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t第四十四章难测(中)
小姑娘的气力不大,一把砍在男人的手背上,匕首是胡玉娘爷爷特制的,刀刃上垂着一挂倒刺,先砍破了皮肉,长亭再咬着牙狠狠向上一挑,倒刺勾住皮肉,血一下子便从伤口里喷涌而出,殷红的血顺着刀尖向下滴,一滴接一滴砸在白绒绒的雪上。
长亭心一横,热气上脑,单手摁住那男人,又将匕首一把拔出,咬紧牙关沉下一口气来,将毡毯掀起一角,趁男人疼痛难耐之时,再下狠手。
“呲啦!”
匕首深没进男人的大腿外侧!
“啊!”
刀起刀落,两下动作不过在一晌之间!
一只手被伤了,人的行动力还不足以被削弱到无力抵抗的地步,匕首不长,长亭力气也不大,压根便伤不到人跟腱!
男人左手右腿伤痕累累,连声哀呼,站立不住了一下子扑倒在了雪地上,软趴趴地贴在地上只出气儿没进气儿。
血顺着身子流,淌在雪上,一点一点地向雪堆下头浸染开来。
像不合时宜地开在冬天的红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雪地上一滴比一滴更鲜红的血,不可遏制地浑身发抖,双手紧紧握住匕首柄,极深地吸了几口气儿,再缓慢地呼出一口长气,热气儿被寒凉一激,瞬时就冻成了一团迷迷蒙蒙的白雾。
人是这样脆弱,这样容易流血,这样容易受伤。
这样容易...死...
“噗啦”一下,尖刀穿肉,便能够造成伤害了
她怕看见血,可现在有比怕更要紧的事!
男人是那拨人的先锋兵,是来探路的,先锋兵大都只身独行,是警惕也是防范...
对付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还要让先行人来探路...
简直愚蠢!
从树丛那头窜过来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更何况她不知道男人身后还有潜伏待命的别人没有!长亭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握手拳头的手却一直不听使唤地抖。
她需要将这个男人拖进毡毯里,等那拨人逼近的时候,是当作筹码也好,是当作人盾也好,总有个后路走!
长亭思路很清晰,脑子一直在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那头静默之下陡变喧哗,人潮暗影如黑云压城般迫近。
“魏六出事了!”
“魏六死了!”
胡玉娘被那一声嚎惊醒过来,脚一蹬便起了身,小长宁也被惊醒了,手脚一抖,在黑乎乎的幔帐下一眼便看见了地上那一小滩血下意识地“嘤咛”一声哭出了出来,胡玉娘赶忙伸手拍拍长宁的背,再一把站起来将长亭拉到身后,言语利落,“你照顾阿宁,我来应付。”
长亭手上死死握着那把匕首,被胡玉娘向后一拉,兀地回过神来,耳畔边外间纷杂喧乱的脚步声越发近了,长亭拿指尖掐了一把掌心,疼得让人清醒,脚下未动,只回过头声音放得很柔,语气却异常坚定,神情凝肃地告诉长宁,“阿宁,不要哭。一哭别人更以为你软弱可欺!”
话头一转,语调变快,“玉娘,我们两个一道将男人拖进来,你力道大,制住他,他受了伤没力道挣扎!你拿胳膊肘扣住他脖子,再拿匕首对准喉咙,站在我后面!”
她知胁迫为质子一招无用,人命不管钱,米粮、银钱当前,那拨人没可能因为一个受了伤的魏六撤手!
可至少这样,她能有时间把话说完!
胡玉娘未问缘由干脆点头,将毡帽向上一顶,几个跨步一撩幔帐,蹲下身将匕首向外一拔,胳膊肘死死扣住男人咽喉,不让他动弹,男人双腿无力地拖在雪里,被铐着飞快地往里拖!
男人哆哆嗦嗦,凑不出句完整话,土话官话一并向外冒。
“别杀...别杀我...我们不偷...不拿粮食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胡玉娘手上力道加重,恶狠狠地,“别他娘废话!”再偏过头来,面露担忧,告诉长亭,“起码十来束火把...我怕是拦不住,到时候我使飞针,你领着阿宁从大石后头绕道走,我有功夫加身,怎样都逃得脱!”
长亭手一抬,让胡玉娘别说下去,认真看向那个男人,男人嘴唇发白可救命话一直没停下。
“他和那个男孩说的话...是一个地方的吗?”
长亭轻声问。
胡玉娘不知所云,只好点点头。
“是蓟州话吗?”长亭再问。
胡玉娘愣了一愣后,才道,“你咋知道...”
长亭默不作声了,点了点头,再一把掀开垂下的毡毯,来人已逼得很近了,那一拨已然孱弱得需相携前行,所以才把主意打到她们身上,三个面白年弱的小姑娘,身上一定带着充足的给养与钱粮,才敢从外城向北走...
或许是哪户人家流落下的姑娘,又或许是不知民间疾苦的小娘子,不宰白不宰,若是没得钱粮,这样多人制服下三个小姑娘,再到中间的地段转手便将人一卖平白得几斤白面——反正这是外城,无人管无人顾;反正这夜里,一路北行的大家伙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有谁会强出头呢!?
他们一定是这样想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火把如燎原星火,渐近渐盛。
人的喧嚣和虚张声势的叫喊声一下子近了许多。
长亭手心上全是汗,伸手紧捏成拳,喉头发甜,想了想折过身去轻声安抚长宁,“别出毡毯。若我与玉娘没法子了,你便偷偷从石块后绕过去,爬到斜坡上,磕头也好、求闹也好,求一求那群汉子收留你。若实在狠心,你便告诉他们,只要将你送到城内,你便有办法将推车里的药味给遮掩下去。”
没错,一离得近了,长亭便能嗅出那群壮汉护送的是药材。
白芨、艾叶、紫珠...
极淡的味儿杂在一块儿,都是止血益气的药材。
想一想便知合情合理了,除却兵器、盔甲,在这个世道,还有什么是兵家必争的?
自然是药材了。
长宁迷迷糊糊地伸出头去问,“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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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醋浇在自己身上。”长亭一边说一边将毡毯撩得更开些,火光瞬时照亮了棚帐,小姑娘神容坚定,“醋味儿隔夜转淡,日头潮湿多水,醋被一酵,发出的味道与身上被汗渍过的酸臭味很像。既然药材味遮不下去,那就用别的味道压下去不就行了。”
话到后来,已是一字一顿,且语声渐轻。
前方已如城欲摧。
外头的人在叫嚣,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官话,“魏六是不是在里头!把魏六送出来!否则就一把火烧了你的棚子!”
先头兵着了道,后头人便心有余悸,不敢靠太近,只感隔在十步之外高声叫嚣。
一群蠢货怂包蛋!
他们舍不得烧,若真烧了,银钱、衣袄、还有她们三儿能换的白面,就全长翅膀飞了。
长亭并不着急,转身轻声交待幼妹,“记清楚了吗?”
长宁不敢哭出声儿,死死咬住袖口,如鸡捣米死命点头。
长亭心下大舒,朝胡玉娘使了眼色,大步朝毡毯外走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火把举得老高了,火光交错明暗摇曳,蓬头垢面、满脸灰黄的那群人眼眸黯淡无光地直勾勾看着长亭与胡玉娘,还有胡玉娘胳膊肘里被扣得死死的魏老六,长亭整了整头巾和毡帽,再将襟口朝上一拢,脊背挺得笔直地斜睨那群人,并未先行开口。
两厢僵持,火光之中有一人从中踱步而出,拱手作了个揖,高声道,“魏老六是俺们一道的人,怎么到小兄弟手里头去了!哟!身上还淌着血呢!小兄弟处事不地道,大家伙都是可怜人,何必背后下阴手!”
未待长亭答话,那人又朗声再言,“也不知小兄弟是哪处马帮走镖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报上名来,也算是抵了魏老六的瞧病钱了!”
是在掂量是否惹得起。
走出来那人年近不惑,长脸宽额,说话很江湖气。
长亭一时有些拿不准判定。
可忽的想起,往前陆家在外经营庄户、外产的仆从管事,似乎同漕运那起子下九流也有联系,照陆绰的话说,“乱世纷争,漕帮走镖的来往大,路界广,陆家人自矜身份无需交际,下头管事仆从自然就一肩担起这个罪责来了”...
如果狐假虎威,便可逃出今夜逆境,长亭其实并不介意冒用他名...可她并不知道这世道上有哪些帮会啊!
长亭强迫自己定下心来,微不可见地朝斜坡上一扫,再将眼神极为刻意地收了回来,面上一笑,脊背愈挺,并未掩饰声音——十二三的人了,是姑娘是儿郎,一眼就能瞅出来,那人口唤小兄弟是给她这身夹棉男式大袄面子。
“无帮无派,独闯天涯!魏老六手脚不干净,夜半摸到棚子里来!哪知我们干粮早已殆尽,浑身上下除却一身衣裳,再无他物!叟所言的瞧病钱,我们自然没道理出!”
“胡说!你们晌午还吃了鸡蛋的!哪里会没有吃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最前头那人没说话,一声喊得极高的男声窜了出来。
是那个小男孩!
东郭先生与狼,古人诚不欺我!
胡玉娘当即破口大骂,“奶奶个腿!你属狼啊!白眼狼!老娘统共一个蛋黄,还分了你一半,统共两把松子,也分了你一把!你他娘的就这样反咬老子一口!?”
男孩向后缩了缩,藏了半个头在那人身后,想了想又将头窜出来,官话不熟练却硬撑着要说,“你们!分明!是不想!给我们!”
“我们的东西凭啥给你们!”
胡玉娘气得血冲上脑,胳膊一夹紧,扣住的魏老六呜呼哀哉地连声唤起来。
长亭眼神尖,只见魏老六一叫唤,那头便有三两妇人身形动了动跟着也叫唤了起来。
“小兄弟,你要耍赖可就不对了。”前列那人咧嘴笑了笑,手一抬后头便有人作势朝前冲,“魏老六的瞧病钱是一定要给的,你说没有,我们得进去翻一翻才作数!若实在没有,现在一两银子一个劳力,你们钱够够的!”
胡玉娘手上力道再一紧,高声吼道,“谁再上来一步!老子就掐死他!”
那人手上动作没缓,手臂朝下一挥,后头人如恶狼扑食,眼神发青埋头朝前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老大,我们还不出面吗?三个小姑娘若被这群丧心病狂的流民掳走,会被卖到什么地方,你我心知肚明!”
斜坡之上,有二人负手俯视直观,左侧那人面露不忍,手摁在刀把之上,沉声道。
右侧领头壮汉目光微黯,当即摇头,“还不急。”
再看看,那小姑娘既然选择了针尖对麦芒,自然还留有后手。
“等等!”
长亭一个跨步上前,扬起下颌,扯开声音,将声儿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既然魏老六挡不住你们!你们永生永世背负的逃奴之名又该如何解开呢!”
小姑娘声音发尖,平谷就这么大摊地儿,她要确保那十来个孤身独行的流民,每一个都能够听见。
那头沉寂片刻之后,顿如热锅鼎沸!
长亭沉住一口气,顿了一顿再将声音拔高,“如果逃奴的身份拘不住你们!那叛王蓟州符励府中的逃奴,能不能拘住你们呢!”长亭再向前一个跨步,环视一周,朗声高唱,“你们拖家带口从蓟州出来,女打耳洞,男着右襟,一日三食,分明往前狐假虎威,养尊处优惯了!叛王蓟州符励家奴株连九族灭顶!你们身为逃奴,官府开出一人一银饼的高价拘捕通缉!一个银饼可以做什么!买地买宅,重新开始新的身份过新的生活!”
围观的流民瞬时骚动起来!
前列那人话音破裂,急忙尖声回应,“她胡说!她胡说!并没有这回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不是胡说,捉了送到城门口一验就知!不过举手之劳,便值一个银饼,划算得很!”
那十来个流民哗然!
长亭指着奄奄一息的魏老六,扯开嗓门叫嚷道,“一个银饼!阿玉!将他打晕,再去捉一个人,赚一个银饼来!就捉那个忘恩负义的小郎君!”
