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相碰,发出脆鸣之声。
长亭眼神向下一瞥,恰见石宣迷迷糊糊地抬头冲她一笑,心头瞬时五味杂陈。
------------------------再大的难受,再难以控制的心情,其实一忙起来就什么也记不得了,唉,阿渊打滚求推荐收藏哟喂~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陆长茂的八字庚帖究竟送出去了没,其实长亭不太知道,哥哥的亲事,她做妹妹的没事儿瞎打听,败颜面。
她不去打听,自然有人帮忙打听。
摆宴的时候,陈妪是在外间伺候的,捎带着听了两耳朵,说是里头出了桩喜事,两家人处得很和睦。老人家顿时便急慌得不得了,大郎君是没可能娶石家姑娘的,这两家男人女眷坐在一块儿,能出什么喜事?
还不得是连姻亲!?
大郎君逃过一劫,那论序顺下来,自家姑娘不就得顶上去了?
石家的小丫头不会说话,迷迷糊糊捧着盏乌漆托盘,口齿含糊地边翻眼想边道,“国公爷送了大人一个扳指...大人很是欢喜...两人碰了杯...接着就在听戏了...”
陆绰库里是有一对古白玉扳指,是前梁传下来的,是古物,上头刻双福双喜纹,玉也好,型也好。往前陆二爷陆纷喜欢,陆绰没给,说是正好一对,往后好送姻亲,权当作信物给儿女亲事添意头。
大晋两家说亲,是时兴先通信物的。
陈妪胸口生疼,手一松,摆摆头让那小丫鬟赶紧走开,大抵年岁大了,险些万念俱灰,脚下一个不稳便一下子砸在椅凳上,小丫鬟赶忙来扶,却见陈妪凝神摆手,只好将手往里缩了缩,又见陈妪静默片刻之后,扶住椅背起身轻问,“周管事在哪处?”
“在外厢呢吧,奴婢也没见着管事跟着老爷进去...”
陈妪闷了口气,揪出手帕擦了擦脸,便沉了心向外走,谁也没这本事让自家姑娘落到泥坑坑里头去!
“...老奴猪油蒙了心,吓得心里头一跳一跳的,还以为是您...”
马车“轱辘轱辘”向前滚,外头的天已经浑黑一片了,华灯高挂,从石家出来已经天黑,长亭软在靠枕上,看陈妪面色铁青地如释重负,不禁笑起来,挪了挪靠在她腰上正睡得迷迷糊糊的长宁,悄声安抚,“你想多了不是,白挂心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陈妪看了眼长宁,声儿也跟着轻下来,“老奴是忘了还有个阿茂郎君。”
只是个庶子,又是次子,生母连姨娘都不是,跟在陆长英身边长成,半主半仆,谁会记得他?
“阿茂郎君的生辰八字是昨儿晚上就备好的,不过那庚帖还在周管事袖口里握着,老爷没开口给。周管事说是如今什么也没备好,贸然给庚帖有些孟浪。巧的是,石家诸人也没张嘴问...只是下了个扳指罢了,约是两家都打着安定下来之后再议的打算。”陈妪小声道,“还好还好,毕竟也没比口头协定好多少...”
长亭没搭话。
陈妪还活在几月前,一直不肯醒。
这可比口头协定强上百倍了,陆绰的扳指,是这么好拿的?否则石猛凭什么这么欢喜?陆绰如今没给陆长茂的生辰庚帖,便证明石宣嫁给陆长茂并非铁板钉钉,还有可回寰的余地,这是陆绰留出的余地,欢喜的自然是石家。
毕竟有个婚约在,究竟是谁嫁谁娶,这世道瞬息万变,等过了几月份,谁又能说得清楚?
陆长茂只是陆绰出的底价,只要能向上升,无论变成什么样儿,石家都会欣喜若狂。
长亭扭头望向车窗外,幔帐遮天,有点光穿透纱帐,映在木案之上,如花钿铺陈,细宝珠翠。
三天而已,三天就可以让两家的关系亲近如斯,竟让陆绰给石家留出颜面,究竟是这世道在变,还是人在变?
长亭撑着下巴,长长地叹了口气。陈妪可以活在过去,可她必须清醒。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陆家车队已经休整妥当了,将领死士们再着青盔甲,冷面静待,长亭走出去时,石猛已携阖府家眷来送了,长亭眼神尖,一眼就瞧见了石闵脸色不大好,看见石闵气色不好,长亭没由来地神清气爽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再一细瞅,那位表哥没来,石闵身边换了个人站。
长亭眉梢一蹙,别是昨儿个那少年郎替她挡人,惹了旁人嫌恶吧?
“长姐...”
长宁在唤,见长亭没应,伸手揪了揪长姐的衣袖,再唤一声,“长姐,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着他们了?”
长亭这才回过神来,眉梢一挑,轻声反问,“你很想再见到石家人?”
长宁下意识地点头,紧接着就摇头,往长亭身边黏了黏,小声说,“我想再见到阿宣,我不爱同谢家阿燕玩,她不喜欢我,阿宣喜欢我。”
谢之燕是谢家最小的姑娘,与长宁同岁,当真论起来,算长亭的表妹,可与小长宁没有一点儿血脉关联。谢家人不喜欢符氏,自然也连带着不乐意搭理长宁。谢家如此,其他的士族世家也如此。
石宣算是长宁这么些年,头一回遇到的能说得上话的小姑娘。
长亭笑了笑,难得极温和地揉了揉幼妹的脸,轻声道,“还能再见到阿宣,放心吧。”
毕竟陆绰的扳指不是白给的。
“那别的人呢?”长宁巴在长姐身边,仰头低问,“那个长得很壮的石家大郎君,还有那个胡子...”
“见不着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回答得异常笃定,话音将落,眼神从石闵身后一扫而过,轻声再强调一遍,“再也见不着了。”
长宁偏头想了想,隔了半天才应了声“哦”,随后便被郑妪牵上了马车,长亭在下头立了一会儿,既然再也见不到了,又何必过多担忧?她并没有求那人替她挡,那人已然可怜得寄人篱下了,又何必强出头,去触石闵的楣头?
沉默、冷静、自持。
还有倔强和看不清形势。
长亭心里再添一笔,随后便扶在百雀的腕间上了马车。
石猛与陆绰在前头说些什么,长亭歪过头去听,断断续续听着几句,无非是什么,“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来日平成再见”...全是石猛的高调朗声,冀州兵马一路送到弈城边界。
一过弈城边界,再走半日,便出了冀州的地界儿。
将进幽州,天儿便落起了雪。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长亭从幔帐中伸出手去接,雪粒儿触到掌心,被暖度一温,未隔多久便化成一小滩水。
长亭掌心被寒气一激,浑身一颤,紧接着右眼皮便跳了起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二十三章初雪(上)
初雪先是小粒儿小粒儿地往下落,像是磨得极细的盐落在了青石板路上,再隔了一两个时辰,雪逾渐大了,栈道是拿桦木板铺成的,积下的水东一滩,西一滩,让栈道变得湿滑难走。
赶路最怕遇到落雪天了。
陆绰纵马领军于前,将整支车队的速度压得慢极了,白日里赶路,夜里便或寻驿馆住下,或男人们搭起牛皮帐篷在外间歇息,女眷便歇在马车里,一连过了三两日,也没走出幽州。
冀州刺史周通令也未曾派遣兵马过来问询。
周通令将过而立,算是大晋顶年轻的刺史大人,领一方军政已过五载,出身不算太寒微,可也并没有比石家好到哪里去——在陆家眼里头,哪家都不太能算家世渊博。
周通令的父亲在前朝就做到了侍中的位置,身为天子近臣,又给儿子谋了个外放刺史的官职,周家跟着就扎根幽州了,与石猛不同,周通令胆子还没大到视幽州为自家禁脔的地步,幽州界内的军政要职皆由圣上派遣调令。
在世道大乱之时,周家显得太低调听话。
也并非所有寒门小族都是石猛那副德性的...
长亭暗暗想到。
将想法偷偷告诉陆绰,陆绰笑起来,一口将热茶饮尽,随即撂下句话来,“千万别对一个人妄下评论。还未见其人,如何断其行事?就连眼睛都会骗你,更何况思维上的臆测。人做出的事,只会永远超乎你的意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陆家车队走得慢极了,路途无聊,长宁顶喜欢赖在长亭车厢里扯着百雀与百乐玩叶子牌,百雀自然要让,长宁每回都赢。赢了几回后,小姑娘便沾沾自喜起来,“...每回和大母打牌,我都输!一路过来,打牌倒是有进步...”说着话,小姑娘声量便软了下来,一边拢着赢来的铜钱,一边低喃,“也不晓得大母收到我写的信没...”
