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蔚手上一顿,猛地抬起头来,想也没想便脱口说道:“那这一刀若砍下的是我的胳膊,你会觉得只是皮肉小伤么?”
一点红闻言浑身一僵,意识到的时候已惊恐地握住了荆蔚的左臂。他实在无法想象,若那一刀换了个人,自己是否还能收放自如地为胡铁花留下条命。
盗帅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将手中的绷带束紧扎好,随后又褪去杀手上身的衣物,默默地在晒伤的部分涂起药来。很长一段时间,温暖的双手都停在一点红的肩膀上,杀手清楚地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和越来越近的柔缓呼吸,直到以为又要被索吻的时候,他却发现后面那人竟突然松手退了开来。
“不要多想,好好休息。”毕竟是在暖和的室内,擦在身上的药膏很快便渗入了皮肤,荆蔚将里衣披在杀手的身上,头也不回地走出帐门。
一点红眼中一黯,他凝神看着荆蔚离去的背影,一声不吭地咬紧牙关。
帐篷之外,身穿白衣的女子静静地等在那里,沙漠的风很强很冷,却像吹不倒她似的呼啸而过。荆蔚勾唇笑着,那笑容有些失落又有些释然,曲无容从来看不懂他,却也不知不觉染上了莫名的心酸。
“将这些药带在身上。”取出数个小瓶,荆蔚细细地讲解药物的用法。他的声音不大,却因强风的缘故而只能传到面前之人的耳中。女子认真地听着,却不藏不住诧异和疑惑,盗帅没有解答,只是将东西放在曲无容的手里,平静地说道:“除了这次的,其余剩下留着备用、总能有些好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曲无容犹豫了一下,默默颔首、将东西收入怀中。
“记住,不要负他。”
声音传来的同时,突然刮来一阵冷风,曲无容愕然地抬首,却见荆蔚话锋一转,语气竟带着嗜血和森凉:“我从前虽从不杀人,却不代表以后永远也都不杀!”
白衣女子浑身一僵,只觉一股慑人的凉意从脊椎迅速爬满全身,霎时间就连指尖都不敢轻易动弹。而老变态只是冷笑一声,随后便再也不看她那一眼,转身朝主营的方向迈步走去。
一点红所在的帐篷离主营不到百米之远,然而还没走上几步,便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蹄声。良驹千里、奔走如风,再加上沙地松软、当荆蔚听到动静的时候,三匹汗血宝马已经停在外围,连带着引起一连串欢呼之声。
瞥了眼口吐白沫、快被活活累死却无人照看的其中两匹,盗帅略一挑眉,便瞧见挑帘而出的姬冰雁四人。
“怎么?”待守在帐外的卫士退离,荆蔚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姬冰雁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如你所见,他们来了些重要的客人,如今来此想是为的与之接应。”
胡铁花同样跟了过来,他偷偷打量了一下荆蔚身后的帐篷,发觉瞧不出什么,这才喃喃说道:“也不知来的究竟是什么人,想你我还是那小王爷的朋友,居然都没那三个来得重要。”
荆蔚冷冷地扫了胡铁花一眼,讥讽地说道:“据我所知,在此之前,你连那‘小王爷’是男是女都不大清楚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本就做错事理亏在先,胡铁花自不敢像往常一样闹脾气,这会又见好友面色不善,他只好干笑几声,退到后面。
荆蔚也不理他,转眼瞧向默默站在最后、面带微笑的红衣男子,想了想、这才收敛了情绪,对姬冰雁说道:“你与榕真早就认识?”
姬冰雁闻言冷哼一声,有些别扭地说道:“我看你们相识更早。”
盗帅心里好笑,他瞥了当事人一眼,心下不免轻松了些许:“倒也谈不上认识,只是有些相同的遭遇罢了。说来说去,我知道‘榕真’,但想必他却绝不可能知道‘荆蔚’。”
姬冰雁也不是真的在意,听到这里却又不免有些讶然,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琵琶公主便忍不住开口了:“像你这样的人,居然会有别人不认识的时候?”