胡玉娘一个手刀将魏老六打晕,朗声应了“唉!一个银饼到手咧!”,飞身一跃起,袖中飞针冷光飒飒一甩,前头三人应声倒地,胡玉娘一动,那十来个流民面面相觑之后,热血冲脑,一个银饼啊...可以重买户籍...再买地...再置下一处宅子了!
一条贱命不足未虑!
流民有一人撂袖前冲,随后便有二有三!
顿时乱作一团!
长亭浑身发抖地立身远观。
“现在动手吧。”
斜坡凹坑那人手一抬,沉声发令,“除了那三个小姑娘,不要留一个活口。”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二十余壮汉从斜坡之上俯身直冲而下,人潮带风,雪踏起痕如风沙卷土,一瞬之间将所有人团团围住,齐刷刷地从腰间抽出长刀,刀起刀落,杀伐果决,血溅平谷空地之上,漫天遍野充斥哀嚎惨叫之声。
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四下抱头逃窜,却被困于生死之瓮。
一剑封喉,再刺穿胸腹,深红黏稠的血从胸腔大洞中喷涌如注!
那二十余名壮汉皆静默无言,目光坚定如炬,挥刀整齐划一似斩草芥蝼蚁。
雪陡然变大,雪粒扑扑簌簌地轻飘飘落在地上。
长亭透过如帘帐般铺天盖地直冲冲覆来的鹅毛大雪,壮汉来来往往地从她眼前负刀佝身跑过,她独身直挺站立于方寸之地,像在看一出默剧,人濒临生死时的惨叫声,被刀剑刺穿胸膛时含着剧痛的绝望声,流民如蜉蝣撼木般在绝望中向汉子顶去时的低吼嘶鸣声,这些声音渐弱渐小,慢慢地在她的耳边弥留消散,渐近无声。
无数人从她的身边走过,佩刀染血,她好像在透过一层白茫茫的光朝外看,每个人的动作都放得极慢,从伤口中涌出的热血却以极快的速度将一个人的全部生命带走。
“阿娇...阿娇!”
胡玉娘跌跌撞撞往这处跑,一边跑一边语带哭腔地喊。
长亭双耳嗡嗡作响,胡玉娘的声音却一点一点清晰起来,“阿娇...阿娇...”,长亭急喘几口粗气,鼻腔之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今夜的一切都像极了那天夜里。
漫天的血与浓重的甜腥。
长亭脑子天旋地转,身子朝前一倾,手向身旁一撑,却撑了个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胡玉娘连跑几步,顾不得哭赶忙撑住长亭,提高声量连声高喊,“阿娇!他们为什么要杀死这些人!我们快走!他们也会杀了我们的!”
长亭一个反手扣住胡玉娘,强忍下恶心艰难开口,“若要杀早杀了,别慌。”
话一道完,立马神台清明。
她不能晕!
阿宁年弱,玉娘虑短,那拨人来历不明,出手相助又有何用意!当时她已将两拨人挑起了争端,虽不说胜券在握,可趁乱三人逃走成功的几率可谓过半,恰逢大局待定之时,那拨人这才拔刀出手!
一早围攻之时,他们稳如泰山,想来原本是没有打算多管闲事徒生事端的,可在她们针锋对峙之后,却改变了主意!
对峙时,她说了些什么这才引起了来人兴趣?
长亭轻轻眯眼努力回想,那厢屠杀已经结束,横七竖八如杂草般躺在雪地上——这已是那群流民逃奴最后的归宿。
二十来个汉子将刀就着衣襟从头到尾擦拭干净后,行伍规整列为两排,火堆已经快歇了,仅存的一点燃起的柴火“噗噗”几下炸出了火星子来。
只有一个人朝这处走来,越走越近,五官容貌跟着就明朗起来。
是个很年轻的郎君,嘴角微微上翘,脸上被溅起了几大滴血,也不擦,走得不急不缓,眉梢上挑,颇有些玩世不恭的意味。
胡玉娘神情瞬时戒备起来,右手持匕首,将长亭向身后一推,下意识地挡在最前头,“给老娘滚开!不要靠过来!刀剑无眼,伤到谁都不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眼神一移,却见胡玉娘肩头一直在发颤,拿匕首的手抖得没有办法蜷过来。
瞬时眼眶大热。
来人轻哼笑起来,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嬉皮笑脸地将手揣进袖兜里,“嘿!你这小娘子,为好不识好,我们带人救了你,还敢冲我吼!”
胡玉娘后背绷得紧紧的,并未答话,长亭却见她左手微不可见地朝腰带里抿去,是想要掏飞针吧。
长亭上前一把扣住,侧过身去轻颔首,温声谢过,“壮士拔刀相助,某感激不尽。”
来人手负于后背,认真瞅起来,老大没说错,这小姑娘不是平常人,论起来哪个饭都吃不饱的流民庶民有一腔养得这样好的声音和一副白嫩无暇的皮囊啊...那人眼光一转,嗯,这小姑娘旁边那个母夜叉也不是常人,横眉竖目的,我的奶奶个腿儿!那手上拿的匕首是真沾了血的!
来人咧嘴一笑,侧身让开了一条道儿,佝身请长亭向斜坡走,“姑娘请,外头血腥味儿重,风又急,正好上斜坡避避风,等弟兄们把这些废物清理干净了,你们再下来歇可好?”
她们还能下来?
能下来个屁!
长亭心下没憋住,学胡玉娘的口气骂声粗,心里头骂完就悔了,不太自然地侧容敛首,极温和地朝那人言道,“幼妹还在棚帐里。事出突然,容某先安抚完幼妹再上斜坡避风可好?”
那人连忙点了几下头。
长亭便拉起胡玉娘朝毡毯里走,一进去黑黢黢的,长亭火把朝前伸了伸,才看见小长宁捂着耳朵紧紧闭着眼,一抽一搭哭得满脸是泪,长亭伸手环住小阿宁,一下一下地拍小姑娘的后背,小长宁试探地半睁开眼睛,朦朦胧胧中看见长姐,便放声大哭起来,双手死死抱住长亭的腰,脸朝上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时候不多,长亭轻声哄了幼妹两句,压低声儿决定长话短说,“过会子,你是我与阿宁的长姐。”
胡玉娘愣了愣,并没反应过来。
长亭想了想再道,“我们三姐妹是从铎山来,往豫州去投靠亲眷的,明白了吗?”
胡玉娘没彻底懂,可仍旧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长亭拿出帕子将小阿宁脸上的眼泪擦干净了,便又拉着胡玉娘往外走。
外头那人许是百无聊赖,正蹲在吭哧吭哧地咬她们没吃完的松子,见三人出帐,一个弹身,嘴里含着的壳儿朝三步外一吐,笑嘻嘻地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前头有人打火把,顺着斜坡向上爬,凹坑里也透亮着,走近了长亭才看见里头还搁着几盏小木案,点了三两盏油灯,旁的人在凹坑深处的小深谷里头横七竖八地铺毡毯睡下了,只留下几个汉子围坐在洞口守夜,里头有一汉子盘腿坐在木案之后,趁油灯浑浊昏暗的光也不知在看什么。
外头有声响,汉子警觉抬头,长亭总算是看清了那领头人的正脸。
约莫不惑之年,棱角分明,方脸小眼,满脸络腮胡,一身杀伐气。
那人木案前侧放了三只蒲团,是给她们备的,领头人一笑朗声招呼,“坐!”,长亭与长宁从善如流,盘膝安坐,胡玉娘却想了一想才学着模样跪坐下来。
那人又亲斟三盏茗茶,推至长亭跟前,笑道,“出门在外泡的都是烂茶叶,姑娘将就着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浅啜一口,安然放下,再抬头脸上带笑,“没得将就不将就的,与阿姐阿爷在深山老林里头,连口热水都没得喝,还想茶叶?”
领头人笑着点了头,“听姑娘的口音,不像是北地的人,从南边来的?”
“被阿爷收养的时候已经大了,口音改不了了,几年前从南边逃荒过来的。阿爷过了身,又要同阿姐一道向豫州去投靠叔婶,往前活在深山里自然有无户籍木牌都没什么大不了,可一出来才发觉不对头了。”
是烂茶叶,那人没谦逊,泡在烫水里也没口味道。
长亭却埋下头再喝了一大口,笑起来将故事圆全乎了,“哪晓得在外城走更险恶,若没有壮士,我们三姐妹怕是要交待在这里了。敢问壮士贵姓,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领头的中年男人笑起来躬了躬手,“岳老三!”
长亭将茶盏放下,牵起长宁,拉了胡玉娘,侧身做礼,“某谢过岳三爷出手搭救之恩!”
岳老三仰头深看了将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长亭一眼,手搭在双膝之上,笑得很豪迈,“谢什么谢!他们该死!忘恩负义者该死,恃强凌弱者该死,歪心邪念者该死,那拨人占齐了!姑娘小小年纪,却以绵薄之力,与其对峙挑动局势,力挽狂澜转危为安,有心有力有智者,也该救!休要再言什么谢不谢的!”未待长亭再言,转头高声唤道,“岳番!”
先头那个嬉皮笑脸的年轻人从黑影应声出来。
“夜黑风疾,凡事容后再议,几个小姑娘受了大惊,今日便在岳某处歇一歇,明日当如何明日再说!”
一番盘问就这么完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似双拳有力无处使,她备好了许多说辞亦想好了很多条退路,哪晓得这岳老三竟然不问不试探了!?
长亭将开口有心推脱,却遭那岳老三一个摆手梗住了话头,“夜里你不住这斜坡上,你们三个姑娘家还想要住到下头的死人堆里去不成?你家妹子这样小,眼色都青了,就别折腾了!岳某若想对付你们三,还能派人下坡搭救?”
岳番吊儿郎当地手上提溜三只包袱,胳膊上搭着她们那匹大毡毯,笑嘻嘻地站着等。
长亭看了胡玉娘一眼,胡玉娘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神情,再看了小长宁一眼,小姑娘确实脸色发青约是哭得累了便耷拉着一双眼,长亭想了想便面无表情地伸手接过了她们的东西,往凹坑里走去。
三床褥子铺得整整齐齐,旁边还烫了一壶温水,最要紧的是还特意拿了条幔帐将这处独个儿隔开。
胡玉娘手脚麻利地弹了灰再铺了毡毯,拿温水烫了脚,舒服得喟叹,长亭给阿宁温了脚再拖了鞋袜,伸手挨近热水里,红肿的口子破裂了,胡玉娘便将长亭的手揣进衣襟里暖,一个翻身,两眼亮晶晶地问长亭,“他们为什么对咱们这样好?”
可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长亭侧头过去,透过白布幔帐瞅见了若隐若现外头洞口的数道黑影,抿抿嘴,再转过来冲胡玉娘轻轻摇了摇头。
她们也不知道,洞口之外有一矫健身影身揣信笺,趁着夜色策马奔腾。
而在不远的幽州刺史周通令府邸前,亦有一行轻骑兵风尘仆仆地自北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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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总兵长驱直入,黑斗篷高扬在身后,被风吹起一个巨大弧度。
“嘎吱——”
门扉大开,里间暖烘烘的,有高襦长髻的丫鬟从花间踩木屐小碎步恭谨埋首而来,意图接过戴总兵抱在胳膊上的头盔,被他一拦,沉声道,“刺史大人可是睡下了?日前在何处?”
“阿戴。”
男声清冽。
戴总兵利落折身,单膝扣地,“刺史大人!”
周通令着长衫宽袍,手捧白釉茶盏自内廊缓步踱出,微一抬手示意戴总兵起来说话,“见到陆纷了?”
戴总兵麻利起身,埋首闷声应是,“陆纷张狂,将刺史大人与山间马贼相较,我们幽州且不是平成陆氏的从属下隶,更不是他陆纷养的打手死士!陆纷...他陆纷小儿...”
“把这些话吞进肚子里去。”周通令啜了口清茶,眼神清冽,“他陆纷个性阴诈狂狷,蛰伏数十载,冒天下之大不韪,弑兄夺权,无毒不丈夫,他是条汉子,更是条毒蛇。他给你的气受着就受着了,当面不敢翻脸,如今在背后怨怼告状,实非男儿所为!”