长亭一愣,随即笑起来,她懂陆绰为何走这样慢了。
落雪防滑是一回事,陆绰在等平成派出来的援兵又是一回事。
周通令胆子小,知足老实,陆家在幽州界内慢慢走,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石猛行事诡谲,谁也料不到他下一着怎么走,陆绰拖家带口,自然不能拿一家人的安危去冒险,趋利避害,实属人之常情。
初雪未停,一直在落。
这是长亭头一回见到落这样长时间的雪,陆家几个小辈都长在南边,从未见识过,两个小姑娘还成,整日缩在内厢里头捧着暖手炉听陈妪念书,陆长英硬撑了三两日后,遭风吹被雪凉,终于受不住着了寒,没精神骑马守夜了,整夜发高烧,谪仙儿郎烧得满面通红地迷迷糊糊说胡话。
饶是如此,陆绰也只是免了长子的守夜,白日照样不许休憩。
长亭让陈妪日日煮红糖姜汤,又是熬药又是哭哭嗒嗒地扯着陆绰的衣袖求情,长女泪眼朦胧,陆绰看着可怜总算是大手一挥,陆长英这才能从马背上下来。
跟着马车便要腾出一个来,长宁欢欢喜喜地收拾东西要搬去长亭那厢住,符氏便冲陆绰哭起来,“...就路上这么点儿功夫,我能同二姑娘亲近。大长公主喜欢阿宁,我心里难受便也忍了。阿娇自己都还是个小姑娘,她怎么照料阿宁啊!”
“阿娇照料不好阿宁,难道你就照料得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一路奔波,陆绰已然精疲力尽,看符氏哭得梨花带雨,不由脑门发胀,深吸一口气,再叹了一叹,终于软了声调,“天儿凉了,等过了幽州,就让阿宁过来同你住。这几日你若喜欢,便叫两姐妹时不时地过来陪你,正好也腾出一个车厢,让阿茂也歇一歇腿脚。”
等到了平成老宅,全陆家人都瞪着眼睛在看,若瞧出了继室与长女处不好,陆绰生怕连累了长女的声誉。
符氏一下子便止住了哭,立刻陷入了深深的哀伤中。
见阿宁,自然是欢喜的。可若是见阿宁的代价,是还要见到陆长亭那张永远板着的脸...
符氏揪着手帕,一会儿脸青,一会儿脸白。算了,她不乐意见陆长亭,陆长亭更不乐意见她,算一算还是她划得来,挣扎着应了声好,再跟着加了一句,“...若阿娇自己不愿来,您也不能怨怪我...”
陆绰脸上一白,看符氏的眼神像在看一只会说话的虎皮鹦鹉。
幽州其实并不算大,与雍、蜀、冀、蓟四州无法相较,可陆家车队走了近十日,没等来陆纷派遣来的援兵,反而等来了陡然卷天覆地的大雪,与周通令亲自驾马造访的消息。
周通令率两列兵士前来时,陆家诸人正早起暂留驿馆之中,管事便将周通令迎到正厢正堂去见陆绰,陆长茂陪坐其旁,正巧长亭猫在正堂的抱厦里给陆长英喂药,一时间来不及出去,只好轻手轻脚地将杯碗放下,透过窗棂的细缝往外瞅。
周通令长得很秀气,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纵一身戎装,也能瞧出白脸黛眉。
“晚辈通令因公事怠慢陆公数日,还望陆公大人大量,休怪通令。”
“论是公是私,陆家本只是过路客罢了,何来怪罪刺史一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公不怪自然最好。”
一言道毕,周通令又作一揖,深望陆长茂一眼,便手收红缨折身向外走,将过门槛,脚下一顿,再折身回转笑道,“陆公可是今日出幽州?幕僚军师夜观天象,说是后十日这风雪还会更大些,若雪再大些,马蹄怕是会陷进雪里出不来。若陆公有需要,通令可派遣五千兵马护送您出城过境。”
陆绰也笑,“谢过刺史好意提醒。”
之后,便再无他言。
周通令不以为然地笑一笑,拱手作揖后,随即利落转身而去。
长亭贴在窗棂下看得莫名其妙,这算是陆家受了冷遇吗?不太算,毕竟人家来也来了,姿态做到位了,只是态度不算热络罢了。陆绰一辈子求的就是这种态度,别贴着别巴着,自个给了自个脸面,旁人才好给你脸面。
日头渐升,外间风雪愈大,疾风劲雪,吹得窗棂“哐哐”直响,带着凉气的风雪从缝儿里吹到内厢里来。
陆绰将舆图铺展开来,极认真地斟酌。“若现在出城,这风雪还能顶,加快马力能在日出之前抵达历城...若周通令所言属实,现在不出城,我们便要在幽州再耽搁近十日...”十日,可以决定很多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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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懒在睡榻上,老神在在地手捧杯盏,小口小口地喝着羊乳,外间风雪疾劲,内屋馥馨满香。陆绰月白长衣,高束发,背立于前,身形颀长,质兰气雅,颇有水墨浅淡画中人的意味在。
再有陆长英病尚未痊愈,身披白毛大氅,面色潮红,亮眸挺鼻,侧立其旁。
陆家父子朝哪处一站,哪处便是清涟风景。
长亭弯眉抿嘴笑,她从来都不操心这些事,反正还有父兄,天塌下来都有他们顶着。
“周管事——”
陆绰抬起头扬声唤道,周管事立时在外厢应了个是,陆绰再言,“让秦副将带两队人马向珏山打探地形,再看四周树丛灌木大小,地面铺雪的深浅程度,还有珏山之中是否有流民悍匪,快去快回。”
珏山即是出幽州往北前行的必经之路。
未过一个时辰,秦副将亲来回禀,冷盔轻甲带满身雪气。
“...珏山地形复杂,既有高山深谷,又有浅洞埋沙。四周高林耸立,树木老成,不会轻易被雪压垮。雪埋得不深,栈道修缮得当,如今刚刚没过马蹄。幽州地窄人稀,珏山人烟罕至,更无流民悍匪逃窜,幽州近三十年都未曾听闻有此事发。末将又问守林老汉,照往年来看,这雪怕是十天半月停不下来了。”
也就是说,若此时不走,等雪再埋深一些,十天半月也走不了了。
十天半月之后会是什么情形,谁都没有办法预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累不如短累,拖家带口的,陆绰耽误不起。
“吩咐下去,用过午膳之后,列队出发。将士每人一大碗米酒,算是取暖也算壮胆。等到了历城,宰上百来只羊,再好好犒劳大家。”
陆绰手敲舆图,古白玉扳指敲在沉木,闷沉一声钝响。
算是一锤定音。
百雀、陈妪来来回回收拾箱笼,雪天赶夜路本就恼火,又逢陆长英风寒未好,陆绰大发慈悲让陆长英在马车里歇着,想了想又叫陆长茂陪在兄长身侧,两个身形颀长的少年郎挤在一处,长宁的马车便小了些,总不能叫符氏让车吧?长亭便自觉自愿地收拾东西,预备往长宁处窝一宿,谁料得长宁马车内厢熏了桂花香,甜得发腻,长亭一进去便捂着鼻子缩了出来,眼风随即便朝小长宁飞过去。
长亭只好黑着脸带人往符氏那处去——本就相看生厌,这回还要一看就看一宿,谁受得了啊...
陆绰已收拾妥当坐立于马背上,见长亭神色,佝下身来,温声安抚长女,“...就忍一宿..就一宿...就当作是照料阿宁...”
“我又不是管事嬷嬷,我才不要照料阿宁!”
长亭一向嘴硬,埋下头,闷声低嚷,“忍忍忍...每回都叫我忍...夫人说话我本就不乐意听...听了就让人无端端地生气...”
陆绰向来容忍长女的小脾性,笑起来,身上摸了一摸,没摸出东西来,想了想摘了手上的白玉扳指佝身递给长亭,凑拢长女的耳朵,悄声道,“且先玩着这扳指吧...等到了历城,让阿英带你去吃夜市,想吃什么吃什么——不告诉陈妪。”
士族小姑娘家教严,长亭从没做过这档子事儿,小姑娘自然都对没做过的事儿怀有无限憧憬和期待。
长亭面色一缓,哼哼唧唧接过扳指,再一步一三回头地上了符氏的马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外头高扬号角,轻骑先行,马蹄之声踢踏,马车紧接着跟上,长宁歪在软枕上听陈妪念书,念的是顾配之先生写的游记,正好念到珏山这段儿,“双玉为珏,珏山地势险峻,东麓紧挨幽州,西南麓再向前走五村三镇,即至历城古城墙。珏山出玉,溪涧宽河之中,常有美玉间生,畔间河草可食,味甘汁水充盈。珏山林中白玉起头的长菇亦可食,以香茅烤制,味鲜好食...”
