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娇

第47章 药(中)(1 / 2)

('\t\t\t第四十七章药(中)

戴总兵长驱直入,黑斗篷高扬在身后,被风吹起一个巨大弧度。

“嘎吱——”

门扉大开,里间暖烘烘的,有高襦长髻的丫鬟从花间踩木屐小碎步恭谨埋首而来,意图接过戴总兵抱在胳膊上的头盔,被他一拦,沉声道,“刺史大人可是睡下了?日前在何处?”

“阿戴。”

男声清冽。

戴总兵利落折身,单膝扣地,“刺史大人!”

周通令着长衫宽袍,手捧白釉茶盏自内廊缓步踱出,微一抬手示意戴总兵起来说话,“见到陆纷了?”

戴总兵麻利起身,埋首闷声应是,“陆纷张狂,将刺史大人与山间马贼相较,我们幽州且不是平成陆氏的从属下隶,更不是他陆纷养的打手死士!陆纷...他陆纷小儿...”

“把这些话吞进肚子里去。”周通令啜了口清茶,眼神清冽,“他陆纷个性阴诈狂狷,蛰伏数十载,冒天下之大不韪,弑兄夺权,无毒不丈夫,他是条汉子,更是条毒蛇。他给你的气受着就受着了,当面不敢翻脸,如今在背后怨怼告状,实非男儿所为!”

与虎谋皮,又何必怨怪对方无礼狡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周通令话一向说得重,戴总兵却心悦诚服,将头埋得更低,朗声答了“是”。

“陆纷是否让幽州派遣兵力全力追寻陆绰膝下两个幼女?”

周通令沉声问道。

戴总兵左手抱头盔站得笔挺,“是!他要斩草除根!”想了想试探性问道,“您既然早已预料到陆纷要赶尽杀绝...为何不一早便派兵搜寻...幽州内城不算大,已事发近五日了,两个细皮嫩肉的小丫头打眼得很,搜寻起来也容易...”

周通令眼风斜睨,戴总兵顿时不敢再言。

周通令身形向后一仰,靠在沉木太师椅上,轻声问,“阿戴呀,这回你去陆纷予幽州,予你好处没有?”

戴总兵连忙点头,“豫州赤显矿土每年运三大车到幽州来,另打开了与胡羯通商的案口...”这些都不算太贵重,戴总兵想了想,费力地从衣襟口掏了只红翡雕双福挂件来,“...是临走前陆家管事塞的,俺觉得这比那三车矿土贵!”

周通令哈哈笑起来,幽州地偏山聚,难昌荣多刁民,心智短却胜在一根筋,有时候一根筋不是坏事,没那么多弯弯绕,自然就忠心耿耿。

“去一趟有好处,等捉到那两个小丫头再去一趟,好处会不会更大些呢?”周通令心绪很好地解释,“我们不是士族老爷出身,没那么多风骨和顾忌,能捞一点是一点,能抠搜三车矿土就算不虚此行了。”

顿了一顿,气一沉,手接过红翡挂件轻声道,“我与陆纷其实都知道那两个小姑娘成不了大气候,这天能冻死人,两个养尊处优的小丫头有这个胆量从冰水里游出去,我佩服!可游出去之后呢?衣裳打湿了冻成了冰块,冰天雪地又有流民悍匪虎视眈眈。两个小丫头突遭大难,缺衣少食,在路上或被人掳了,或遭野兽叼死,或冻死饿死,哪条路都是个死,我何必连点好处都没见到,就让我的兵去费白工!”

“那陆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那陆纷还执意死要见尸...

戴总兵话没问完,周通令却若有所思地再开了口,“陆纷...他是有多恨陆绰啊...连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侄女也不放过...至于着急忙慌地下死手追杀吗...”自己说这话儿,便如自嘲一般边摇头边笑,“自个儿一母同胞的哥哥都没放过,还能放过侄女吗?”

窗棂关得严严实实的,三更半夜的雪打得“啪啪”地打在糊窗的桃花纸上,纸上铺了层青油,雪水没浸晕进来反而让青油的色儿深了一层。

陆纷是仲秋时节路过的幽州,那天霜降,将好比陆绰过来的日子两旬,天昼凉,平成陆家二房携真宁大长公主路过他的辖地,他身为幽州刺史自然要迎合奉承。

他偏不想去做,领了人在城口迎了迎,便将陆家人扔在驿馆里头并未再过多顾管了。

他不去就山,山反来就他。

陆纷头一句话便是,“幽州刺史周通令庶出出身,因周老侍中嫡妻所出早夭,你便为庶长记在嫡母名下,甫你一出生,便去母留子,然你的生母却是周老侍中嫡妻最厌恶的庶妹,自小就没见过好脸色的滋味,刺史以为如何?”

一个庶长,一个嫡幼,身份各有各的尴尬。

平成陆氏百年士族,重嫡长重名正言顺,陆绰声誉浩荡隐隐间为天下士族之马首是瞻者,长兄被家族寄予厚望,且资质出众,身为嫡幼子的陆纷是怎么仰望着哥哥活出来的,他很明白,当一个人在发亮发光的时候,别的人全都是黯淡的。

全他妈都是暗的!

就算你用尽全力,星辰有这个资本与皓月争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所以他应了下来,紧跟着陆绰来了,他的儿子在刀剑寒光挥下的时候一边烹茶,一边竟然他妈的还说了这么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如果这就是士家气度,他周通令,服!

可笑的是,纵观天下,这世上有哪家士族还存留有陆绰一房的胸怀气度?他娘的阴邪闷暗的陆纷没有!谢家没有!王家没有!全他娘的都是绣花枕头锦绣草包!

周通令仰头将温茶一饮而尽,再将茶盅狠掷放于书案之上,负手起身面立于窗棂之前。

“命右城卫司明早出外城,沿幽州界外搜寻陆绰两女踪迹!再命左城卫司巩固幽州边防,加紧巡逻。将派遣至石猛麾下的斥候探子收回来再派已训好的精干斥候潜入!陆绰逗留弈城近五日,一定与石猛老儿有所约定!将陆绰身亡的消息再压三日,若石猛知道了,你们拿头来给我下酒!我只给你们三日的时间,若三日之后,陆家两女还未找到,提头来见!另牢狱里备下的数百死囚都看好了,陆家家主在幽州界内遇匪惨死,和我们都脱不了干系!那些死囚就是我们向上缴的脱罪盾牌!”

士族张狂得更久了!

士族的气数既然已尽,就该他们寒门庶族崛起封王了!

戴总兵一个打挺,右脚靠左脚,抬起下颌扯开声音应了“是!”,陡想什么来,声儿陡低,“若找到了,是当场格杀还是...嗯...陆家人都长得好,陆绰那模样生下的姑娘不会差...弟兄们还没玩过高门庶族的小娘们儿...莺花巷那些小娼妇骚兮兮的...”

他阴差阳错间地瞒下了陆纷的交待。

“啪!”

周通令一个转身,便将桌上放置的茶盏狠狠砸到戴总兵的头上,“咽下你的混账话!下去领十下军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三十下军棍就能把人打瘸了!

戴总兵浑身一凉,身上一蜷,赶紧连声称是!

“滚吧!”

周通令重而又背过身去,想了想,又唤住戴总兵,“陆纷说了怎么处置陆绰的两个女儿没有?”

戴总兵神色大慌,久居威迫之下竟叫他说不出一句假话来,支支吾吾许久,才声如蚊蚋道,“他说叫我们就地解决了...若两个小姑娘名节有半分折损...就...就...”

后话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出口。

周通令无端端地心下大慰,面色平静地未转头再言,“军棍加到三十下,军中说荤话想女人都是小事,男人管不住念头管不住下头那根,能体谅。可为一己之私,瞒上混淆试听,阿戴,你知我可以判你个军法处置吗?”

戴总兵膝头一软,当即跪叩于其前!

周通令仰起头来,夜已深,可在其眉梢之间见些许疲惫之色,穷山恶水出刁民,管辖幽州不过十余载,幽州穷惯了一无沃土,二无良民,三无所长,只有倚靠珏山峭壁,以天堑挡敌。

可如此一来,更是民风封闭,见识短浅。

无强兵强将,只有如戴总兵眼浅皮薄之人...周通令眼神向下一瞥,心头大叹,说起来他的胜算其实并不太大,所以才会冒这样大一个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滚下去,三日之后再来领军棍,明日一早由你率右城司出外城搜寻,一个十二三,一个七八岁,你见过陆绰,好看的姑娘都是好认的。”

戴总兵狠磕了三个响头,赶紧夹起斗篷背身朝外走。

天刚蒙蒙亮,东边翻了个鱼肚白,雪总算是停了,太阳日复一日地升了起来,暖光将照到幽州内城古城墙墙角斑斑驳驳的青砖上时,内城城门大开,有一行轻骑卷沙踏土策马而出。

而在百里之外的平谷凹坑里,他们出重兵搜寻之人,陆长亭,将睁开眼睛,也醒了。

长亭一夜睡得极好,许是外头有人守夜,许是褥子太暖和,许是前几日都没睡好,又或许是岳老三豪气爽快地什么也没问便让她们歇下来了,让人无端安心,她一夜一个梦也没做,闭上眼再睁眼,天就微亮了。

遮挡的布幔外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长亭一个挺身便起来了,往右边一瞧,胡玉娘睡得熟张大嘴正流口水,再往左边一瞅,小阿宁也张着嘴睡得流口水。

再也不要让小阿宁和胡玉娘挨得近了!