与虎谋皮,又何必怨怪对方无礼狡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周通令话一向说得重,戴总兵却心悦诚服,将头埋得更低,朗声答了“是”。
“陆纷是否让幽州派遣兵力全力追寻陆绰膝下两个幼女?”
周通令沉声问道。
戴总兵左手抱头盔站得笔挺,“是!他要斩草除根!”想了想试探性问道,“您既然早已预料到陆纷要赶尽杀绝...为何不一早便派兵搜寻...幽州内城不算大,已事发近五日了,两个细皮嫩肉的小丫头打眼得很,搜寻起来也容易...”
周通令眼风斜睨,戴总兵顿时不敢再言。
周通令身形向后一仰,靠在沉木太师椅上,轻声问,“阿戴呀,这回你去陆纷予幽州,予你好处没有?”
戴总兵连忙点头,“豫州赤显矿土每年运三大车到幽州来,另打开了与胡羯通商的案口...”这些都不算太贵重,戴总兵想了想,费力地从衣襟口掏了只红翡雕双福挂件来,“...是临走前陆家管事塞的,俺觉得这比那三车矿土贵!”
周通令哈哈笑起来,幽州地偏山聚,难昌荣多刁民,心智短却胜在一根筋,有时候一根筋不是坏事,没那么多弯弯绕,自然就忠心耿耿。
“去一趟有好处,等捉到那两个小丫头再去一趟,好处会不会更大些呢?”周通令心绪很好地解释,“我们不是士族老爷出身,没那么多风骨和顾忌,能捞一点是一点,能抠搜三车矿土就算不虚此行了。”
顿了一顿,气一沉,手接过红翡挂件轻声道,“我与陆纷其实都知道那两个小姑娘成不了大气候,这天能冻死人,两个养尊处优的小丫头有这个胆量从冰水里游出去,我佩服!可游出去之后呢?衣裳打湿了冻成了冰块,冰天雪地又有流民悍匪虎视眈眈。两个小丫头突遭大难,缺衣少食,在路上或被人掳了,或遭野兽叼死,或冻死饿死,哪条路都是个死,我何必连点好处都没见到,就让我的兵去费白工!”
“那陆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那陆纷还执意死要见尸...
戴总兵话没问完,周通令却若有所思地再开了口,“陆纷...他是有多恨陆绰啊...连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侄女也不放过...至于着急忙慌地下死手追杀吗...”自己说这话儿,便如自嘲一般边摇头边笑,“自个儿一母同胞的哥哥都没放过,还能放过侄女吗?”
窗棂关得严严实实的,三更半夜的雪打得“啪啪”地打在糊窗的桃花纸上,纸上铺了层青油,雪水没浸晕进来反而让青油的色儿深了一层。
陆纷是仲秋时节路过的幽州,那天霜降,将好比陆绰过来的日子两旬,天昼凉,平成陆家二房携真宁大长公主路过他的辖地,他身为幽州刺史自然要迎合奉承。
他偏不想去做,领了人在城口迎了迎,便将陆家人扔在驿馆里头并未再过多顾管了。
他不去就山,山反来就他。
陆纷头一句话便是,“幽州刺史周通令庶出出身,因周老侍中嫡妻所出早夭,你便为庶长记在嫡母名下,甫你一出生,便去母留子,然你的生母却是周老侍中嫡妻最厌恶的庶妹,自小就没见过好脸色的滋味,刺史以为如何?”
一个庶长,一个嫡幼,身份各有各的尴尬。
平成陆氏百年士族,重嫡长重名正言顺,陆绰声誉浩荡隐隐间为天下士族之马首是瞻者,长兄被家族寄予厚望,且资质出众,身为嫡幼子的陆纷是怎么仰望着哥哥活出来的,他很明白,当一个人在发亮发光的时候,别的人全都是黯淡的。
全他妈都是暗的!
就算你用尽全力,星辰有这个资本与皓月争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所以他应了下来,紧跟着陆绰来了,他的儿子在刀剑寒光挥下的时候一边烹茶,一边竟然他妈的还说了这么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如果这就是士家气度,他周通令,服!
可笑的是,纵观天下,这世上有哪家士族还存留有陆绰一房的胸怀气度?他娘的阴邪闷暗的陆纷没有!谢家没有!王家没有!全他娘的都是绣花枕头锦绣草包!
周通令仰头将温茶一饮而尽,再将茶盅狠掷放于书案之上,负手起身面立于窗棂之前。
“命右城卫司明早出外城,沿幽州界外搜寻陆绰两女踪迹!再命左城卫司巩固幽州边防,加紧巡逻。将派遣至石猛麾下的斥候探子收回来再派已训好的精干斥候潜入!陆绰逗留弈城近五日,一定与石猛老儿有所约定!将陆绰身亡的消息再压三日,若石猛知道了,你们拿头来给我下酒!我只给你们三日的时间,若三日之后,陆家两女还未找到,提头来见!另牢狱里备下的数百死囚都看好了,陆家家主在幽州界内遇匪惨死,和我们都脱不了干系!那些死囚就是我们向上缴的脱罪盾牌!”
士族张狂得更久了!
士族的气数既然已尽,就该他们寒门庶族崛起封王了!
戴总兵一个打挺,右脚靠左脚,抬起下颌扯开声音应了“是!”,陡想什么来,声儿陡低,“若找到了,是当场格杀还是...嗯...陆家人都长得好,陆绰那模样生下的姑娘不会差...弟兄们还没玩过高门庶族的小娘们儿...莺花巷那些小娼妇骚兮兮的...”
他阴差阳错间地瞒下了陆纷的交待。
“啪!”
周通令一个转身,便将桌上放置的茶盏狠狠砸到戴总兵的头上,“咽下你的混账话!下去领十下军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三十下军棍就能把人打瘸了!
戴总兵浑身一凉,身上一蜷,赶紧连声称是!
“滚吧!”
周通令重而又背过身去,想了想,又唤住戴总兵,“陆纷说了怎么处置陆绰的两个女儿没有?”
戴总兵神色大慌,久居威迫之下竟叫他说不出一句假话来,支支吾吾许久,才声如蚊蚋道,“他说叫我们就地解决了...若两个小姑娘名节有半分折损...就...就...”
后话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出口。
周通令无端端地心下大慰,面色平静地未转头再言,“军棍加到三十下,军中说荤话想女人都是小事,男人管不住念头管不住下头那根,能体谅。可为一己之私,瞒上混淆试听,阿戴,你知我可以判你个军法处置吗?”
戴总兵膝头一软,当即跪叩于其前!
周通令仰起头来,夜已深,可在其眉梢之间见些许疲惫之色,穷山恶水出刁民,管辖幽州不过十余载,幽州穷惯了一无沃土,二无良民,三无所长,只有倚靠珏山峭壁,以天堑挡敌。
可如此一来,更是民风封闭,见识短浅。
无强兵强将,只有如戴总兵眼浅皮薄之人...周通令眼神向下一瞥,心头大叹,说起来他的胜算其实并不太大,所以才会冒这样大一个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滚下去,三日之后再来领军棍,明日一早由你率右城司出外城搜寻,一个十二三,一个七八岁,你见过陆绰,好看的姑娘都是好认的。”
戴总兵狠磕了三个响头,赶紧夹起斗篷背身朝外走。
天刚蒙蒙亮,东边翻了个鱼肚白,雪总算是停了,太阳日复一日地升了起来,暖光将照到幽州内城古城墙墙角斑斑驳驳的青砖上时,内城城门大开,有一行轻骑卷沙踏土策马而出。
而在百里之外的平谷凹坑里,他们出重兵搜寻之人,陆长亭,将睁开眼睛,也醒了。
长亭一夜睡得极好,许是外头有人守夜,许是褥子太暖和,许是前几日都没睡好,又或许是岳老三豪气爽快地什么也没问便让她们歇下来了,让人无端安心,她一夜一个梦也没做,闭上眼再睁眼,天就微亮了。
遮挡的布幔外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长亭一个挺身便起来了,往右边一瞧,胡玉娘睡得熟张大嘴正流口水,再往左边一瞅,小阿宁也张着嘴睡得流口水。
再也不要让小阿宁和胡玉娘挨得近了!
长亭默默下决心,左一摇又一摇把二人唤醒,又有一壶烧好的温水放在她们旁边儿,长亭心下一默,手脚麻利地先给长宁梳洗,自己再归置妥当后,三人掀了幔帐,便见昨夜的岳番正一边拿青盐涮口,一边冲她们咧嘴一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小长宁睡眼惺忪地朝岳番挥挥手,小姑娘缺了瓣牙,眼神朦胧,在半明半暗的晨光映照中,活像只乖乖的白绒绒的白兔。
约是没想到她们能回应。岳番眼神一瞪,紧跟着手上拿的柳枝一松,“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胡玉娘睡足了精神心情大好,指着岳番哈哈笑起来,凑到长亭耳朵边语带欢愉轻声道,“这傻样儿!”
这才有个十五六少年的模样嘛!
昨儿夜里那个满身是血,一脸满不在乎模样的少年郎就像个梦似的。
不对,从那夜惊魂到如今,都像是一场梦。
长亭一面跟着胡玉娘笑,一面埋头偷偷将手伸进袖里,左手掐右手,生疼!
这并不是梦,那夜的血和昨夜的血都是真的,她们流落至此也是真的,睡在凹坑天当被褥地当床的日子也是真的...长亭笑着笑着神情便渐渐落寞了下去。
一出凹坑,便有挽了妇人髻的女子躬身奉上热茶与沾了盐的干馍,外头岳老三正带着弟兄们将零零碎碎的东西全挪到推车上去,岳老三眼神尖,笑着拍了拍肩头积的雪和灰,大步流星地朝里来,高声问,“昨儿睡得好吗?”
长亭接了热茶,没接干馍,笑着应他,“好,托三爷的福,一无蚊蚋搅扰,二无性命之忧,自然睡得好。”
岳老三眉头一动,手一抬示意长亭拿着,“...在荒郊野外久不见盐,这干馍上头沾了青盐,白天赶路就不冷!”
米粮有多要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瞅一瞅昨儿夜里那拨人为了抢粮,不要脸不要命的模样。
所以长亭一开始没接,吃人的赶路干粮,就像在吃别人的命。
女子神容恭顺地佝着腰杆,长亭不接,她便一直这样举起来,长亭看向岳老三,岳老三大喇喇冲她一笑,“快吃吧,别耽搁了,东西都拴好了,就等着出发了。大不了到了前头的市集你再买罐盐巴来还回来!”
车队还要同她们一道走!?
究竟这岳老三是做好人做惯了,还是另有所图!?
图什么?
一无财,二无势,陡然福至心灵,他们不会是想将她们运到市集给卖了吧!
听说有些胡羯人很喜欢大晋女子...愿意出一车皮毛买入一个姑娘!长亭再看了看跟着车队一道走的那些女子,甚觉有理,紧跟着便心头大愕,随即便颤了颤,莫不是将脱狼窝又入虎穴!?
长亭向后一退,她不接,另两个下意识地也不敢接。
长亭眼神一转,岳老三便背手于后哈哈笑起来,“小姑娘想些什么呢!明人不说暗话,我岳老三指着岳家的性命名声发誓,绝没安坏心。这世上三种人无罪也该死,人牙、老鸨、说媒的!某平生最恨的就是这三类人!”