老人家声音稳沉,半分不起波澜,如念圣旨丹书一般,尽显沉着。
长宁听得昏昏欲睡,长亭倒听得很认真——不认真听,那她做什么?让她去和符氏对视谈心吗?
出行的时候已过午晌,走了一路,长亭以为天怕是已经黑了,轻掀幔帐一瞅,却见西边天际尚留有余晖,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呢,长亭叹了口气儿,这时光怎么过得这样慢!
眼神向符氏处一瞥,却见符氏眉目含笑地看着长宁,轻抿了抿嘴,埋头将陆绰将才给的那只扳指拿红绳绕了一圈又绕一圈,再埋着头又一圈一圈地解开来。
等囫囵用过晚膳,长亭再掀帘一看,高林险峻,车队已从栈道入了珏山,天黑幽静,细听能听见将士们一致的步调和喘息声。
长宁也趴过来瞧,符氏便嗔道,“小姑娘家家的,这幅作态不好看。阿宁快下来。”
理智告诉长亭不能翻白眼,但她还是默默翻了。
符氏发蠢的时候,她自己怎么就不知道那副作态不好看?
长宁哼唧一声,身子略微向下一缩,轻声出言问长亭,“长姐,珏山过去就是历城,历城离咱们家还有多远啊?”
“历城隶属云州,离平成还有近一月半的路程,中间还要不耽搁不遇事,一路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若遇了事儿,路途就拖得长了。”
这个问题,长亭晨间才问过陆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话音刚落,符氏便作势连呸三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阿弥陀佛,做不得真!”
符氏是当真着急,语声尖利神态也很认真。
长亭被符氏一吓,手一抖,幔帐便垂了下来,她如今是白眼都懒得翻了,直接冲符氏轻声道,“将才我说的,是父亲一早时说的原话。祸事险难并非子不言,便不见的。念声阿弥陀佛,就能消孽挡灾了?那夫人缘何不活在庙里,定能一声顺遂。阿宁尚小,往后若都以为念声阿弥陀佛就抵事了,夫人拿什么赔给大长公主?”
长亭一句接一句,符氏争不出嘴来。
和陆长亭争嘴,她就从来没赢过!
长宁默声默响地低首揪了揪长姐的衣角,长亭后话还在嗓子眼里,被这一扯,便硬生生地吞下去了。
之后无言,又隔半晌,窗外突响牛角号,“唔唔唔——”三声,长亭还没来得及反应,只靠在车厢内壁便陡然听见外头有男人连声闷哼,紧接着就是重物砸地的声音。
陆家有人死了!
长亭一把将幼妹揽在怀中,脑子转得飞快,这和上一回不一样。这回敌侵来势汹汹,且是在玩儿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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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厢的幔帐夹棉厚实,可长亭仍能透过幔帐异常清晰地看到高林层峦之间陡然亮起的一大片火光。
空气里瞬时冲起一股浓烈的松油味,被火苗一燎,咻地一下窜得老高,气味冲鼻呛人。
长宁惊恐地缩在长姐怀里,忙捂住口鼻,被那烟一冲,吭吭地咳了起来,又不敢咳大声了,捂着胸口一下一下地憋着咳,长亭连忙帮着顺了顺她后背,轻声安抚,“没事没事...若想咳便咳出来...”
“这乱民悍匪怎么又来了!”
符氏低眉从细缝中往外瞅,却见火光熠耀,面色一白,连声埋怨,“这日子怎么还没个完了!连陆家也敢劫!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
行走于大**山之中,“陆”这个姓氏就是陆家人最大的保命符。
符氏话音刚落,外头又连声响起男人高利惊呼,再闻挥刀破风之声,其中夹杂马蹄慌乱踏地狂奔之音,有人在外高声叫,“左翼护住马车女眷,右翼轻骑向东北高角放射弓弩,中路呈双包阵,全力保护国公爷!”
这是陆家将士的反击,反应很迅猛!
长亭揪紧衣角,却闻有箭矢铺天盖地扑簌簌地从天而降,步兵安守于地,根本无法与高处射下的箭矢抗衡!
马车被箭矢的力度一冲,向后一震,紧接着内厢陡然升温变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箭上有火!”
成百上千支箭矢冲劲极大,长亭身形向后一荡,一手扶住横梁,一边高声惊呼,“箭头上浇了松油,有火!”
马车乃实木所制,所幸雪落霜降,水分渗到木头里,一时半会很难燃起,长亭心头一松,却眼见突来箭矢破风而至,直插上马车的夹棉幔帐,棉絮遇火即燃,幔帐边角微卷,火舌一点点向上舔去。
陈妪立时端起茶壶向上一泼,火苗往后一缩,紧接着又向上攀升——不过徒劳做工罢了!
一箭即中,之后又问“呼呼”两声,两箭皆中!
窗幔火光大盛,映得人脸澄黄如火在烧。
符氏脸色白得吓人,当即转头看向长亭。
这不是劫财,更非绑人,这是想要陆家的命!
“马车目标太大,就像立了个靶子在这儿给人射!”一共四架马车,对手要射,不可能只盯紧一辆,与其在这火光里头做个死物,倒不如隐没在黑暗中,叫人无迹可循!
长亭当机立断,高声唤道,“让车夫顶住压力向后撤!我记得将才过了一片林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话音一落,便闻窗外有马蹄踢踏而来之声,未隔半刻,只听有人扬声高喊,“马车向后撤!进林子!”
是陆绰的声音。
箭还在从高处向下直射,车夫克制心绪,马车缓慢地向旁一拐,然后便朝后方驶去。
幔帐还在烧,陈妪与丫鬟跪坐着拿蒲团去扑,总算是将火压了下去。
布烧得炭黑一片,长亭顾不得脏,探身撩帘,却见陆绰高马长身,手执长鞭,长衫从马上拂下,脊背高挺,率众兵护车于前。
他将身形暴露在夜色下,只为了定军心,护住车上的女人和小儿郎。
长亭眼眶一热,轻声唤了声,“父亲...”,陆绰纵马打头,离得极远,自然听不见。长亭眼风一拐,果不其然,却见不远处高崖之上有火光四泛——贼人盘踞高崖,自然能居高临下,以雷霆之势先逼退陆家前路!
林子高树耸入云霄,箭矢无用武之地,贼人凭什么相信和陆家过千将士近身肉搏,他们也能胜券在握!?
长亭后背打湿,额上冷汗小粒儿小粒儿直冒,手心攥得紧紧的,脑子里满是纷扰,却无从找起。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个道理,陆绰自然也清楚,一退进林子里,便将轻骑、重兵整合,形容肃穆地摆盾放弩。符氏紧紧搂着长宁,内厢静默无言,长亭面色沉默,伸手让百雀靠过来,附耳轻语。
百雀连连点头,面色惊惶,伸手撩帘佝身向外走。
“她去做什么?”符氏神容惶然,语声沙哑。
“找活路。”
长亭将丝帕平铺在腿上,心下恐慌,她的右眼皮又跳了起来,她不信哪家悍匪流民能有这样强大的实力,更不信盘踞高处的贼人会打无准备之仗,陆家被铺天盖地的雷霆之势逼得无法前行,唯一的路就是择林掩护,这就等于贼人亲手将陆家送入闷瓮。
陆纷的援兵还没到,仅有千人随扈。
陆家死士骁勇忠诚,长亭一千个一万个期许,期许能倚靠这群汉子闯过这一劫。可,若是闯不过呢?贼人敢将陆家往这处逼,自然笃定在这里只有一个口儿,若输了陆家逃也没有地方逃。
她让百雀告诉陆绰的便是这些东西,她能想到,自然陆绰也能想到,让百雀告诉陆绰,只是为了自己心安——若输,陆家至少应该有人活下去。
长亭埋下头,掌心攥紧,一眨眼,凉滋滋的眼泪一下子便出来了,砸在丝帕上落成了两朵深色的花。
前头在排兵布阵,长亭在心里头默数,将数到五十五,外间便如沸水溅油,瞬时喧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贼人俯冲而来了!
