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去追啊!”
戴总兵吼得撕心裂肺。
那厢鏖战正浓,长亭心头如坠千钧石块,边跑边扭头去看,重重树影交叠,她只能隐约看见平地上的点点火光在朝树丛里速度极快地分散开来呈折扇形向前搜寻!
他们女人孩童有拖累,根本就没有跑多远,这样搜寻迟早会找到的!
她们这样踩在雪堆与枯树杈上,踩出响声,反倒是在黑夜中给了搜寻人一个方向!
长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脚下一停,谁知岳番也脚下停住了,朝那三个壮汉一使眼色,三个汉子当即沉默而迅速地散开,分三个方向飞快蹿进了丛林之中,之后便起狼嚎与熊瞎子走路“蹬蹬”的声音!
那三个人会...口技!?
长亭大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岳番佝下身,语速飞快却说得十分清晰,“...时间不多,顶多能拖延半刻,分散开来找隐蔽处躲藏,对方人数太多,硬碰硬我们没胜算。我们一共四个人会武艺...”
是,一起走,动静大,且找到了一个,其他的也活不了!
这是陆绰口中的分散变线成点,至少不会全军覆没!
“五个!我也能算!”
岳番并未理会胡玉娘的毛遂自荐,“四个人男人各领一个小姑娘走,我带背上这个小丫头...”
许是听见野兽嚎叫之声,外头那星点火把顿了片刻之后,似有踟蹰之意。
岳番如夜莺鸟啼一般吹了个口哨,蹿进丛林的那三个壮汉再次沉默而飞快地立于他身后,岳番抬眼看了看,再埋首下来,言简意赅,“老四带青梢,老五带她,老六带阿玉姑娘,只有挺到外头那伙人被干掉就可以了!”
“她”指的就是长亭,是了,他们连她的名字姓氏都不知道!
长亭再看了一眼惶恐不安得泪流满脸的青梢,紧抿唇角,如今不是敏锐观察这些的时候!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五十五章逃生(上)
岳番背上小长宁,下蹲屈膝弹出,跑得飞快!
老五蹲下身来,长亭未有犹豫便趴到其后背上——她走在这枯叶雪堆之上一定会有声响,而在这黑夜的丛林里声音就是指向标!老五很有分寸隔着袖子托起长亭,几个大跨步便朝山林的东南角小跑过去,山林深处的雪堆累得极高,而树干下却有一个大空洞,长亭便蜷身藏匿于空洞之中,老五三下两下攀到高树上,他们二人屏气凝神再无响动!
其他的地方也没有响动。
而林子外面的火光在停顿片刻之后,终究试探着、试探着往里走来。
脚步声越发响亮,脚踩碎枯叶发出“嚓嚓”的声音,衣料摩挲的声音,松油火把“滋啦滋啦”火油跳动的声响,长亭脑子里那根弦绷得极紧,一下接着一下渐渐变得嘈杂且繁重的脚步声却慢条斯理地拨动着那根弦。
沉默不可怕,一片昏黄漆黑却只在耳畔徒有声响的沉默才让人接近崩溃边缘。
长亭很明白,他们一行人不仅仅是为了避免死成带壳的刺猬,他们还是饵料,引诱那二十个官兵退出鏖战,转而进山林搜寻猎物的饵料!
这算是声东击西吗?
长亭强迫自己沉下一口气心头暗忖——岳老三反将了那群官兵一军!
就拿她们与他的儿子做诱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们离开骡车,既防止了官兵分散岳老三的人手力道,又反过头分散了官兵的人马注意力——少了那二十来个兵士,平地那场生死之搏,岳老三怕是更如鱼得水了。
很冒险,如果他们被抓到了,如果岳老三没胜,如果她们撑不住岳老三打胜的时候...
都是摸不准的。
长亭却不认为此举残忍或不妥,陆绰那番由面化线化点的教导她仍牢记于心,如果没有一点冒险地胜出自然是首要选择,可如果将一小撮人置于险境,却能让局面得到逆转性的改变,又何尝不可!
长亭惊诧于此时此刻,她仍旧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火光渐渐大盛起来,那伙人逾渐走得近了,且正好是向着长亭这处走来。
长亭将头低低埋下。
那伙人亦是走得如履薄冰,脚步放得很轻,可仍旧没做到悄无声息,火把猛地向上一冲,炸出了一只很小声的灯花,长亭肩头不由自主地一蜷,心下一颤,轻轻将头抬起,侧过身去,后背紧紧贴在带着雪气儿的树干上。
陡然亮堂了起来!
长亭偏过头透过泥壤的缝隙朝外看,却见地上有长短不一很多道人的影子!地上的影子越来越短,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夹杂着深褐泥壤的积雪也越来越亮,越来越白!
长亭胸口大滞,仰头朝上一看,那老五已一手巴在树干之上,一手紧握匕首,已是蓄势待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陡然,脚步声暂停,长亭眼神直勾勾地看向地上,黑影再渐渐拉长...
他们调转了方向!
长亭双腿一软,哆哆嗦嗦地紧紧贴住身后的树干石壁,她一抬眸,林子的火光几欲冲天,平地之上兵戎相见的那场战争还没有完结,他们还要撑住...
长亭将粗气和害怕闷在胸口,眼眸透过缝隙向别处看去。
那伙人也很害怕,东盼西顾生怕有别的东西从阴暗之中猛然窜出来,明明二十来号男人还蜷在一团,一步一步地朝林子深处挪,若这伙人敢像他们一样拆分成积几拨人,兵分几路走,恐怕至少能找到一处藏人的地方。
可惜,这世上还是怂包比较多。
长亭这个位置正好能透过缝隙清晰地看见那伙人的动向,眼神极为机敏地朝四周扫了一圈,各处都是树,树根下有的空了便堆了一个雪堆,雪堆累得老高,一切都很正常...
长亭瞳仁猛然紧缩。
等等!
藏匿在树干之后的那个人是谁!
长亭眯了眼借那伙人的火光仔细看过去,是阿宁,是阿宁和岳番!他们紧贴在雪堆之后,应当是岳番的主意,又在身前拢了一堆雪,两个人便紧贴在两个雪堆的缝隙之中藏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们...他们如今便处在那伙人的暗影之下!
长宁被岳番紧紧搂在怀中,双眼通红,泪眼迷茫地转头直撞撞地看向长亭所藏匿之处!
长亭心下一悸,手慢慢蜷缩成拳,那伙人走得越发近了!火把险些将他们照亮!还有五步...四步...三步...
“嘎达——”
“人在那边!”
那群人脚下步子猛然一停,不约而同地扭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私下搜寻!
长亭手上还死命地握住了两块小石子儿,她现在应当是脸色卡白吧,她甚至没有勇气转过身来透过缝隙朝外看——她眸光泛绿地直勾勾地瞅着斜前方在雪地上翻了几个滚儿的那颗小石子儿。
她对得起符氏。
长亭胸口猛地大松,如同完成了一项巨大的使命。
身后脚步声再起,脚步声、林子外的厮杀声,脚步声、厮杀声,脚步声、厮杀声!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地交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耳朵发杂音,手紧紧撑在泥壤石壁之上,她轻轻阖了眸再猛然张开,眸色坚毅地透过缝隙向外看去,那二十多个大老爷们佝着腰杆,一下一下试探着打着火把向这处走来、
长亭抬起头来,轻轻地朝老五摇了摇头,心却像坠了一个秤砣一样直直向下坠。
如果没有她与长宁,岳老三一行人不会遭受此无妄之灾,如果没有她与长宁,胡玉娘或许早已租上牛车从内城十分安全地往豫州去了,如果没有她与长宁,便不会死这样多的人。
没有人的命比别人的更值钱。
长亭轻轻一仰头,她无端端地看见了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长袖青衫,笑得风轻云淡,手执杯盏,语气一如既往地不经意,“阿娇,马前卒一定死,如果它不死,马就走不出去,一盘棋就活不了...”
是啊,如果损失一个人,就可以拖延时间到大家都保全住,何乐而不为?
人越走越近,长亭死命一咬牙,手撑在雪上,往上努力一撑,手脚并用地从凹坑爬上了地面,顾不得回头去看,埋着头死命向前跑。
在长亭二十米开外,那伙人惊了一惊之后,随即高声叫嚷道,“有人向东北角跑过去了!快追!”
“快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火把高举,照亮前路。
长亭脚像踩在棉花上,她要跑出林子!她要跑出林子!将这伙人带出林子,然后里面她的幼妹,阿玉,岳番,就全都安全了!她只要跑得够快!跑到岳老三身边去!她就不会被抓住!
长亭终其一生也没有像这一晚一样,跑得飞快!
风刮在脸上,像利剑一般,雪险些将眼睛迷住。
这些都不重要!
有比活下去更要紧的事情。
让自己爱着的人活下去!
长亭迎风向前奔去,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长亭不能回头,却在映在地上的影子上看见追在最前列的那个人伸手来够她的肩,长亭身子向下一矮,那人指风刚刚从肩膀上掠过!
这一动,追兵便更紧了!
林子的出口就在前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努力睁大双眼去看清楚前方的那道光。
人越来越近,长亭胳膊被后面人一拽再一拖,身子向后一倒,头便磕在了峭石上,颈脖被人死死扣住,手被人压在了雪地上。
“妈的!这小娘们跑得还快!”
有男人在耳朵旁边这样说道。
长亭死死咬住嘴唇,竭尽浑身力气使劲向上挣脱,男人向下摁的力道便越大了!
“长姐!”
是长宁的嘶喊声!
“咻咻!”
有黑影从树丛之中窜了出来,却可惜飞针被北风一吹,三根都钉在了树干上!
这个傻大妞,出来作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直勾勾地看向林子外头,厮杀声好像“轰”地一声炸了起来,她来不及多想,被人猛地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男人身上臭气熏天,长亭颈脖被人拿手肘死死扣住,火光直勾勾地映在了眸色里。
长亭浑身发抖,眯了眼睛,挑衅地看向扣住她颈脖那人。
那人神容猥琐,大“嗬”了一声,一只手手上力道加大,再伸出另一只手来轻挑起长亭的下巴,再同身边的人调笑道,“这小娘们长得好看!头儿说逮着就就地格杀,反正外头的仗一时半会打不完,我们还能玩一玩...”
长亭出不了气,艰难地移开眼神,林子外的火光好像又小了许多!
长亭艰难地偏开头,嗓音嘶哑地放声尖叫,脚踢手推,死命挣扎。
男人的力道却越箍越紧!
“还是算了吧...”男人身侧之人有些犹豫,回头看了看,伸手握刀,指腹轻轻推开刀鞘,双手握刀,站到长亭正前方,将长亭彻底笼罩在暗影之上。
箍她颈脖那人讪然放手。
长亭浑身发僵,脊背挺得笔直,她腿再软,也不能匍匐于地!
眼前的光亮一点一点被黑暗蚕食,长亭偏过头去,轻轻阖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男人缓慢地高举长刀,再重重挥下!
“咻——”
鲜血瞬时喷射一地!
长亭缓慢地不可置信地睁开眼,脸上一片温热,眼前举刀直下的男人动作僵直在了半空之中,长亭喉头梗了一口血气儿,再缓慢抬头,拿男人一点一点地身形向后倒。
长亭浑身发凉地,直勾勾地颈脖发僵地向前方看去。
一个黑衣人高坐于马上,手执弓矢,目光平静沉默。
长亭脑后一阵剧痛,随即一下子瘫软在雪地上。
“蒙拓...”