长亭颔首一笑,“岳三爷明人不说暗话在前,某虽年弱智短,亦知投桃报李。一路过来,某见多了人了。贪婪者、背义者、惰惫者,傲慢者、色令智晕者,人性本善?某看不尽然,这几宗罪也是人性之初,一路来世间百态、人性冷暖某都见到了。某虽眼见浅薄,可也深知如今世道人心不古,绝不可轻信轻看,否则吃亏的便是自己个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汉子们进进出出拾掇东西,那几名女子柔顺安婉地将包裹负好。
岳老三听着有趣,有汉子凑过身来轻声请示,岳老三手一抬,不让汉子说话,直让长亭接着说下去。
长亭顿了一顿,轻声道,“鸦雀南飞、鱼逆流上、花谢果结,皆为因果循环。藏在人心中、身上的罪恶与邪念,被如今的世道苍生一逼,顿时显露无疑。三爷于某有恩,某不愿以恶劣之思擅加揣度三爷心胸。三爷推车北行,想来是极为要紧隐秘之事,某实在想不出三爷有何一定要携某前行的理由。”
问得很坦白了。
论这个小姑娘出身家世如何,岳老三私心里是很喜欢长亭的,从昨儿下狠手将先行探子当作质子拖延时间,再到几句话便挑起两方争端,最后还敢在不明就里的环境里结结实实地睡一夜好觉,这姑娘身上有股劲儿——谁不让我生,我也让谁死的劲儿。
若是个小郎君,一定扣下来当他的副将,可惜是个小丫头片子。
可是若他没有看到这股劲儿和那番聪明,他是没可能下令救援的。
岳老三想了想,笑道,“姑娘口中的几宗罪,贪婪、惰惫、色令智晕...都是心生欲望,才行差踏错。某虽不才,统领这近几十号人,却还不至于贪图三个小姑娘的钱财和利益。某心中无欲,自然纵这世道变成哪般模样,也没道理将罪恶逼出来。”
长亭笑容一敛,微微一愣。
岳老三继而道,“姑娘见到了人心之恶,却忘了人心也有善的地方。某一儿一女,长子岳番姑娘已见过,次女同你一般年岁,看到姑娘,某便在想若某的女儿流落至如此荒郊野岭,与豺狼虎豹、流民乱匪同行,某的女儿会不会像姑娘一样如此坚定平静地努力活下去。不想不要紧,这一想,心头就慌起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鼻头猛地发酸。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某是个大老粗,背过两三句词,可到底多活这么几十年,总多懂些人世间的道理。姑娘问缘由,其实并没有缘由。多个人一道走,不过多了两只脚跟在队伍里,却可能多救了一条命。”岳老三想起来昨夜遣人送往南边的那封信,陡然分不清真心假意了,颇有些感慨,“有些人,某不屑于救。可有些人,某是一定要救的。”
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那万分之一准确的猜测,都要救这三个小姑娘。
岳老三捋了一把胡须,只待长亭如何答。
长亭微微抬起头来,紧蹙眉头,心里五味杂陈,她分不清岳老三说的是真是假,可她却无端端觉得岳老三是没有恶意的,无论出于什么目的。
她信这个世上还有好人,胡玉娘、没忍心偷那十几枚铜钱的借宿房主...
可一个杀伐果决、见惯生死且明显与行伍军营有关联的中年男人?
长亭偏过头去,唇角朝上轻抿,眨了眨眼,再颔首致谢,“...等过了市集,便买来青盐与米粮还给三爷!”
岳老三仰头朗声笑得极为洪亮,伸手便想去拍长亭的肩膀,手伸到一半赶忙打住,转而去拍呆立在一旁的岳番,说了和胡玉娘一样的话儿,“瞅你这傻样!还不赶快给老子去前头推车!”
站洞口吹了大半刻的风,小长宁瞌睡一下子醒了,见岳老三山一样的背影渐行渐远,凑上前去悄声问,“阿姐...我瞅他不像是坏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自然不是坏人。
长亭不会承认当岳老三说起一双儿女时,硬汉铁血的那双眼睛和神情,让她想起了她的父亲。
可惜,再没有人比她的父亲更好了。
长亭笑咪咪地伸手揉了揉小长宁的头发,“等到市集,给阿宁再买两根好看的头绳!”说着便佝腰去牵起小姑娘往前走,又折身去唤胡玉娘,“阿玉,走了!”
胡玉娘偏着头杵在雪地里头,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小长宁笑眯眯地一手牵长亭,一手去牵胡玉娘,却听胡玉娘附耳轻声问长宁,“...将才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呢?恶不恶,善不善的,怎么就能笃定那岳三爷不是坏人了啊...万一他们将我们牵去卖了咋办?”
长宁呲牙笑起来,嘴巴一漏风,说话就不严,“哎哟,简而言之呢...就是阿姐先问那三爷你为啥要带我们一道走,我们一路上可没遇上多少好人没这好运气。然后三爷就反问阿姐,嘿!你们有啥值得我想要的呢?!我们身上自然没有啦,所以阿姐就没话说了。”
这一言够简,长宁手揪着大袄衣服摆儿,弱声弱气地再道,“跟着他们全是我们占便宜,别人在我们身上占不到一点便宜,动机没有,欲望没有,所以恶行自然也不会出现了!那三爷是让我们放宽心!”
小姑娘说到兴起处,哑着嗓子学岳三爷说话,一来一往的倒是交待得很清楚。
理儿是这个理儿,可话儿分明就不是这个话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再看胡玉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想了想,好吧,如果只有这样玉娘才能听得明白,那只有这样了...好容易回过神来,再一细想,压低声音颇有些无可奈何,“到底是谁教你‘啥呀’,‘嘿呀’,‘哎哟’这些词儿的!?”
长宁转个背就把人卖了,立马伸手指向胡玉娘。
长亭简直想扶额深叹。
下了斜坡,昨夜漫天血的平谷白茫茫一片,尸首与血水都没有了,血迹是被鹅毛大雪盖住了,可尸首呢?
长亭望向走在最前头的岳三爷,是他们夜里要清理不完,索性放了一把大伙烧了去吧?再经了一夜的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昨儿一道进谷的时候还是人挤人、肩并肩了,今儿却是空荡荡一片,了无人烟。
胡玉娘也有些感慨,小声问长亭,“如果昨夜他们没下来,这儿会怎么样啊?”
“全是死人。”
风一吹,长亭被吹得浑身一激灵,声儿也跟着抖起来,“一个不可能束手就擒,一个不可能放弃银饼,两头一打架,除了有人死,否则没可能停下来。”
只有他们死了,她们才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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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是怎么瞅出来那起子人是逃奴的?还笃定是北边藩王那叛王府里头的逃奴?”
这太匪夷所思了。
纵算是说蓟话、有一日三食的习惯,也没道理就一口咬定他们是从叛王藩地里出来的仆从呀,胡玉娘跟在长亭身后,亦步亦趋,攒了一夜想问的话儿,急急慌慌地埋下头刻意压低声音,“还有岳老三推车上运的药材是要往哪里走?带的这近十个女人又是什么意思?一路上照料老爷们的衣食?不大可能吧,带女人走多麻烦呀!”
“我只判定那拨人是逃奴罢了。”
风一下接一下刮在脸上,长亭拢了拢毡帽,“说是蓟州叛王符励的家奴,只是耍诈罢了——寻常的逃奴能有一个银饼一个人的市价?出来走外城的本来就是将脑袋悬在铁线上,有的人一辈子也没看见过一个银饼,只有为了足够多的钱财才可撩拨他们搅和进浑水的心思。”
“那...一人一银饼的话是假的?”胡玉娘有些吞吞吐吐。
长亭极镇定地点了点头,“嗯,是假的。”
胡玉娘明显一怔。
“所以...那拨流民...死得太冤枉了....”
胡玉娘极难接受,声音发抖,“十几条人命啊...”
是啊,那十几条人命也被岳三爷下令剿杀了,一个没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声音很冷静,活了十几年,她从未这样冷静过,“你以为若那拨逃奴得了手,那十几个流民不会一哄而上趁火打劫吗?我们身上有米粮有银两,更重要的是我们是三个小姑娘。三个小姑娘落到一群恶狼手里会出什么事。玉娘,你比我更清楚。”
话头一顿,眼神望向前方,岳三爷后背魁梧,走路虎虎生风,长亭未曾压下语调,轻仰下颌,笑了笑,这才回答起了一开始的问题,“我不知道岳三爷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带了些什么,准备做些什么...咱们不需要知道,也不用知道,凡事多知无益。昨夜岳三爷拔刀相助,却选择了赶尽杀绝,私心揣测这一则防止暴露行踪,二则是为了隐藏实力不留痕迹。那拨人是死得冤枉,可若他们不死,咱们便身涉险境。”
岳老三一看便是练家子,她晓得岳老三听得见。
她是被娇养了十几年,可她到底姓陆,平成陆氏屹立几百年不倒,总还是有些道理的。往前陆绰教导陆长英这样说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说好听些是为了个礼字儿,说明白了就是为了自己的命。”
岳老三没明着问她的来历,可长亭要把自己的态度摆到台面上来,明着告诉岳老三无需顾忌。
胡玉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埋头走了良久忍了忍,终究没忍下去,轻声问长亭,“那为什么岳三爷一开始不让人冲下来救人?”
连胡玉娘都想到了。
长亭没答话,却伸出手牵了牵胡玉娘。
决定拿银钱出来买一样东西时,总是你看中了这件东西的价值。
决定选这条路向前走时,总是你明白只有顺着这条路才能走到想去的地方。
长亭摸不清岳老三出手相救的理由,可她知道,岳老三在她与胡玉娘身上看到了价值——就在她们三昨夜搅乱气氛之后。
长亭一抬头,没见岳老三回头,却见那少年岳番回了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少年后背撑着粗麻绳,攒足劲踩在雪里头,身形朝前一顶,麻绳便随之紧绷绷地弹成一条大直线,估摸着是听见了后头几个小姑娘唧唧喳喳说话一直没停,扭过头来瞅,没瞅长亭,眼神直勾勾落在胡玉娘身上,似笑非笑地嘴角一挑。
雪中,少年,黝黑,挺俊。
一切都蛮美好,可惜这美好没维持过半刻,岳番便捂着头就“哇哇”乱跳起来。
因为...他头上挨了一闷棍儿...
“拉车就好好拉车!胡乱朝人小姑娘笑作甚!呸!个小臭流氓痞子头上生疮脚底流脓的!”
岳老三一个飞手翻得极快,反过手又是狠狠一下,叫人看不清动作。
长亭就没见过这么骂儿子骂这么狠的爹...
胡玉娘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
这姑娘心宽,一笑过后就忘了将才问了啥。
一行人是赶路赶惯了的,一个上午就翻了个小坡,长亭脚上疼得钻心,怕是磨破了皮,小长宁一手揪着长亭的衣角,一只胳膊被胡玉娘架着走,胡玉娘见长亭走得不顺畅,有心想帮,可手上腾不出地方来了,便凑过去轻声告诉长亭,“忍一忍,还好是冬天儿,磨破皮不至于发肿,等咱们歇下来我找东西给你包一包脚,才好走路。”
长亭笑眯眯地点头。
谁知晌午没让歇,就每人发了两只干馍和一条风干了的不知道什么肉的肉干,长亭就着水喉头梗着硬吃完了干馍,三个姑娘都重孝压身,又将肉条还了回去,“...重孝在身,不食荤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岳番嬉皮笑脸地让她们藏着,“给就拿着!等到了市集看看能不能换根头绳或者换点儿用的,这比银钱好使!”再戏谑地打量胡玉娘,“给这位姑娘买点胭脂香膏也不错嘛,女人总得有个女人样,别整天拿着匕首吓唬人。”
这是在记昨儿胡玉娘拿刀对他的仇!
胡玉娘横看竖看,一张脸涨得通红却不晓得该说啥,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昨夜冒犯了。”长亭笑呵呵地打圆场,“岳小爷别记阿姐的仇气。”
一句岳小爷叫得岳番嚼着狗尾巴草便洋洋得意起来,再插了袖兜向后走,走到一半折过身来,吊儿郎当挤出个三白眼,“我说,你们当真是姐妹啊?这无论从外貌、脑子、体型上看,都应当是一个傻哥哥,两个小妹妹呀...”说着便朝后一蹦,笑嘻嘻地往后走。
这嘴毒得哟...
长亭可算是理解为什么岳老三那么喜欢骂儿子了。
胡玉娘气得没法子,把肉条往长亭手里一塞,牵起小长宁便气鼓鼓地朝前走。
长亭想一想觉着岳番说得有道理,便连同胡玉娘那份也揣进了袖兜里。
岳老三站在石块儿上往北边眺望,高声鼓舞士气,“...刮的东北风,北边山崖积了一层极厚的雪,太容易雪塌了!若今儿个咱们不抓紧走过去,晚上就没法子到市集喝酒吃肉!”