这名风华正茂的少女惊奇地看着一白一红的两个人,这四名男子都是世上难得的出色人物,但荆蔚和榕真更能称佼佼。只是相比极具存在感的荆蔚,榕真则像春水朝阳一般柔和温润,他让人感到舒服、却绝不至于夺人眼目。
荆蔚暗暗翻了记白眼,并不对此作出回答,他瞧了瞧闻言之后便凝神思考的红衣男子,淡淡笑道:“你是不会想起我的,我虽位居梵度,时间却在你那之后。”
榕真愣了半会,很快便明白过来。反倒是胡铁花再受不了,撇了撇嘴巴郁闷地说道:“聪明人最讨厌的一点就是,他们总是喜欢欺负笨蛋。”
榕真“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而荆蔚则瞪了胡铁花一眼,狠狠说道:“有些事虽怪不得你,但我终是要找你算账的。”
这句话虽然并不作假,但见他说了出来,胡铁花反倒不害怕了。这个壮汉使劲地点了点头,仿佛十分期待好友的惩罚似的,揉着鼻子“嘿嘿”直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在这时,如雷贯耳的蹄声突然响起,众人连忙凝神看去。只见骑兵蜂拥而来,那数量少说也有五百有余,此时正呈包抄之势、分左右两翼试图围住这里营帐。而青胡子的手下反应也快,他们像早有准备似的,转瞬已是长刀出鞘、箭上满弦的备战状态。
两军相接。
寒风中,漫天的沙尘遮挡了星月,直到马蹄声逐而稀疏,众人的视野才渐渐清晰起来。
“你这回怎不问我,来的都是些谁了?”榕真走到荆蔚身边,微微笑道。
荆蔚扫了眼四周,淡淡开口:“来的是谁,又与我何干?真要打起来,大不了借几匹骆驼走人就是。”
胡铁花跺脚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他们救了我们、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又怎能弃之不顾!?”
姬冰雁冷哼一声、语气嘲讽:“你莫是闲我们的麻烦还不够多,想要再摊上一笔糊涂账?”
榕真打趣地开口:“是不是再摊上的还说不定呢。”顿了顿,复又瞧了眼盗帅,饶有兴味地笑道:“你明明猜出了大概,却偏又不说,可是为了让他们着急?”
荆蔚也不看他,只是不咸不淡地答道:“无论我说是不说,该知道的总是会知道。”
他话音刚落,便见外围阵前有人勒马停足、大声说道:“贵军是哪国的战士?可曾瞧见有人逃来这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青胡子这边也立即派人出来,黑夜之中看不清他的相貌,却能听见洪亮的声音十分清晰:“你们又是哪国的战士,为何在我军前方摆下阵式?”
对方立即回答:“我方乃是龟兹国兵马大总管、敏大将军麾下!逃逸之人乃我国要犯,贵军若将之交出,必有重赏;若隐匿不报,待大军抵达、你们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在阵前那一问一答之间,琵琶公主已经尖叫着跑向青胡子等人所在的帐篷,而荆蔚只是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跟在后面,淡淡说道:“你看,我说得不错吧。”
见荆蔚还是这般毫不在乎的样子,胡铁花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开口埋怨:“我真是看不过去了,这琵琶公主为了你,甚至连沙漠都愿意只身前去,实在是一心一意、用情至深。你不喜欢她也就罢了,但也太过冷漠了一些。”
荆蔚脚下一顿,静静地看了好友一会,似笑非笑说道:“就算我对她有意,你可觉得能有结果?”
“为什么不能?”胡铁花奇怪地皱起眉毛:“我虽不甘心,但你们也算郎才女貌,那龟兹王更是喜欢你喜欢得紧……”
姬冰雁冷笑道:“那当初让你娶那公主,你怎还和瞧见鬼似的想要逃跑?”
胡铁花呆呆愣住,他看了看盗帅,又看了看从帐篷里钻出的龟兹王,最后决定老实地闭上嘴巴、一句话也不再多说。
荆蔚看到龟兹王当然没有什么,但龟兹王看到他们,可就不能单用高兴一词来形容了。这个中年王族一瞧见他们,便和见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深棕色的瞳子不断地闪着精光。他环着依偎入怀的女儿,视线却直直看向另侧的荆蔚,客气又豪爽地说道:“小王正要去阵前答话,不知几位壮士可愿护送小王一程?”