长亭嗫嚅嘴唇,轻声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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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与寂静,如同双生藤蔓相错相交,在渺无边际的时空与思绪之中,萌生、抽芽、向上攀爬。
长夜漫漫。
来人人数众多,脚步纷杂地执起火把将山林团团围住,男人的嘶吼惨叫声、血肉被利器刺穿的滋啦声,还有幸存者痛哭流涕的求饶声,这些长亭都听不见了,她瘫在雪上,脸贴在微融成水的雪粒上,眼皮缓慢而沉重地耷下,陷入了这十天来第一次的浑噩与绝望中。
而在光怪陆离的晕染开来的火光之下,黑衣人撩袍翻身下马,是她坠入如深渊般梦境前,迷蒙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
长亭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又像是以一个虚无缥缈旁观者的身份,将过往一一再看。
梦里的她矮得只到陆绰的腰间,京都建康陆宅喜气洋洋、锣鼓喧天,陆绰身着大红双喜服,骑白马迎亲——陆家已经许久没办过喜事了,她就骑在二叔陆纷肩膀上透过人群兴致勃勃地朝外看,手上摇着拨浪鼓,学旁人的模样,指着大红喜轿子,直喊,“...大喜...大喜!”
旁人便哄笑她,“是别人的大喜!我们小阿娇可算是有了娘!”
她嘴一瘪,便哭起来,“不是...那不是...”
那不是阿娇的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眼泪还没砸下来,白雾大起,场景陡变,陆绰好绿萼、芙蓉与茶花,建康陆宅迎春堂内,符氏面容清晰,神色极为认真地拿木剪子修理山茶花枝,容色难得温柔,轻声低喃在同郑妪说话,“金克木,修花木的剪子要拿木头的才好,老爷最喜欢的就是这盆十八学士...有时候不看我,也要来迎春堂看一看这盆花...”
女人声音柔和婉转,有怨亦有伤。
她缩在角落里,眼圈一红,想张嘴唤符氏,却将一开口,场景再变。
盛夏婉和,陈妪盘腿坐在暖炕上,手里拿着针线做女红,边做边冲年纪尚小的她笑,“姑娘从来不学着做这些小物件儿,我们家的姑娘不求做套成衣,香囊手帕总要绣的吧?”
百乐奉上一盏花茶,只捂着嘴笑,“姑娘再别拿我们与陈妪的绣工去孝敬老爷了,老爷心头清楚得很!”
一阵风掠过,大家的脸都僵在了原地,逐渐模糊,最后从被风吹散,化为微尘随风而去。
长亭胸口很闷,她知道自己应当赶紧醒过来,可没有用。
黑暗之中的漩涡越转越快,越转越急,色调陡然黯淡了下来,珏山山路蜿蜒绵延,长亭亲眼看见那日的她临上马车前还在同陆绰置气,声音扬得极高。
“我又不是管事阿嬷,我才不要照料阿宁!”
“忍忍忍,每次都叫我忍!夫人的话就是让人无端生气嘛!”
“父亲每回都这样!叫我忍!再忍下去,阿娇干脆不说话算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胸腔发疼,是真正地疼在了身上,浑身发抖地紧紧闭着眼,手想抓住什么却扑了个空,脑子里的漩涡却激流暗涌,越旋越急,漩眼深凹好像要将人连皮带骨都吸入深渊!
“马车向后撤!进林子去!”
“国公爷让夫人与姑娘先下马!”
“国公爷还在阵前杀敌...”
“究竟是谁——”
长亭浑身一抖,口鼻不通,紧闭眼面目通红地大喘几口气,她睁不开眼!她不能呼吸!她快要窒息了!她想高声尖叫,却没有办法张开嘴巴,更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她好像已经陷入了激流漩涡之中,好像有人在向下拔她的脚,她不由自主地向下坠,坠,挨不到地,更看不见光!
“摁人中,这是梦靥了。”
男人声音平静,隔得极远。
长亭嘴唇上方被人拿指甲重重一掐,指甲刺到肉里,剧烈的疼痛让人猛然清醒,长亭猛地睁开了眼,双手向后一撑,兀地坐起身来,语声尖利,“阿宁..阿宁!”
长亭大喘几口粗气,起来得猛了,眼前一花跟着便朝身侧一歪。
胡玉娘伸手接住,满脸是泪,“阿宁好好的!守了你一夜,现在撑不住下去睡了。原以为你还得睡一天...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两天啊!一边哭一边手上乱舞,又烧起来了...要喂药呢,牙关还是紧咬住的,撬都撬不开...你快吓死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胡玉娘很想嚎啕大哭,却死命憋住,把长亭扶正坐起来,送了盏水到长亭嘴边,打了个哭嗝儿,“快喝,大夫说你得喝完水才能吃粥。”
长亭下意识地偏头避开,一动脑袋眩晕,后脑隐隐作痛,手往脑后一摸,棉布带缠得紧紧的,再抹了把脸,满脸都是泪,就着帕子仔仔细细擦干净后,再接过茶盏一边喝,一边打量四周。
这是很平常的一间厢房,磨得很光亮的新木家俱,雕桃李云纹图的床中规中矩地摆在厢房的东北角,两只椅凳与一方中等材质的木桌一顺边儿地贴着墙放置,五只粗瓷茶盏倒口放在托盘里,茶壶嘴儿还在冒着热气儿。
这是一间很平常的驿站内厢的摆置。
长亭眼神向外厢一移,胡玉娘不自觉地向后一倾。
内外厢是拿素绢屏风隔开的,而屏风之上隐约映出了一个身形颀长挺拔的黑影。
长亭偏过头去,似乎没有看见,靠在玉娘身上,轻声问她,“大家都还好吗?有没有人受伤?死伤多少?岳三爷和岳番还好吗?”
胡玉娘赶忙点头,想了想,神色猛悲戚起来,“...三十个来号人死了将近十个,还有四五个汉子受了重伤...哦,岳番后背也被人砍了一刀,是最后时局混乱的时候,那边的人发现了小阿宁,岳番拿背挡的刀...”
长亭手头一紧,赶忙伸起身子连声发问,“可有性命之忧?严重吗?如今岳番还好吗?”边说边撑起身子想下床,哪知一动,牵扯到周身都痛,眼冒金星,后脑更是如针锥刀刺的疼。
胡玉娘赶紧摁住长亭,“你别乱——”
胡玉娘话音刚落,外厢便再起男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没事,敷了药休养几天就好了。”
屏风之后的黑影动了一动,话头“胡姑娘若不介怀,可否让某与陆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这人怎么知道阿娇姓陆!
胡玉娘紧蹙眉头,下意识地想说不,可再一想,是这人带着兵马来救的他们,也是这人收拾的局面,更是这人两天来一路护送甚至不惜与幽州接连派出的兵头发生碰撞...
那夜他是救星,他是光,如今却不由自主地防备起了这个不知来历的男人。
可一个“不”字,她好像还是说不出口。
胡玉娘默了默,正欲起身抽离,手腕却被长亭一把扣住,再听长亭声音放得很轻,却十足平静。
“阿玉不是外人,所有的勾当与盘算都没必要瞒着她。”
长亭话头轻顿,轻声再言,“蒙大人,您尽管直言。”
她竟然认识他知道他!
负手立于素绢绣百花长盛图屏风的那人当即一僵,僵直不过一瞬便恢复正常,仰了仰脖子,不自觉地也放缓了语调,“追歼你们的是幽州总兵戴横,当日幽州所遣兵士马匹皆无活口,某留了戴横和另两个兵士一命,是等陆姑娘养好身子之后再见他,还是当下就把他拎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以为蒙拓会问为何她与长宁会出现在那里...
为何平成陆氏会如此狼狈...
为何陆家其他的人都不见了...
结果他什么也没问。
长亭沉默片刻,嗓音嘶哑地答非所问,“冀州知道齐国公遇害的消息了?”
“并不确定。”蒙拓面无表情地低头颔首,再言道,“现在确定了。”
长亭手撑在雕花床板之上,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要冷静,深吸一口气,无比庆幸那人现在隔着屏风看不见她的懦弱而落寞的神情——一示弱便输了,尤其在前路未知的情况下。
“我们现在在哪里?”
“珏山外城的驿站里。”
“到哪里去?”
“先去和大部队汇合。这山野大夫医术不精,陆姑娘伤的是头更需重视,不比其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去冀州吗?”长亭一针见血,唇角紧抿,“岳老三是石家的人。可应当不是石猛的人,更不可能是石闵的人。如果是,不会派遣你来援救和接手。”
长亭也不知道她为何要说起这句话,想了想再言,“大部队在哪里?幽州周通令派兵追歼我与幼妹,却全军覆没。一个接一个的纰漏和错过要以更多的成本和投入来掩盖,周通令一击不中,再击失手,必然不可能轻易放过...蒙大人带上我与幼妹,简直就像带上了引诱野兽的饵料...从幽州到冀州,起码十天,蒙大人有足够的把握应付周通令的围追堵截?石猛大人一向不做亏本买卖,从幽州到冀州,他会折损多少人手,石大人心里难道没数?”
亏下的本,只会让她和阿宁还!
长亭话头咄咄逼人。
将她与长宁带去冀州?
无异于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石闵黏答答的眼神,石猛机关算尽的野心,庾氏滴水不漏的精明...
可不去冀州又到哪里去呢?
周通令虎视眈眈,陆绰死讯一日未曾公开,她与长宁便会身处险境一日,冀州距幽州最近,且石猛与周通令并不对盘,她需要借助石家将陆绰在幽州遭逢大难的事实一把掀开,搅乱这池春水,她才有可能浑水摸鱼!
人是蒙拓救的,一路护送是石家的兵,她不得不感谢石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陡生愤懑悲凉,她始终承了石家的情!
蒙拓埋头轻声一笑,“陆公养了一个女中豪杰。”
很突兀的一句话,长亭愣在原处,不知所云。
蒙拓再开口道,语气陡变生硬,“周通令全军覆没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陆姑娘无须担心,某既敢闯幽州来接应,必然有足够的胆量应付周通令的截杀——他还不足未虑。”微微一顿,“这不是陆姑娘应当顾虑的事,陆姑娘应当顾虑的是该何去何从!”
他在呵斥她!
长亭胸口一滞。
蒙拓强忍了一忍,脑中却无端端想起那夜小姑娘被人强摁着半跪在地上,却脊背笔直轻蔑斜睨贼人的神情,话头没来由地一软,“...先养好身体最要紧。”
又惊觉语气太软,拂袖向外去,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戴横才是陆家大难的突破口,今晚我将他拎过来,到那时陆姑娘再细想决断也不迟!”
门扉“嘎吱”合上,留下长亭神色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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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拓拂袖而去,长亭心气一下子便降了下来,胸口那道劲儿一松,朝后一靠接过胡玉娘手上的茶水,大口大口地喝。
茶水温热,长亭郁结在胸的那口气始终横在那处。
好像被人算计了。
可她却没有办法说“不”,更可怕的是,在不为人知的情形下,她已经承了石家极大极大的一个情——她怀疑过岳老三身份不单纯,或许是势力很大的漕帮,又或者是哪个军阀世家的将领下属,这都不重要,她没想过向下深究。只要到了平成,是钱财也好是造势也罢,平成陆氏都给得起,故而不会有欠人情与恩德未报一说。
可长亭从没有想到岳老三是石家的人!