“老子喝老汪头的糯米酒!后劲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啪——”
“你他娘的是谁老子!?”
岳番捂着脑袋呲牙咧嘴地想哭。
岳老三说得有道理,雪一崩,就堵在这铎山里头了,没个三五天出不去,男人嘛一听喝酒吃肉便气势一下子就涨了起来,推车朝前呼呼走得飞快。
长亭却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岳老三,他还会看风向?
男人一走快,后头的女人家便有些跟不住了,小长宁腿短身矮拖着走在最后头,饶是如此小姑娘也咬着牙一只脚从雪里拔出来,再拿一只脚从雪里踏进去,却没叫半句苦。
胡玉娘想了想,便一个反手将小长宁背到身后,小长宁惊呼一声,下意识紧紧勾住胡玉娘的脖子。
长亭赶忙让胡玉娘放下来,“...阿玉你做什么!快把她放下来!你也累啊!”
胡玉娘憨乎乎地把手背到身后好托着长宁走,满不在乎,“我累什么累,说了一家子姐妹,你扛不住就我上,阿宁不是我的妹妹?分个屁的你我呀。”
长亭嗓子眼发酸,边忍边点头。
也不晓得走了有多久,长亭便埋下头朝前走,将出行的时候还有力气与玉娘、长宁说几句嘴,可越到后头脑子沉甸甸地发晕,脚上腿上的倦怠都跟被火燎过似的,火辣火辣地又酸又痛,车队的女人过来扶,女人的头被头巾包得结结实实的只露了个眼睛出来,长亭却一眼看见了女人皮手套子后头露出来的手腕,很是白净细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眼神一移,这才认真打量起女人的眼睛来,很年轻,如秋水碧波,流转无痕。
眼睛长得这样好,别的也不会太丑。
一群大老爷们送着药材,外加拖了几个长相姣好的女人到北边儿去...长亭当真是没头绪了,女人扶的力道很轻,指腹贴衣指尖微微翘起,长亭眼神从那双手上一掠而过,颔首谢道,“多谢婶婶。”
梳了妇人髻,就得唤婶婶,这是大晋的规矩。
那女子哧地一笑,眼睛眯得如弯月般,声音被捂面的头巾一挡却也显得动人清脆,“姑娘唤奴青梢便可。”
有的庶民自称为奴,可更多的是家婢仆从自称奴家...
长亭点点头,越发摸不清这队人究竟是要做什么。
想不通透的憋闷之感简直让长亭想再学胡玉娘口口声声爆句粗,怪道陆绰曾经评价她,“机敏有余,决断不足,却喜好着眼于细处,忽略大方向,虽善思善想却常常让自己陷进去...”
不过父亲铁定没想到,托她胡思乱想的福,昨儿竟一眼就瞅出那拨逃奴来历不对!
长亭心下雀跃,却陡然间低落下去——她再认真地一点一点改掉坏毛病,再努力地成长,可她的父亲再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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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旁边帮忙扶着,长亭轻松许多,胡玉娘也松了口气儿。
日头渐落了下来,这条道上也就他们一行人,偶尔有为生计所迫的采药人背着背篓冒大雪上山,胡玉娘便在旁解释,“...冬天采参挖灵芝,雪一大,采药人出不来,困死在山林里的每年都有那么几个。”
长宁趴在胡玉娘肩头睡得迷迷糊糊着,软声软气儿道,“每年都有人被困死,为啥每年还有人进去?”
“因为不趁着冬天进山采药,这一年一家人就没钱买米买粮啊。”胡玉娘一副大粗嗓门,一遇到小长宁便不由自主地柔下声调来,“拿一条命换一家人的命,划算不划算?山里人这道算术还是会算的。”
长宁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前头又来了三两成群的采药人,手执镰刀,带着厚厚的绒毡帽,大老远便冲岳老三吆喝着打招呼,“岳三爷!又送货呢!这回怎么多了两个小娘子!”
岳老三笑呵呵地高扬胳膊,朗声应和,“家里头的侄女不听话,乐意出来闲逛悠!拗不过!只好带着走!”
长亭埋头瞅了瞅,分明是多了三个小姑娘啊...
“老乡眼睛太毒了!太他娘的毒!”
岳番不知何时凑过脸来,那根枯黄枯黄的长野草还在嘴里头一上一下地嚼,难得一本正经地蹙了眉头,很悲愤地叹了口气,“竟然一眼就瞅出来你不是小姑娘这个天大的秘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胡玉娘深呼又深吸两口气,气得胸腔发胀,背上还背着小长宁,不好动弹,可又是不擅口舌,憋半天憋出一个字。
“滚!”
岳番其人,哪能说滚就滚,至少得挨了岳老三两个骂骂咧咧的巴掌过后,才心甘情愿地滚走。
少年郎被蒲扇大的巴掌扇得呱呱直叫,胡玉娘舒了口恶气,长亭笑起来,边笑边问那青梢,“三爷常常走这条道儿?”
若不常走,怎么可能乡里头的采药人能认识。
青梢约是抿嘴一笑,眼睛弯如月牙,没急着回话,从怀里掏了一只小香囊出来递给长亭,“...拿百合花叶和生姜蜜捂着熏的香,奴见姑娘手上生了冻疮,若不嫌弃等到了市集,夜里头就用热水化开,泡一泡手用处很大...”
懂了,这就是什么也不能说的意思呗。
长亭也没客气,手上接了,也展眉一笑,温声应了个谢,“正缺着呢...雪中送炭。”
叫两个字青梢,显得倨傲又高高在上,可若是加上姐姐,让她去叫一个自称为奴家的女人姐姐,她更叫不出口。叫胡玉娘阿姐,心里坦荡荡,可再换了个人,皮肉下流的鲜红的血还深深地刻着陆姓的烙印,让她还是没办法应和。
索性便模糊了称谓。
青梢没在意,温温婉婉垂眉浅笑,很是柔良的味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暮色大合,前头人燃起了松油火把,映衬着深蓝得发黑的天际,男人们走路飒踏发出很整齐的声音,天际难得有了几颗很亮的星辰,路渐渐也好走起来,约是前头人烟密集大缘故,路上的积雪和沉冰少了很多。长亭便坚持让胡玉娘把长宁放下来,哪知胡玉娘也不干,小长宁也不干,瘪嘴却不敢哭,伸出一只脚来,“阿姐...疼得厉害...”
胡玉娘在旁边帮腔,“小姑娘家家没走过这样长的路,我也没背多久,还能背得了,天都黑了,万一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下来。”
长亭神情严肃,“下午让背是因为路上积雪深,阿宁没法子走,现在脚能直接挨到泥壤,且天都黑了,歇得也够了。玉娘是阿姐,不是阿嬷,天黑路难走,自己能走就自己走,还能看清楚些,若两个人栓在一起,要摔就只能大家伙一起摔,阿宁,你想玉娘阿姐摔吗?”
天黑路滑,分明就是一个人更好走些。
明明一开始都没喊累喊疼,被人一心疼,便顺势嚷了起来。
这大概也是人的天性。
小长宁巴着胡玉娘的脖子不放手,双眼红红的,想哭极了,却朦朦胧胧地见长姐神情很肃穆,死死憋住不敢哭。
“阿宁,你舍得玉娘阿姐摔跤吗?”长亭沉声再问一遍。
这么多天,这还是两姐妹头一回僵起来,胡玉娘蹙着眉头左看看右看看,伸手拉了拉长亭的衣角,想说什么却被长亭拿眼神止住了,嗫嚅嘴唇再想了想,没说话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不舍得...”长宁细声细气地带着哭腔道。
长亭点点头,再静静看着幼妹。
长宁便向下一挣,抽搭着告诉胡玉娘,“劳烦阿姐...放阿宁下地吧...”
岳老三走在前头,两只耳朵支在后头听,岳番凑过头去悄声细语琢磨道,“...三个小姑娘不像是庶民常人,哪家庶民跟这模样似的啊...从昨儿晚上我就在瞎琢磨...就算是走惯江湖的小娘子也没道理这么敏锐,更何况再一细看,这三儿没一个看起来像是走江湖的人。大的那个倒是一身好力道好功夫,可说话办事也忒嫩了点儿...”
岳老三这回没打长子的头,乐呵呵地侧过头去,眼风朝后扫了眼,“不聪明没谋略,老子能下死力气救?和老子谈条件、打哑谜的时候,怯都不怯!那姑娘跪在蒲团上时,袄子下头的摆动都没动!喝茶是两只手捧茶盏,左手垫在杯底,右手放在杯身,小口小口地抿!动作好看极了!寻常人家养不出这样的姑娘!”
一想起来就浑身舒坦起来,手痒便伸手弹了儿子一个脑袋蹦儿,带着压抑着的欢悦,语气狂喜,“老子给爷找了个士家女!”
旁人要偏心,他偏他的心!
我们自己找!找不到就抢!抢不到就偷!偷不到,我们自己造一个出来!
要做大事的男人,背后得有个身份礼数都配得上的女人!
岳番大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士家女!?
士家女!?
他老爹给爷找了个...士族的姑娘...?
岳番无法抑制地想转头去瞧,一瞧便正好瞧到长亭浅笑轻敛眉地牵着长宁向前走,脚下小步小步地,像是先足尖点地,又像是脚面成了个弧度再如莲瓣起伏地一只脚跟着一只脚行云流水地走...
他还没见过哪家小娘子是这样走路的!
不对!夫人就是这样走路的!
岳番张着嘴半天合不拢,他奶奶的,他们运道也忒好了吧...一撞就撞到块儿大肥肉...
岳老三的盘算,长亭自然没法儿知道,她更想不到深入骨髓的礼节和言行早已露了馅儿。
前头火把四下闪着光,便有汉子执了两支烧得极旺的松油火把埋首小跑过来,玉娘伸手拿了一支,青梢拿了一支,玉娘撑起火把踮脚朝远看,眉梢眼角尽是喜气,也不管长亭能不能瞧见,伸手向远处指,“快瞧!那边亮极了!全是亮光!有人!”
是啊,如今的世道有人多不容易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难民庶民要不在逃荒,要不在逃荒的路上,明明各地儿都很荒芜,偏偏要从荒芜的这地逃到那地去。
看见人,看见光,就意味着不用风餐露宿!
长亭展颜一笑。
有光在前方,脚程登时加快了许多,人声渐渐喧杂起来,有挑货吆喝的,有高声唱卖的,土话官话,还有胡子话夹杂在一处,平白无故地就很暖人心。
这就是岳老三口中的过路市集!
外城临山,地势险峻本不宜生存与筑建,可却胜在远离官府且距胡羯之地很近,走外城的、私运商货的、胡人入晋怀有居心叵测之心的,来来往往都选择中途在这过路市集落脚,大晋势弱在这近十年之间,故而这过路市集也才兴旺不到十年。
市集没安匾额,只拿了两根长木棍支在市集门口。
长亭没想到已经入了夜,这儿还闹闹嚷嚷个没完,着胡服的高鼻子深眼窝胡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堆叽里呱啦拿胡话不晓得说些什么,也有晋人,眼睛朝外突脖子也粗得不行,瞧起来十分骇人。
胡玉娘悄声说,“...是因为没盐吃...”
长亭心惊胆战地掩眸不敢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岳老三是这儿的常客熟客,走到哪里都有人打招呼,七拐八拐将人领进了深巷里,这儿的草屋也是拿黄泥堆的,坑坑洼洼的泥巴坑就累在墙角,一进去却是出人意料的干净。
人多,岳老三便包了圆儿,又单给三个小姑娘单开了间房,“...三个侄女儿头一回跑江湖,可不敢委屈了!”