长亭挺直脊梁,深吸一口气。
外间男人喊打喊杀,人声高喝与烈马嘶鸣混杂在一起,长亭艰难地吞咽,伸手一把将帘帐撩开,当即愣在原处,原本静谧的高林顷刻间便飞沙走石,火光飘忽不定,分不清是我是敌!
重盾安放如折扇半展,马车轻骑便镇守于半环之中。
长亭耳畔轰鸣,目中有泪光,腹间嗓子口陡翻酸水,只好将手一把抓住横栏,眼神跟着火光而动,却愈发惶恐。
她找不到她父亲的身影了!
陆绰在哪里!?
她的父亲难道不应该同她们一道安守于重盾之后吗!?
长亭鼻尖发酸,泫然欲滴,却在仓皇中陡见高马之上有一袭青衫长衣挥剑斩空,马扬蹄上扬一腾,长衣拂风陆绰似在高呼,长亭脑中空白,隔得太远,她听不清她的父亲在高呼些什么!
“扣扣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窗板有人在敲,长亭神色恍惚向下看去,却见周管事焦灼惊恐的脸。
“国公爷让夫人与姑娘先下马!”
长亭下意识地向后一缩,周管事急得已经变了声调,手颤抖地扶在窗板边,埋首四下看了看,眼神很焦急,可以压低声调,“将才斥候在背山小沟里寻到了一处可蔽之地,深河谷幽...夫人与姑娘先下马...国公爷说要早做打算!”
早作打算!?
做什么打算!
长宁陡然嚎啕,长亭心渐渐沉了下去,形势比她预想的更糟糕...眼风飘忽地朝外一扫,战事正吃紧,可林子外头的不远处仍有火光四溢,贼人还有后手,还有援兵...
长亭再回望过来,可着青盔冷甲的陆家兵士面目狰狞,似已搏尽全力。
符氏仍犹豫不决,长亭转头,轻声问周管事,“父亲在哪里?”
“国公爷还在阵前杀敌...”
这是压垮周管事的最后一根稻草,四旬男人跟着长宁仰头咧嘴,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说时迟那时快,外头陡然漫起狂风暴雪,其间夹杂如狂沙席卷的浅黄石灰粉朝风一扬,镇守重盾的兵士瞬时捂眼高声哀呼,重盾失守!
周管事老泪纵横,神色悲哀地看向长亭。
长亭长吸一口气,垂眸看向长宁,万幸万幸,长宁今日着的是深靛青色高襦。长亭当机立断,一手牵过长宁,一手牵起符氏,从车厢之后佝身绕路而出。
双脚发软,却带着两个女人紧跟在周管事身后。
长亭脚下一停,陡然发问,“我哥哥呢!?”
“国公爷已为大郎君安排好的烈云,姑娘,快啊!来不及耽误了!”周管事埋首向前走。
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然明了陆绰的安排,若输了,陆家必须有人活下去,活下去的是她,是陆长英,是陆长宁,是陆家更小的一辈,是女人,是孩童,可就是不是他自己!
“我要和父亲在一起!我不能将父亲一个人丢在那里!”
长亭倔气拗了上来,将长宁往符氏身侧一推,反身向后跑,将跑两步,手腕却被人一把抓住,扭身来看,是符氏。
“老爷在这样短的时辰内便为我们找好退路,你一介女流纵是去了又如何!?反倒让老爷分神分力!”符氏一边将长亭往内扯,一边哭嚷,“好歹想一想你早逝的母亲,想一想你用心良苦的父亲啊!阿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耳畔怒吼嘶鸣,生杀两栖,金马刀戈,余光看去正刀光剑影,生死相搏。
长亭胸口泛酸,想哭极了,眼泪旋在眼眶之中却深吸一口气,拿手背一抹眼睛,重新牵起长宁埋头向前走。
斥候找的这个地方离林子不远,处俯低地势之下,谷深洞悬,长亭先佝身入内,长宁紧紧揪住长姐的衣角,符氏紧随其后,躲避的地方隘窄闷腐,一入内,外头怒马嘶鸣之声就如隔空传音,闷在了石壁高崖之间,长亭屏气凝神,隔了半晌,方轻声道,“...里面有水声...这深谷是同溪涧小河相连的...”
符氏环住长宁,神色惶惶地透过石间缝隙向外瞧,未有心绪答话。
谷间风凉,长亭四下寻觅,终叫她找到了谷涧深处有水流滴答,水声之处她还看不见,可在她这处看过去,似有九曲连环,其中过隙极窄,若要寻到水源,怕很是艰难。可水动则身动,沿溪涧小河而游,这预示着定能从另一个口儿出这个林子!长亭心头一喜,这不是闷瓮!这是八宝玲珑瓶!不止一个出口的!她们可以出去的!
刚想开口唤符氏,却突闻外间有高喝凄厉之声。
“究竟是谁!?”
是陆绰的声音!
长亭连忙将脸贴在石壁之上艰难地向外看,石壁冰凉,有露水蜿蜒而下,沁在长亭面颊之上,细缝很窄,长亭细眯着眼朝外瞧,火光未歇,似有更胜之意,迷离恍惚之间,她嗅到了一股极为浓重的血腥味儿,忍下胸腔之中翻涌而上的干呕,手指扒在石缝里,左眼看了换右眼,狠不能将石缝展得更宽些。
可她还是看不见陆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一个你永远也猜不到的人!”
外间又有男人高声怒喝,长亭心头一紧,双膝一软,身形倚靠石壁直直坠下,眼神却猛地从双壁石孔之中穿过,异常清晰地看到一黑金斗篷蒙黑面之人,高举长剑,啸声刺向正面对其那人的胸膛!
那人着青衫长衣,被长剑穿心,身形一抖,凝空半刻之后,侧身俯倒于地。
青衣染血,白雪覆地,胸膛的剑口噗噗地向外涌血,不一会儿,长衫青衣便氤氲成了一件红衣,红衣与初雪,颜色冲撞得如同千军万马策马狂奔。
长亭瞪大了双眼,浑身发抖,眼中干涩,似忽有血冲上脑,长喘几口气后,手指死死抠住石壁,喉间无意识地发出呜咽哀鸣,如失怙之幼兽。
那是她的父亲...
倒地身亡的那个人,是她的父亲,陆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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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很肥,情节也很快,前面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这几章。阿渊写得晕晕乎乎的,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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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幽深静,穿堂风由北至南呼啸而过,风声憋闷于深谷之中,如泣如诉。
长亭一直大喘气,气从胸腔上提起,两肋生疼,嗓子眼像被人死死卡住,张大嘴却无法说出一句话。
符氏与长宁没有看见那时情景,符氏单手撑住长亭,眼神焦灼,在长亭脸上四下探寻,指甲掐进长亭胳膊上的肉里,才看见继女缓慢地扭头看向她,继女目光空洞,双眼充血。
怎么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
符氏张嘴想问,却遭长亭一下子捂住了嘴,再看长亭,小姑娘目光渐渐回神,一张脸煞白,面色沉凝地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大人,还要让兄弟们搜吗!陆家的小娼妇们都被憋在马车里了,就剩两个丫头和那陆家大夫人没找着!”
外间汉子声音粗糙腻人,透彻地响在深谷幽静里,闷出了几道回音。
谷间水滴从钟乳石岩间顺流而下,砸在积水的地表上。
“滴答...滴答...滴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一下又一下,一滴又一滴,好像是无常催命的钟。
符氏电光火石之间瞬间明白过来,两串眼泪紧跟着扑簌簌地向下坠,一抬头,泪眼朦胧地看向长亭,嗫嚅嘴唇,手颤抖着扶住长亭的肩,长亭一把反手扶住符氏,一手捂住嘴,一手再静悄悄地指了指外头。
外头的贼人还没走,他们要对陆家赶尽杀绝,陆家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
端糙瓷碗大口喝烈酒的秦副将,精打细算着粗布麻衣的周管事,会软软地笑会轻声轻气地唤“姑娘,您的茶好了”的百雀与百乐,满面褶子肃穆端严的陈妪...
还有她的父亲,她那遗世而独立,如谪仙风华绝代的父亲,被人一剑穿心,死在异客他乡。
长亭死咬牙关,紧闭阖眼,半侧身靠在石壁之上,弯腰捂住小腹。
她并没落泪,符氏未曾出声,大家心里都清楚,那个人回不来了。
可是父亲啊,您能不能睁开再看看阿娇,再看看您可怜的女儿...
她疼,阿娇好疼,父亲...父亲...