撞上石家的人,让她心里有股莫名其妙的愤懑和郁结。
好像落了下乘,又像是污了亡父的脸面。
陆绰不会对石猛低头,可他的两个女儿却欠下石家良多!
所以面对蒙拓时,她无端端地变得气势大盛且咄咄逼人起来。
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外厉内荏、外强中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不无可悲地想到,她到底是士家女,不在乎吃冷食居陋地,不在乎朝不保夕,甚至不在乎生死,可一旦事涉脸面与名誉时,她仍旧没有办法从容释怀,她更没有办法像陆绰那般借力打力冷静应对。
长亭大叹一口气,事情好像陷入了僵局。
那个蒙拓一定会将她带到冀州,与公与私,这一点无法变更。
而从岳老三一路庇护,再到虎口逃生,最后到冀幽两州撕破脸皮——穿着一身官皮盔甲的幽州总兵在外城被冀州兵士俘虏,这一点更是铁板钉钉,不容置喙。
欠下的,已经没有办法收拾了。
她想知道石家人要什么,平成陆氏会接受怎样的条件,岳老三是从什么时候知道她的身份的?一路带着她的目的是什么?石猛可曾知道她,石猛又想从她身上抠出什么利益来?岳老三既是石家的人,他这一行的目的又在何处?蒙拓又是怎么追到珏山外城的?岳老三与蒙拓,与石家人之间又有怎样的纠葛?大部队在哪里?由谁领兵?领兵之人在如此局面下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甚至,那个容貌绝艳却唯诺胆怯的青梢,又为什么会突兀地出现在岳老三的车队里?
她统统都想知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这和在荒郊野外挣扎着生存不一样。在荒岭之间,她被冻死被野狼咬死,坠下山崖摔死,她是输给了天,人是胜不过天的,她认怂。可落入别人的算计之中,她就是输给了人,她输得冤枉。
可她如今沉不下心来,脑子稍稍一动,后脑便如针锥一般的疼,长亭疼得一嘶,却仍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口饮尽茶水,却发觉茶水早已凉透了,凉水含在口腔中,一点一点地刺激着味蕾舌尖,让人清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内厢里静悄悄的,长亭捧着茶盏敛眸静思,一转眸却见胡玉娘坐在床榻边的杌凳上发着愣,轻笑起来推了推胡玉娘,“...阿玉,我饿了。”
胡玉娘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摸摸索索朝外走,嘴里阵阵有词,“是想吃八宝粥,还是青蔬粥?我请婶婶都熬了的。”
长亭回了句话,“都行,叫她八宝粥里头多熬点糖。”
胡玉娘迷迷瞪瞪点点头,埋头将走到门边儿,脑子猛地一激灵,想了想觉出有点不对头,嗨哟一声折身返回来,“你别想瞒我!一下子刺史、国公、幽州冀州全出来了!还有那人...他是朝廷命官?怎么叫他蒙大人!?岳三爷怎么又和,又和什么石家人有关系了...阿娇,你瞒了我什么!”
一眼却看长亭脸色苍白,头上还绑着绷带,眼神水灵灵的,很是孱弱地靠在床榻板上冲她笑起来。
像只故作坚强的小鹿...
胡玉娘当下心就软乎了,抿了抿嘴,语气软下来,“我去给你拿粥,你吃饱了再跟我说。你若好好说,我就原谅你。”
长亭眯着眼睛笑起来,边笑边伸手去捏了捏胡玉娘的手掌心。
胡玉娘动作麻溜,果真端了两大瓷碗稠粥上来,还配了两碟小菜,长亭捧着粥拿木勺子大口大口地吃,两大碗没用完,可也没剩下多少,肚子一饱,觉得整个人都软了下来,连带着脑子也松和了许多。
像是那根紧紧绷住的弦,逐渐松下来。
胡玉娘叉腰坐在杌凳上,长亭吃了多久,她就睁大眼睛瞪了多久,眼见长亭放了勺子,又折身捧了杯水过去,语气冷冰冰的可话儿是好得很的,“喝两口,别喝多了。你热才退下去,大夫嘱咐得多喝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笑起来,很听话地喝了两口再放下了,将软枕垫在腰后,开门见山,“阿玉,你知道平成陆氏吗?”
胡玉娘蹙眉想了想,点点头,再摇摇头,最后不太确定地发问,“...是那个大士族吗?”
她隐隐约约好像知道四大姓,可掰着手指头怎么也数清楚,有些羞赧地解释道,“爷爷没怎么同我说过这些,村子里头最大的人物就王乡绅...”
胡玉娘一边说,一边面上绯红地挠挠头,却陡然想起,阿娇是不是曾经告诉过她,她姓陆,双耳陆!?
阿娇...是士族姑娘...?
还是出身大士族!?
胡玉娘感觉有些坐不住了,一手扶住雕花床板,一手扶在杌凳上,她带着一个出身世家的娇娇小姑娘爬雪山,吃松子,偷鸡蛋,刨坑抓泥...不对,阿娇是阿宁的长姐...她,她,他娘的带着两个士族小姑娘风餐露宿杀人放火!
怪不得阿娇这么聪明!
老子...老子这世道怎么了!
胡玉娘张大嘴巴。
长亭目测丈量了一下,嗯,她嘴里可以放下一颗蛋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阿玉,我其实也没骗过你。我出身平成陆氏,齐国公是我的父亲,阿宁是我的幼妹。我唤作长亭,阿宁唤作长宁。而我的双亲确在珏山遇害,近千将士全军覆没,阿宁的母亲以身饲虎,我与阿宁才得以逃脱险境,一路凫水逃到你的小木屋去。而那夜追歼我们的正是将双亲射杀的人,我有理由怀疑是幽州刺史周通令犯下的这笔血债。”
长亭语气落得很轻很轻,掩下眸光,目光很愧疚,“所以一开始我并不想你与我们同行,如果没有蒙拓接应营救,或许你就被我与阿宁拖累了。”
更别提最后这个傻大妞还贸贸然地飞针救她。
她何德何能,叫人如此真心相对。
胡玉娘嘴巴久久没有合上,长亭也没说话了,有些话不用说,有些话必须说,玉娘心大且性宽,极护短易冲动易轻信,轻谋略,额,说好听点是轻谋略,说不好听些就是不喜欢动脑子——这同她在建康时的所有手帕交都不一样,士族姑娘是敏锐且含蓄内敛的,她从未遇到这样的人,也从未同这样的人交过心。
长亭默了一默,眼圈便红了,伸手去握胡玉娘的手,“你带着胡爷爷的牌位赶紧去豫州,别同我一道了,往冀州石家的地盘去了结果如何谁都不知道。你拿好我的名帖。若你的叔婶要欺负你待你不好,你去叩陆家的门也好谢家的门也好,他们不会不管你的,一定替你出气。”
胡玉娘还是目光呆滞,嘴巴张大。
长亭埋着头,她不想和胡玉娘分开,可前路未卜,不能再拖累她了!
“岳老三不是心软好意的老好人,他肯带着我们,甚至砸重金去租车、买旧瓷,来讨好我们,一定觉出了从我们身上有利可图。而在有利可图的情形当前,他竟然没有送信给石猛。如果信笺交到石猛手上,石猛会让谁来?依照石猛先前待长子处处争先的心态来看,一定会是长子石闵前来获取利益,中途不会经他人之手,以免有人揩油偷米!可最后是谁来的?是蒙拓来的!石家内部人心不齐已起纷争,我尚且自身难保,阿玉,你一定要好好...”
长亭话还未完,胡玉娘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木愣愣地转过头问长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你说是那个蒙大人押下来的那人杀了你的全家?”
话说得很绕,长亭听懂了,点点头。
胡玉娘再长舒一口气儿,又提起中气来,再确定一遍,“就是那个狗娘养的截杀了你的父母,还让你和阿宁如丧家之犬逃窜了这么多天!?”
话说得不好听,可难得听见胡玉娘说了四个字儿的成语。
....
长亭想了想,很好脾气地解释,“...也不算丧家之犬...丧家之犬也不是那么用的...不是还有你照应着吗...”
长亭话还没落地,胡玉娘便腾地站起身来,咬牙切齿凶神恶煞地从怀里将匕首掏了出来,拿指腹试了试刀刃,许是觉着不太利,转身去够托盘里的削水果的小刀,气势汹汹地要推开门向外走,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非常连贯。
长亭赶忙唤住她,“阿玉!你做什么去!”
胡玉娘头也没回,双手举着两把刀,斩钉截铁,“老娘要去剁了他!帮你和阿宁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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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眼眶越来越红,越来越红,轻声制止住胡玉娘,“阿玉,你等等。”
胡玉娘脚下一滞,却闻身后长亭如向天发誓,一字一顿很郑重地轻声道,“血债血偿,拿命抵命,我陆长亭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手刃仇敌,以慰亡父在天之灵。”
胡玉娘折过身来,见小姑娘满面满眼通红。
与这厢惊愕之后陡变静谧的气氛不同,西厢阁楼里男人声线一下高过一下,惊愕之余还有惊愕。
“你说啥!?那两个小姑娘姓陆!?”
“你说啥!?陆家那两个姑娘现在已经没爹没娘了!?”
“你说啥!?是周通令那个狗日的兔崽子下的手!?”
蒙拓倚坐与正堂的太师椅上,岳老三一声更比一声高,蒙拓蹙了蹙眉再缓缓展开,摆了摆手,伸手指了指缩在床角的岳番,冷静缓声道,“你儿子要被你的声音震死了。”
岳番嘴里头嚼着茶叶梗,一脸坏笑地看向岳老三,“要是爹早知道,怕是会多花条黄鱼,把青铜器也买下来对吧?爹,实话实说,您后悔吗?”
岳老三一个反手拍过去,岳番偏头躲开,嘴里头嚷嚷起来,“阿爹!我好歹还受了伤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岳老三作势朝地上一啐,顺势就坐到了蒙拓对面,“老子知道那两小姑娘身份高,可没曾想家世好到这个界面儿上了...”岳老三说着说着却闷声轻笑一下,“一锄头挖了个金娃娃,还是个没主儿的金娃,等老子回弈城了立马去赌庄大杀四方!”
蒙拓紧紧抿住唇角,并未开口。
他不喜欢岳老三以这样的口吻谈及陆家的两位姑娘,在他看来,她们是可敬的,努力活下去、努力挣扎地看到希望的人都是可敬的,没有人可以轻视和无视,甚至以谈笑的语气来评论起别人的拼命和破釜沉舟。
岳老三狂癫之后,渐渐冷静下来,眸色一眯,朝正透光斑的窗棂看去。
“阿拓,我们该怎么走?幽州右城卫司覆没,戴横不知所踪。周通令要赶尽杀绝毁尸灭迹,我们已经打了他的眼了...别忘了我们现在还处在幽州的地界儿上啊。”
“该怎么走,就不怎么走。”
蒙拓言简意赅,“两个陆姑娘一定要带回冀州,从幽州横穿直行一路向北,我们的处境更艰难。接到你的信笺,我当下便调令人手昼伏夜出,到外城接应,带了不过五百人,要和周通令硬碰硬,很艰难。幽州是他的地界儿,他比我们熟悉,走常道栈道反而形成一个极大的靶子。他要在外城围追堵截,容易得很。”
岳老三是机灵人,眉梢一挑,“你小子别和我弯弯绕,留了什么后手,直说!”