长亭默默下决心,左一摇又一摇把二人唤醒,又有一壶烧好的温水放在她们旁边儿,长亭心下一默,手脚麻利地先给长宁梳洗,自己再归置妥当后,三人掀了幔帐,便见昨夜的岳番正一边拿青盐涮口,一边冲她们咧嘴一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小长宁睡眼惺忪地朝岳番挥挥手,小姑娘缺了瓣牙,眼神朦胧,在半明半暗的晨光映照中,活像只乖乖的白绒绒的白兔。

约是没想到她们能回应。岳番眼神一瞪,紧跟着手上拿的柳枝一松,“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胡玉娘睡足了精神心情大好,指着岳番哈哈笑起来,凑到长亭耳朵边语带欢愉轻声道,“这傻样儿!”

这才有个十五六少年的模样嘛!

昨儿夜里那个满身是血,一脸满不在乎模样的少年郎就像个梦似的。

不对,从那夜惊魂到如今,都像是一场梦。

长亭一面跟着胡玉娘笑,一面埋头偷偷将手伸进袖里,左手掐右手,生疼!

这并不是梦,那夜的血和昨夜的血都是真的,她们流落至此也是真的,睡在凹坑天当被褥地当床的日子也是真的...长亭笑着笑着神情便渐渐落寞了下去。

一出凹坑,便有挽了妇人髻的女子躬身奉上热茶与沾了盐的干馍,外头岳老三正带着弟兄们将零零碎碎的东西全挪到推车上去,岳老三眼神尖,笑着拍了拍肩头积的雪和灰,大步流星地朝里来,高声问,“昨儿睡得好吗?”

长亭接了热茶,没接干馍,笑着应他,“好,托三爷的福,一无蚊蚋搅扰,二无性命之忧,自然睡得好。”

岳老三眉头一动,手一抬示意长亭拿着,“...在荒郊野外久不见盐,这干馍上头沾了青盐,白天赶路就不冷!”

米粮有多要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瞅一瞅昨儿夜里那拨人为了抢粮,不要脸不要命的模样。

所以长亭一开始没接,吃人的赶路干粮,就像在吃别人的命。

女子神容恭顺地佝着腰杆,长亭不接,她便一直这样举起来,长亭看向岳老三,岳老三大喇喇冲她一笑,“快吃吧,别耽搁了,东西都拴好了,就等着出发了。大不了到了前头的市集你再买罐盐巴来还回来!”

车队还要同她们一道走!?

究竟这岳老三是做好人做惯了,还是另有所图!?

图什么?

一无财,二无势,陡然福至心灵,他们不会是想将她们运到市集给卖了吧!

听说有些胡羯人很喜欢大晋女子...愿意出一车皮毛买入一个姑娘!长亭再看了看跟着车队一道走的那些女子,甚觉有理,紧跟着便心头大愕,随即便颤了颤,莫不是将脱狼窝又入虎穴!?

长亭向后一退,她不接,另两个下意识地也不敢接。

长亭眼神一转,岳老三便背手于后哈哈笑起来,“小姑娘想些什么呢!明人不说暗话,我岳老三指着岳家的性命名声发誓,绝没安坏心。这世上三种人无罪也该死,人牙、老鸨、说媒的!某平生最恨的就是这三类人!”

长亭颔首一笑,“岳三爷明人不说暗话在前,某虽年弱智短,亦知投桃报李。一路过来,某见多了人了。贪婪者、背义者、惰惫者,傲慢者、色令智晕者,人性本善?某看不尽然,这几宗罪也是人性之初,一路来世间百态、人性冷暖某都见到了。某虽眼见浅薄,可也深知如今世道人心不古,绝不可轻信轻看,否则吃亏的便是自己个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汉子们进进出出拾掇东西,那几名女子柔顺安婉地将包裹负好。

岳老三听着有趣,有汉子凑过身来轻声请示,岳老三手一抬,不让汉子说话,直让长亭接着说下去。

长亭顿了一顿,轻声道,“鸦雀南飞、鱼逆流上、花谢果结,皆为因果循环。藏在人心中、身上的罪恶与邪念,被如今的世道苍生一逼,顿时显露无疑。三爷于某有恩,某不愿以恶劣之思擅加揣度三爷心胸。三爷推车北行,想来是极为要紧隐秘之事,某实在想不出三爷有何一定要携某前行的理由。”

问得很坦白了。

论这个小姑娘出身家世如何,岳老三私心里是很喜欢长亭的,从昨儿下狠手将先行探子当作质子拖延时间,再到几句话便挑起两方争端,最后还敢在不明就里的环境里结结实实地睡一夜好觉,这姑娘身上有股劲儿——谁不让我生,我也让谁死的劲儿。

若是个小郎君,一定扣下来当他的副将,可惜是个小丫头片子。

可是若他没有看到这股劲儿和那番聪明,他是没可能下令救援的。

岳老三想了想,笑道,“姑娘口中的几宗罪,贪婪、惰惫、色令智晕...都是心生欲望,才行差踏错。某虽不才,统领这近几十号人,却还不至于贪图三个小姑娘的钱财和利益。某心中无欲,自然纵这世道变成哪般模样,也没道理将罪恶逼出来。”

长亭笑容一敛,微微一愣。

岳老三继而道,“姑娘见到了人心之恶,却忘了人心也有善的地方。某一儿一女,长子岳番姑娘已见过,次女同你一般年岁,看到姑娘,某便在想若某的女儿流落至如此荒郊野岭,与豺狼虎豹、流民乱匪同行,某的女儿会不会像姑娘一样如此坚定平静地努力活下去。不想不要紧,这一想,心头就慌起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鼻头猛地发酸。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某是个大老粗,背过两三句词,可到底多活这么几十年,总多懂些人世间的道理。姑娘问缘由,其实并没有缘由。多个人一道走,不过多了两只脚跟在队伍里,却可能多救了一条命。”岳老三想起来昨夜遣人送往南边的那封信,陡然分不清真心假意了,颇有些感慨,“有些人,某不屑于救。可有些人,某是一定要救的。”

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那万分之一准确的猜测,都要救这三个小姑娘。

岳老三捋了一把胡须,只待长亭如何答。

长亭微微抬起头来,紧蹙眉头,心里五味杂陈,她分不清岳老三说的是真是假,可她却无端端觉得岳老三是没有恶意的,无论出于什么目的。

她信这个世上还有好人,胡玉娘、没忍心偷那十几枚铜钱的借宿房主...

可一个杀伐果决、见惯生死且明显与行伍军营有关联的中年男人?

长亭偏过头去,唇角朝上轻抿,眨了眨眼,再颔首致谢,“...等过了市集,便买来青盐与米粮还给三爷!”

岳老三仰头朗声笑得极为洪亮,伸手便想去拍长亭的肩膀,手伸到一半赶忙打住,转而去拍呆立在一旁的岳番,说了和胡玉娘一样的话儿,“瞅你这傻样!还不赶快给老子去前头推车!”

站洞口吹了大半刻的风,小长宁瞌睡一下子醒了,见岳老三山一样的背影渐行渐远,凑上前去悄声问,“阿姐...我瞅他不像是坏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自然不是坏人。

长亭不会承认当岳老三说起一双儿女时,硬汉铁血的那双眼睛和神情,让她想起了她的父亲。

可惜,再没有人比她的父亲更好了。

长亭笑咪咪地伸手揉了揉小长宁的头发,“等到市集,给阿宁再买两根好看的头绳!”说着便佝腰去牵起小姑娘往前走,又折身去唤胡玉娘,“阿玉,走了!”

胡玉娘偏着头杵在雪地里头,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小长宁笑眯眯地一手牵长亭,一手去牵胡玉娘,却听胡玉娘附耳轻声问长宁,“...将才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呢?恶不恶,善不善的,怎么就能笃定那岳三爷不是坏人了啊...万一他们将我们牵去卖了咋办?”

长宁呲牙笑起来,嘴巴一漏风,说话就不严,“哎哟,简而言之呢...就是阿姐先问那三爷你为啥要带我们一道走,我们一路上可没遇上多少好人没这好运气。然后三爷就反问阿姐,嘿!你们有啥值得我想要的呢?!我们身上自然没有啦,所以阿姐就没话说了。”

这一言够简,长宁手揪着大袄衣服摆儿,弱声弱气地再道,“跟着他们全是我们占便宜,别人在我们身上占不到一点便宜,动机没有,欲望没有,所以恶行自然也不会出现了!那三爷是让我们放宽心!”

小姑娘说到兴起处,哑着嗓子学岳三爷说话,一来一往的倒是交待得很清楚。

理儿是这个理儿,可话儿分明就不是这个话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再看胡玉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想了想,好吧,如果只有这样玉娘才能听得明白,那只有这样了...好容易回过神来,再一细想,压低声音颇有些无可奈何,“到底是谁教你‘啥呀’,‘嘿呀’,‘哎哟’这些词儿的!?”

长宁转个背就把人卖了,立马伸手指向胡玉娘。

长亭简直想扶额深叹。

下了斜坡,昨夜漫天血的平谷白茫茫一片,尸首与血水都没有了,血迹是被鹅毛大雪盖住了,可尸首呢?

长亭望向走在最前头的岳三爷,是他们夜里要清理不完,索性放了一把大伙烧了去吧?再经了一夜的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昨儿一道进谷的时候还是人挤人、肩并肩了,今儿却是空荡荡一片,了无人烟。

胡玉娘也有些感慨,小声问长亭,“如果昨夜他们没下来,这儿会怎么样啊?”