他这样冲掌柜的解释。
进了房间,胡玉娘四下搜寻了一圈儿,再坐下来倒了杯茶水喝,热水慰藉脾胃,顿时舒服地喟叹出了声儿,“...幸好咱们跟着岳老三一道走的...这过路市集连个女人都没瞧见。”
三教九流之地,自然只有三教九流之人才来。
女人混在三教九流当中的,当然要少些。
不跟着岳老三,长亭无法想象她们应当如何过雪山,如何保全自身,如何在这过路市集里头使钱补给。
长亭将窗户一把推开,风吹在脸上,面颊却有些热。
她心头颇为羞恼,为自己的自视过高,也为自己的太过想当然。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五十一章同行(下)
三个小姑娘将歇下,便有店小二在外头敲门,胡玉娘一打开,却见店小二先捧了三海碗臊子汤面进来,接着又费劲地拎了两大桶烫水进来,瞧上去顶多十岁,细胳膊细腿的,力道却大得很。
店小二边拎进来边嘴里头绕着官话,“...岳三爷交待的!里头有大木盆子,若几位兄弟烫水不够,直管叫我!”
唤她们作兄弟也应当是岳三爷交待的吧?
长亭笑一笑,“辛苦小兄弟了。”
多久没吃着热腾腾的饭了,胡玉娘先给长宁端,自个儿再捧着海碗吸吸呼呼地吃。
长亭将面往木案上一放,展眉一笑,便从兜里摸了颗小碎银塞过去,那颗极小极小的碎银粒儿可怜兮兮地摊在掌心里,长亭心头大慨——往前随手是打赏梅花样式、芙蓉样式的金馃子...如今拿枚碎银,都像心尖上的肉被剜下来似的疼。
这鬼地方没多少人见过真银子,明晃晃的银光被油灯一漾,像沉在湖面上极厚的冰。
店小二眼神瞬时便移不开了,汗巾朝肩上一搭,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没敢接,“三爷是给够赏钱了的!特意告诉我甭收小兄弟的赏钱,要被他知道了,能揭下我一层皮!”
“伯伯脾气是很厉害!”
岳老三说这三是他不知事的侄女儿,长亭自然不能拆台,将碎银负手一扣,也没收回袖子里,只明晃晃地摆在了桌面儿,一道温笑一道伸手给店小二斟了一盏温茶,“小兄弟喝口茶暖暖,顺道躲躲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店小二嘿嘿一笑,接了茶没喝,银子就放在眼皮子底下,他脚下压根迈不动道儿,嘴上谈兴跟着就上来了,埋头四下一瞅见没人,挤眉弄眼一副机灵相,“若说您家叔伯不厉害,这过路市集就没厉害人儿了!刀里来火里滚的人物!一旬走一趟!推车不离手,身边儿跟着十来个女人,旁人甭想知道他老人家推车里头藏的啥精贵物件儿!”
长亭抿嘴一笑,“过路市集里天南海北的好汉英雄都有,伯伯总不见得是顶厉害那个?这走镖运货的,哪儿还能没个闪失啊!小兄弟别见我唤三爷一声伯伯,就在我跟前尽挑好听的说!”
店小二背一挺,眉毛朝上大挑,“哟嘿”一声,紧跟着下意识就驳,“您可别小瞧您家三爷!推车里头是啥,大家伙都想知道,便有那不长眼的掐头冒尖儿趁夜去瞧,哪晓得蒙在推车上的青布都还没摸到,就被岳三爷当场断了手骨,第二天早上就被倒吊在市集前头那高杆儿上头!”店小二眼一眯,啧啧嘴,话头拖老长,“光溜溜的,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没下死手,这若下了死手,别说要杀鸡儆猴,怕是能立马引起众怒。
想不到岳三爷一副莽汉子的样儿也明白审时度势。
店小二谈兴正浓,一口官话说得溜顺,在长亭跟前把岳老三捧得老高,小儿眼神里却极为崇敬,不像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模样——这岳老三有银钱有力气有一帮子兄弟,一旬一趟地走倒还在这路上打了些名气来。
可若是岳老三真如她所想的那样,是官府或世家或军队里头的人,不应当是越没人知道越好吗?
越低调,行动便越方便。
长亭手袖在宽袖中,却暗忖起另一桩事来,正巧店小二口中说道,“...雪没积这样深的时候,山里头有山匪,专挑过路的走镖人下手,都不是啥善茬,是善茬也不能走外城了,两边儿一碰生死难料。可岳三爷不同,就没人敢劫他的道儿...”
长亭心头一动,温声笑问,“不是前些天珏山里头还出了桩血案吗?也是山匪干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店小二眉头一皱,仰脸朝天花板瞧去,想了想,很笃定地重重点头,“...不在我们这儿,在珏山那头...”
长亭膝头大颤,心悬吊吊地向上提,手紧紧蜷成了一个拳头。
店小二话头一顿,再言,“都是上个月的事儿了,是户做皮毛生意的商贩子,收的胡人的货不敢往内城走,在珏山东北麓被劫了道,运货的三掌柜和几个小厮都没了命。”
长亭微不可见地僵在半道上,隔了半晌,试探性地问道,“...没了?”
店小二咧嘴一笑,小小儿郎牙齿却黄得像脚下的泥巴,“就没了啊!山匪也是看人劫道的,人多不敢劫,人凶不敢劫!”
长亭面色更僵了。
陆家长房遭截杀灭门的消息还没传出来,她不敢在岳老三跟前露一点儿口风,岳老三属狗的,闻着味儿就能找着肉,平成陆氏身份太敏感,她根本不敢冒一点点险。
只有这过路市集南来北往,驿站里的店小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什么都知道!
可偏偏不知道十天前,有近千人血染珏山!
有人将此事刻意隐瞒下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脑子乱糟糟的,想来面色也不好,胡玉娘呼了口面条儿,轻轻拿胳膊肘撞了撞长亭,长亭猛然回神,却见店小二眨巴着眼睛直勾勾地打量着她。
长亭抿唇颔首笑一笑,敛眸遮住目光里的神情,一下一下地拍着胸脯,语气似乎有些后怕,“...再也不胡乱闹别扭,非得跟着伯伯走了!骇人得很!”边说边将那颗小碎银往店小二身前推,冲他眨了眨眼,作势四下瞅了一瞅,语气压得低低的像在说悄悄话,“小兄弟能帮我们买点胡人的绢帕、头巾回来吗?若银钱还有剩余的,再帮我们买点儿香膏香粉...”
店小二眼神发绿,这富人家的败家娘们,晓不晓得这小碎银子能买一箩筐的香膏香粉来!
长亭面上一愕,小声问道,“这...这银钱不够?”语气陡然低落,伸手便将碎银子朝怀里揣,“那只有不买了...出来让爹爹多给些银钱,可爹爹不肯...”
店小二手飞快一抬,极为敏捷地便从长亭手里将银钱给抠了出来,连声道,“够了够了!刚好够!等买完东西,小的给兄弟送上来!”
长亭抿嘴笑,一边笑一边点头,眼见店小二朝外走,将走到门口,便心头默数三下,“三”一落地,突然高声张口,“小兄弟!”
店小二肩头一耸。
“劳烦小兄弟这点小事就甭给我伯伯说了...哦...掌柜的也甭说,掌柜的和伯伯熟...伯伯最讨厌女儿家买东买西,没的出来拖后...”
长亭话还没说完,店小二就赶忙飞快答道,“不说不说!不能说!铁定不说!买完就给您送来!”
话刚落地,便跑没了人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将门一关,背靠在门框上,脸色瞬时大变。
胡玉娘正捧着海碗大口喝了一口热汤,面还没嚼,嘴里头便有些可惜,“...一小颗碎银子可以换多少贯五铢钱了呢...不过有钱难买爷开心,好容易今儿个安定下来了,不用一觉起来睁眼便能望见天...”
长亭大喘了几口粗气,便顺着门框向下滑。
胡玉娘一声惊呼,碗随手向桌子上一放,便扑过来扶住。
小长宁蹲在地上叫,急忙揪着长亭的衣角直喊,“阿姐!阿姐!”
长亭反手一把扣住胡玉娘的手腕,眼神却极为炙烈地看向幼妹,从嗓子眼里艰难挤出话来,“哥哥...哥哥没丧生...哥哥可能还活着...他逃出来了...因为贼人并不笃定哥哥到底死了没有...所以瞒下不发...阿宁...瞒下不发有很多种可能,有可能是贼人要有充裕的时间做下局来金蝉脱壳...也有可能是摊儿还没有收拾干净...但是最大的可能是哥哥还活着...只要哥哥一日没被找到,贼人就一日不安心!”
说得语无伦次,长宁只听懂了陆长英或许还存活于世的消息,手紧紧握住长姐,眼神极亮,“那二哥呢!那茂哥呢!”
长亭眼神中的热度渐散,手心慢慢冰凉,极为艰难地仰了仰颈脖,她竟无法回答长宁。
长茂还活着没有?
她没有办法判断,更没有确定,长茂是庶子,是不为人知的庶子,或许就因为这层身份才不会被贼人看重,或许...也还存留了一条生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小长宁的鬓角,语带哽咽,声音落得极轻极轻,“或许也活着呢...茂哥也活着也说不定呀...”
长宁瞬间狂喜雀跃起来,“哥哥们会来找我们吗!?”
长亭轻颔首。
“骑着烈云!?”
“骑着烈云。”
长亭轻声,却极为笃定。
与其说是告诉长宁,不如说是在悄悄说服自己。
胡玉娘耳朵听着长亭的声音,瞬时眼眶发热,伸开双臂紧紧圈住两姐妹。
长亭拿起长箸时,海碗里的面已经坨成一团一团的面疙瘩了,汤水也温凉温凉的,长亭埋头吃,将一大碗汤面全灌进了肚子里头,没隔一会儿,店小二眉飞色舞地将买到的东西摊在桌上,满满一桌,来不及样样介绍,生怕长亭找他讨钱似的,背过身拔腿就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胡玉娘边埋怨店家黑心黑肝吞人钱财,边一件一件地将薄纱往头上套,一边套一边问长亭,“好看不好看?是蓝的好看还是绿的?”
长亭统统都说好看,胡玉娘便更舍不得取下来了。
套得多了,身上的色儿就像开了间染坊似的,偏胡玉娘动作表情还不少,一扭一扭的显得喜庆极了。
长宁兴高采烈地指着胡玉娘笑得一抽一搭,险些喘不过气儿来。
驿站的褥子铺得极厚,软绵温热,黄泥筑成的土坯火炕烧得极旺盛,三个人平铺仰躺在炕上,小长宁一挨枕头就睡着了,嘴角还挂着笑抱着被褥横七竖八地睡,长亭照旧睡中间,胡玉娘眯着眼睛,长亭以为这心极大的姑娘也睡着了,勾唇一笑再不自觉地慢慢淡下去,翻了个身。
“能逃一个顶好,能逃一双,赚了。”
胡玉娘并没有睡着。
长亭肩头一颤,胡玉娘看着心疼,小声开口,“...我是十岁的时候逃荒过来的,爹娘拿我给哥哥换干粮吃,后来用三个干馍换了我的那户人家把我以五个干馍的价格又卖了出去...”轻声嘟囔一句,“所以我现在一见干馍就烦。”顿了顿再回归正题,“几经波折,爷爷救了饿得要死的我,正好我原就姓胡,爷爷也姓胡,爷爷说是缘分,就把我当成孙女养。爷爷的儿子本是入伍当了兵,后来在豫州受了伤,行伍没等他,他就又在豫州落脚生根了,叔婶不许爷爷养我,说费劲,爷爷却很坚持...”
胡玉娘抽了抽鼻子,带了哭腔,“爷爷说...阿玉已经换了很多个人活了,这回轮到阿玉活了...爹娘拿我换哥哥活路的时候,我就在想,这样也好,至少还有一个能活下来...”
长亭背对着胡玉娘,肩头耸动。
胡玉娘轻轻握了握长亭的手,之后再无他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夜已深,外头喧嚣渐散。
长亭阖眸临睡前,陡然想到,若不仅仅是因为还没捉到哥哥呢?
若还因为没有见到她们的尸体呢?!
长亭浑身一颤,深吸一口气,随后强迫自己睡觉。
不必自己吓自己!