蒙拓目光平静地窗棂处,“什么能打周通令一个措手不及?平成陆公在幽州界内遇害此事被一揭开,士族、朝官、平成的压力足以分散周通令极大一部分的注意力。他以为我们要从外城走,我们偏不从外城走。他没做好请君入瓮的准备,我却早已在幽州内城布置下人手兵马,以作两全之法。大部队从外城绕栈道通行,分散牵制周通令的兵力财力,我们从内城经接应后快速出城,会有援兵在冀州交界处等候。”
双管齐下,声东击西,未雨绸缪。
蒙拓其人,前途不可限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岳老三点点头,“先锋兵把消息送出去了没?”
“自那夜我见过陆姑娘后,先锋兵便带着陆公遇害的消息先行一步回冀州去了。”蒙拓眼风一瞥,看了眼更漏,轻声道,“已过两天,至多明日,陆家长房在周通令辖区覆没且下落不明的消息就会递上重华殿,传到大江南北。”
下落不明自然要下大力度搜寻。
谁去搜寻?
自然是周通令的兵马。
这驿站只有两件上房,一间给了陆长亭和胡玉娘,一间给了青梢和陆长宁,除却上房,别的房间连他娘的个暖炉都没有,只能围在小火炉前头烤火,岳老三心里头骂了声娘,搓了搓手,语气感慨,“我和大小陆姑娘相处了近三天,愣是没觉出她们两一点一点的丧父之痛来...大的那个脑瓜子灵,嘴皮子快,敏锐有几分聪明,也有胆识,当时我就是看中这份胆量才出的手...小的那个心眼好,一说一个笑,见人就笑眯眯的嘴甜,也黏人...这不是一般富贵之家养得出来的,我以为是一般的小士族,甚是雀跃了许久,哪晓得是平成陆家的嫡枝!”
因为悲伤是无谓的,所以宁愿隐藏。
蒙拓想起来那位陆姑娘闷在梦中,压抑住的极为痛苦的尖叫和哭泣,一转醒,整个人的气势却瞬时就变得不一样了。
逢人便哭的可怜不叫可怜,倔气得说不出口的可怜才算得上真正的可怜。
所以才会承受她莫名其妙的怨怪与咄咄逼人的诘问...
“多亏了三叔眼力好,若没既是送信,将援兵不至,那夜那位陆姑娘就性命难保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回了神,话头一转,“青梢先带回冀州,一共做了两个人的木牌户籍,分给两个陆姑娘,先蒙混过内城。我看了看跟在陆家姑娘身边的,怎么还有一个人?”
“她不是士族!”
岳番将茶叶梗往地上一吐,“也不姓陆,她应当是普通庶民...”话头顿了顿,忆及胡玉娘敏捷的身手,“顶多是身手极好的普通的庶民。”
蒙拓点点头,“只要她身上带着木牌户籍就好办,否则再做一个人的,时间来不及。”
岳老三瞅了岳番一眼,没说话。
三人再议旁事,此处接过不提。
蒙拓起身欲走,走到门口方言道,“二哥恐怕瞒不住刺史,这么一番大动作,冀南一动,紧跟着弈城就会知晓。三叔最好早作打算,以免白受皮肉之苦。”
岳老三喉头一梗,嘿!
这小兔崽子跟他还呛上声儿了!
等蒙拓一走,岳老三翻手一个蒲扇巴掌糊过去,“你个小兔崽子,啥时候把人姑娘摸得这么清楚了!?”
岳番捂了捂缠紧绷带的后背,再次欲哭无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天地良心,他没摸啊...脸都没太敢看清楚...就打听了三两声而已...
长亭一晌午什么也没做,卧在床榻上又充充足足地睡了两个时辰,再向驿站的婶婶要了五桶热水,结结实实地从里到外搓揉洗净,又劳烦胡玉娘压着长宁过来,结结实实地又帮长宁洗了一遍。
衣裳没换洗的,领头的是男人,自然也想不到差人备下。
长亭的袄子全是泥又有雪水痕迹,风餐露宿这么些天,大袄面儿上沾的灰与土,掸都掸不掉,长亭原想托驿站婶婶去外头买三件成衣来,却发觉了自个儿的异想天开——这外城南来北往都是死徒,哪个会起心思买衣裳来换?
几经周折,青梢送来了三件衣裳,一水儿的云锦织花、高襦镶边,可颜色都极为素净,应当是着意挑了挑的。
长亭细瞅了瞅,平心静气地道了声谢,问她这几身衣裳这一路来都放在哪处来着?
青梢答,“...有个小推车专放我的东西,穿的用的首饰金器,若陆姑娘需要,我再把装首饰的木匣子盒拿出去,您选一选?”
长亭细看了仍蒙着面的青梢一眼,心里头有了底儿,再谢过后,便送客出门。
照旧将长裙边改短,袖口收紧,小长宁才穿得上,胡玉娘有些不习惯,轻声问,“那位蒙将军不是说晚上要把那狗...”看了看织绣水天碧的镶边,把“狗娘养的”吞下肚去,改了口,“要把那个总兵带过来审吗?咱们作甚洗澡换衣裳啊?”
驿站没有铜镜,长亭对着匕首的反光面,轻轻抿了抿鬓角,柔声道,“送人上路,还是穿得庄重点比较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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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落黑,长亭厢房的门板被人不轻不重叩了三下。
长亭坐在内厢透过缝隙抬头向外瞧,有三五黑影,胡玉娘应声启门,却见晨间那名为蒙大人的男子领头侧身敛眸站在门廊之中,刻意避开厢房的光与空隙,语气未有起伏,“...请陆姑娘随某往楼下去。”
长亭轻轻握住袖中的匕首,深呼一口气,绕过屏风迎光向前。
蒙拓斜身长袍半侧立于低矮门廊中,破旧的纸糊灯笼高挂门扉之上,微弱的光线似乎摇摇欲坠。
至此,长亭才很清晰地看见了蒙拓的面容。
高鼻深目,薄唇紧抿,棱角分明,因侧身而立的缘故,蒙拓只能将眼睛低垂,看向坑洼不平的地板,眸光稍敛,若周身无武将百战后的肃杀之气,这分明只是一个清癯沉默的少年。
长亭仰脸,沉默片刻之后别开眼神,朝其微微颔首,并未曾应话,抬脚便出门扉向门廊走。
蒙拓待长亭走过三步后,手向后一停,沉吟交待,“不用跟了。这里三教九流来往复杂,你们守在这处,若胡姑娘与小陆姑娘要出门,跟在后头。若有僭越若无渎职,以军法处置。”
话音将落,长袍上撩,举步跟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驿站破陋,人踩在朽了的楼梯上,木板“嘎吱嘎吱”地响。
长亭走得很慢,蒙拓走近后,紧跟着一大团黑影就罩在了长亭头顶上,长亭没回过头,脚下走得更快了。
长亭没有问岳老三去哪儿了。
蒙拓也没有问为何胡玉娘与陆长宁不跟来。
从三楼下来,穿门廊过长道,二人一路皆无言。
驿馆没有人,正堂非常小,只有三两张破败的木条桌横在大厅里,掌柜的与店小二已不知去向,更不谈同住的食客与打尖的过客。
长亭刚下楼梯,便闻身后之人沉声慢语,“向左走,过草垛,有个小柴屋木板下面是地下室。老板是我的人手,陆姑娘行事无需顾忌。”
长亭回过身去,唇角上挑笑了笑,“就算有人,某也不会顾忌。”
蒙拓面色半分未动。
驿馆不算太大,果如蒙拓所言,驿馆之中除却他们,再无旁人,亦无别的声音,只有风过穿堂“呼呼”作响,前头是黑的,长亭从掌柜处拎了一只不大不小的灯笼照路,蒙拓伸手接过便顺势走到了前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三步之内是昏亮着的,过草垛,进柴屋,蒙拓一伸手“咣当”将脚下的木板一把提了起来,想了想告诉轻声告诉长亭,“才进去的时候,最好闭上眼睛。岳老三审人心狠手辣,他本不欲叫姑娘家来瞧,可我私心以为陆姑娘是想看一看的。”
木板一开,隐约可见地下密室里透出来的昏黄的光。
长亭看了蒙拓一眼,提起藕荷色裙裾,婉和低头轻道了声,“谢过蒙大人。”便佝身弯腰扶住把手,慢慢向下走。
是谢让她来,也是谢先头提醒。
蒙拓将灯笼朝前伸,光刚好落在长亭的脚下。
长亭未曾想到这地底下还有乾坤,密室埋得极深,在石壁上每隔五米就被人为地凿出了搁放火把灯油的小槽,因为不通气,里头闷得很,像是有股雾堵在胸口,越往里走,眼前却越清明。
两个人的脚步都很轻。
长亭将袖中的匕首握在手上,渐渐听见了有男人极为沉重的喘息声,还有利器刮在墙上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长亭嗅到了血腥味儿,极为浓重,稠得就像血肉黏在了空气之中。
要到了。
长亭暗暗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果不其然,再转过一个边角,眼前豁然开朗——极大的平台,上面架着一个生死不明,赤身裸体的男人,人的旁边烧了一盆火,火苗向上一冲,那人的脚就不由自主地往里收。
岳老三眼睛尖,一挥手迎了上来,“陆姑娘怎么下来了?这地儿污秽得很,不是姑娘家该看的。”
蒙拓把灯笼交给迎上来的手下,言简意赅,“她可以看,三叔莫管。”
岳老三心里骂了句娘,这小兔崽子说话梗死人!
长亭向岳老三颔首,很郑重地作揖致谢,“谢过三爷与岳小爷待舍妹救命的恩情。”
岳老三朝后一个趔趄,脸上一笑,胡髯就朝上翘,把还冒着热气儿的烙铁往火盆里一丢,一个巴掌糊到那男人脸上去,这和打岳番不同,“啪嗒”一声是用了蛮力的,肉贴着肉,长亭都听得心肝疼。
岳老三反手又是一个,“小兔崽子老实点儿!你爷爷我的活儿还没亮出来完。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当着陆姑娘,嘴里再喷粪,老子废了你!”
岳番的痞气大抵就是这处来的。
岳老三手一抬,来来往往忙活着的十来号人立马归了队,岳老三朝长亭抱了个拳,便带着人手折身而去。
是怕后头的审事涉私隐宗祠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毕竟秘密不是那么好听。
长亭微不可见地扫向笔直站立于旁的蒙拓,他不走,便意味着所有的秘密,石家都要知道。
架在木架子上那人如今才反应过来,张惶抬头,从乱发中向外看,却瞬间低落了下去,满脸血污地把头靠在木架子上,朝地上恶狠狠地啐了口血水,似困兽之斗又似垂暮之人回光返照的挣扎。
“陆家的小娼妇来了啊?混在男人堆里感觉好吗?”
戴横桀桀地怪笑了两声,“齐国公看到你这幅样子,怕是气得要从土里爬起来。”
长亭手缩在袖中,慢慢蜷成一个拳头。
几乎在一瞬之间,戴横话音刚落,蒙拓一个箭步冲上平台,反手揪住戴横的头发,把戴横的头向后用力一扯,语气淡漠,却神色狠戾,“嘴巴放干净点。你无非是想求一死,死容易得很!可世上还有比死痛苦一万倍的方法,相信我,你不会想试一试的。”
戴横仰起头来,呲牙咧嘴地从眼缝中望向蒙拓,喉头一动。
就是这个人。
让他们全军覆没,让他成了受尽折磨,死都死不了的俘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他承认他贪生怕死,可他娘的,他更知道口风要是不严,露个话头出来,就只有死字等着他了!说,要死,不说,受了折磨也要死。左右都是个死,他凭什么要让这群人如愿呢!凭什么要把话说出来!