“全是死人。”

风一吹,长亭被吹得浑身一激灵,声儿也跟着抖起来,“一个不可能束手就擒,一个不可能放弃银饼,两头一打架,除了有人死,否则没可能停下来。”

只有他们死了,她们才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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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是怎么瞅出来那起子人是逃奴的?还笃定是北边藩王那叛王府里头的逃奴?”

这太匪夷所思了。

纵算是说蓟话、有一日三食的习惯,也没道理就一口咬定他们是从叛王藩地里出来的仆从呀,胡玉娘跟在长亭身后,亦步亦趋,攒了一夜想问的话儿,急急慌慌地埋下头刻意压低声音,“还有岳老三推车上运的药材是要往哪里走?带的这近十个女人又是什么意思?一路上照料老爷们的衣食?不大可能吧,带女人走多麻烦呀!”

“我只判定那拨人是逃奴罢了。”

风一下接一下刮在脸上,长亭拢了拢毡帽,“说是蓟州叛王符励的家奴,只是耍诈罢了——寻常的逃奴能有一个银饼一个人的市价?出来走外城的本来就是将脑袋悬在铁线上,有的人一辈子也没看见过一个银饼,只有为了足够多的钱财才可撩拨他们搅和进浑水的心思。”

“那...一人一银饼的话是假的?”胡玉娘有些吞吞吐吐。

长亭极镇定地点了点头,“嗯,是假的。”

胡玉娘明显一怔。

“所以...那拨流民...死得太冤枉了....”

胡玉娘极难接受,声音发抖,“十几条人命啊...”

是啊,那十几条人命也被岳三爷下令剿杀了,一个没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声音很冷静,活了十几年,她从未这样冷静过,“你以为若那拨逃奴得了手,那十几个流民不会一哄而上趁火打劫吗?我们身上有米粮有银两,更重要的是我们是三个小姑娘。三个小姑娘落到一群恶狼手里会出什么事。玉娘,你比我更清楚。”

话头一顿,眼神望向前方,岳三爷后背魁梧,走路虎虎生风,长亭未曾压下语调,轻仰下颌,笑了笑,这才回答起了一开始的问题,“我不知道岳三爷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带了些什么,准备做些什么...咱们不需要知道,也不用知道,凡事多知无益。昨夜岳三爷拔刀相助,却选择了赶尽杀绝,私心揣测这一则防止暴露行踪,二则是为了隐藏实力不留痕迹。那拨人是死得冤枉,可若他们不死,咱们便身涉险境。”

岳老三一看便是练家子,她晓得岳老三听得见。

她是被娇养了十几年,可她到底姓陆,平成陆氏屹立几百年不倒,总还是有些道理的。往前陆绰教导陆长英这样说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说好听些是为了个礼字儿,说明白了就是为了自己的命。”

岳老三没明着问她的来历,可长亭要把自己的态度摆到台面上来,明着告诉岳老三无需顾忌。

胡玉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埋头走了良久忍了忍,终究没忍下去,轻声问长亭,“那为什么岳三爷一开始不让人冲下来救人?”

连胡玉娘都想到了。

长亭没答话,却伸出手牵了牵胡玉娘。

决定拿银钱出来买一样东西时,总是你看中了这件东西的价值。

决定选这条路向前走时,总是你明白只有顺着这条路才能走到想去的地方。

长亭摸不清岳老三出手相救的理由,可她知道,岳老三在她与胡玉娘身上看到了价值——就在她们三昨夜搅乱气氛之后。

长亭一抬头,没见岳老三回头,却见那少年岳番回了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少年后背撑着粗麻绳,攒足劲踩在雪里头,身形朝前一顶,麻绳便随之紧绷绷地弹成一条大直线,估摸着是听见了后头几个小姑娘唧唧喳喳说话一直没停,扭过头来瞅,没瞅长亭,眼神直勾勾落在胡玉娘身上,似笑非笑地嘴角一挑。

雪中,少年,黝黑,挺俊。

一切都蛮美好,可惜这美好没维持过半刻,岳番便捂着头就“哇哇”乱跳起来。

因为...他头上挨了一闷棍儿...

“拉车就好好拉车!胡乱朝人小姑娘笑作甚!呸!个小臭流氓痞子头上生疮脚底流脓的!”

岳老三一个飞手翻得极快,反过手又是狠狠一下,叫人看不清动作。

长亭就没见过这么骂儿子骂这么狠的爹...

胡玉娘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

这姑娘心宽,一笑过后就忘了将才问了啥。

一行人是赶路赶惯了的,一个上午就翻了个小坡,长亭脚上疼得钻心,怕是磨破了皮,小长宁一手揪着长亭的衣角,一只胳膊被胡玉娘架着走,胡玉娘见长亭走得不顺畅,有心想帮,可手上腾不出地方来了,便凑过去轻声告诉长亭,“忍一忍,还好是冬天儿,磨破皮不至于发肿,等咱们歇下来我找东西给你包一包脚,才好走路。”

长亭笑眯眯地点头。

谁知晌午没让歇,就每人发了两只干馍和一条风干了的不知道什么肉的肉干,长亭就着水喉头梗着硬吃完了干馍,三个姑娘都重孝压身,又将肉条还了回去,“...重孝在身,不食荤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岳番嬉皮笑脸地让她们藏着,“给就拿着!等到了市集看看能不能换根头绳或者换点儿用的,这比银钱好使!”再戏谑地打量胡玉娘,“给这位姑娘买点胭脂香膏也不错嘛,女人总得有个女人样,别整天拿着匕首吓唬人。”

这是在记昨儿胡玉娘拿刀对他的仇!

胡玉娘横看竖看,一张脸涨得通红却不晓得该说啥,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昨夜冒犯了。”长亭笑呵呵地打圆场,“岳小爷别记阿姐的仇气。”

一句岳小爷叫得岳番嚼着狗尾巴草便洋洋得意起来,再插了袖兜向后走,走到一半折过身来,吊儿郎当挤出个三白眼,“我说,你们当真是姐妹啊?这无论从外貌、脑子、体型上看,都应当是一个傻哥哥,两个小妹妹呀...”说着便朝后一蹦,笑嘻嘻地往后走。

这嘴毒得哟...

长亭可算是理解为什么岳老三那么喜欢骂儿子了。

胡玉娘气得没法子,把肉条往长亭手里一塞,牵起小长宁便气鼓鼓地朝前走。

长亭想一想觉着岳番说得有道理,便连同胡玉娘那份也揣进了袖兜里。

岳老三站在石块儿上往北边眺望,高声鼓舞士气,“...刮的东北风,北边山崖积了一层极厚的雪,太容易雪塌了!若今儿个咱们不抓紧走过去,晚上就没法子到市集喝酒吃肉!”

“老子喝老汪头的糯米酒!后劲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啪——”

“你他娘的是谁老子!?”

岳番捂着脑袋呲牙咧嘴地想哭。

岳老三说得有道理,雪一崩,就堵在这铎山里头了,没个三五天出不去,男人嘛一听喝酒吃肉便气势一下子就涨了起来,推车朝前呼呼走得飞快。

长亭却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岳老三,他还会看风向?

男人一走快,后头的女人家便有些跟不住了,小长宁腿短身矮拖着走在最后头,饶是如此小姑娘也咬着牙一只脚从雪里拔出来,再拿一只脚从雪里踏进去,却没叫半句苦。

胡玉娘想了想,便一个反手将小长宁背到身后,小长宁惊呼一声,下意识紧紧勾住胡玉娘的脖子。

长亭赶忙让胡玉娘放下来,“...阿玉你做什么!快把她放下来!你也累啊!”

胡玉娘憨乎乎地把手背到身后好托着长宁走,满不在乎,“我累什么累,说了一家子姐妹,你扛不住就我上,阿宁不是我的妹妹?分个屁的你我呀。”

长亭嗓子眼发酸,边忍边点头。

也不晓得走了有多久,长亭便埋下头朝前走,将出行的时候还有力气与玉娘、长宁说几句嘴,可越到后头脑子沉甸甸地发晕,脚上腿上的倦怠都跟被火燎过似的,火辣火辣地又酸又痛,车队的女人过来扶,女人的头被头巾包得结结实实的只露了个眼睛出来,长亭却一眼看见了女人皮手套子后头露出来的手腕,很是白净细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眼神一移,这才认真打量起女人的眼睛来,很年轻,如秋水碧波,流转无痕。

眼睛长得这样好,别的也不会太丑。

一群大老爷们送着药材,外加拖了几个长相姣好的女人到北边儿去...长亭当真是没头绪了,女人扶的力道很轻,指腹贴衣指尖微微翘起,长亭眼神从那双手上一掠而过,颔首谢道,“多谢婶婶。”

梳了妇人髻,就得唤婶婶,这是大晋的规矩。

那女子哧地一笑,眼睛眯得如弯月般,声音被捂面的头巾一挡却也显得动人清脆,“姑娘唤奴青梢便可。”

有的庶民自称为奴,可更多的是家婢仆从自称奴家...

长亭点点头,越发摸不清这队人究竟是要做什么。

想不通透的憋闷之感简直让长亭想再学胡玉娘口口声声爆句粗,怪道陆绰曾经评价她,“机敏有余,决断不足,却喜好着眼于细处,忽略大方向,虽善思善想却常常让自己陷进去...”

不过父亲铁定没想到,托她胡思乱想的福,昨儿竟一眼就瞅出那拨逃奴来历不对!