几乎是同时的,压得极低的声音从榕真口中缓缓传出:“你若在乎无花,那便最好去上一趟,只是这回莫真让他服毒自杀了才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盗帅定定地看了对方一眼,这才勾起嘴角、微笑地说道:“在下等人谨候王爷差遣。”
就这样,荆蔚四人、外加青胡子,左右护卫着龟兹王、朝在阵前叫嚣的武士缓缓走去。老变态才不管这群外人相互间说了些什么,他稍许落后、静静地打量着与姬冰雁并排而行的红衣青年。
温润圆滑、敏锐老到,不愧是那莫虚少君自小捡回,养在身边、用心培养的男人。确实与那空有身体、没有灵魂,再次复制出来的娃娃不同,果真是足够的出色。他与自己相同,在周围画上一个圈圈、将这个世界的人隔离在外,却又似乎像执着于什么似的,封得严严实实的,就连一点空隙都没给旁人留下。
也对,连姬冰雁这样死心眼的家伙都钻不通的障壁,必然堪比钢精水泥了。
许是察觉到荆蔚在看他,榕真微微偏过头,策马靠近旁边的姬冰雁,低笑着与之咬了下耳朵。后者依旧顶着张冰块脸,然而就是贴近了瞧,想必也没人能够看见、那藏在黑暗之下烧得发红的一对耳朵。
阵前又是一番纠缠,但打头的武士很快便被龟兹王支了回去。没过多久,敏洪奎、洪学汉和吴菊轩三人便立即飞驰而来。吴菊轩一眼就瞧见了靠后的荆蔚,他脸上一黑,怎么也没法想到、这世上竟然还能从石观音的手心,平安逃脱的人。
荆蔚也是笑,只是他脸上的笑容却带着些阴冷杀气,不觉让人胆战心惊。胡铁花打了个哆嗦,不禁地扭头瞧了一眼,实在想不出这人突又发的什么疯,只好无奈地又转了回去。
而龟兹王不愧是多年上位、成了精的,他能屈能伸、隐忍多时,为的就是召集兵马、暗中拿下叛王的首级。如今大军在前,他一人、一物当前摆上,不仅搅乱了敌心、更可借势将叛党一举拿下。
不再管打成一团的两方,荆蔚夹紧马腹,向乘乱逃脱的吴菊轩追去。平静的沙漠上卷起浓浓黄尘,两马二人,一前一后、一追一逃。好在榕真早有准备,替他牵了汗血宝马,否则就算荆蔚骑术再佳,也无法追上前者的步伐。
当彼此之间越来越近,吴菊轩终是不耐大声喊道:“楚留香,你我好歹相交一场,何苦这般逼人太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荆蔚大笑道:“无花,这可不是屡番害我性命的你,应当说出的话吧!”若是放到从前,他定不会与无花如此说话,只是这会他一肚子恶气没地方发,如今只能拿眼前这人将就一下了。
无花手上一紧,还没说话,便觉耳边风声突然加大。只听几道尖锐的空鸣,下一霎那,坐下的马匹便像没了骨头似的整个儿扑倒在沙地之中。
沙地松软,但在这个速度之下却也不是摔着玩的,无花总算察觉及时,也不过是急急跃起,几个翻滚才得安然。只可惜,白衣再也没了一尘不染,下摆尽是些飞沙的黄色。
这几瞬的耽搁,对一个被紧紧追逐的逃亡者而言,可谓致命。在无花落在地上的同时,荆蔚已然站到他的跟前,居高临下、让他避无可避。
“你不用去动那堆迷烟了,它对我实在没有什么用处。”察觉无花藏在袖中的细微动作,盗帅淡淡地说道:“你应该明白,就像你并非真愿杀我一样,我也不想真的伤你。”
无花微微一颤,终是长叹着站起身来:“这世上也只有你,这般看得透我。”
“你错了。”荆蔚冷声笑道:“我其实真的看不透你。”
无花淡淡笑道:“可你对我的死而复生,显然并不见有半分惊讶。”
荆蔚嘲讽地说道:“我若惊讶了,你就能够看得出来?”
无花摇了摇头,依然如旧保持着典雅公子的姿态:“我确实看不出来,但我却知道你的心情很是不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盗帅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何止不好,可谓恶劣之至。”
无花眼睛一亮:“恶劣到想将我杀之后快?”
“确实,恶劣到恨不得削你的骨,去你的肉。”荆蔚冷冷地看着昔日的好友,残酷的言语却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在此之前,我则更想知道,当初你对南宫灵狠下杀手之时,到底是个怎样的心情。”
无花一愣,有些无奈起来:“那这些是是非非,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荆蔚回得淡淡:“猜出一些,知道一些,你想听的哪个部分?”