“搜!把那几个娘们都找出来!要做就做到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外头声嚣渐盛,透过石缝,火光逾近,贼人穿过重盾,距洞口怕只有不到千米。
长宁双手捂住嘴,满脸是泪地朝长姐与生母中间靠去,幼女身体温软,肩头发颤,后背抵在符氏身前,如幼兽临危,幼女浑身发抖,符氏却一瞬间便止住了泪,她发觉自己一辈子也未曾这样清醒过。
刹那间,一念清明,万念俱灰。
符氏利落弯腰将裙裾一把捞起,紧捏在手头,再伸手将长亭推进深谷之中。
“进去...逃...”
符氏紧盯长亭的眼睛,再将长宁推到长亭怀中,张大嘴,做出口型,“逃!”
伏兵在即,这个洞口虽九曲迷窍,可一点一点地寻,慢慢地找,终究可以找到这里来,到时候三个人没有一个活得成!不,让女人家最难受的并不是死,是凌辱!她的女儿,陆绰的女儿,陆家的姑娘,必须活下去,带着陆家的尊严活下去。
后有水路通向外界,只要她能拖住贼人,只要两个小姑娘平安凫水而出...
她们就能活下去!
长宁被力一冲,扑倒在长亭怀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身形随即向后一坐,瞬间明白符氏妄图做什么了,伸手紧搂长宁,顷刻间泪如雨下,边哭边无声摇头,很使劲地摆手再摆手,没用的,没用的,徒劳而已,符氏不过一个女人,一个女人要拖住千百军士,她怎么做?!
无谓牺牲罢了!
长亭坚决不走,符氏一会神情焦灼地看向外头,一会扭过头来推搡两个女孩。
长亭拖着符氏的手默声哭,眼泪一串接一串砸在符氏手上,眼看火光愈发逼近,符氏一咬牙从袖中掏出一支火石,还有一只绘纹的小青瓷瓶,一把将木塞打开,便能嗅到桂花的味道。
是那日在弈城夜市买的桂花头油!
带火石是壮胆和正气,带头油是为了修饰妆容。
长亭连忙扭头看向洞口,周管事为了遮蔽此地,在谷口处累了许多茅草与竹节,长亭一下子便反应过来了,去仍拽着符氏不撒手,她不能让符氏去,让符氏去了,长宁便无爹无娘了!
长亭默默地无声地哭,手上却执拗地死死拽住符氏。
外头喧杂愈近,符氏满面是泪,眼神从长宁脸上移开,狠心将长亭的手一把拂落,陡生无限气力,将姐妹二人推进漆黑一片的深渊之中,凑拢长亭耳畔,声音极小。
“长姐如母,阿宁就交给你了,我往前有对你不住的地方,来生再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瞬时眼泪喷涌而出,牙齿死命咬住嘴唇,终究在人生里第一次尝到了血。
甜腥发腻,便如那瓶桂花头油。
长亭边哭边摇头,说不出话来,身上发着抖却一只手紧紧搂住长宁,一手死命揪住符氏,符氏伸手一推,双手重重地摁在长亭肩上,一字一顿,“阿娇,冷静一点!三个人,活不了...两个人,可以活..谁都知道这笔账怎么算!”
一语道罢,顿了一顿之后,却笑了起来,眼神变得柔和极了,“求你让我去陪你的父亲好吗?”
最后一句话似暮鼓晨钟,透彻心扉。
长亭仰头哭,泪眼婆娑之中却见,谷中积水颇深,石钟乳被水光一晃,恍如隔世。
小姑娘仰面张大嘴哭,却哭得悄无声息。
手渐渐放开,符氏微眯泪眼,伸手轻柔地将长宁拥怀入内,未隔半刻,果断放开,转身而去。
“娘...”
长亭佝下腰,抱住长宁,两个小姑娘猛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长亭再抬头时,泪光盈然,俯身于地,哭得不能自己,“娘...阿娇用自己的命去护阿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符氏身形一顿之后,加快脚步,敛起裙裾向外走。
九曲迷窍,未隔半晌,便再难看到符氏身影。
长亭跪在地上,狠吸了几口长气,猛地起身,单膝半跪在地,与幼妹长宁对视半晌之后,忍住哭,再一把将幼妹揽在怀中,扶住石壁一点一点起身,快步向里走。
水声越近了。
“滴答...滴答...滴答...”
长宁呛地一下哭出声,“长姐...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长亭单手捂嘴,顿时泣不成声。
“轰!”
气温陡生,深谷之中桂花香味蔓延开来,洞窟进口火光瞬时漫天,火舌遇油,便如星火落草,在片刻之际,即能轰地燃起,再加之干茅草与水分极低的竹节,火势顷刻便窜得极高!
以火封口,以命护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攀扶住潮湿阴冷的石壁,却陡见不远处有银光水潭,沉住气将长宁身上披的大氅脱下来,重重丢进水潭里,身先士卒,先踏入水中,再牵长宁没进水里。
水很深,阴沟暗流涌动,水流如大蟒之力,水寒如三九之功。
长亭艰难地划臂动腿,一手护住长宁,一手攀执在壁角,竭尽全力向前游动。
她只有一个信念,活下去。
纵然艰难,纵然希望渺茫,可她和长宁必须活下去,带着陆家这么多人的期望活下去。
北风南吹,火势被风一搅,越发大了。
长亭轻阖眸,眼前似有符氏在火光之中朝她婉约浅笑,如同烈火之莲,眉目清晰,如临其境。
长亭搂住长宁,趁火势“轰轰”作响之时,终于可以放声大哭。
少女的哭声并不好听,却如一支再难寻觅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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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深,且道长险阻。
这水道沉在珏山山崖以下,数以百年,终形成这道暗河。初冬已至,暗河蔽阴,水流带潮湿寒气,很容易透过冬日厚重的衣物,冰到肌肤骨头里去——就像陷入冰窖里,不,比冰窖更难过,水会从襟口、袖口,一汪一汪地灌进你的身体中,用难耐的永恒存在的寒意镇住你的五脏六腑。
静默让人恐惧,长亭瞪大眼睛向前看,可什么也看不清楚。
前面会不会有巨蟒?会不会有面目狰狞的大鱼?会不会有死人骨头顺水飘下来?
水被闷了许久,有腐臭潮湿的气息,风灌进洞里,似恶鬼压抑之后的呼啸哀鸣。
“呼——”
长亭浑身打颤,背抵在壁上,不敢扭头回看,就着凉水抹了一把脸,再低头看长宁,幼妹耷下眼角却仍在哭,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面色潮红,浑身抽搐。一个人悲伤就够了,长亭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阿宁!阿宁!”
长亭压低声音急唤,长宁张了张嘴,努力瞪大眼睛,眼泪一串接一串地流,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长亭赶忙腾出一只手来拿手背摸了摸幼妹的额头,凉得冰人!
“阿宁..阿宁!你撑住啊!”长亭加快速度,攀在壁上,艰难地将长宁拥在怀里,拿体温去暖,水里太凉了,长宁风寒刚好又突遭剧变,若再熬下去,怕是撑不住了,长亭拿脸贴了贴幼妹的脸,眯起眼佝下颈脖向前瞅,银光水波前沿仿佛有一黑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外头天正黑,这黑点就是出口!
“阿宁,我们要出去了!”
长亭惊呼,奋力划臂,暗河之中定有浮石尖峭,手向外一甩,接着手肘就被石头擦破了,一道血痕划得很深,一动便火辣辣的疼。长亭一咬牙,将手猛地插进水里,水下一冰,便什么知觉也没有了。
“阿宁,我们要出去了...我们要出去了...”
长亭埋下头努力向前划,浮石避不开,那就不避好了,反正一身疮痍又何惧?尖峭躲不了,那就不躲,以血肉之躯去硬抗天地,才能看见究竟是谁赢谁输。
“我们要出去了...”
长亭口中一直默念着这句话,声音渐低,闷在暗河之中,打了个几个旋儿不知消散到了哪里——她虽知,无人可应。
小姑娘还年少,她尚且不知,这世间有一个词,唤作孤勇。
黑点渐近,长亭手指一用力,便向前猛划几米,出去的洞口也藏得很隐蔽,芦苇丛高冒起,伸展在洞口,水岸就在眼前!