长亭心下雀跃,却陡然间低落下去——她再认真地一点一点改掉坏毛病,再努力地成长,可她的父亲再也看不到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五十章同行(中)

有人在旁边帮忙扶着,长亭轻松许多,胡玉娘也松了口气儿。

日头渐落了下来,这条道上也就他们一行人,偶尔有为生计所迫的采药人背着背篓冒大雪上山,胡玉娘便在旁解释,“...冬天采参挖灵芝,雪一大,采药人出不来,困死在山林里的每年都有那么几个。”

长宁趴在胡玉娘肩头睡得迷迷糊糊着,软声软气儿道,“每年都有人被困死,为啥每年还有人进去?”

“因为不趁着冬天进山采药,这一年一家人就没钱买米买粮啊。”胡玉娘一副大粗嗓门,一遇到小长宁便不由自主地柔下声调来,“拿一条命换一家人的命,划算不划算?山里人这道算术还是会算的。”

长宁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前头又来了三两成群的采药人,手执镰刀,带着厚厚的绒毡帽,大老远便冲岳老三吆喝着打招呼,“岳三爷!又送货呢!这回怎么多了两个小娘子!”

岳老三笑呵呵地高扬胳膊,朗声应和,“家里头的侄女不听话,乐意出来闲逛悠!拗不过!只好带着走!”

长亭埋头瞅了瞅,分明是多了三个小姑娘啊...

“老乡眼睛太毒了!太他娘的毒!”

岳番不知何时凑过脸来,那根枯黄枯黄的长野草还在嘴里头一上一下地嚼,难得一本正经地蹙了眉头,很悲愤地叹了口气,“竟然一眼就瞅出来你不是小姑娘这个天大的秘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胡玉娘深呼又深吸两口气,气得胸腔发胀,背上还背着小长宁,不好动弹,可又是不擅口舌,憋半天憋出一个字。

“滚!”

岳番其人,哪能说滚就滚,至少得挨了岳老三两个骂骂咧咧的巴掌过后,才心甘情愿地滚走。

少年郎被蒲扇大的巴掌扇得呱呱直叫,胡玉娘舒了口恶气,长亭笑起来,边笑边问那青梢,“三爷常常走这条道儿?”

若不常走,怎么可能乡里头的采药人能认识。

青梢约是抿嘴一笑,眼睛弯如月牙,没急着回话,从怀里掏了一只小香囊出来递给长亭,“...拿百合花叶和生姜蜜捂着熏的香,奴见姑娘手上生了冻疮,若不嫌弃等到了市集,夜里头就用热水化开,泡一泡手用处很大...”

懂了,这就是什么也不能说的意思呗。

长亭也没客气,手上接了,也展眉一笑,温声应了个谢,“正缺着呢...雪中送炭。”

叫两个字青梢,显得倨傲又高高在上,可若是加上姐姐,让她去叫一个自称为奴家的女人姐姐,她更叫不出口。叫胡玉娘阿姐,心里坦荡荡,可再换了个人,皮肉下流的鲜红的血还深深地刻着陆姓的烙印,让她还是没办法应和。

索性便模糊了称谓。

青梢没在意,温温婉婉垂眉浅笑,很是柔良的味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暮色大合,前头人燃起了松油火把,映衬着深蓝得发黑的天际,男人们走路飒踏发出很整齐的声音,天际难得有了几颗很亮的星辰,路渐渐也好走起来,约是前头人烟密集大缘故,路上的积雪和沉冰少了很多。长亭便坚持让胡玉娘把长宁放下来,哪知胡玉娘也不干,小长宁也不干,瘪嘴却不敢哭,伸出一只脚来,“阿姐...疼得厉害...”

胡玉娘在旁边帮腔,“小姑娘家家没走过这样长的路,我也没背多久,还能背得了,天都黑了,万一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下来。”

长亭神情严肃,“下午让背是因为路上积雪深,阿宁没法子走,现在脚能直接挨到泥壤,且天都黑了,歇得也够了。玉娘是阿姐,不是阿嬷,天黑路难走,自己能走就自己走,还能看清楚些,若两个人栓在一起,要摔就只能大家伙一起摔,阿宁,你想玉娘阿姐摔吗?”

天黑路滑,分明就是一个人更好走些。

明明一开始都没喊累喊疼,被人一心疼,便顺势嚷了起来。

这大概也是人的天性。

小长宁巴着胡玉娘的脖子不放手,双眼红红的,想哭极了,却朦朦胧胧地见长姐神情很肃穆,死死憋住不敢哭。

“阿宁,你舍得玉娘阿姐摔跤吗?”长亭沉声再问一遍。

这么多天,这还是两姐妹头一回僵起来,胡玉娘蹙着眉头左看看右看看,伸手拉了拉长亭的衣角,想说什么却被长亭拿眼神止住了,嗫嚅嘴唇再想了想,没说话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不舍得...”长宁细声细气地带着哭腔道。

长亭点点头,再静静看着幼妹。

长宁便向下一挣,抽搭着告诉胡玉娘,“劳烦阿姐...放阿宁下地吧...”

岳老三走在前头,两只耳朵支在后头听,岳番凑过头去悄声细语琢磨道,“...三个小姑娘不像是庶民常人,哪家庶民跟这模样似的啊...从昨儿晚上我就在瞎琢磨...就算是走惯江湖的小娘子也没道理这么敏锐,更何况再一细看,这三儿没一个看起来像是走江湖的人。大的那个倒是一身好力道好功夫,可说话办事也忒嫩了点儿...”

岳老三这回没打长子的头,乐呵呵地侧过头去,眼风朝后扫了眼,“不聪明没谋略,老子能下死力气救?和老子谈条件、打哑谜的时候,怯都不怯!那姑娘跪在蒲团上时,袄子下头的摆动都没动!喝茶是两只手捧茶盏,左手垫在杯底,右手放在杯身,小口小口地抿!动作好看极了!寻常人家养不出这样的姑娘!”

一想起来就浑身舒坦起来,手痒便伸手弹了儿子一个脑袋蹦儿,带着压抑着的欢悦,语气狂喜,“老子给爷找了个士家女!”

旁人要偏心,他偏他的心!

我们自己找!找不到就抢!抢不到就偷!偷不到,我们自己造一个出来!

要做大事的男人,背后得有个身份礼数都配得上的女人!

岳番大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士家女!?

士家女!?

他老爹给爷找了个...士族的姑娘...?

岳番无法抑制地想转头去瞧,一瞧便正好瞧到长亭浅笑轻敛眉地牵着长宁向前走,脚下小步小步地,像是先足尖点地,又像是脚面成了个弧度再如莲瓣起伏地一只脚跟着一只脚行云流水地走...

他还没见过哪家小娘子是这样走路的!

不对!夫人就是这样走路的!

岳番张着嘴半天合不拢,他奶奶的,他们运道也忒好了吧...一撞就撞到块儿大肥肉...

岳老三的盘算,长亭自然没法儿知道,她更想不到深入骨髓的礼节和言行早已露了馅儿。

前头火把四下闪着光,便有汉子执了两支烧得极旺的松油火把埋首小跑过来,玉娘伸手拿了一支,青梢拿了一支,玉娘撑起火把踮脚朝远看,眉梢眼角尽是喜气,也不管长亭能不能瞧见,伸手向远处指,“快瞧!那边亮极了!全是亮光!有人!”

是啊,如今的世道有人多不容易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难民庶民要不在逃荒,要不在逃荒的路上,明明各地儿都很荒芜,偏偏要从荒芜的这地逃到那地去。

看见人,看见光,就意味着不用风餐露宿!

长亭展颜一笑。

有光在前方,脚程登时加快了许多,人声渐渐喧杂起来,有挑货吆喝的,有高声唱卖的,土话官话,还有胡子话夹杂在一处,平白无故地就很暖人心。

这就是岳老三口中的过路市集!

外城临山,地势险峻本不宜生存与筑建,可却胜在远离官府且距胡羯之地很近,走外城的、私运商货的、胡人入晋怀有居心叵测之心的,来来往往都选择中途在这过路市集落脚,大晋势弱在这近十年之间,故而这过路市集也才兴旺不到十年。

市集没安匾额,只拿了两根长木棍支在市集门口。

长亭没想到已经入了夜,这儿还闹闹嚷嚷个没完,着胡服的高鼻子深眼窝胡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堆叽里呱啦拿胡话不晓得说些什么,也有晋人,眼睛朝外突脖子也粗得不行,瞧起来十分骇人。

胡玉娘悄声说,“...是因为没盐吃...”

长亭心惊胆战地掩眸不敢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岳老三是这儿的常客熟客,走到哪里都有人打招呼,七拐八拐将人领进了深巷里,这儿的草屋也是拿黄泥堆的,坑坑洼洼的泥巴坑就累在墙角,一进去却是出人意料的干净。

人多,岳老三便包了圆儿,又单给三个小姑娘单开了间房,“...三个侄女儿头一回跑江湖,可不敢委屈了!”

他这样冲掌柜的解释。

进了房间,胡玉娘四下搜寻了一圈儿,再坐下来倒了杯茶水喝,热水慰藉脾胃,顿时舒服地喟叹出了声儿,“...幸好咱们跟着岳老三一道走的...这过路市集连个女人都没瞧见。”

三教九流之地,自然只有三教九流之人才来。

女人混在三教九流当中的,当然要少些。

不跟着岳老三,长亭无法想象她们应当如何过雪山,如何保全自身,如何在这过路市集里头使钱补给。

长亭将窗户一把推开,风吹在脸上,面颊却有些热。

她心头颇为羞恼,为自己的自视过高,也为自己的太过想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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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小姑娘将歇下,便有店小二在外头敲门,胡玉娘一打开,却见店小二先捧了三海碗臊子汤面进来,接着又费劲地拎了两大桶烫水进来,瞧上去顶多十岁,细胳膊细腿的,力道却大得很。

店小二边拎进来边嘴里头绕着官话,“...岳三爷交待的!里头有大木盆子,若几位兄弟烫水不够,直管叫我!”