他不好活,别人也休想好过!
陆家这两个小娼妇回平成去吧,回去了,有好东西等着她们呢。
戴横眯着眼,舌头扫了上颚一圈,满嘴的血腥味。
“想知道是谁?”
戴横语气嘶哑却轻佻,又怪笑起来,艰难地脚向空中扫了扫,想挨到地面,“让我活,我就告诉你们。备好马匹和干粮,先让我走,我就告诉你们!”
蒙拓嘴角向上一挑,手上力道加大,戴横一吃痛,向后一仰,却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咯咯的笑声。
长亭蜷紧的拳头缓缓地松开,却兀地轻笑出声,她的父亲,平成陆家的领导者,大晋的三公三孤,竟然死在了一个无赖的手上,他妈的死在了一个无赖的手上!
士家一诺千金。
定下的誓言,就像与尊严和信念结成了盟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尊严和诺言要紧,还是追问到罪魁祸首要紧?
长亭仰起头来,正视他,一字一句道,“你想要活,你想要怎么活?事情已败露,陆家与幽州的恩怨已经结成,齐国公在幽州界内遇害一事宣扬出去,周通令自顾不暇,你只能是他放弃的卒子,甚至会变成顶罪的人。幽州自然是回不去的,可回不去又该怎么办呢?家中年逾半百的长辈老人,膝下牙牙学语的孩童幼子,怕都会被灭门吧。”
长亭声音一虚,带无尽的恨意,“...就像我的父亲一样...”
戴横瞳孔猛然放大,紧接着缩小,他若战死,他的亲眷自然可得优待。可那片林子里的尸体,却没有他!
周通令会怎么想!?
他的妻儿,他的家眷,会遭受什么样的对待?
恐怕已经被辖制起来!
长亭再笑一声,走近火盆,“你我都明白,周通令并不是主使,截杀陆家长房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背后一定还有人。我只问你一句,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戴横一个激灵,歇斯底里,“你让我活,我就说!”
绕回远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也就是说周通令背后确实有人,而戴横知道。
长亭不可能承诺给他一条活路,言出必行,她没有办法打破这个底线。可她更没有办法看着戴横活下去,既然两边都不通,又何必一定要走这两条路?
蒙拓眼神向长亭一扫,轻轻摇头。
没有必要因为这一条仅存的价值就让这个无赖活下去,要查下去的办法多得很,陆绰身死消息一传扬出去,看各方反应如何便可知一二。再不济,周通令已然暴露,将对将,能得到的讯息,一定比这个马前卒知道的更多。
放了他,是恶心自己。
蒙拓宁愿杀了他,好歹能让自己舒口气。
长亭再走近一些,放缓语调柔声道,“你算是周通令心腹,此种大事绝不可能交与别人之手,所以有极大的可能,从参与截杀到传递消息再到后续追歼都有你参与,我说中了三中有二,不难推断你在那日截杀成功之后便立即被派遣出去递消息了。而你的盔甲还蒙着一层霜气,我从珏山过来已用十日有余,你们前两日才找到我的踪迹,其中的时间差佐证了我的猜测。有什么地方,是往返近十日快马加鞭才能到呢?向东是皖州,向西是邕州,向南是冀州...”
“说这么多做什么!你他娘的到底放不放!”
长亭越走越近,血腥味冲鼻,抿嘴一笑,神色稳得很住,手却颤颤巍巍地朝缩在袖中。
戴横还在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偏头过去,凑拢了身,将袖中的匕首刀鞘大开,咬住牙关轻声告诉戴横,“...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没有你,没有你那龌龊的企图用来换命的消息,我照旧可以找出幕后之人!”
“人”字将出口,长亭隐在袖中的匕首便猛地一下戳进了戴横的腹部!
戴横一个闷声,口鼻呛血,瞪圆眼睛。
长亭腿下发软,紧紧咬住牙关,她力气小,匕首刀刃钝,刀尖只没进去了一半,长亭双手握紧匕首,一点一点地费力往里推,却是徒劳做工,长亭大喘了几口粗气,手在发颤,连带着匕首也在颤抖。
“噗——”
匕首稳住了,戴横掐在嗓子眼里的血噗嗤喷出!
是蒙拓伸手握住了空余的刀柄,猛地往里一推,戴横便再无生机可言。
“以后这种杀人的事情,男人来做。”
蒙拓神色如常,静静地看着火光之下身如抖筛,眉目清浅的少女,暗叹一口气,语声平静道,“别让这种人的血脏了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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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路返回。
过草垛,向右拐。
长亭走在夜色之中,膝头一软,身形不稳朝前一扑,狠摔了一个踉跄,掌心被粗粝的地一喇,当下便磨掉了一层皮,电光火石之间,长亭胳膊被人往后一拉,待长亭站稳,蒙拓便一下子放了手。
灯笼的光四下颠簸,两个人的影子忽短忽长。
长亭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人抽走了,就像从戴恒腹部涓涓流出的止也止不住的血。
好可笑,明明是她取了别人的性命,自己却想哭到不行。
无关委屈与辛酸。
只是很想哭。
刀尖刺入肉体中,挑破皮肉,在人体内奔流不息的鲜红的血液里搅动翻滚。
人的肉是软的,血是热的,人很脆弱,不像眼中看见的那样坚不可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伸出手来,掌心被磨破了隐隐约约显出几道血痕——就是这双手,将匕首捅进了戴横的腹部,就是这双手,指尖上还残留着戴横蜿蜒顺着刀柄流下的殷红的血迹,就是这双手,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
她杀了人。
长亭由衷地感到恐惧无助,可也莫名地觉得解脱。
“过一会,某让掌柜的送壶烧酒到陆姑娘房中。”
蒙拓眼风从长亭手上扫过,小姑娘的白净掌心破了皮有血迹,手指头却是肿的,小拇指红肿地像一根小萝卜,蒙拓喉头一哽,不由放缓了声响,“拿烈酒浇一浇手心,军中都这么干,有点疼忍一忍就好了。”
少年声音低沉稳实,和着疾驰的风,像轻浪拍水岸。
长亭赶忙将手藏在袖中,赶紧讷声解释,“是天太黑了...”
因为天太黑,所以看不见路,所以才会摔。
蒙拓看了眼烧得正旺的灯笼,一时无言,隔了良久才开口,“某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十岁,一刀毙命。杀人的滋味不好受,谁都不是阎罗王,有那个资格随意取人性命。所以在动手杀人之前,就要先想一想,我有这个资格下这个手吗?这个人有非死不可的理由吗?如果他不死,我又会处于什么样的境地?”
这是长亭第一次听到蒙拓说这样长的话。
蒙拓素来寡言,甚至敏行拙言,话里无百章之词,亦有鸿儒之道,却让长亭缓缓抬起头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小姑娘的脸与眼露在微光细雪间,柔和地映衬着暖光,静谧地安和着时光。
蒙拓将灯笼打得低一些,光便变得黯了,举步慢慢地朝前走,一边走一边继续往下说,“这三点,戴横全中。血海深仇,陆姑娘自然有这个资格下手。戴横罪有应得,若他不死,必成后患,所以他非死不可。如果戴横还活着,陆姑娘。某、岳三爷、以及这百人行伍,都会陷入危难的境地。”语气沉缓,却不容置喙,顿了一顿之后,沉声再道,“所以,陆姑娘根本不需要感到任何害怕或是惶恐。戴横的命,本就是你的。”
很冷静的分析,话语之中,并未有一丝慰藉之意,却没来由地让长亭鼻头一酸,堪堪坠下泪来。
长亭赶忙低头敛目,偷偷拿手拭了拭眼角,心中默数三下,一、二、三,心下告诉自己不因再纠缠于此,再抬头时面色已复平静,仰脸温声道,“戴横已死,线索已断。某最先说不靠戴横,某照样能够推断出幕后黑手是谁,并非怒极心上狂妄出言。”
线索断了,她不知道真相了,石家更不知道。
没将戴横活着带回去,是蒙拓的失职。
长亭自然不可能以怨报德,因自己的一时冲动让蒙拓陷入遭人诘难的处境。
蒙拓眉梢一沉,轻“嗯”了一声,示意长亭说下去。
“以某将才所言的时间差来对合,往返十日,戴横能去哪里?向东是皖州,向西是邕州,向南是冀州...冀州是石大人辖区自然可以排除,皖州涝灾未平,自顾不暇,亦无动机对陆家长房下手。邕州有士家,有手掌实权的寒门将领,截杀陆家长房,平成陆氏人心大乱,自然可以趁机在这一锅粥里分上一羹...”
“北边呢?”
蒙拓神情晦涩地轻声打断其后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脚下一僵,轻张了张嘴,再慢慢合上。
她们一路向北,终点就是,豫州平成。
而从幽州向北至豫州,若路上快马加鞭不做停留,十天时间,绰绰有余。
豫州平成有什么?
有陆家老宅。
如果蒙拓最开始并未想到要从时间差这个思路发散入手,那经长亭提醒,一个熟读舆图的出身行伍的人,是不可能想不到以幽州为据点,东南西北发散出去五天的时间能够抵达何处的。
“向北是豫州。”
长亭向前轻迈出一步,敛眸轻道,一字一顿,“平成,豫州。”
豫州是陆家的天下,朝廷派下来的刺史一个接一个,跟过年节换春联似的,一年一副——没有一个刺史在豫州能撑下一年的,这就是门阀的力量。同样,门阀力量也不可能任由戴横这个跳梁小丑进出豫州如无人之境。
如果。
只是说如果啊...如果这十天往返,戴横策马是去了豫州,那陆家长房遭截杀,一定和豫州有关系,一定和平成有关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一定...和陆家有关系...
长亭沉默掩目,再未说话。
蒙拓也没有开口了。
答案就像被蒙上了一层窗户纸,明明被手指头一戳,就能透过大洞向里瞧。
可谁也没敢伸手捅破。
真想就像火,看着亮,伸手去摸时,自己会被烧
如同来时的路,两个人都走得静谧极了,朽掉的楼梯“嘎吱嘎吱”作响,长亭走在前面,蒙拓伸长灯笼柄跟在后面,将上三楼,门廊老长,蒙拓率先开口,“某先叫人留意邕州往来进出的人马。”
并未提及豫州,也没率先怀疑是平成老宅出了问题。
长亭兀地升起感激之情,轻颔首,小声道,“幽州明日即将大乱,手忙脚乱中,周通令会自掘坟墓也不是不可能。”
蒙拓点点头,“幽州也会置下人手。”再朝黑暗中一伸手,便有三四个雄壮黑影蹿了过来。
“世道乱,两个姑娘在房间里,不得不有所防备,并未有半分监视之意。”蒙拓沉声解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个长亭自然能理解,小姑娘半侧身站在门扉前,礼仪到位地向蒙拓躬身福礼,语气很真诚,“...晨间某心绪不加,再加上有受人算计之嫌,某便将很失礼地将气撒在了蒙大人身上,还望大人不要介怀。”看蒙拓面无表情,长亭叹了叹,身逢乱世,谁都不由己。石家人要打算盘是石家人的事儿,头儿指哪儿,蒙拓也只有打哪儿,真论起来算计阴谋都和他也没多大干系。
长亭再福了一福,“后路艰辛已可知一二,某先行谢过蒙大人一路庇护的恩情,如有机会,定当滴水之恩涌泉...”