无花苦笑:“我本想将一切都引到黑珍珠身上,这才找来了一点红。却没料到,你竟对他如此信任。”
听到一点红的名字,荆蔚神色一冷,又似带了剧烈的疼痛。无花是何等机灵的人,对此只是稍作一愣,很快便明白过来。他看着面前的男人,饶有兴味地勾起嘴角,竟无一点遭人威逼时应有的窘迫。他淡淡地笑着,语气柔和地说道:“没想到猎去天下女子芳心的楚香帅,竟会栽在一个男人的身上。”方才他就奇怪得很,明明一起被带去了谷里,而龟兹王的队伍之中,却没看见中原一点红跟着出来。想他那个倔性子,这会儿就算活着,也应受了重伤。
荆蔚也不掩饰,坦坦荡荡地看向无花的眼里,冷笑着说道:“你应该说,正是我从未因女人而栽跟头,今次才不至遭你蒙骗。”
无花疑惑地皱了皱眉,想了会儿,这才犹豫地说道:“那黑珍珠竟是女子?”
盗帅扬眉:“那你以为蓉儿她们为何能够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无花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原来,她们出来也是你故意放行的。只是,你又是如何得知那些几乎作古的陈年旧事?”
荆蔚眼底微微黯了一瞬,在收到书信的时候,他确实还有办法寻到那四个姑娘,但却偏偏由了妹妹们的一番任性。只因有趣、只因怜惜,却也因此害得那人牵连了进去。
然而他心里虽悔恨百般,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淡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缓缓说道:“有些东西,在我事后无聊时,也会查上一查的。无论如何,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的江湖传说,知道的人绝不会少。一个嫁给任慈的秋灵素,再加上事后我又遇到了石驼,得知他是昔日华山的七剑之一,这才想起了天枫十四郎以及他妻儿之事。”
荆蔚的语调冰冷无波,然而他每说一句,无花的面色就沉上一分,而话到最后,便再也瞧不着笑容。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无花脸上已然笼上了一层冰霜,荆蔚见状,不免有些于心不忍,叹息地说道:“你们的母亲确实不是寻常的女人,她要毁一个人,竟不惜等待十多余年,直到两个孩子长大之后才去寻找,并撺掇他们为之报复。”
对于无花,荆蔚心下虽恨,却也复杂得要命。就像无花为了复仇而引他出来,却又在心中留了几分余地一样,老变态不得不承认,自己就算下得了手,也同样不忍真的杀他。
至于一直站在迷雾之后、那个无甚交情的真正主谋,则不是他老人家顾得上的了。
漫漫黄沙地,两名世间少有的出色男子就这么默默无言地站了许久,渐渐地,无花的神色缓和了下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昔日的好友,悠然说道:“事到如今,你要将我怎样处理?”
荆蔚沉默了一会,淡淡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何要杀南宫灵。”
无花勾唇笑道:“你在那里,而他,则是我的亲生弟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荆蔚点了点头,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无花一番,语气却已缓了下来:“无论这话是真是假,你的武功我却是要废了去的。”
无花愣了愣,显然对这结果有些不悦:“你真不杀我?直到现在,你还要坚持绝不杀人?”
荆蔚大笑:“你可认为我很伪善?你若知道我将南宫灵丢到什么地方,大概就不会这么说了。”
无花愣了愣,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我将他丢去一个鸟不拉屎、乌龟不下蛋的地方关了起来,四周不仅设下阵法,还派人在暗处时刻监视。他孤零零一个养尊处优、享受惯了的人,此时不知正做何感想。”说话间,他弹起数道劲风,迅速封了无花周身大穴,随后一步步地逼近过去,不怀好意地说道:“如今,我将再也无法习武、弱比常人的你丢去与他作伴,你认为将是如何?”
无花苦笑一声,道:“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光是杀我显然是不够痛快的。”
荆蔚点头:“你果然了解你弟弟的性子。”但实在不够了解他的内心。
无花并没有察觉盗帅话中有话,他静静看了荆蔚一会,又无奈叹出一口气来:“你还是趁早回去中原的好。”
“你也觉得我斗不过那石观音?”荆蔚狠狠地抬起无花的下巴,一字一字地说道:“就算再被你和南宫灵联合起来一齐报复,那个女人,我也是杀定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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