唤她们作兄弟也应当是岳三爷交待的吧?

长亭笑一笑,“辛苦小兄弟了。”

多久没吃着热腾腾的饭了,胡玉娘先给长宁端,自个儿再捧着海碗吸吸呼呼地吃。

长亭将面往木案上一放,展眉一笑,便从兜里摸了颗小碎银塞过去,那颗极小极小的碎银粒儿可怜兮兮地摊在掌心里,长亭心头大慨——往前随手是打赏梅花样式、芙蓉样式的金馃子...如今拿枚碎银,都像心尖上的肉被剜下来似的疼。

这鬼地方没多少人见过真银子,明晃晃的银光被油灯一漾,像沉在湖面上极厚的冰。

店小二眼神瞬时便移不开了,汗巾朝肩上一搭,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没敢接,“三爷是给够赏钱了的!特意告诉我甭收小兄弟的赏钱,要被他知道了,能揭下我一层皮!”

“伯伯脾气是很厉害!”

岳老三说这三是他不知事的侄女儿,长亭自然不能拆台,将碎银负手一扣,也没收回袖子里,只明晃晃地摆在了桌面儿,一道温笑一道伸手给店小二斟了一盏温茶,“小兄弟喝口茶暖暖,顺道躲躲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店小二嘿嘿一笑,接了茶没喝,银子就放在眼皮子底下,他脚下压根迈不动道儿,嘴上谈兴跟着就上来了,埋头四下一瞅见没人,挤眉弄眼一副机灵相,“若说您家叔伯不厉害,这过路市集就没厉害人儿了!刀里来火里滚的人物!一旬走一趟!推车不离手,身边儿跟着十来个女人,旁人甭想知道他老人家推车里头藏的啥精贵物件儿!”

长亭抿嘴一笑,“过路市集里天南海北的好汉英雄都有,伯伯总不见得是顶厉害那个?这走镖运货的,哪儿还能没个闪失啊!小兄弟别见我唤三爷一声伯伯,就在我跟前尽挑好听的说!”

店小二背一挺,眉毛朝上大挑,“哟嘿”一声,紧跟着下意识就驳,“您可别小瞧您家三爷!推车里头是啥,大家伙都想知道,便有那不长眼的掐头冒尖儿趁夜去瞧,哪晓得蒙在推车上的青布都还没摸到,就被岳三爷当场断了手骨,第二天早上就被倒吊在市集前头那高杆儿上头!”店小二眼一眯,啧啧嘴,话头拖老长,“光溜溜的,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没下死手,这若下了死手,别说要杀鸡儆猴,怕是能立马引起众怒。

想不到岳三爷一副莽汉子的样儿也明白审时度势。

店小二谈兴正浓,一口官话说得溜顺,在长亭跟前把岳老三捧得老高,小儿眼神里却极为崇敬,不像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模样——这岳老三有银钱有力气有一帮子兄弟,一旬一趟地走倒还在这路上打了些名气来。

可若是岳老三真如她所想的那样,是官府或世家或军队里头的人,不应当是越没人知道越好吗?

越低调,行动便越方便。

长亭手袖在宽袖中,却暗忖起另一桩事来,正巧店小二口中说道,“...雪没积这样深的时候,山里头有山匪,专挑过路的走镖人下手,都不是啥善茬,是善茬也不能走外城了,两边儿一碰生死难料。可岳三爷不同,就没人敢劫他的道儿...”

长亭心头一动,温声笑问,“不是前些天珏山里头还出了桩血案吗?也是山匪干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店小二眉头一皱,仰脸朝天花板瞧去,想了想,很笃定地重重点头,“...不在我们这儿,在珏山那头...”

长亭膝头大颤,心悬吊吊地向上提,手紧紧蜷成了一个拳头。

店小二话头一顿,再言,“都是上个月的事儿了,是户做皮毛生意的商贩子,收的胡人的货不敢往内城走,在珏山东北麓被劫了道,运货的三掌柜和几个小厮都没了命。”

长亭微不可见地僵在半道上,隔了半晌,试探性地问道,“...没了?”

店小二咧嘴一笑,小小儿郎牙齿却黄得像脚下的泥巴,“就没了啊!山匪也是看人劫道的,人多不敢劫,人凶不敢劫!”

长亭面色更僵了。

陆家长房遭截杀灭门的消息还没传出来,她不敢在岳老三跟前露一点儿口风,岳老三属狗的,闻着味儿就能找着肉,平成陆氏身份太敏感,她根本不敢冒一点点险。

只有这过路市集南来北往,驿站里的店小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什么都知道!

可偏偏不知道十天前,有近千人血染珏山!

有人将此事刻意隐瞒下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脑子乱糟糟的,想来面色也不好,胡玉娘呼了口面条儿,轻轻拿胳膊肘撞了撞长亭,长亭猛然回神,却见店小二眨巴着眼睛直勾勾地打量着她。

长亭抿唇颔首笑一笑,敛眸遮住目光里的神情,一下一下地拍着胸脯,语气似乎有些后怕,“...再也不胡乱闹别扭,非得跟着伯伯走了!骇人得很!”边说边将那颗小碎银往店小二身前推,冲他眨了眨眼,作势四下瞅了一瞅,语气压得低低的像在说悄悄话,“小兄弟能帮我们买点胡人的绢帕、头巾回来吗?若银钱还有剩余的,再帮我们买点儿香膏香粉...”

店小二眼神发绿,这富人家的败家娘们,晓不晓得这小碎银子能买一箩筐的香膏香粉来!

长亭面上一愕,小声问道,“这...这银钱不够?”语气陡然低落,伸手便将碎银子朝怀里揣,“那只有不买了...出来让爹爹多给些银钱,可爹爹不肯...”

店小二手飞快一抬,极为敏捷地便从长亭手里将银钱给抠了出来,连声道,“够了够了!刚好够!等买完东西,小的给兄弟送上来!”

长亭抿嘴笑,一边笑一边点头,眼见店小二朝外走,将走到门口,便心头默数三下,“三”一落地,突然高声张口,“小兄弟!”

店小二肩头一耸。

“劳烦小兄弟这点小事就甭给我伯伯说了...哦...掌柜的也甭说,掌柜的和伯伯熟...伯伯最讨厌女儿家买东买西,没的出来拖后...”

长亭话还没说完,店小二就赶忙飞快答道,“不说不说!不能说!铁定不说!买完就给您送来!”

话刚落地,便跑没了人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将门一关,背靠在门框上,脸色瞬时大变。

胡玉娘正捧着海碗大口喝了一口热汤,面还没嚼,嘴里头便有些可惜,“...一小颗碎银子可以换多少贯五铢钱了呢...不过有钱难买爷开心,好容易今儿个安定下来了,不用一觉起来睁眼便能望见天...”

长亭大喘了几口粗气,便顺着门框向下滑。

胡玉娘一声惊呼,碗随手向桌子上一放,便扑过来扶住。

小长宁蹲在地上叫,急忙揪着长亭的衣角直喊,“阿姐!阿姐!”

长亭反手一把扣住胡玉娘的手腕,眼神却极为炙烈地看向幼妹,从嗓子眼里艰难挤出话来,“哥哥...哥哥没丧生...哥哥可能还活着...他逃出来了...因为贼人并不笃定哥哥到底死了没有...所以瞒下不发...阿宁...瞒下不发有很多种可能,有可能是贼人要有充裕的时间做下局来金蝉脱壳...也有可能是摊儿还没有收拾干净...但是最大的可能是哥哥还活着...只要哥哥一日没被找到,贼人就一日不安心!”

说得语无伦次,长宁只听懂了陆长英或许还存活于世的消息,手紧紧握住长姐,眼神极亮,“那二哥呢!那茂哥呢!”

长亭眼神中的热度渐散,手心慢慢冰凉,极为艰难地仰了仰颈脖,她竟无法回答长宁。

长茂还活着没有?

她没有办法判断,更没有确定,长茂是庶子,是不为人知的庶子,或许就因为这层身份才不会被贼人看重,或许...也还存留了一条生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小长宁的鬓角,语带哽咽,声音落得极轻极轻,“或许也活着呢...茂哥也活着也说不定呀...”

长宁瞬间狂喜雀跃起来,“哥哥们会来找我们吗!?”

长亭轻颔首。

“骑着烈云!?”

“骑着烈云。”

长亭轻声,却极为笃定。

与其说是告诉长宁,不如说是在悄悄说服自己。

胡玉娘耳朵听着长亭的声音,瞬时眼眶发热,伸开双臂紧紧圈住两姐妹。

长亭拿起长箸时,海碗里的面已经坨成一团一团的面疙瘩了,汤水也温凉温凉的,长亭埋头吃,将一大碗汤面全灌进了肚子里头,没隔一会儿,店小二眉飞色舞地将买到的东西摊在桌上,满满一桌,来不及样样介绍,生怕长亭找他讨钱似的,背过身拔腿就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胡玉娘边埋怨店家黑心黑肝吞人钱财,边一件一件地将薄纱往头上套,一边套一边问长亭,“好看不好看?是蓝的好看还是绿的?”