“是某的职责,也是上峰的命令,这和恩情没有关系。”
蒙拓语气无丝毫起伏地撂下这句话后,便带着人抽身向西厢房走去。
男人大刀阔斧地走,长亭被那话堵得胸口闷了闷,立在门扉前深吸一口气,再笑着推门进去。
将一推门,小长宁正穿了素绢绫白亵衣站在窗棂边给胡玉娘梳头,这是胡玉娘第一次将头发放下来披在身后,听门一张一合的声音,连忙回过头来,见是长亭,松了口气紧跟着面上便有些羞赧,结结巴巴解释道,“...阿宁说我头发披下来好看...”
长宁放了木梳便扑过来抱住长亭,仰头咧嘴笑,露出缺了瓣的门牙,“本来就是嘛!等过市集,再给阿玉阿姐买几只好看的簪子和绢花吧!别在髻上,好看得很!”
长亭想摸摸幼妹的额头,手伸到一半,又缩进了袖里。
手上有血,而她的幼妹还小。
她想极力淡化幼妹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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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抿嘴一笑,再看向胡玉娘,边笑边点头,“阿宁没说错啊。是披下来好看!显得脸小小的,下巴圆圆润润的,很有福气的样子。”边说边探身从换下来的大袄内包里掏了一只长长的水天碧的青玉簪子来,塞到胡玉娘手上,笑眯眯的,“我娘给我的,什么都没带在身上,就这支簪子那天夜里还簪在头上,一开始慌里慌张地逃命也没见面礼...这颜色素净,好看!”
胡玉娘眼圈红了一红,伸手便接了,想了想,眼圈又红了,“我总不能把爷爷的牌位给你...”
长亭哈哈笑起来。
上房分东西厢两张床,长亭先抱着小阿宁哄睡着,等长宁睡了之后再轻手轻脚地出来和胡玉娘说起晚上的事儿,“...下死手把那个总兵做了,留着也是祸害。现在我们只有信任蒙拓,我也相信岳老三是误打误撞撞上咱们。就冲岳番拿后背去救阿宁,我们也得待他们客客气气的。”
跟胡玉娘说话,长亭一向说得直接简单,力求她能听懂。
胡玉娘蹙着眉头点点头,猛地想起啥来,压低声音很坚决道,“你别让我先去豫州,我好歹身上还有工夫呢,要是他们不地道,我们打不过也好跑。”
长亭边笑边点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三要一直在一块儿。”
“那个...人...死了?”
胡玉娘悄声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轻轻颔首,“死了。”强压下想干呕的情绪,伸出手来,让胡玉娘看,“你看,指尖上的血就是那人的。他杀了我的双亲,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今天会死在我的手下。”
小姑娘面色很平静。
连对待想对他们动粗的那三个无赖,她都会将门留条缝儿,避免里头的人死绝了...
胡玉娘伸手揽了揽长亭的胳膊,闷声道,“没事儿,就当杀了头恶狼。你不杀恶狼,狼就会把你吃进去。没谁对不住谁,爷爷说这世上的善与恶也不是靠谁活得窝囊来论的,不是你活得憋屈活得受尽委屈了,你就是善良的。没事儿啊,下回这码子事儿放着我来,反正我也老剥皮抽筋的...”
嘿,这一路走得!
杀人放火的,全都熟练了!
长亭反手拥了拥胡玉娘,扬起声儿来,朗声应了声“诶!”
再隔了一会儿,掌柜的就送了一小壶烧酒过来,还拿了一瓶磨得细细碎碎的药粉,仔仔细细地交待了,“...先拿烧酒淋一下手心,别让生了冻疮肿了的手指头沾上酒,会疼得要命的!等掌心不太疼了之后,再拿药粉和在温水里糊住生了疮的地方,这既止痒也消肿,认认真真用一旬,手上又不留疤,明年也不再长冻疮了。”
长亭打开药瓶一嗅,好浓重的一股当归、樟脑混着麝香的药味儿。
这一小瓶药,贵重着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酒烧在破了皮的地方,疼得长亭冷汗直冒,胡玉娘心疼,“你就叫出来吧,叫出来能好点儿。”
长亭一边摇头,一边笑眯眯地轻快道,“...能忍着,也没多疼。一下子就过了,做什么叫叫嚷嚷的反倒叫人笑话。”
可当灯火一灭,长亭心里头沉得像坠了一大颗秤砣,沉甸甸地叫人喘不过气儿来。
豫州...平成...陆家老宅...
长亭一闭眼,却在黑暗里陡然浮现出了一个人的面容。
清俊、挺拔、沉默、温和...
与陆绰相似的谪仙之姿,却沾上红尘俗世的三分世故与精明。
“阿娇——”
那人抿唇笑着直勾勾地瞧着她,语声清涟开口唤道。
长亭瞬时浑身上下冒起了鸡皮疙瘩,大喘着粗气猛地张开眼睛,转头看向窗棂处,却见天已蒙蒙亮了,鱼肚白混着灰黑透过窗棂的细缝照在糙得起茬的木板上,长亭一阵恍惚之后便听见了外头的叩门声,是女子,说的官话,虽不太熟练但也能听明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俺能推门进来了吗?三位姑娘好起身了,吃了早饭就该出程了。”
年纪蛮轻的,不像是驿馆掌柜。
小长宁睡得正香,长亭梳了两下头发,趿了鞋披上外裳,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是谁?”
外头那女子应声接话,“俺是被买来服侍三位姑娘的丫头,是岳老爷让俺来服侍姑娘们的。”
长亭抿了抿嘴,一把将门拉开,便看见外头杵着个面白圆脸的姑娘,顶多十五六,身形瘦小得却和胡玉娘没法子比,眼目朝地上望很拘谨的样子,好像地上落了几枚五铢钱等人捡似的,手上捧了一盒匣子,匣子上盖着层青布。
“这谁呀...”
胡玉娘约是听见外头动静,蓬头垢面地打着呵欠从东厢出来,一脸睡意惺忪。
长亭扬了扬头,“蒙大人备下的,说今儿是来伺候的。”再眸色平静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衣裳虽然起了毛边儿,但胜在没灰没泥还算干净,低着头看不见眼神,长亭便温声道,“把头抬起来。”
那姑娘怯生生地抬了头。
眼神不浊,眉目也很清秀,应当是个本分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放了一半的心,紧了紧衣襟转身向里走,把木案上的木梳递给胡玉娘示意她先将自个儿头发理一理,胡玉娘胡乱抓了两下头发,眼神便定在了那姑娘身上,很好奇地连声问,“你叫啥名儿啊?从哪儿来啊?多大岁数啊?是跟着我们走?还是就在这处呢?”
长亭进内厢帮小阿宁洗漱穿戴,那姑娘的回答弱声弱气儿的。
“俺叫满秀,是幽州的人士,家里头遭了难,老爹欠了赌债被人追杀,俺就从内城逃了出来...今年将过十七,岳老爷买了俺,俺自然是跟着老爷和姑娘们走...”
这世道,哪个人的身世拿出来,都能排出戏了。
今年十七,这都盛冬了,翻过年头就是十八...
长亭牵着小长宁出内厢,温声问,“十七八也还没定亲?没嫁人?”
满秀斩钉截铁地摇摇头,“俺老爹过了身,俺没丈夫没儿子,自己身自己做主,签的卖身契都是俺自己摁的手印,一点儿没拖累。”
照如今的形势来看,分道扬镳,几百人的轻骑走外城分散周通令注意力,需要避开的人乔装进幽州内城是最好的方法,既然要进内城,带着的人就不能有拖累,否则将闹起事情来,反倒打草惊蛇。
长亭点点头。
人虽是岳老三出面定的,照蒙拓的个性,一定还会再看一看,应当不会出差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满秀一见长亭点了头,便赶忙将捧在手上的木匣子搁在木案上,满脸恭谨,“...岳老爷请三位姑娘穿上...”
胡玉娘打开一看,咂咂嘴,指头挑起其中一件,伸到长亭跟前看,“岳三爷是下了血本来着...这衣裳的色儿、样式、料子,我这辈子都没瞧见过...一晚上就弄来这些东西...啧啧啧...”
是织锦蹙金丝的缎料,三件都是高襦,样式差不离,花纹也差不离。
怕是送到青梢屋子里的衣裳,花样款式应当也是这样的。
长亭明白他们想怎么进内城了——戴横的人手全军覆没,没有一人逃脱,自然就没有人能蹿回幽州来送信,说陆家的姑娘是跟着车队走的,身边还有两个身份不明的小姑娘吧?
这是打了个时间差。
幽州内城纵算是接到指谕严加搜查,也只能搜寻两个白白净净的士族小姑娘。
可四个掺杂在一块儿,都是姐姐妹妹,在冠上商号大户人家闺女的名声,蒙混过关也不算难事。
等长亭三人换好衣裳,穿戴妥当下楼,岳老三已驾马在前,身后跟两架马车候了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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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拓与岳番尚未上马,正侧身站立在一旁也不知在说道些什么。
两人皆换了一身衣裳,宽袍长衣,以君子乌木高束发冠,蒙拓身量本就稍高一些,岳番后背的伤还未好全,脊背挺不直,蒙拓便身子微微朝前倾,以便与岳番平视相谈。
沉默寡言的人多半心思如尘,而嘴上贴心的人却常常口蜜腹剑。
长亭颔首致礼,温声问好,“...谢过蒙大人调拨满秀来伺候,只是这一路本已多有不便,若再多几人,难免有所...”
“顾忌”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蒙拓便开了口,语气很淡,“陆姑娘无需挂忧。”眼神并未直视长亭,看了看长亭身后的满秀一眼,才出后语,“她的用处并不仅是伺候你,陆姑娘不用多想。”
他说话简直太梗人。
岳番是嘴毒,一爪挠到旁人的羞愤点上。
蒙拓是...
嗯...长亭形容不出来,反正就像一口气还没舒出来,却被人以消弭之姿态堵在了胸腔中,还说不出半分不是来。
她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
长亭浅笑一敛,轻“哦”了一声,再道,“那便好,以为是蒙大人着意安排的,某便有些心下惶恐。”,便牵好长宁转身上马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姑娘——”
蒙拓默了半晌启声唤住,想了想,背手于后,终究沉声言简意赅地开口解释,“这么拖家带口进内城,既然几个人看起来都不像常人,那就不能以常人的情景来陪衬,可太张扬了也不行。进内城走过路道,若以马队商贩的身份,那带上四个女子一定穿帮。还不如定为商号掌柜的携家眷过幽州去胡地,是拜亲也好、北迁也好,由头都很好找,也算顺应时事,不至于引起猜忌。”
时局动荡,举家搬迁投亲访友的确实日复一日的多。
似乎在保命保财面前,落叶归根的乡土情怀也只是嘴上空谈罢了。
饭都吃不饱了,还讲什么情怀呀。
而一般的富贵之家是不会将奴仆全数带在身边的,带个一两个照应主家的路上行程才是常态,毕竟像陆家那般大手笔的作态,历数大晋也再找不出几户人家来了。
所以满秀还有个用处,是拿来佐证他们一行人身份的——不是大富之家,可也有些家底,算是是正经商贩的人家。
长亭听懂了,转身轻轻地看了眼蒙拓,少年轮廓分明,晨光微熹打在他的侧面上,仔细看瞳仁不像晋人那样,而是很深很深的茶色,目光很沉,情绪从不外露。
长亭抿了抿嘴,想了想,很认真地告诉他,“如以后再有安排,某希望蒙大人很坦率地告诉某,而不是两方之间胡乱猜疑反倒不得其法——毕竟是要一路同行十来天的人。比如满秀的来历、年纪、过往等等,某相信蒙大人是都了解得很清楚了才敢放心用的,可毕竟要与某朝夕相处的人,某在想如若蒙大人事先告知某一声会不会比较好呢,而不是以绝对强势的姿态让人很突兀地一早便来敲门?”