只有养足了精神,才能应付诸多艰难险阻,若自己先要死要活地怕得要命,那别人的刀还没架上来,其实早就输了。
长亭手揣在衣襟口处,右手紧紧握住胸前的那枚古白玉扳指。
长亭觉得将合眼没多久,就有人叩门叫起床了。三个小姑娘麻溜地背起包袱下楼与岳老三汇合,岳老三不知何时搞了一架骡子车来,示意三个姑娘并一个青梢上车去坐着,长宁一声欢呼便往里头钻,胡玉娘跟在后头,青梢愈发恭谨地扶住长亭。
长亭深看了岳老三一眼,忽觉自个儿像只待评估市值的物件儿。
赶骡子的是岳番,一路隔着幔帐同胡玉娘斗嘴,胡玉娘顶不过两个来回就气急败坏得要打死岳番。
“唉,快走啊,阿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啊!?”
岳番一挥马鞭,“嘿!早晨才吃这么草料,怎么这时候又跑不动了!”
胡玉娘在内厢气了片刻,气沉丹田大声吼道,“你才是骡子!你全家都是骡子!”
岳番也在外头高声叫起来,“爹!有人说你是骡子!”
...
胡玉娘一默之后便抓着长亭的手,强迫自己冷静,再咬牙切齿地说,“总有一天我要打死他!”
“嗯,你现在撑住,我等着看。”长亭好心安慰。
一路轻松,长亭挑开车帐朝外看。
嗬,外头的雪好像下得更大了呢。
幽州城外也雪落无痕。
一长列轻骑纵马踏雪前行,正是沿着岳老三一行人走的那条道儿朝前走,雪积得很深了,车辙与脚印早已被久未停息的鹅毛大雪重新掩盖,白茫茫一片,率轻骑策马于最前之人高扬马鞭,骏马随即朝天嘶鸣一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后头的兵将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
戴总兵坐在马上,马蹄四下踢踏,人的身子时而朝前倾,时而向后仰,人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痰,“奶奶的!这鬼天气,老子的手都冻得张不开了!刺史大人还让找人,找个鸟人啊!”
这可不是问句,副将决定三缄其口不予作答。
戴总兵马缰向上一提,马儿便老实了许多,话是这么说,可刺史交待下的三天,如今已经去掉了一天了,刺史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绝无回寰变更之可能,说三天不到军法处置,若时间到了人没找着,就一定会见血!
戴总兵再呸一口,连带着呼出的热气儿,恶狠狠地话道,“找!给老子翻天覆地地找!两个小胳膊小腿儿的姑娘家要没死,还能遁天入地了不成!”
一声令下,作鸟兽散。
百余兵士分作两拨,一拨向山上去,一拨朝平谷里头走,平谷白雪茫茫一片,前日夜里的那场恶战流出的血已经随时间干涸浅淡了。
戴总兵被冻了两天,一想到回去还要去领三十下军棍便恶火心生,侧过头去问副将,“...你说两个小姑娘能藏哪儿去?刺史大人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珏山上头的那洞里通的地儿我们都找了,因结冰没能走出去的地方也让乡民们给咱们指了通到哪里去?通的不就是这条道儿!?要她们走外城,铁定得过这道儿,走山上是想找死!”
明明这是问句了...可上头自个儿给答了,下面人当然要迎合捧场。
“总兵说得极是!我们找得没有错儿!”
副将话音未落,平谷那头就有兵士叫喊起来了,“有血迹!平谷下头有血迹!就藏在这大石块下头!别的地方被雪遮住了!看不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戴总兵眼神一横,正要开口,又听别处兵士再喊起来,“总兵大人!把雪掘开有烧过的灰!”
“总兵大人!斜坡上凹坑里头有地方的雪比别的薄!应当是有人才落过脚!”
“总兵大人!”
“总兵大人!”
此起彼伏,不过是应证了这里有人驻扎过罢了!
又不能证明是两个貌美端庄的小丫头在这里停留过!
戴总兵嘴一撇,没觉得这些发现有什么了不得,顿时没了耐心,正要将手上的马鞭向上一挥,示意队伍赶紧整合起来撤回去搜寻,身旁的副将憋了憋终于没憋住,开口道,“总兵大人,若你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独身在外,你会怎么做?”
戴总兵眉梢一抬,沉吟半晌才开口道,“我?我就雇辆车走!有个马夫陪着总归要轻松些!”
副将赶紧赞道,“总兵大人好谋略呀!”话头一顿,再启发道,“那如果没有钱粮雇车走呢?如果恰好有一帮子人和你同路呢?”
“那我得看看那帮人可信不可信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戴总兵手指摩挲着马鞭顶端上镶着的乌金八宝,“如果可信,就想办法和他们一路走。如果不可信...嗯...就还是雇辆车!”
副将默了半晌后,重新提起精神来奉承,“总兵大人英明!总兵大人说得极是!那如果那两个小姑娘也有总兵大人的谋略呢?如果她们不是自个儿独个走的呢?冰天雪地的,又没吃没睡,自然是跟着一帮子人一道走比较安全。陆家出身的姑娘身上能没点儿好货?那些个低贱的庶民见钱眼开,自然馍也能分,水也能分了啊。”
“所以...你觉得那两个丫头片子是跟在一大伙人里头走的?”
“也不确定...只是追上去查一查,自己也好安心...”,副将一个回神,又赶忙推辞,“不不不,这都是总兵大人觉出来的,是总兵大人觉出来的!”
戴总兵很满意这个回答,马鞭向前一指,冲副将说道,“要能找到,就是我悟出来的!要找不到,就是你他娘个混蛋乱想的!到时候在刺史大人跟前,就全是你的错处!”
副将背黑锅背惯了,连忙称是!
近百人利落上马前行,马儿四条腿跑得总比人快。
越发近了,两队人马离得越发近了。
而长亭却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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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老三这是下了重金呀!
长亭眼瞅着跟前摆在白釉小瓷盘上的几根翠绿翠绿的小黄瓜条儿,心里头默默这样想。
冰天雪地的,他上哪儿弄的黄瓜条儿和平白无故就变出来的这一套前朝钧窑白釉瓷啊!
小长宁揪了根黄瓜条就开吃,留了一颗门牙嚼得“嘎嘣”脆,三九天儿里新鲜蔬果都是稀罕物件儿,三个小姑娘并一个青梢一人留了小半条,还剩了大半盘,长亭掀了车帐,将瓷盘拿在手上递给岳番,“托三爷的福,这冰天雪地还能吃着蔬果,大家伙也一道尝尝,我们吃独食,脸上臊得慌。”
岳番没客气,马缰在手上一栓,伸手就拿了小半根儿,叼在嘴里头嚼,再很舒畅地吁了口气儿,“好吃!”拍了拍车座旁的空当,示意长亭把瓷盘搁在那儿,“...就放这儿吧,谁要吃谁来拿!”
这士族小姑娘倒蛮会做人的...
岳番一口把马缰横咬在嘴里,腾出手来探身把车辙拴紧实点儿,一回头却见长亭伸出来的手上还捏着瓷盘,便笑起来,“拿着不嫌累得慌啊!”
长亭抿抿嘴,一眼就瞅出这是前朝旧钧窑瓷里烧出来的,放在一个平常姑娘身上显得有些不妥当,想了想轻声轻气地说道,“车座上颠儿,盘子容易裂瓷。”
前朝旧钧窑裂了一个少一个,长亭到底舍不得让这盘子裂了碎了。
长亭从怀里掏了手绢子来,将黄瓜条包在帕子里,递了出去就搁在岳番拍过的地方,温声笑道,“帕子昨天刚洗过的,可干净了。”
帕子还带着胰子的香气,岳番微怔,马鞭一扬朗声吆喝,骡子顿时跑得飞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昨儿一到过路市集,他爹岳老三就摸了钱袋子出去了,大半宿才回来,牵了架骡子车,扛了一大匣子的瓷器,还买了一箩筐的白萝卜和新鲜小黄瓜,他偷摸问岳老三这统共使了多少银子,他老爹比了三根指头。
三条黄鱼儿啊!
三条小黄鱼儿啊!
岳番想起来就肉疼肝疼心疼,反正哪儿都疼,面上神情一露,他老爹一个巴掌又拍了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点儿钱等回去让爷出!你要会说话呢,明儿就在那姑娘跟前装成不经意露个口风出来,让人姑娘念着咱们的好,欠着咱们的情,往后行事有你小子的方便!”
那方帕子的边角绣了朵黄澄澄的迎春花,花瓣分明,花蕊泛黄,很灵动生意的模样。
在外头逃难,每日累得不行,还强撑着要把帕子洗干净...
岳番笑起来,再瘪瘪嘴,算了,露个口风不经意间说起钱财数目这种混账事,他一个大男子汉还真是说不出口。
车厢幔帐里头有小姑娘哈哈的笑声,那两个士族模样的小丫头没可能笑成这幅样子,青梢被精心教养得柔淑端娴,就剩了那个阿玉了...英气得像个小郎君,手头拿匕首,背上装弓矢,只有她能咧嘴笑成这个样子...
栈道的两侧杂乱无章种下的松柏高耸入云,雪积在云松高台上,大道蜿蜒向前。
小姑娘的笑声遭北风一漾,清泠泠的,像挂在屋檐下的风铃声。
岳番从腰间再掏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少年咧嘴一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中途未歇,这样一直向北,走到入暮。
天色将晚,岳老三找了一处平地,搭起篝火来,男人们守在最外侧,女人们围着火取暖,岳老三笑着递给长亭一只烤好的馕饼,不经意间笑问道,“姑娘怎么知道我们运的是药材?”
是昨儿一早,长亭和胡玉娘跟在车队后头说话时,听到的吧?
长亭接过馕饼,小块小块地揪下来,塞到小长宁嘴里,温声笑着回答,“有味儿。离得老远就嗅到了这药材味儿了,都是益气补血的药材味甘气淳,很容易嗅出来。”
“姑娘家里头是做药材生意的?”
岳老三明知故问。
新买的骡子车、白釉瓷盘、新鲜蔬果...
带着一道走便已经是天大的恩遇了,对一个商贾人家的姑娘下这样重的筹码?
长亭不认为岳老三这是钱多得烧手了。
长亭抿了抿唇也不说话,只笑盈盈地看着他,岳老三受不住轻咳了两声,顿感有些不自在——人小姑娘一派风光霁月之态,他一个八尺壮汉却一日试探三遍...
“岳三爷行事有度且作风义气,某虽不知三爷来往何处,可明人不说暗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话还没未道完。
岳老三却陡然脸色一沉,轻轻抬起手来,头向侧一偏,“别说话!”
长亭当即噤声!
“把火把灭了!操上家伙什!女人全部到骡车上去!”岳老三偏过头,气势大盛,沉声吩咐,“岳番!你去护住女人!三个姑娘和青梢不许有一点闪失!若有闪失,军法处置!”
军法处置!?
长亭来不及细想,将长宁往身边一搂,手脚麻利地朝爬上骡车,胡玉娘跟在岳番后面,一边跑得飞快,一边问道,“怎么了!?是有狼群过来了吗?我有家伙什,不用躲到车上去,我可以帮衬你们!”
岳番一把将胡玉娘往车上一推,嘴一撇,把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朝地上狠狠一吐,“有马蹄声往这处过来!奶奶的!人还不少!这世道还在外头走的,要不是过往运私货的胡子,要不就是要钱不要命的流匪!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别添乱!”
胡玉娘被一顶,四脚朝天地仰躺到内厢里头来。
长亭赶紧伸手去扶,侧过身去轻声告诉胡玉娘,“...他们是行伍出身,这么几十个身手敏捷的汉子对付山贼流匪绰绰有余,听岳小爷的,你别去添乱。”
胡玉娘眼睛瞪圆,手缩进袖兜里,是在摸飞针吧!
长亭话虽如此,心里头却无端端地乱晃起来,不是流匪,岳三爷这等人物出门在外都不敢骑马,流匪和胡子敢骑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攀在车沿上,不由自主地浑身发颤!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夜晚,一样的车厢,一样的在外拿命博出条活路的汉子!