长亭统统都说好看,胡玉娘便更舍不得取下来了。

套得多了,身上的色儿就像开了间染坊似的,偏胡玉娘动作表情还不少,一扭一扭的显得喜庆极了。

长宁兴高采烈地指着胡玉娘笑得一抽一搭,险些喘不过气儿来。

驿站的褥子铺得极厚,软绵温热,黄泥筑成的土坯火炕烧得极旺盛,三个人平铺仰躺在炕上,小长宁一挨枕头就睡着了,嘴角还挂着笑抱着被褥横七竖八地睡,长亭照旧睡中间,胡玉娘眯着眼睛,长亭以为这心极大的姑娘也睡着了,勾唇一笑再不自觉地慢慢淡下去,翻了个身。

“能逃一个顶好,能逃一双,赚了。”

胡玉娘并没有睡着。

长亭肩头一颤,胡玉娘看着心疼,小声开口,“...我是十岁的时候逃荒过来的,爹娘拿我给哥哥换干粮吃,后来用三个干馍换了我的那户人家把我以五个干馍的价格又卖了出去...”轻声嘟囔一句,“所以我现在一见干馍就烦。”顿了顿再回归正题,“几经波折,爷爷救了饿得要死的我,正好我原就姓胡,爷爷也姓胡,爷爷说是缘分,就把我当成孙女养。爷爷的儿子本是入伍当了兵,后来在豫州受了伤,行伍没等他,他就又在豫州落脚生根了,叔婶不许爷爷养我,说费劲,爷爷却很坚持...”

胡玉娘抽了抽鼻子,带了哭腔,“爷爷说...阿玉已经换了很多个人活了,这回轮到阿玉活了...爹娘拿我换哥哥活路的时候,我就在想,这样也好,至少还有一个能活下来...”

长亭背对着胡玉娘,肩头耸动。

胡玉娘轻轻握了握长亭的手,之后再无他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夜已深,外头喧嚣渐散。

长亭阖眸临睡前,陡然想到,若不仅仅是因为还没捉到哥哥呢?

若还因为没有见到她们的尸体呢?!

长亭浑身一颤,深吸一口气,随后强迫自己睡觉。

不必自己吓自己!

只有养足了精神,才能应付诸多艰难险阻,若自己先要死要活地怕得要命,那别人的刀还没架上来,其实早就输了。

长亭手揣在衣襟口处,右手紧紧握住胸前的那枚古白玉扳指。

长亭觉得将合眼没多久,就有人叩门叫起床了。三个小姑娘麻溜地背起包袱下楼与岳老三汇合,岳老三不知何时搞了一架骡子车来,示意三个姑娘并一个青梢上车去坐着,长宁一声欢呼便往里头钻,胡玉娘跟在后头,青梢愈发恭谨地扶住长亭。

长亭深看了岳老三一眼,忽觉自个儿像只待评估市值的物件儿。

赶骡子的是岳番,一路隔着幔帐同胡玉娘斗嘴,胡玉娘顶不过两个来回就气急败坏得要打死岳番。

“唉,快走啊,阿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啊!?”

岳番一挥马鞭,“嘿!早晨才吃这么草料,怎么这时候又跑不动了!”

胡玉娘在内厢气了片刻,气沉丹田大声吼道,“你才是骡子!你全家都是骡子!”

岳番也在外头高声叫起来,“爹!有人说你是骡子!”

...

胡玉娘一默之后便抓着长亭的手,强迫自己冷静,再咬牙切齿地说,“总有一天我要打死他!”

“嗯,你现在撑住,我等着看。”长亭好心安慰。

一路轻松,长亭挑开车帐朝外看。

嗬,外头的雪好像下得更大了呢。

幽州城外也雪落无痕。

一长列轻骑纵马踏雪前行,正是沿着岳老三一行人走的那条道儿朝前走,雪积得很深了,车辙与脚印早已被久未停息的鹅毛大雪重新掩盖,白茫茫一片,率轻骑策马于最前之人高扬马鞭,骏马随即朝天嘶鸣一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后头的兵将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

戴总兵坐在马上,马蹄四下踢踏,人的身子时而朝前倾,时而向后仰,人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痰,“奶奶的!这鬼天气,老子的手都冻得张不开了!刺史大人还让找人,找个鸟人啊!”

这可不是问句,副将决定三缄其口不予作答。

戴总兵马缰向上一提,马儿便老实了许多,话是这么说,可刺史交待下的三天,如今已经去掉了一天了,刺史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绝无回寰变更之可能,说三天不到军法处置,若时间到了人没找着,就一定会见血!

戴总兵再呸一口,连带着呼出的热气儿,恶狠狠地话道,“找!给老子翻天覆地地找!两个小胳膊小腿儿的姑娘家要没死,还能遁天入地了不成!”

一声令下,作鸟兽散。

百余兵士分作两拨,一拨向山上去,一拨朝平谷里头走,平谷白雪茫茫一片,前日夜里的那场恶战流出的血已经随时间干涸浅淡了。

戴总兵被冻了两天,一想到回去还要去领三十下军棍便恶火心生,侧过头去问副将,“...你说两个小姑娘能藏哪儿去?刺史大人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珏山上头的那洞里通的地儿我们都找了,因结冰没能走出去的地方也让乡民们给咱们指了通到哪里去?通的不就是这条道儿!?要她们走外城,铁定得过这道儿,走山上是想找死!”

明明这是问句了...可上头自个儿给答了,下面人当然要迎合捧场。

“总兵说得极是!我们找得没有错儿!”

副将话音未落,平谷那头就有兵士叫喊起来了,“有血迹!平谷下头有血迹!就藏在这大石块下头!别的地方被雪遮住了!看不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戴总兵眼神一横,正要开口,又听别处兵士再喊起来,“总兵大人!把雪掘开有烧过的灰!”

“总兵大人!斜坡上凹坑里头有地方的雪比别的薄!应当是有人才落过脚!”

“总兵大人!”

“总兵大人!”

此起彼伏,不过是应证了这里有人驻扎过罢了!

又不能证明是两个貌美端庄的小丫头在这里停留过!

戴总兵嘴一撇,没觉得这些发现有什么了不得,顿时没了耐心,正要将手上的马鞭向上一挥,示意队伍赶紧整合起来撤回去搜寻,身旁的副将憋了憋终于没憋住,开口道,“总兵大人,若你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独身在外,你会怎么做?”

戴总兵眉梢一抬,沉吟半晌才开口道,“我?我就雇辆车走!有个马夫陪着总归要轻松些!”

副将赶紧赞道,“总兵大人好谋略呀!”话头一顿,再启发道,“那如果没有钱粮雇车走呢?如果恰好有一帮子人和你同路呢?”

“那我得看看那帮人可信不可信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戴总兵手指摩挲着马鞭顶端上镶着的乌金八宝,“如果可信,就想办法和他们一路走。如果不可信...嗯...就还是雇辆车!”

副将默了半晌后,重新提起精神来奉承,“总兵大人英明!总兵大人说得极是!那如果那两个小姑娘也有总兵大人的谋略呢?如果她们不是自个儿独个走的呢?冰天雪地的,又没吃没睡,自然是跟着一帮子人一道走比较安全。陆家出身的姑娘身上能没点儿好货?那些个低贱的庶民见钱眼开,自然馍也能分,水也能分了啊。”

“所以...你觉得那两个丫头片子是跟在一大伙人里头走的?”

“也不确定...只是追上去查一查,自己也好安心...”,副将一个回神,又赶忙推辞,“不不不,这都是总兵大人觉出来的,是总兵大人觉出来的!”

戴总兵很满意这个回答,马鞭向前一指,冲副将说道,“要能找到,就是我悟出来的!要找不到,就是你他娘个混蛋乱想的!到时候在刺史大人跟前,就全是你的错处!”

副将背黑锅背惯了,连忙称是!

近百人利落上马前行,马儿四条腿跑得总比人快。

越发近了,两队人马离得越发近了。

而长亭却一无所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五十三章虎口(中)

岳老三这是下了重金呀!

长亭眼瞅着跟前摆在白釉小瓷盘上的几根翠绿翠绿的小黄瓜条儿,心里头默默这样想。

冰天雪地的,他上哪儿弄的黄瓜条儿和平白无故就变出来的这一套前朝钧窑白釉瓷啊!

小长宁揪了根黄瓜条就开吃,留了一颗门牙嚼得“嘎嘣”脆,三九天儿里新鲜蔬果都是稀罕物件儿,三个小姑娘并一个青梢一人留了小半条,还剩了大半盘,长亭掀了车帐,将瓷盘拿在手上递给岳番,“托三爷的福,这冰天雪地还能吃着蔬果,大家伙也一道尝尝,我们吃独食,脸上臊得慌。”

岳番没客气,马缰在手上一栓,伸手就拿了小半根儿,叼在嘴里头嚼,再很舒畅地吁了口气儿,“好吃!”拍了拍车座旁的空当,示意长亭把瓷盘搁在那儿,“...就放这儿吧,谁要吃谁来拿!”

这士族小姑娘倒蛮会做人的...

岳番一口把马缰横咬在嘴里,腾出手来探身把车辙拴紧实点儿,一回头却见长亭伸出来的手上还捏着瓷盘,便笑起来,“拿着不嫌累得慌啊!”