长亭说得很轻,只有几步之内的人听得见。
胡玉娘在身后拉了拉长亭的衣角,岳番却渐渐展起笑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在长亭以为蒙拓不会回应,出人意外的,蒙拓将马鞭从左手换到右手,面色未动,却在抽身而离的同时,低声应了个“好”,好字还没落地,便徒留一袭青衫长影。
牛角号冲天一吹,车队就动起来了。
前面是三个男人骑马先行,而后跟着两架马车,一大一小,长亭、玉娘、长宁和满秀一车,青梢独个儿一车。
长亭安稳坐定,很平静地让将车帘拢置妥当。
满秀战战兢兢地跪坐在一旁,浑身颤栗,不敢抬头去觑长亭的脸色,却陡闻眼前的这位生得极好的姑娘声音放得很柔和,轻声再唤她“满秀”,她一个哆嗦赶忙抬头。
“可以将茶盏递给我吗?”
满秀忙敛头,缩手缩脚地颤颤巍巍佝头埋首,异常恭敬地斟了盏茶递过去。
“叮叮叮——”
茶盖子一直在响,是手执茶盏的人手在抖。
茶盏举得快高到了长亭的双眉处了。
长亭叹了一叹,她要和蒙拓表明立场说出态度,反而把人姑娘家吓得够呛,心头再叹了叹,伸手接过茶盏,水还冒着热气儿,倒得太满了,水旋在茶盏边儿上险些漾出来,更烫得没法儿下口,长亭转手又将茶盏放到身侧去了,笑一笑温声道,“水倒八分,话留一线。今日后者我没做到,前者你没做到,两厢扯平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满秀坐立难安,赶紧连连摆头。
“我恼的是蒙大人未曾先行告知,反而让打了我个措手不及,也未曾备下赏赐也没梳头换装,实在是不妥当。”长亭展眉一笑,“并未曾恼你,你且放宽心。”再一顿,“这世道谁讨口饭吃都不容易,你如今既是随我一道,我也定当竭力照拂,也希望满秀谨言慎行,切勿走错踏错,方全主仆间长远之谊。”
丑话还是先说在前面比较好。
满秀规规矩矩地将手搁在了双膝上,点头如捣蒜,想了想,又卷起衣袖来重新斟了盏茶,再恭谨地呈到长亭跟前。
长亭一看,蛮好,水将好倒了八分满,一点没洒了。
看上去很老实,心里头却摸得门儿清,是个机灵的,也就是说将才说的话,能听懂。
不过机灵放在陆家大宅里只是个备选,在京都建康的齐国公府邸,连个烧火丫头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力见儿机灵得叫人瞧不出年纪,比起机灵,忠心和老实更重要,说实在话,陈妪并没有百雀聪明会钻营,可是长亭房中的第一人永远都是陈妪,只因为长亭很明确陈妪为了她能将命给豁出去...
忆及旧事,明明只在十几天之前,长亭却恍惚得好像过了一世,如白驹过隙,浮云镜花。
胡玉娘没看明白,却下意识克制住了想去找满秀搭话的冲动,揽了揽长亭的肩头,似心有余悸,“你说你这小丫头,明明脾性很好,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偏偏险些和那蒙大人犟起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长亭回握了握胡玉娘的手,抿嘴笑了笑。
低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不低头。
一低头,人就矮了,别人就能顺势骑到你的脖子上去。
他们伸手搭救,她感激,她有资本可以回报。所以他们不能挟恩图报,然后毫无顾忌地行事。
在两厢都不甚了解的情形下,长亭在防备,而蒙拓却自顾自地便塞了一个人贴身放在身边,没有提前告知,甚至没有解释,这是忽视也是轻视,更是无视。如果她以为满秀是蒙拓放在她身边的棋子呢?是监视她的人手呢?甚至是心怀不轨,另有所图的人呢?
用人需知根知底,这是士家带来的习惯。
更何况已经没有人保护她了,她不能不多个心眼。
一行人要相处这么多天,既然都互相不了解,为何不干脆将事情摆在台面上来说?是好意,自然心领感激,而非揣测防备,人和人的距离会因为各自难看的猜度怀疑,越拉越远——这对这一路的行程都没有好处。
她至少应该表明一个态度,更何况她并非拖累。
这也是陆绰教予她的。
马车“吱吱呀呀”地向前开,车厢铺了绒毯,烧着红泥小炉,摆置了三条小案,上头还依次搁放了一套古籍游记书,布置得很惬意。
长宁在静静地捧着书看,看着看着便趴在长亭膝上睡着了,胡玉娘也昏昏欲睡,满秀绷紧了一根弦,长亭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闲聊,从她自小长成的幽州城,到满秀的父亲母亲,再到满秀一路摸爬滚打从内城逃出来的经历,说着话儿人就放轻松了,满秀渐渐整个身子都松弛了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临到午晌用食,满秀已是很顺溜地唤长亭叫大姑娘了,“...昨儿摁手印签卖身契时,俺生怕岳三爷不给签了,摁得飞快!岳三爷便直笑话俺。主家有钱有粮,没过过苦日子,摁了手印卖身为奴,至少俺还有口饱饭吃,也不至于饿死冻死!今儿一早见着大姑娘、阿玉姑娘还有二姑娘,俺当真是觉着摁得没错——至少是服侍姑娘家!”
“你原先以为是服侍谁?”
“岳三爷!还在恐慌恐慌着呢,这不是落到流氓坑里了吧?哪家老爷不招小厮,让丫鬟近身服侍啊?可岳三爷看着不像是坏人,他身边儿跟着的那位少爷也不像是坏人,琢磨着琢磨着稀里糊涂地就赶紧签下来了。”
长亭抿嘴一笑,“签了几年啊?”
满秀摇头,“俺不识字儿,认不了,岳三爷说是三年的期。”
长亭轻颔首,只签三年的倒蛮少见的,不过想一想他们也不需要趁火打劫,满秀的底儿一五一十地摸得差不多了,长亭心便不由得向下松了松。
一路行进,一点儿没歇,几个姑娘倒都过得很舒服,长亭撩帘朝外看了看,岳老三和蒙拓从早到晚骑行的姿势都挺得很直,一点儿没变过,岳番背上有伤,有些受不住,可岳老三也没发话让他混在女人堆里来歇一歇。
像极了陆绰待陆长英的作风。
不是不心疼,是不能心疼。
晚上停在路上歇了两个时辰,便又快马加鞭朝前赶,刚好赶在日出升起,幽州城门大开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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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撩开幔帐,外间已人潮熙攘。
东方泛起的鱼肚白亮光像挂在灰云高墙上的一盏灯笼,破天之后,才能立足于世。
光从遮罩幔帐的缝隙里透进来,打在胡玉娘与小长宁睡意惺忪的面颊上,小长宁哼唧一声,长亭便轻手轻脚地将阿宁往里揽了揽,胡玉娘边揉搓双眼,边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坐正起来,问长亭,“进幽州城了?”
长亭摇摇头,“还早着呢,上面排着一长列的人,都等着进城。”
她再偏头朝外看,候在外头等城门大开的,全是拖家带口的,一水的马车、牛车还有蒙着清油布的大推车,他们一行人混杂在中间,很平常非常不打眼。
“估摸着能进城吃早粥。”
长亭笑了一笑,“我们恐怕不住驿馆,到时候我借了小厨房告诉厨娘做红玉粥给你吃。”
胡玉娘一阵雀跃,随即猛地一滞,“我们为啥不住驿馆了?那我们在哪儿落脚?幽州内城大着呢,不是一天两天赶路就能出城的...”说着哀呼一声,“老娘只是想睡在床上而已,不用睡草甸子,不用睡马车,不用睡山洞...这个期许很过分吗,阿娇,你说这个要求过分吗!?老娘又不是天天要睡在床上!就拿一两天安安逸逸地睡...这他妈的不是一个正常的人正常的需求吗!”
胡玉娘看了眼睡得正熟的阿宁,将恶狠狠的一句骂娘憋在喉咙里,打了几个转儿,绝望脸得憋红了。
长亭憋声闷笑,难得见胡玉娘抓狂一次,赶紧顺毛捋,伸手搂了搂胡玉娘,笑眯眯道,“铁定比住驿馆好!蒙拓心思缜密,心思缜密的人通常都喜欢留个后手。我们一行人出身都很复杂,规矩习惯改不了,住在驿站容易露馅儿。这一点,蒙拓没可能想不到,他既然敢走内城,就铁定做好了布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话音还没落,便听车窗板有人连敲三声。
长亭应声将幔帐轻撩起,便看见了岳番那张吊儿郎当的脸,嘴角照旧咬了根狗尾巴草,长草顶尖都枯黄了,也难为他咬得下口。
“岳小爷晨好。”
长亭率先展眉启笑,很规整地颔首致礼,“是要进城了吗?”
岳番笑嘻嘻地把狗尾巴草换个边儿嚼,伸手朝前摆了摆,“还没,还得多等一会儿,前头有家商号掌柜的运金器,遭城门口的兵士给扣了,那掌柜的正在那儿撒泼呢...”
再咧嘴一笑,“陆姑娘可别叫我岳小爷了,叫阿番就行了。要是有心,叫个阿番哥来听听也不是不行...”
一脸轻佻样儿,同那夜里怒喝着劈刀腾空的少年,判若两人。
长亭心里暖乎乎的,笑起来,“行,等我在三爷跟前叫,三爷一定给你好果子吃。”
好果子吃...好果子个屁!
岳番“嘿嘿”地笑,提了马缰,想起正经事来,把狗尾巴草向地上一吐,仍旧嬉皮笑脸的,“等会进城,或许有人要来掀车帘幔帐,都别慌。让他翻,前头都打点好了的,问起来就说你是福顺号三掌柜的大闺女,阿宁是小闺女,阿玉是大少奶奶...”再想了想,“别叫阿玉说话,她穿上女装不说话的样子还绷得住,一说上话,鬼都不信她是大户人家出身的闺女。”
“我他妈还坐在这儿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玉娘闷声闷气地靠在长亭身上抗议。
她都不在乎遭人说坏话了,可是能不能背着她说...别让她听见啊...
岳番隔着幔帐听见了,下意识地张口辩驳。
长亭赶忙止住这两插科打诨,一个反问,“福顺号?”
福顺号是大晋的大商号,二十三州的城镇里好像都有福顺号的名头,是做瓷器生意的,粗瓷糙碗也做,精细上釉的摆件瓷器也做,生意做得蛮大的,往前符氏放里头就摆了一对绘芙蓉花开的青釉双耳瓶...
能进陆家的门,算得上屈指可数的商贾通号了。
长亭蹙了眉头,“福顺号名头有些大了,就算只是个三掌柜,真要论起来,容易穿帮。”
岳番手上脚上停不住,动作多得很,一边把马缰往自个儿手臂上绕,一边沾沾自喜地答话,“谁说会穿帮啦?他们要查就查呗,无论是要顺藤摸瓜地查,还是翻天倒海地查,我们又不怵!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再怎么着烧啊磨啊打砂石啊,它还是赝品次货,真不了。”
长亭瞬间明白过来。
福顺号,压根就是石家的产业!