水渐浅,长亭摸索着站立起来,水下泥泞湿软,长亭身子随即向下一沉,“啊”地一声惊呼,赶紧手忙脚乱地扯住芦杆向上攀。
长宁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长亭身上,长亭咬紧牙关,一手薅到一丛芦杆儿,一手紧紧抱住妹妹,再试探着艰难地将脚从泥泞中抽出来,水被泥一冲,一下子就变浑了,长亭埋头去看水下究竟是何情景,亦只是徒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心头暗骂了一声蠢材,努力让自己不慌张。
芦杆儿喇人,没一会儿,长亭手心被喇得一道一道的,全是细细密密的血口子。
“阿宁...”长亭轻声唤,还是无回应,长亭艰难扭头去看,却迷迷糊糊看见长宁嘴唇发紫,不由心下大慌,手上一用劲,啪地一声折断了芦苇杆儿,脚总算是抽离出来了,将离了束缚,赶忙朝岸边一扑,手揪住长草,半边身子趴在岸上大喘气儿,歇了不过半刻,长亭手脚并用先将长宁顶上岸,自己再翻身上岸。天儿一直在飘雪,地上积了薄薄一层,长亭来不及喘,捏了捏手掌,让手指能够麻溜活动,先麻利地将长宁扶起身来,再脱下外裳,狠狠地拧了两下,再拍了拍,意图将水分拧干,拍干净幼妹身上刚沾上的雪粒儿再将外裳盖了上去,一手把长宁架在肩上,一手捂住长宁的小手,一步一步艰难朝前走。
天很凉,长亭浑身都湿透了,风一吹,不由打了个哆嗦。
她十来年的人生,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阿宁需要干衣裳,需要火,需要食物,需要热水,需要一个避身之所,需要药,她们首先要活下来,然后再从长计议,是往南走,还是继续北行。
夜已经很深了,趁月色尚未散去,长亭抓紧时间打量四周环境。
这是哪里?
夜黑风高,万籁俱寂,根本看不见路。
长亭闭了闭眼,再睁开,便看得清楚很多了。
四周黑影幢幢,高林云木耸立,树丛密集,从树木之间隔开的细缝中看出去,只能看见一望无际的树和堆在树下愈发厚积的雪,地上的雪埋得不算厚,但雪上并没有有人走过的痕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是一个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
长亭抬脚想跟着河道继续向前走,北地雨水不丰沛,民居都聚拢在水源河道之畔,顺着河流走,定能走到村庄小镇里去,刚一抬脚,随即放下。
两个惊魂未定的小姑娘,浑身湿透,来历不明...
长亭低头看了看织锦蹙金丝高裾襦裙,脚上这双沾满泥泞的蜀绣云丝罗绣鞋藏都藏不住,两个来历不明的富家小姑娘,就像被扔到饿狼堆里的肥肉,她害怕恶鬼山妖,却更怕了那人心。
不要轻易将希望寄托到旁人身上。
这是陆绰教导过她的。
长亭胸口一紧,阖眼静默半晌之后,艰难架起长宁,折身沿河向山林里走,伸手折了一支树杈,边走边将身后留下的脚印拂落干净,她不知道贼人是谁,可既然说出了赶尽杀绝,斩草除根这两个词,那当贼人破洞口而入时发觉只有一具尸首,定会下令彻查陆家的两个姑娘在哪儿,他们会不会找到那口水潭?会不会顺水游下来?她统统都算不到,符氏拿命拖延的时间,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疏漏让事情功亏一篑。
“长姐...”
长宁靠在长亭身上,努力撑起眼睛,轻声唤道。
长亭险些哭出声,忙道,“在!我在!阿宁,你怎么样!”
“我们要去哪里?”长宁轻轻眯了眼睛,挣了几下,有气无力,“我能自己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深山老林中定有守林人,守林的屋子一定建在离水不远的地方...”长亭拢了拢幼妹,不让她乱动,腰向后顶了顶找重心,边说边眯着眼四处寻,脚下一个踉跄,便顺着雪坡向下滚划几米,长亭手忙脚乱地撑在一侧的树上,手上的伤被一重摁,长亭本能地倒抽一口冷气,再一抬头,眼瞅着便是一间屋顶蒙雪,阶已结上了一层薄冰的小木屋。
长亭心头一振,先将长宁安顿在一处没有积雪的空地上,再佝下腰,又捡了支木棍,轻手轻脚地朝那间小木屋走去。
阶上滑湿,长亭靠着木栏杆走,拿手一擦栏杆,满手的灰,不由心下大定。
敲门无人应,推门门不开,约是里头锁死了。
长亭绕到窗头看,窗棂是拿厚牛皮纸糊住的,风吹得鼓了起来,长亭透过缝隙朝里看,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索性一咬牙,使劲将木棍去砸栏杆。
“砰砰砰”三下,木棍中间断开,能看见上头参差不齐的木茬子。
牛皮纸被尖利的木茬子一划,滋滋地被划出一条光滑的道儿来。长亭赶紧将木棍往旁边一丢,伸手将牛皮纸撕一把开,凑拢再看里面,里头空荡荡的。
“没有人住!”
长亭喜极而泣,扭头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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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是锁着的,窗户却被撕开了极长一条缝儿。
如果想进去遮风避雪,就要先踩在檐角的小杌凳上,撑开那条缝儿然后钻进去。
从窗户钻到别人的屋子里去...
长亭被擦破的手肘和被喇得一道一道血口的掌心活动通血之后,慢慢开始疼了起来,长亭咬咬牙,提起湿漉漉的裙裾踩在小杌凳上,手掌摁在窗棂沿台上,手臂一撑,里头的骨头生疼,长亭再用力一蹬杌凳,接着就一个跟头滚进了木屋里。
木屋浮尘漫天,空气被重物一撞,光合微尘上下浮动。
长亭赶忙拿袖子捂住口鼻,却还是被呛到咳嗽。
来不及多打量,门是拿铁锁锁住的,没钥匙打不开,长亭憋着一股劲儿自然还有气力从窗户里翻进来,可小长宁着了病,身软如泥,哪来的力气翻窗入户?
门边放了一把斧头,长亭眯着眼走过去拿,斧头重极了,小姑娘拿一下没拿住,“咣当”一声砸在木板上,长亭狠劲上来了,又弯腰去拾捡,晃晃悠悠地执起斧头,手臂撑不起来,提到一半再重重砸在木门板上,受重力撞击,手下不稳,斧头又狠落了下来。
长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死死盯着那把斧头,胸腔陡升涩楚,她一无是处,什么也做不了啊,会陷在泥潭里,会找不到方向,会让自己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
她没用得连个门都砸不开!
长亭很想哭,很想哭,弯下腰手撑在膝间,突然想到如果她护不住阿宁怎么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符氏拿命换来活下去的机会,陆家上千口人浴血奋战保护的结果,父亲殚精竭虑的安排...
如果她护不住阿宁,她该怎么办!?
木屋静谧,月光迷蒙地透过那条被撑开的缝儿参差不齐地落了进来,黑黢黢的地板坑坑洼洼却压根留不住寸光,长亭很想哭,可她不敢哭,理智告诉她不能哭,阿宁可以哭,阿宁可以软弱,阿宁可以病得没有力气走下去,可是她不可以。
她是长姐,长姐如母。
责任比悲伤更重要。
长亭艰难地将卡在嗓子眼里的酸涩吞咽下去,弯腰又去拾斧头,恰有风吟,静谧之中,“喀吱”一声,长亭缓缓抬头,月光轻缓地从门缝里窜了进来。
刚才砸的那一下...门锁开了...
长亭猛然精神一振,愣了一愣之后,飞奔出去一把将小长宁楼起身来,扶着木栏杆架进小木屋里,一进木屋紧阖上门板,门一关,风就被隔绝在了外头,长亭先将小长宁放在床上,手脚麻利地脱下湿漉漉的衣裳和小皮靴,顾不得脏,掸了掸棉被伸手给长宁紧紧裹上,再在床边摸索到了一支火石,还有一盏腻得沾手的小灯。
长亭将火石往柱子上一擦,燃起小苗儿来,颤颤巍巍地拿手去护住,去点灯上那一截儿极短的灯绳。
总算是有了光。
“阿宁,阿宁...”长亭一手拿起小油灯,一边轻声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宁“嘤咛”一声,艰难撑开眼皮,哆哆嗦嗦地往床上靠,边抖边四下看了看,结结巴巴,“长姐...我们现在在哪里...”