长亭抿抿嘴,一眼就瞅出这是前朝旧钧窑瓷里烧出来的,放在一个平常姑娘身上显得有些不妥当,想了想轻声轻气地说道,“车座上颠儿,盘子容易裂瓷。”

前朝旧钧窑裂了一个少一个,长亭到底舍不得让这盘子裂了碎了。

长亭从怀里掏了手绢子来,将黄瓜条包在帕子里,递了出去就搁在岳番拍过的地方,温声笑道,“帕子昨天刚洗过的,可干净了。”

帕子还带着胰子的香气,岳番微怔,马鞭一扬朗声吆喝,骡子顿时跑得飞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昨儿一到过路市集,他爹岳老三就摸了钱袋子出去了,大半宿才回来,牵了架骡子车,扛了一大匣子的瓷器,还买了一箩筐的白萝卜和新鲜小黄瓜,他偷摸问岳老三这统共使了多少银子,他老爹比了三根指头。

三条黄鱼儿啊!

三条小黄鱼儿啊!

岳番想起来就肉疼肝疼心疼,反正哪儿都疼,面上神情一露,他老爹一个巴掌又拍了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点儿钱等回去让爷出!你要会说话呢,明儿就在那姑娘跟前装成不经意露个口风出来,让人姑娘念着咱们的好,欠着咱们的情,往后行事有你小子的方便!”

那方帕子的边角绣了朵黄澄澄的迎春花,花瓣分明,花蕊泛黄,很灵动生意的模样。

在外头逃难,每日累得不行,还强撑着要把帕子洗干净...

岳番笑起来,再瘪瘪嘴,算了,露个口风不经意间说起钱财数目这种混账事,他一个大男子汉还真是说不出口。

车厢幔帐里头有小姑娘哈哈的笑声,那两个士族模样的小丫头没可能笑成这幅样子,青梢被精心教养得柔淑端娴,就剩了那个阿玉了...英气得像个小郎君,手头拿匕首,背上装弓矢,只有她能咧嘴笑成这个样子...

栈道的两侧杂乱无章种下的松柏高耸入云,雪积在云松高台上,大道蜿蜒向前。

小姑娘的笑声遭北风一漾,清泠泠的,像挂在屋檐下的风铃声。

岳番从腰间再掏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少年咧嘴一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中途未歇,这样一直向北,走到入暮。

天色将晚,岳老三找了一处平地,搭起篝火来,男人们守在最外侧,女人们围着火取暖,岳老三笑着递给长亭一只烤好的馕饼,不经意间笑问道,“姑娘怎么知道我们运的是药材?”

是昨儿一早,长亭和胡玉娘跟在车队后头说话时,听到的吧?

长亭接过馕饼,小块小块地揪下来,塞到小长宁嘴里,温声笑着回答,“有味儿。离得老远就嗅到了这药材味儿了,都是益气补血的药材味甘气淳,很容易嗅出来。”

“姑娘家里头是做药材生意的?”

岳老三明知故问。

新买的骡子车、白釉瓷盘、新鲜蔬果...

带着一道走便已经是天大的恩遇了,对一个商贾人家的姑娘下这样重的筹码?

长亭不认为岳老三这是钱多得烧手了。

长亭抿了抿唇也不说话,只笑盈盈地看着他,岳老三受不住轻咳了两声,顿感有些不自在——人小姑娘一派风光霁月之态,他一个八尺壮汉却一日试探三遍...

“岳三爷行事有度且作风义气,某虽不知三爷来往何处,可明人不说暗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话还没未道完。

岳老三却陡然脸色一沉,轻轻抬起手来,头向侧一偏,“别说话!”

长亭当即噤声!

“把火把灭了!操上家伙什!女人全部到骡车上去!”岳老三偏过头,气势大盛,沉声吩咐,“岳番!你去护住女人!三个姑娘和青梢不许有一点闪失!若有闪失,军法处置!”

军法处置!?

长亭来不及细想,将长宁往身边一搂,手脚麻利地朝爬上骡车,胡玉娘跟在岳番后面,一边跑得飞快,一边问道,“怎么了!?是有狼群过来了吗?我有家伙什,不用躲到车上去,我可以帮衬你们!”

岳番一把将胡玉娘往车上一推,嘴一撇,把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朝地上狠狠一吐,“有马蹄声往这处过来!奶奶的!人还不少!这世道还在外头走的,要不是过往运私货的胡子,要不就是要钱不要命的流匪!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别添乱!”

胡玉娘被一顶,四脚朝天地仰躺到内厢里头来。

长亭赶紧伸手去扶,侧过身去轻声告诉胡玉娘,“...他们是行伍出身,这么几十个身手敏捷的汉子对付山贼流匪绰绰有余,听岳小爷的,你别去添乱。”

胡玉娘眼睛瞪圆,手缩进袖兜里,是在摸飞针吧!

长亭话虽如此,心里头却无端端地乱晃起来,不是流匪,岳三爷这等人物出门在外都不敢骑马,流匪和胡子敢骑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攀在车沿上,不由自主地浑身发颤!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夜晚,一样的车厢,一样的在外拿命博出条活路的汉子!

长亭一闭眼便是那夜燃起的熊熊大火,耳畔边便是人被利器刺穿胸膛时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血腥味...从她的家人皮肉之下流淌出来的鲜血...浸湿了珏山山腰的雪与泥壤...

长宁靠在长亭身上也在瑟瑟发抖,长亭胸口一热,是幼妹倚靠过来了...

长亭猛地睁开眼,渐渐回过神来,青梢也在抖,胡玉娘不明所以反倒撑在内厢后头,隔了一会儿,反过身来悄声告诉长亭,“骡子车后头的车板可以动...”

青梢头巾蒙脸,两只眼睛露在外面泪水涟涟,抖得比长宁还厉害,连带着整个内厢都抖了起来。

长亭强迫自己沉着下来,一边点头一边将青梢往这处一拉,“...别抖了!静悄悄地待着!”然后探过身隔着幔帐悄声告诉岳番,“骡子车后厢有车板可以拿下来,若情势逼急了,你不用管我们,我们自己从后厢躲出去,夜黑风高,我刚刚看到那头的树丛里有个小道,我们女人先从小道逃过去,等大局已定之后再回来!”

两方对峙,妇孺是绝对的软肋与拖累!

岳番语气仍旧吊儿郎当,却带了股狠意,“到时候再说。要只是胡子和流匪,谁死谁活还不一定!”

长亭赶紧点头,却陡然想起岳番看不见,连忙应道,“是!”

外间马蹄逐渐迫近,再听马蹄向前向后响亮地踢踏了几声,随后就听见有男人趾高气昂地声音,“你们是做什么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岳老三声音恭谨,“...官老爷受累,怎么这个天儿还到外城来巡呀?我们能做什么?南走北往的正经商贩子呗!您且看看咱那一列的推车,上头全是货...”未待那人开口,岳老三压低了声儿,极为谄媚,“这不是为了避税么...”

是官家的人!

长亭心头一抓紧!

外头一阵静默,再出声时,那男人的声音和缓了许多,“行吧...运货就运货,你孝敬上来的可不是孝敬到本总兵兜子里了,这两条黄鱼就当作你上缴的税钱了!”

“是是是!”

岳老三赶忙称是。

马蹄几经喧杂,又有盔甲碰撞的声音,有马嘶鸣。

长亭提着一口气儿,人没走,她不敢松。

胡玉娘要开口说话,长亭赶紧比了个“嘘”,支愣起耳朵来,却久久未闻马蹄踢踏向远之声,长亭将耳朵贴在车壁上,脸色瞬间变得卡白——有马蹄声朝骡车这处过来!

马蹄踏在雪里,在这万籁俱寂的冬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踢踏、踢踏、踢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屏住呼吸,闻外间有另一把男声,“这骡子车里头是什么?”

岳番紧了紧马缰,没着急回话,眼神看向岳老三。

岳老三赶忙几个大跨步,赔笑道,“也是放的货...前朝旧钧窑的瓷器摆件,豫州有官家定下来指名要的,那东西贵重得租架车陪着走。要是官爷喜欢,下回小的再搜罗了给官爷送过来!”

长亭一早便将那套旧钧窑瓷收在木匣子里了,耳朵边听,边轻手轻脚地将那木匣子拿出来。

“车里头没人?”

还是那把男声,原先的那总兵没再开口。

岳老三眉间一梗,手悄悄缩到身后,轻轻握住挂在腰间的斧头刀,朗声回道,“没人没人!哦!有人得专门瞅瓷器!得抱着木匣子才稳当!”

带家里侄女出来瞒一瞒,能哄一哄那起子庶民...遇到官爷,四个姑娘,一个赛一个的漂亮,都是侄女!?

这不好解释!

可真话更不能说出口!

那两个士族小姑娘要死命瞒着,青梢的用处,更要死命瞒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离骡子车极近那人“哦”了一声,随即翻身下马,先是叩了叩车窗板,静默了半晌,使了蛮力气一把将车厢推动了,车厢出人意外的向右一歪斜,里头的人便跟着向右倒!

青梢不由自主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嘤咛”,长亭反应极快,伸手紧紧捂住青梢的嘴巴!

终究是晚了!

“有女人!”

外头叫嚷起来!

“揭开幔帐!本总兵当差这么多年,就没碰见过带着女人走货的!”

男人声音突然高亢起来,长亭浑身一僵,这个声音她听见过!

就在初雪灭门的那天晚上!

“...大人,还要让兄弟们搜吗!陆家的小娼妇们都被憋在马车里了,就剩两个丫头和那陆家大夫人没找着...”

长亭手向下一搭,嗓子眼涌上了一股甜腥血气。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五十三章虎口(下)

“呼呼呼——”

北风陡峭,车帘幔帐被风高高扬起,紧跟着又重重落下。

马上之人一声令下,靠近骡车那人伸手便来撩帘,骡车众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靠去,胡玉娘偷偷又将匕首塞到长亭手中,以绝对的姿态挡在了三女之前。

匕首刀鞘发凉,这么多天,长亭第一次陡生绝望,她如身临悬崖,摇摇欲坠。

十日之前,珏山截杀,陆家长房全军覆没,至今能肯定,当日逃出生天者只有陆绰两女!