长亭一闭眼便是那夜燃起的熊熊大火,耳畔边便是人被利器刺穿胸膛时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血腥味...从她的家人皮肉之下流淌出来的鲜血...浸湿了珏山山腰的雪与泥壤...
长宁靠在长亭身上也在瑟瑟发抖,长亭胸口一热,是幼妹倚靠过来了...
长亭猛地睁开眼,渐渐回过神来,青梢也在抖,胡玉娘不明所以反倒撑在内厢后头,隔了一会儿,反过身来悄声告诉长亭,“骡子车后头的车板可以动...”
青梢头巾蒙脸,两只眼睛露在外面泪水涟涟,抖得比长宁还厉害,连带着整个内厢都抖了起来。
长亭强迫自己沉着下来,一边点头一边将青梢往这处一拉,“...别抖了!静悄悄地待着!”然后探过身隔着幔帐悄声告诉岳番,“骡子车后厢有车板可以拿下来,若情势逼急了,你不用管我们,我们自己从后厢躲出去,夜黑风高,我刚刚看到那头的树丛里有个小道,我们女人先从小道逃过去,等大局已定之后再回来!”
两方对峙,妇孺是绝对的软肋与拖累!
岳番语气仍旧吊儿郎当,却带了股狠意,“到时候再说。要只是胡子和流匪,谁死谁活还不一定!”
长亭赶紧点头,却陡然想起岳番看不见,连忙应道,“是!”
外间马蹄逐渐迫近,再听马蹄向前向后响亮地踢踏了几声,随后就听见有男人趾高气昂地声音,“你们是做什么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岳老三声音恭谨,“...官老爷受累,怎么这个天儿还到外城来巡呀?我们能做什么?南走北往的正经商贩子呗!您且看看咱那一列的推车,上头全是货...”未待那人开口,岳老三压低了声儿,极为谄媚,“这不是为了避税么...”
是官家的人!
长亭心头一抓紧!
外头一阵静默,再出声时,那男人的声音和缓了许多,“行吧...运货就运货,你孝敬上来的可不是孝敬到本总兵兜子里了,这两条黄鱼就当作你上缴的税钱了!”
“是是是!”
岳老三赶忙称是。
马蹄几经喧杂,又有盔甲碰撞的声音,有马嘶鸣。
长亭提着一口气儿,人没走,她不敢松。
胡玉娘要开口说话,长亭赶紧比了个“嘘”,支愣起耳朵来,却久久未闻马蹄踢踏向远之声,长亭将耳朵贴在车壁上,脸色瞬间变得卡白——有马蹄声朝骡车这处过来!
马蹄踏在雪里,在这万籁俱寂的冬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踢踏、踢踏、踢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屏住呼吸,闻外间有另一把男声,“这骡子车里头是什么?”
岳番紧了紧马缰,没着急回话,眼神看向岳老三。
岳老三赶忙几个大跨步,赔笑道,“也是放的货...前朝旧钧窑的瓷器摆件,豫州有官家定下来指名要的,那东西贵重得租架车陪着走。要是官爷喜欢,下回小的再搜罗了给官爷送过来!”
长亭一早便将那套旧钧窑瓷收在木匣子里了,耳朵边听,边轻手轻脚地将那木匣子拿出来。
“车里头没人?”
还是那把男声,原先的那总兵没再开口。
岳老三眉间一梗,手悄悄缩到身后,轻轻握住挂在腰间的斧头刀,朗声回道,“没人没人!哦!有人得专门瞅瓷器!得抱着木匣子才稳当!”
带家里侄女出来瞒一瞒,能哄一哄那起子庶民...遇到官爷,四个姑娘,一个赛一个的漂亮,都是侄女!?
这不好解释!
可真话更不能说出口!
那两个士族小姑娘要死命瞒着,青梢的用处,更要死命瞒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离骡子车极近那人“哦”了一声,随即翻身下马,先是叩了叩车窗板,静默了半晌,使了蛮力气一把将车厢推动了,车厢出人意外的向右一歪斜,里头的人便跟着向右倒!
青梢不由自主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嘤咛”,长亭反应极快,伸手紧紧捂住青梢的嘴巴!
终究是晚了!
“有女人!”
外头叫嚷起来!
“揭开幔帐!本总兵当差这么多年,就没碰见过带着女人走货的!”
男人声音突然高亢起来,长亭浑身一僵,这个声音她听见过!
就在初雪灭门的那天晚上!
“...大人,还要让兄弟们搜吗!陆家的小娼妇们都被憋在马车里了,就剩两个丫头和那陆家大夫人没找着...”
长亭手向下一搭,嗓子眼涌上了一股甜腥血气。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五十三章虎口(下)
“呼呼呼——”
北风陡峭,车帘幔帐被风高高扬起,紧跟着又重重落下。
马上之人一声令下,靠近骡车那人伸手便来撩帘,骡车众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靠去,胡玉娘偷偷又将匕首塞到长亭手中,以绝对的姿态挡在了三女之前。
匕首刀鞘发凉,这么多天,长亭第一次陡生绝望,她如身临悬崖,摇摇欲坠。
十日之前,珏山截杀,陆家长房全军覆没,至今能肯定,当日逃出生天者只有陆绰两女!
而十日时间恰好足够截杀之人重组人马继续追歼!
如果骡车外的那队人马是当日着黑金斗篷之人,那今日纵马趁夜追究的目的只有一个——她与长宁!
世家处事讲究一个斩草除根、不留后患,长亭胸腔之中竟生不出一丝的侥幸!
风骤大!
幔帐漏了一个角出来,长亭面色发青地从那个角觑到了北地盛冬时节泼天盖地的大雪、昏暗迷蒙的夜色,以及少年挺得笔直坚定安坐于车前的背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啪——”
少年郎岳番拿马鞭猛地一挡手,嬉皮笑脸道,“官爷,既知里头是女人,你怎么还伸手来揭布帘呢?这说出去可不太好听呢,这别的不说,万一里头捧着瓷盘匣子的俺家相好的呢?谁家婆娘是说让人看就让人看啊?官爷,你这不是当场揭小的脸皮吗?”
骡车外的男人沉声威吓,“滚远点儿!延误军机,可是你等庶民担待得起的!?”
“延误军机?”
岳番手偷偷伸到背后,往旁边微不可见的做了一系列手势,嘴往别处一努,继续插科打诨,“马上那个是总兵,那你是谁?师爷?副将?家奴?”越说越离谱,眼神朝下俯视那人,撇嘴一声冷笑,口头丝毫不留情面地冷声戏谑,“还是你根本就是总兵大人养在腿边的一条狗?总兵大人一声令下,你便狂吠起来!”
最后一句,少年语气陡升!
岳老三要发难了!
长亭下意识地将匕首抱在胸前,克制住瑟瑟发抖的欲望。
岳番的话直中红心,骡车旁那人陡然失去理智,高声大喝,“你他娘说谁是狗!”
“我他娘的说你是狗!”
伴随着岳番高吼怒喝的是,少年迎空而上,单手执刀从身后“咻”地一把抽出,寒光蓦然大闪,劈刀带风呼啸直下!那人来不及扬声高喊,便僵在原地,瞪圆双眼,目光不可置信地朝下看——喉间喷涌出的大股大股的鲜血已经将骡车的月白色幔帐染红了一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男人张了张嘴,随后便“嘭”的一声倒在雪地上!
男人倒地之时,岳番正好双脚背立落于雪地之上,其间不过一瞬!
片刻静谧!
这仰躺向天的尸体便是突袭发难的信号!
岳老三反应极快抽双刀而出,俯身砍马蹄,马声高昂嘶鸣,马上之人来不及撩袍飞身下马,在雪地之上重重一跌,随后抽到应对,高声下令,“就地格杀!所有人就地格杀!”
外头瞬时乱杂成一锅粥,顿起鏖战,惨叫高喝之声此起彼伏。
这不是长亭头一次遭遇此间情形了,她一把搂住长宁,再一把拘住胡玉娘,再丢了张帕子让青梢不许哭出声,单手拉开幔帐,借火光朝外看——果真是官兵,皆着寒光冷盔,铠甲齐全。岳老三一行人骁勇肃穆,单手拿砍刀,血溅眼皮上,来不及拿手背拭开,便恶狠狠地拿砍刀砸向另一个人!
武艺强,都是彪悍体壮的练家子!
以一抵一容易,抵十呢?!抵二十呢!?
岳老三车队不过三十来个男人,来人却逾百人!
外间兵戎相见,火光摇曳掺杂其中,更见紧迫危急之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青梢哭的声音渐大,三个姑娘都不由自主地向长亭处靠!
长亭面色发沉,脑子里乱得像一团浆糊,恰逢其时,车厢被人猛地一撞,骡车下盘不稳险些连骡子带车侧翻倒地!长亭一手撑住车厢内壁,一手赶忙搀住幼妹,“我们要出去!不能困在车里!”
车里目标更大!
她几乎可以笃定那群人马剑指陆氏姐妹!
长亭话音刚落,隔着车窗,便响起了岳番的声音,“你们快出来!骡车目标太大!等那群人打得回过神来,便懂得来全力攻击骡车了!”
是了!岳老三一行人因骡车起争执,骡车里又有女人,他们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官兵的智力上——若等官兵回过神来,抽调一部分人马冲向骡车,而岳老三只有三十来人,定会分拨保车,人数本就落了下风,力气上再一分散,便绝无回寰之余地——此为围魏救赵之计!
她与岳番都能想到,堂堂一城总兵岂会想不到!
“可是...可是..我们出去不会被乱刀砍死吗!”
青梢蜷在角落里,边瑟瑟发抖边哭。
长亭一边撩起衣摆利落地将小长宁抱起来递给胡玉娘,一边丢给她了一个眼神,“出去你有可能死得像刺猬。若是不走,你有可能死得像带了壳的刺猬。”
青梢一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单指向车厢内壁,等岳老三的人马一被分散,刀剑刺穿车厢内厢是一眨眼功夫的事儿,车厢就是壳儿!
岳番在外头连声催促,长亭一咬牙伸手将青梢一把拽了起来,胡玉娘已经腿脚麻利地背着长宁佝身下了骡车,青梢脚下一软,长亭便在她后背一撑再向前一推,直截了当地推出了骡车。
外头没有“哎呀”声,大概青梢的嘴被胡玉娘堵住了吧。
长亭闷头佝腰撩帘出骡车,万幸万幸,骡车是背对平地的,岳番背着长宁,胡玉娘将青梢一把提起来,在暗处还有三名壮汉,岳番面色沉凝,丝毫不见吊儿郎当之意,未多有言语,一行人不约而同地屏气凝神向丛林灌木之中小跑而去!
岳番虽身负长宁却跑得极快。
长亭与青梢紧随其后,胡玉娘并那三名壮汉断后。
身后的生死相搏并未渐行渐远,反倒有鲜油炙火越烧越旺之意,岳老三领着人手竟与那队兵马两厢胶着!
深夜的丛林并不好行,灌木多杂且雪化泥泞,又无光无亮,岳番在最前方开路,连小长宁都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四下静谧,耳边却嗡嗡作响,只能听见自己胸腔里“砰砰砰”急慌乱跳的心脏跳动之声!
“啊!”
青梢脚下一绊,惊叫出声!
此声如暮鼓晨钟,终是唤醒了杀红了眼沉溺鏖战的戴总兵,他们的来意是什么!?是搜陆家那两个小娘们!这马队有名堂,陆家那两个小丫头片子泰半和这马队脱不了干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戴总兵一慌神,胳膊上就被狠狠地挨了一刀,呲牙咧嘴地乱舞长刀,留出半弧空地来,扯开嗓门高喝,“右司小队撤开,全部去围骡车!把里头的女人扯出来!”
岳老三眸色一沉,趁折身挥刀直下的功夫,精准瞅见了骡车左右已无岳番身影,一个俯身扫刀再看有近二十个兵士应声抽身撤离,心下大忧,嘴上却亦高声叫开,“兄弟们!杀完这茬有好酒!杀死这群幽州狗!”
“总兵大人!总兵大人!车里已经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