至此长亭才有时间打量这幢小屋,这里大约是守林人过夜的地方,屋顶压得很低很矮,整间木屋窄得只能放下一条床,一只小木凳,一只矮矮的木柜,一只粗瓷水缸,外加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长亭眯着眼伸手去揪,有一大团麻绳、铁锹、铁铲、堆放得杂乱无章的木条柴禾,还有许多她未曾见过的东西。
房子不像久无人居的样子,床是暖炕,长亭佝下身一摸,炕下还积着木炭灰——才入冬没多久,也就这几日需要烧炕才能睡着。
床边摞了一叠衣物,藏青色的粗麻料子,右襟对口,盘扣中间掺了几根细彩线。
长亭若有所思地放下衣服,木屋不大,转上一圈大抵就摸清楚了。
主人的脾性、爱好、甚至身体状况,都可以由小见大,见微知著。
长亭甚至笃定明儿个这屋子的主人就会回来——床边的小木柜上摆放着一小卷讲针黹绣法的书,上头没几个字儿,描得很粗糙的绣图居多。书在大晋是珍贵的物件儿,陆家贵就贵在了几世的书,才攒出了这么些名声来。寻常人是不会将书随手撂在不会常住的地方的,更何况,这书还是入睡前,主人家乐意翻看的。
主人家约是遭这突如其来的大雪困在了林子外头,等过了一夜,明儿一早怕就能急慌赶回来。
长亭叹了叹,摸了摸小长宁的额头,心头顿时慌了起来,从最开始的冰冰凉,变成了现在的滚烫!长宁手揪着铺盖卷儿,颤巍巍地发抖,嘴唇也抖,时不时地抽搐,面色潮红,一直在说胡话。
“母亲...娘!”
“...爹爹...父亲...哥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姐...长姐,你不要走...”
每念到后一句,小姑娘声音便陡然变得尖利凄凉。
长亭憋住泪,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小孩子受寒着了病,该怎么做?长亭明白不能让小姑娘继续烧下去,小孩子容易烧坏,可是她又怕受了寒再敷冰水,会让病症加重,可她更不敢点火炕让气温变得更高些。
糊住窗户的牛皮纸被撕得破破烂烂地往里头灌风,长亭又怕光从缝隙里露了出去,索性一口气将小油灯吹灭了,再拿了长宁的外裳覆在窗户边上,把牛皮纸中间的口给盖住。
小屋子里又没光了,黑暗让人恐惧。
长亭孤零零地站在中间,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发梢尖还在滴水,埋头四下看了看,将木柜和板凳拖到门前抵住,再咬了咬唇,伸手再摸一摸小长宁的额头,还是很烫,默了默,边将打湿的衣裳脱了下来,哆哆嗦嗦地换上了放在了床边的旧衣物,拿剪子将自己的衣裳剪成一条一条的,浸在水缸里,再拧干敷在幼妹的额头上,水布条没撕好也没放好,一直向下掉。长亭缩在床脚头靠在柱子上,闭着眼又睁开眼,再闭上眼再睁开眼,时不时地换布条,浸水拧干,眼见着长宁的体温降了下来。
这是长亭一生过得最难熬的一夜。
可她永生难忘。
不知过了多久,门板吭吭哧哧地从外头被人推开,初升的日光从缝儿里钻出来倾斜一地,长亭一下子就醒了,下意识地拿手背挡眼,心头一颤,本能地挡在幼妹身前,紧抿住嘴,刚想拿起木棍,却闻外头有一清脆女声在扬高音量来骂骂咧咧。
“他娘的!熊瞎子连老娘的屋子都敢闯!还他妈的成精了,晓得拿东西来抵门!”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二十九章
是个女孩!
而且听声音,是个极年轻的小姑娘。
长亭莫名舒了口气,将紧紧攥在手上的木棍往地上落了落,至少贼人没可能遣一个姑娘家伏兵千里只为了将她与长宁格杀在这深山老林中——放把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岂不更干净利落?
那姑娘气力大,拿身子去撞门,使劲向里一推,门后的木柜与杌凳接连倒地,门栓生了铜锈,咯吱咯吱地发响。
盘扣里搀的细彩线、放在油灯下的针黹书、卷得很整齐的麻绳...
虽然一个姑娘家在深山老林里做守林人有些奇怪,可木屋里的陈设虽简陋,但实实在在都在告诉长亭这个事实——这是长亭昨儿个晚上瞧了一圈得出的结论,亦是她敢换主人家的旧衣物,甚至一歇歇到早晨,没有等长宁烧退了些便收拾行囊向里走的原因...
一个活在树丛里,能在藏青粗布麻衣的盘扣里小心翼翼地掺彩线的姑娘,心思细腻...有些扭捏...作风淳朴...这样的姑娘心地能坏到哪儿去?
长亭先俯身帮小长宁掖了掖被角,摸摸索索下了炕,绣鞋晾了一晚上还有些潮气,可将就还能穿。其实长亭没什么可穿戴的,却仍旧认认真真地将鞋子趿好,再拿手紧抿鬓间的散发,又埋头理了理昨儿换上的旧衣裳。
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君子当以端仪待人,方不堕声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门被抵得很死,那姑娘骂骂咧咧撞了许久也没撞开,索性找了根手臂粗细的木棍来撬门,边撬边骂,骂的都是土话,长亭听得懵懵懂懂的。
长亭愣了愣,边有些无奈,边将里头抵着的东西移开——这姑娘怎么做事一根筋?门被东西抵住,她头一反应是死命向里撞,撞不开也不细想想,反而拧劲儿倒像是一下子被逼了上来,拿出一把蛮气力来拼。
万一里头是几个落了魄的眼冒绿光、饥肠辘辘的流民呢?
一个姑娘家再壮能壮得过男人?
长亭叹口气,也好,碰着个母夜叉总比落到个女比干的手里强——前者吼两句算了,后者直接要人命啊...弯腰挨个儿将东西顺了顺,正恰巧那姑娘胳膊一使劲,门“咣”地一下被猛撬开,那姑娘受了冲劲,踉跄两步身子朝前一俯,半晌没站住。
“哎呀我的个亲娘!”
姑娘高嚷一声,被门大大撞开,泄了一地盛东朝阳。
长亭见她没站稳,从旁边儿伸手扶了一扶,那姑娘扭头瞪眼,下意识向后一闪,紧跟着才瞧清楚来人的模样,十二三的小姑娘,肤白唇红,鼻梁高挺,鹅蛋脸很小巧,眉梢修得怪好看的,弯弯的细细的像初春时节林子外头的柳树叶儿,下颌也尖尖的,是个小美人儿,可眼神却看起来很憔悴...等等,她身上的衣裳怎么这么像自个儿才浆洗好的那件!?
“你是谁?”
姑娘一个猛扎子跳起来,“你怎么能穿我的衣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声音大咧咧的,那姑娘一抬头,长亭被吓了一大跳——来人比她高一个头,身量纤长高挑,身披深棕大氅,脚踏牛皮长靴,身负长木棍,浓眉大眼,头发随手拿皮筋扎在脑后,长眉入鬓,很英气利落的样子,怪不得能在这深山老林活下来...
长宁被一惊,躺在床上“唔”了一声,长亭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朝床上一扫,又拿手指了指那处,看着来人压低声道,“舍妹病疾...昨儿路走急了,舍妹突发高热,眼见这处有一幢小木屋,我只好破窗而入,又因浑身沾了水都湿漉漉的,便借了您的衣裳穿一穿,还望您不要怪罪。”
两个白白嫩嫩的姑娘走在这深山老林里头?
家里人放心?
那姑娘是缺根筋,又不是缺心眼,左看看长亭,右看看长宁,想了想,伸手去摸了摸小长宁的额头,当即“哎呀”一声,连珠炮似的怪责起长亭来,“...这小姑娘都发了一晚上热了,还没退!你也不晓得熬碗热粥,烧壶热水,热炕就在你脚下边,柴禾就在那头,这么凉的天儿,你就让你妹妹又饿又渴又凉地睡了一宿!你这个姐姐当得,真是不着调!”
少女说话快得很,可声音却放得很低,约是怕吵醒边说边一把脱下大氅挂在门后,快步拾柴禾,拿铜壶从水缸里舀水,再擦划火石烧热了炕,又拿青泥砖围了一个四方,撕了条草纸燃火,再把柴禾摆了个空心,等火烧得旺了点,再将铜壶架在水上烧,没一会儿水便滋滋地冒了热气儿,水泡儿一下一下向外冲,险些将铜盖冲开。
一系列动作,利落极了。
少女眼见着赶紧拿手去摆正,却遭热水烫了手指,又是一声“哎哟”,赶紧拿手指捏耳垂降温。
一下子就把自个儿穿她衣裳的事儿给忘了,忙里忙外地帮她照顾起妹妹来了...
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想笑,眼眶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你们路上遭了贼?”
少女一边瞅水开了没,一边抬眼试探着问,“这一带山贼不少,上头也不管,往前爷爷在的时候,养了两只熊瞎子,寻常山贼不敢到这山头来。爷爷过了身之后,留了遗言不许我在这处久住,我几日前看见有人家在前头的山路着了道儿,整箱整箱的货全被劫了,死的死伤的伤,我才知道这一带山大王有多猖狂...”
