买卖,这商品本身就有问题。劳动力可不是一般的商品,它是人的能力和创造力的体现。商品能随便买卖、交换,也能够储存和挂牌交易,可人是有尊严、有价值的,怎么能把人的劳力当成商品随便摆弄呢?还有啊,商品的价格会随着市场供需变来变去,那劳力的‘价格’呢?是不是也得跟着市场走,忽高忽低的?这哪成啊,人的尊严和价值,怎么能让市场说了算呢?还有,劳动力商品购买之后,是没有办法储存和挂牌交易的,这又怎么算呢?”
李一杲被俩人这一通连珠炮似的发言,炸得脑袋嗡嗡响。他皱了皱眉头,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好了好了,你们别劝我了,其实这事儿我前阵子就想过,就是心里头有点过不去,觉得自己单方面毁约不太好。既然你们保证我跟那二十个人的私人承诺合同还算数,那具体怎么操作,你们拿主意吧。我就一个要求,别咱们自己出面,也别直接给他们下命令。天道这玩意儿,没善没恶,不偏不倚的,咱们要是干扰了混沌自组织的规矩运行,那可就不好了。”
张金枇见李一杲终于松了口,心里那块大石头嗖的一下落了地,连忙竹筒倒豆子般说出了自己的解决策略:“你那私人合同承诺的事儿,其实挺好摆平的。就是让他们从原来那种自然人对自然人的承诺一直有效,改成你以自然人的身份,保证他们法人身份也照样有效。加个这样的补充条款,就齐活了。”
赵不琼紧接着追问:“师兄,你刚才提的那点子,说咱们不动手,他们自己能搞定这事儿,这才是我们头疼的。要是通过仙人师父来弄,他们心里估计还是得别扭。你有啥高招没?”
李一杲皱了皱眉,说道:“我最看不惯那些双重国籍的,先把这部分处理了咋样?”他顿了顿,又提议,“还有,你们刚才提的雇佣是奴役自然人那说法也挺在理的,干脆就废除奴隶制算了。”
“废除奴隶制?”张金枇和赵不琼眼睛同时一亮,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有了主意。张金枇一拍胸脯,信心满满地说:“好!这个主意正!这事儿就到这儿,剩下的交给我和四师妹,保证办得滴水不漏,谁也不会察觉到咱们的影子。”
张金枇心中明了,需要“废除奴隶制”的,其实就那么一家子公司——滴水岩旗下的真我余影娱乐公司。滴水岩公司麾下三大全资子公司,各有各的千秋。
老大真我余影娱乐公司,自然是李一杲的起家之本,流水额庞大得惊人,但利润率却低得可怜;老二真脑科技公司,情况则截然不同,营业额几乎等于息税前毛利润,扣除各种杂费后,净利润仍能高达60%,称之为暴利,丝毫不为过;老三DGZQ公司,又是另一番光景,各种虚拟货币炒作得火热,交易手续费积累起来多得让人咋舌,即便滴水岩公司将大部分利润分给了国内外的合作伙伴,所剩之余,也足以与其他两家公司的利润相媲美。
然而,真正存在雇佣关系的,唯有真我余影公司一家。其他两家公司,全是法人与法人之间的合作。真脑科技公司旗下的所有研究所,无论是直属还是非直属,均为法人单位,研究人员亦是如此,均以委托研发的工作室形式进驻,并签署正式合同。至于DGZQ公司,更是早已转为当地国家的国代合作,成立合资公司后,由对方控股,我们这边真正掌控的,也仅是虚拟币和商品交易的平台罢了。
华夏人做生意的时候,特讲究人情世故,哪怕为了点儿利益经常拌嘴闹别扭,但不到万不得已,那脸面是绝不会轻易撕破的。改开以后,西方那套思想一股脑儿地涌进来,不少人脑子里的传统观念就被冲得七零八落,为了利益啥都不顾了,哪怕把全家都坑进去了也不在乎,顶多一拍屁股,跑到国外去享清福,这种扭曲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就是那时候被精致的利己主义思想给改造出来的。
说起来,咱们华夏以前的商业雇佣方式,那可是有讲究的。春秋时期就有了雇工和雇工的契约,比西方早多了。奴隶买卖那是把人当货物,雇工关系呢,就是把劳动力当商品,这可是社会的一大进步。后来,雇佣关系就发展出了三种模式:第一种是长工雇佣,就像主仆一样;第二种是临工,雇主雇个人来干点活儿;第三种是学徒,雇主和雇工之间那是教与学的关系,雇主教徒弟手艺,徒弟呢,就给师父干活儿。
咱们华夏这三种雇佣关系,都透着“人雇佣人”的意思。所以啊,同罪不同罚,处刑轻重也不一样。被雇佣者既然是替雇佣者干活的,那惩罚的时候,雇佣者也得担点儿责任。
西方出现合同法类似的法律,最早可以追溯到1802年英国颁布的学徒健康与道德法,那法主要是为了改善童工那恶劣的工作环境。后来啊,西方那些工业国家,看着劳工环境不好,就纷纷出台法律保护劳动者权益,劳动法也越来越完善。咱们华夏也一样,有了自己的劳动法、劳动合同法等等法律,保护劳动者的合理权益。
不过,西方雇主雇人,可不是“人雇佣人”的观念,他们是“钱雇佣人”的观念。这一字之差,可就差远了。“人雇佣人”,那是你替我干活儿,天然就有人伦道德的约束。可“钱雇佣人”就不一样了,那是要拼命榨取劳动力的剩余价值,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人伦道德?资本啊,就这么让人伦道德沦丧了,国家没办法,只能用法律来维护雇佣者和被雇佣者之间那点基本的人伦关系。
二十名大话十八怪也罢,197名真我余影公司的雇员也罢,他们都不会去琢磨这些法律的事儿,满脑子就想着自己兜里有几个子儿,够不够花销,要是够了,那还得比比朋友圈里的同行们,是多了还是少了,多了就嘚瑟一番,要是多得离谱,那就得装低调,生怕别人知道自己有钱,跑来啃一口,全都是些星斗小市民的心思,哪里会去想李一杲那承诺不承诺的玩意儿。
所以,张金枇要是真打算彻底废掉那些合同,顶多就是让仙人师父们,跟徒弟们扯一嗓子:“合同到期了,劳动合同、劳务合同都不续签了,得签法人合同!”估摸着那些员工头一句话就得问:“钱是多了还是少了?”要是听说钱多了,估摸着一个个都得乐开了花,麻溜儿地就把合同给签了,哪还用得着费啥劲儿?
不过,现在无问七子都全撤出管理层了,这事儿就不能这么办了。张金枇和赵不琼这俩人,还真得撸起袖子,好好合计合计,怎么悄没声儿地把这事儿给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