石猛到底都布置了些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隐姓埋名开商号聚财,不对,应该不只是为了聚财,冀州复员辽阔且沃土安民,石猛就像个土财主似的,他会缺钱?狗都不信!没必要隐在暗处开这么个商号来...等等,福顺号是大晋二十三州都开有分号,是正好为了接应今日之情形的!?
长亭越想越觉得福顺号恐怕是石猛留的后手,狡兔三窟,您瞧,如今不久用上趟儿了吗?
岳番暗觑着长亭的神色,晓得小姑娘明白过来了,手臂一抬,马缰便直溜溜地坠了下来,少年咧嘴一笑,再瞧声警钟,“咱就姓岳,若有人唤您声岳姑娘,劳烦您应个是,事急从权,是有些委屈您了。另,且记着,我是大哥,阿拓哥是表哥,也就装过城门的这么一小会儿,等咱们在内城落了脚,就该咋叫咋叫了,您委屈委屈。”
连说三个委屈。
长亭接不住,接住了就该折寿了。
人在帮她,她哪能跌颜面嫌弃人呢?陆家的家教是教导士族子女自尊,可没教过自傲。
长亭将幔帐更打开了些,眼神朝后一瞥,轻声问道,“那青梢怎么办?三姑娘?还是表嫂嫂?”岳番正要答话,长亭却摇着头笑起来,“你们啊你们,既然是拖家带口,女儿与儿媳都带了,三掌柜的媳妇儿呢?福顺号三掌柜能是个鳏夫吗?”
男人想事情真是...
长亭相信蒙拓行军布阵时能够算无遗漏,可事涉这种内宅夫人的时候,便开始想当然了。
岳番嘴角一滞,偏头想了一想,倒吸一口气,正要开口说话,却再吸一口气,“诶哟”一声,拍了拍大腿那料到正好牵动了后背的伤,又轻嘶了一长声——跟演哑剧似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笑起来,“行咧,你别想了,只好委屈青梢姑娘了。若问起来,说是续弦填房也好,说是受宠的...”长亭脸上红了红,轻咳一声恢复冷静,“若城门的官兵问起来,就照这样说,若没问起来,就万事阿弥陀佛...否则一个大商号的三掌柜是个可怜巴巴的鳏夫也太不着人信了点儿...”
是想说受宠的偏房吧?
岳番连连点头,正要策马朝前去通禀,却听长亭在身后一唤,又提了马缰回了头。
“记得叫青梢姑娘将发髻挽上去。”
长亭怕几个大老爷们不知道这细枝末节的讲究,轻声提醒,“妇人要挽妇人髻,姑娘家才将头发放下来。”
岳番嚷嚷着明白了,又提马缰抽身走,长亭再一把唤住,“...等安定下来了,叫阿宁给您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行一份儿大礼,谢过您救命的恩情!”
平成陆家的姑娘对他用了敬称...
岳番难得脸上一片酡红,没回头,手胡乱在身后挥了一挥,先是极自矜地提了马缰走两步,之后便雀跃地一夹马腹,策马前奔。
长亭抿嘴笑着看少年策马前行的背影,渐消弭在人潮里,再将幔帐一把放了下来,一转首,胡玉娘扭曲得嘴巴都歪了的脸庞当即映入眼帘。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六十四章幽州(中)
“老子不想当大奶奶...”
胡玉娘呲牙咧嘴,“老子宁愿演三爷的填房偏房,也不乐意被那兔崽子占了口头上的便宜...”
阿宁和谢家阿燕是冤家,长英与谢询是冤家,胡玉娘和岳番从打眼第一面见就两厢生厌了,这人与人之间的际缘,当真妙哉...
长亭哈哈笑起来,笑过之后乐呵呵道,“...基于老天爷随心所欲定下的束缚和永难变更的既成事实,以及从古至今古往今来亘古不变的印象断定,阿玉你的词句其实应当改一改...”
胡玉娘极为幽怨地瞥了长亭一眼,“说我能听得懂的话。”
长亭从善如流,“其实你应该自称老娘,而不是老子,否则就是对不起身上这件好料精做的高襦。”
胡玉娘神容一滞,面色僵硬地揽了揽长宁,向外挪了挪。
长亭就着绢帕捂嘴哧哧地笑。
小姑娘笑起来眼睛像弯月一般,肤容有些憔悴,谁经历了这几经折磨之后还能照旧神采奕奕,肤容细腻白皙呢?胡玉娘却仍然觉得长亭很漂亮,笑着的姑娘家都漂亮,总比整日整日哭哭啼啼的姑娘漂亮。
胡玉娘没得想起那青梢姑娘,生得倒是很好看,上回青梢蒙着面的那层布遭风撩了起来,她得以窥见真容,当即惊艳得说不出来话了——她就没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姑娘,眼睛像珍珠,眉黛像青山,白净得像落在地面上的积雪,可她还是觉得阿娇更好看,一个是像开得正浓烈的菟丝花,一个像是直挺在浅水碧洼中的水仙花,一个风吹就倒了,一个却韧如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胡玉娘顿生感慨,正要开口说话,却听窗外陡生喧哗。
“走走走!赶着马朝前走!”
外头的守城官兵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官话在吆喝。
紧跟着马队便随着大流“踢踢踏踏”地朝前走。
要过城门了。
长亭心头揪了揪,脑子却想到了诸葛先生玩的一出空城计,诸葛先生笃定司马懿顾虑甚多,不敢出兵破城,反而从容不迫地登城楼焚香拂琴,以混淆视听,驻地西城方得以保全。
蒙拓带的人马拼得过周通令举全城之兵的搜寻吗?
肯定拼不过。
外城是大,是地形险峻,是易守难攻。
可是在绝对的碾压性的实力面前,不敢存一丝侥幸心理,一天找不到那就第二天继续找,看一看是周通令分兵搜寻得快,还是他们跑得快?
既然拼不过,那就干脆撤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往哪儿撤?
城里。
蒙拓是笃定周通令会以为他们在城外吧。
长亭脑子一直在动,好像这么十几天,她的脑子就没有不动的时候,要活命得动,要吃饱得动,要防备琢磨得动...她好想有不动的时候啊,就像她的父亲说的那样,“明明很聪明,却被惯得脑子都懒得动弹。”,如果陆绰能够看到,他会不会以她为荣呢?
如果...陆绰知道了那个他“永远也不会想到的人”是谁,他又会不会后悔呢?后悔通家书,后悔告知行程,后悔未曾防备,后悔太过信任。
“唯有利益与血缘不会背叛。”
长亭轻叹了口气,她至今仍记得陆绰说起这句话时,风轻云淡却笃定在握的神情。
长亭笑颜轻敛,熟悉的伤悲冒上头来,她很清楚多想无益,可这世上的裨益通常都意味着舍弃。
外头男人的吆喝声越近了,累在前面的马队庶民抬起手来任由守门的兵士搜查,长亭靠在车厢内壁听,外间窸窸窣窣的,兵士耀武扬威的怒喝声好像要把天际都刺破。
“这只银镯子是你的?”兵士声音蛮横极了。
庶民声音发颤,“是...回官爷...是贱民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放屁!”
兵士向地上啐了口痰,“你个狗日的衣服都没好的穿,还能私藏个银镯子?哄娘哄老子也不带这么哄的!”
“是贱民的!是贱民过身的婆娘留下来的...舍不得当了...”
那庶民哭丧起来,“官爷,那个不能私吞啊!那是贱民婆娘留下来的遗物啊!官爷!”
胡玉娘轻轻将幔帐掀了个小缝儿,凑拢朝外看,长亭眼睛尖,正好透过缝隙清晰地看见兵士朝那柄素银镯子上哈了口气,再往衣兜里揣,骂骂咧咧,“你他娘的放老实!私吞什么私吞!嘴上喷什么粪水!”
那兵士目光一转,嚷起来,“多少城镇都戒严啦!我们刺史大人吩咐只能放良民进城!身上有案底的,有前科的,没户籍木牌的统统都扣下来!你知道啥叫良民吗?不偷不抢乖乖坐着听官府话的良民!”把银镯子往后一搡,“你说你穿得破破烂烂的偷了东西,还敢往幽州城里蹿!你他娘的这不是找死吗!”
“啪——”
那兵士一个巴掌就把那庶民拍倒在地上了,“把他拖到大狱里面关三天!三天过后再审一审这银镯子究竟他妈的是谁的!”
紧跟着就有两个兵卒一左一右上来拖他,庶民赶紧拜倒在地,痛哭流涕道,“是您的!是官爷您的!贱民哪里买得起这镯子啊!是官爷您的!是您的!”
兵士手一抬,得意洋洋再把手向后一挥,两个兵卒随即放了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还算识相!进去吧!别让爷他娘的再看见你!”那兵士咬牙切齿的说,边拿脚向那庶民后背狠狠一踹,庶民跌了个狗吃屎,围观的兵士却哄堂大笑,为首的那兵士愈发得意了,仰起下颌鼻孔朝天,“下一个——”
马队隔了片刻便向前耸了耸。
胡玉娘将幔帐撒下,手捏成了一把拳头,脸色发青,死命咬住后槽牙,气得半天说不出来话。
长亭也气,气这世道,气人心不古,气周通令治下无方。
却陡然想起如果这件事放在冀州弈城会怎么样?
石猛大概会一下马鞭便将那兵士打得求爷爷告奶奶。
“福顺号的三掌柜?”
依旧是那个兵士,语气变了变,“户籍名帖儿!木牌过路信!都拿出来啊!”
“过路信?”岳老三声音一僵,愣了不过片刻却扯开嗓门笑起来,“有有有!官爷您请清点好嘞!要这信封儿不够重,咱这处还有呢!”
又是一阵扣扣索索的声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兵士声音很高高在上,轻哼一句,“爷就最喜欢你们这些走过南闯过北的生意人,识相!上道儿!”眼神往后头一瞥,伸手一指,“车厢里头都是谁呀。”
“都是某的家眷,两个闺女一个儿媳妇儿。”
岳老三嘿嘿笑了两声,搓了搓手,“还有个宠妾...家里头的闺女和那小妾处不来,某只好让她们隔远点儿,生怕打架!”
兵士也跟着桀桀地笑起来,猛地想起前两日上头下下来的死命令,这过往的来人要清查干净,特别是过往的两个独身的小姑娘和十七八的郎君,不能手里收了金鱼儿银子就偏听偏信,来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兵士笑声渐小,脚步朝车厢走了过来,猛地一下将车帘掀开,便瞅见里头确实待了四个女人,两个小姑娘一个挽了发髻的妇人,还有个丫鬟打扮的,都很老实地埋着头做女红。
四个姑娘都生得好看,兵士头再向里探了探,便正好凑到了长亭的身侧。
兵士嘴一斜,伸手就揩了把长亭的脸,嘿嘿笑起来,“...三掌柜的闺女儿长得不赖呀!”
油手摸在脸上,长亭从胸腔至上泛起了一股子恶心来,却硬生生地将干呕憋回去,商贾是最低等下贱的,顶有钱的商户之家都得跪在衙内县丞跟前答话,商贾的闺女是没多大底气来顶撞镇守城门的兵头的——长亭低着头告诫自己。
蒙拓骑在马上,眸色陡深,下意识地伸手摁剑,却被岳老三猛地一把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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