长亭轻颔首,是遭了贼,遭了逆贼,且劫的不是财,是命。
少女见长亭点了头,神情蔫蔫的模样,心知怕又是一桩血泪故事,忍了忍知道不应当继续问下去了,可水还没开,总得找话来说,一壁折身拿了一罐子干枸杞,一壁想了想开口道,“你们在我这处歇脚,自然没问题,这小木屋本就是爷爷给来不及出山的猎户樵夫备下歇脚地儿,可长久在这处总还是不妥帖...”
话还没道完,少女连忙摆手,“我不是在赶你们走的意思!你妹子身上还没好,雪又落得这样大,现在赶路迟早还得出问题,到时候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们遭了贼,那之后的去处想好了吗?”
少女抓了一把干枸杞洒在粗瓷杯盏里,又抓了把粗砂黄糖和粗盐,就着衣袖提起铜壶来,热水一冲,殷红的枸杞渐展开,那红如同胭脂,飘在水里头打旋儿。
长亭别过眼去,忍下干呕,很认真地问她,“请问您,这里是在幽州界内吗?”
“是,也不是。这地儿在珏山上,可是在西北麓,处在幽州和历城的边界,离两边儿都远,所以两边都不管。”
少女吹了吹粗瓷杯盏,再递给长亭,“喂给你妹子喝,我去找找还有米粮没,煮碗稀粥,你们两姐妹都喝一喝,就当暖身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说完便又风风火火地披上大氅,重重推开门往后厢去,将踏出步子去又折身回来,笑道,“别您呀您的叫了,都是差不离的年纪!我姓胡,叫得玉,爷爷叫我玉娘,你们随意叫,阿胡,玉娘,都成!”
“我叫阿娇,舍妹阿宁,在此谢过胡娘子大恩。”
长亭深鞠一揖,想了想并未道出姓氏来。
玉娘再一笑,麻利抽身而去。
长亭很感激胡玉娘的不深究不细问,手背试了试水温,轻声唤道,“阿宁起来喝水了。”长宁迷迷糊糊睁眼,朦胧间见是长姐,便又缓缓将眼皮子耷拉了下来,长亭一边喂长宁喝水,一边脑子动得飞快。
珏山东麓靠幽州,西南麓沿靠历城古城墙,要过五村三镇才能进历城——这是事发之前,陈妪念的那本游记上所载。
五村三镇,至少要走七八日,过了历城又往何处去?
继续北上到平成去?事发的消息,真宁大长公主知道吗?幽州刺史周通令知道吗?
父亲与符氏身亡,哥哥下落不明,贼人来势汹汹既知陆绰膝下两女,又如何不知陆绰还有个风姿绰约的嫡长子?对女人都要赶尽杀绝,贼人会放过陆长英?长亭死死阖眸,脑仁如被重拳挥击,又乱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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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水下肚,慰藉五脏六腑。
小长宁迷迷懵懵将眼睁开一条细缝儿,艰难抬起手来扯了扯长姐的衣角,长亭睁开眼来,却见幼妹浮肿着一张小脸,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似的,却咧嘴露出漏风的牙齿冲她笑...
长亭也扯开一丝笑回她,嘴角拉扯得很艰难。
“还要喝吗?”
“要...”
小长宁声音拖得老长,尾音绵扯得如同拉旧了的风箱,“快快喝,快快好起来,阿宁与姐姐...才能快快回家...”
回家...
长亭一下子绷不住了,约是昨儿哭得多了,埋下头双眼酸涩胀痛,却发现已经没有眼泪流出来了。
回家,她们哪里还有家啊...
不对,她们还有家,平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回家,回平成!
平成还有真宁大长公主,小叔母陈氏,二叔陆纷,还有陆家人,她要把陆绰的遗物和符氏的骨血带会平成陆氏的宗祠里去,堂堂正正地放在陆家的祠堂之上,活人争的是一口气,过身的人争的是一炷香。她陆长亭骄纵惰懒,却亦深知为人子女者,当结草衔环以身心报之。
北行至平成老宅,既然是陆绰的心愿,那她定当子承父愿,好让陆绰入土为安。
这世间向来公道,你向天取一,天定向你索十,今朝是谁向陆家长房痛下杀招,他日她陆长亭定叫他血债血偿。
长亭抬了抬头,轻扬下颌,气儿向下一顺,嗓子眼才没那么生疼得慌了,她活了十几载,被陆绰娇养深闺,不知世事,这是这一生中第一次埋下血恨,第一次恨煞了如今尚未浮出水面的贼人,第一次想拿刀,想拿起刀来将贼人的皮肉割开,将那人的筋骨抽扒出来,将那人的心从胸腔里挖出来放在陆绰的坟前。
父亲,您且等一等,等着阿娇用贼人的血与肉,来祭奠您的亡魂。
其实恨,比绝望好受。
长亭猛然发觉,至少浓烈的恨叫人清醒。
头脑与心,都清醒。
“阿姐...”小长宁浑身没有气力,手伸不直,在空中薅了两爪,将长亭的目光拉了回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深吸一口气,换了副面容,轻俯下身,悄声,“嗯?”
长宁手哆哆嗦嗦伸进袖中,再掏出来时,伸开小手,掌心赫然有一只一圈一圈缠绕着红线的物件儿,长亭愕然,伸手去拿,她想她如今的神情一定很难看——明明眼泪都没了,偏偏面容上却是狰狞哀泣的神色。
这是陆绰临行前哄她顽的那方古白玉扳指,她在马车上不乐意同符氏讲话,便拿了红丝线一圈一圈地缠着玩。
昨儿夜里,她换下衣物寻了许久,却未曾找到,她以为在慌乱逃窜中已经掉在了深谷里,或是水里...
“在洞口...向里逃时...从阿姐襟口里落了出来,阿宁顺手拾捡起来...是父亲的扳指...”
小长宁说一句便咳一句,咳得一张脸通红,浮肿、涨红再加之眼眸泛泪光,小姑娘看上去很可怜。
长亭接过那方扳指,紧攥在掌心之中,俯身贴了贴长宁的面颊,张嘴刚想说话,却兀地被外头清脆的女声打断。
“你们吃兔子不吃?我刚刚刨了昨儿埋下的坑,就有只肥兔子着了道!”
胡玉娘一手提起兔子的长耳朵,一手抱着一只大瓷碗很兴奋地撞开门,声儿亢奋极了,“正巧爷爷去年和胡子换的香料八角还有剩,正好给你们补补...”
话头截然而止,胡玉娘贸贸然推门而入,却见昨儿在这处歇下的那两个小姑娘全都将哭未哭的样子,当即僵在原地,兔子脚向外猛地蹬了两下,胡玉娘跟着身子也抖了一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将扳指攥在手心,手往袖中一拂,扭身站了起来,赶忙伸手接过大瓷碗,瓷碗还烫着,里头的热白粥袅袅冒着热气儿,碗沿旁搁放着两只木勺,长宁饿了许久了...
长亭一边将白粥递给长宁,小声说了句,“烫,慢些喝”,再扭过头来,语气很有些歉意,“谢过胡娘子!只是我与舍妹近日沾不得荤腥,枉费胡娘子一番苦心...其实有白粥与水就已经很好了...”
“你们在服斩衰?”
长亭轻颔首。
胡玉娘陡升怜悯,她原以为这两个一瞅就教养极好的小姑娘是被流匪冲散了来着,未曾想那血泪故事还当真是血海深仇,可流匪求的是财,没事儿要人命作甚...再想了想,侧身一撒手,那兔子便落了地,在木板上愣一愣,等反应过来,才慌忙远蹦几下,白绒隐在白雪中,一下子就看不着它了,玉娘边笑边拍手上沾的雪,很爽朗,“我也是,我爷爷上月过的身,刨坑是防备流匪的,哪晓得那傻兔子落了坑。”
长亭慢慢抬起头来。
胡玉娘仍旧在笑,一壁笑一壁手里头在捏衣角,“爷爷说他是喜丧,叫我甭哭。我一哭,他的魂儿就走不动道儿了,就不能往生。那糟老头儿,说他若不能往生,全是我的错处!”
老龄人过身,庄户里是称之为喜丧。
想想也对,平平稳稳,活到该活的年岁去见阎罗王,未早夭未客死他乡,不叫喜事叫什么?
可陆绰与符氏,风华正茂且死于非命,这不叫喜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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