而十日时间恰好足够截杀之人重组人马继续追歼!

如果骡车外的那队人马是当日着黑金斗篷之人,那今日纵马趁夜追究的目的只有一个——她与长宁!

世家处事讲究一个斩草除根、不留后患,长亭胸腔之中竟生不出一丝的侥幸!

风骤大!

幔帐漏了一个角出来,长亭面色发青地从那个角觑到了北地盛冬时节泼天盖地的大雪、昏暗迷蒙的夜色,以及少年挺得笔直坚定安坐于车前的背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啪——”

少年郎岳番拿马鞭猛地一挡手,嬉皮笑脸道,“官爷,既知里头是女人,你怎么还伸手来揭布帘呢?这说出去可不太好听呢,这别的不说,万一里头捧着瓷盘匣子的俺家相好的呢?谁家婆娘是说让人看就让人看啊?官爷,你这不是当场揭小的脸皮吗?”

骡车外的男人沉声威吓,“滚远点儿!延误军机,可是你等庶民担待得起的!?”

“延误军机?”

岳番手偷偷伸到背后,往旁边微不可见的做了一系列手势,嘴往别处一努,继续插科打诨,“马上那个是总兵,那你是谁?师爷?副将?家奴?”越说越离谱,眼神朝下俯视那人,撇嘴一声冷笑,口头丝毫不留情面地冷声戏谑,“还是你根本就是总兵大人养在腿边的一条狗?总兵大人一声令下,你便狂吠起来!”

最后一句,少年语气陡升!

岳老三要发难了!

长亭下意识地将匕首抱在胸前,克制住瑟瑟发抖的欲望。

岳番的话直中红心,骡车旁那人陡然失去理智,高声大喝,“你他娘说谁是狗!”

“我他娘的说你是狗!”

伴随着岳番高吼怒喝的是,少年迎空而上,单手执刀从身后“咻”地一把抽出,寒光蓦然大闪,劈刀带风呼啸直下!那人来不及扬声高喊,便僵在原地,瞪圆双眼,目光不可置信地朝下看——喉间喷涌出的大股大股的鲜血已经将骡车的月白色幔帐染红了一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男人张了张嘴,随后便“嘭”的一声倒在雪地上!

男人倒地之时,岳番正好双脚背立落于雪地之上,其间不过一瞬!

片刻静谧!

这仰躺向天的尸体便是突袭发难的信号!

岳老三反应极快抽双刀而出,俯身砍马蹄,马声高昂嘶鸣,马上之人来不及撩袍飞身下马,在雪地之上重重一跌,随后抽到应对,高声下令,“就地格杀!所有人就地格杀!”

外头瞬时乱杂成一锅粥,顿起鏖战,惨叫高喝之声此起彼伏。

这不是长亭头一次遭遇此间情形了,她一把搂住长宁,再一把拘住胡玉娘,再丢了张帕子让青梢不许哭出声,单手拉开幔帐,借火光朝外看——果真是官兵,皆着寒光冷盔,铠甲齐全。岳老三一行人骁勇肃穆,单手拿砍刀,血溅眼皮上,来不及拿手背拭开,便恶狠狠地拿砍刀砸向另一个人!

武艺强,都是彪悍体壮的练家子!

以一抵一容易,抵十呢?!抵二十呢!?

岳老三车队不过三十来个男人,来人却逾百人!

外间兵戎相见,火光摇曳掺杂其中,更见紧迫危急之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青梢哭的声音渐大,三个姑娘都不由自主地向长亭处靠!

长亭面色发沉,脑子里乱得像一团浆糊,恰逢其时,车厢被人猛地一撞,骡车下盘不稳险些连骡子带车侧翻倒地!长亭一手撑住车厢内壁,一手赶忙搀住幼妹,“我们要出去!不能困在车里!”

车里目标更大!

她几乎可以笃定那群人马剑指陆氏姐妹!

长亭话音刚落,隔着车窗,便响起了岳番的声音,“你们快出来!骡车目标太大!等那群人打得回过神来,便懂得来全力攻击骡车了!”

是了!岳老三一行人因骡车起争执,骡车里又有女人,他们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官兵的智力上——若等官兵回过神来,抽调一部分人马冲向骡车,而岳老三只有三十来人,定会分拨保车,人数本就落了下风,力气上再一分散,便绝无回寰之余地——此为围魏救赵之计!

她与岳番都能想到,堂堂一城总兵岂会想不到!

“可是...可是..我们出去不会被乱刀砍死吗!”

青梢蜷在角落里,边瑟瑟发抖边哭。

长亭一边撩起衣摆利落地将小长宁抱起来递给胡玉娘,一边丢给她了一个眼神,“出去你有可能死得像刺猬。若是不走,你有可能死得像带了壳的刺猬。”

青梢一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单指向车厢内壁,等岳老三的人马一被分散,刀剑刺穿车厢内厢是一眨眼功夫的事儿,车厢就是壳儿!

岳番在外头连声催促,长亭一咬牙伸手将青梢一把拽了起来,胡玉娘已经腿脚麻利地背着长宁佝身下了骡车,青梢脚下一软,长亭便在她后背一撑再向前一推,直截了当地推出了骡车。

外头没有“哎呀”声,大概青梢的嘴被胡玉娘堵住了吧。

长亭闷头佝腰撩帘出骡车,万幸万幸,骡车是背对平地的,岳番背着长宁,胡玉娘将青梢一把提起来,在暗处还有三名壮汉,岳番面色沉凝,丝毫不见吊儿郎当之意,未多有言语,一行人不约而同地屏气凝神向丛林灌木之中小跑而去!

岳番虽身负长宁却跑得极快。

长亭与青梢紧随其后,胡玉娘并那三名壮汉断后。

身后的生死相搏并未渐行渐远,反倒有鲜油炙火越烧越旺之意,岳老三领着人手竟与那队兵马两厢胶着!

深夜的丛林并不好行,灌木多杂且雪化泥泞,又无光无亮,岳番在最前方开路,连小长宁都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四下静谧,耳边却嗡嗡作响,只能听见自己胸腔里“砰砰砰”急慌乱跳的心脏跳动之声!

“啊!”

青梢脚下一绊,惊叫出声!

此声如暮鼓晨钟,终是唤醒了杀红了眼沉溺鏖战的戴总兵,他们的来意是什么!?是搜陆家那两个小娘们!这马队有名堂,陆家那两个小丫头片子泰半和这马队脱不了干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戴总兵一慌神,胳膊上就被狠狠地挨了一刀,呲牙咧嘴地乱舞长刀,留出半弧空地来,扯开嗓门高喝,“右司小队撤开,全部去围骡车!把里头的女人扯出来!”

岳老三眸色一沉,趁折身挥刀直下的功夫,精准瞅见了骡车左右已无岳番身影,一个俯身扫刀再看有近二十个兵士应声抽身撤离,心下大忧,嘴上却亦高声叫开,“兄弟们!杀完这茬有好酒!杀死这群幽州狗!”

“总兵大人!总兵大人!车里已经没人了!”

“他娘的去追啊!”

戴总兵吼得撕心裂肺。

那厢鏖战正浓,长亭心头如坠千钧石块,边跑边扭头去看,重重树影交叠,她只能隐约看见平地上的点点火光在朝树丛里速度极快地分散开来呈折扇形向前搜寻!

他们女人孩童有拖累,根本就没有跑多远,这样搜寻迟早会找到的!

她们这样踩在雪堆与枯树杈上,踩出响声,反倒是在黑夜中给了搜寻人一个方向!

长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脚下一停,谁知岳番也脚下停住了,朝那三个壮汉一使眼色,三个汉子当即沉默而迅速地散开,分三个方向飞快蹿进了丛林之中,之后便起狼嚎与熊瞎子走路“蹬蹬”的声音!

那三个人会...口技!?

长亭大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岳番佝下身,语速飞快却说得十分清晰,“...时间不多,顶多能拖延半刻,分散开来找隐蔽处躲藏,对方人数太多,硬碰硬我们没胜算。我们一共四个人会武艺...”

是,一起走,动静大,且找到了一个,其他的也活不了!

这是陆绰口中的分散变线成点,至少不会全军覆没!

“五个!我也能算!”

岳番并未理会胡玉娘的毛遂自荐,“四个人男人各领一个小姑娘走,我带背上这个小丫头...”

许是听见野兽嚎叫之声,外头那星点火把顿了片刻之后,似有踟蹰之意。

岳番如夜莺鸟啼一般吹了个口哨,蹿进丛林的那三个壮汉再次沉默而飞快地立于他身后,岳番抬眼看了看,再埋首下来,言简意赅,“老四带青梢,老五带她,老六带阿玉姑娘,只有挺到外头那伙人被干掉就可以了!”

“她”指的就是长亭,是了,他们连她的名字姓氏都不知道!

长亭再看了一眼惶恐不安得泪流满脸的青梢,紧抿唇角,如今不是敏锐观察这些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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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番背上小长宁,下蹲屈膝弹出,跑得飞快!

老五蹲下身来,长亭未有犹豫便趴到其后背上——她走在这枯叶雪堆之上一定会有声响,而在这黑夜的丛林里声音就是指向标!老五很有分寸隔着袖子托起长亭,几个大跨步便朝山林的东南角小跑过去,山林深处的雪堆累得极高,而树干下却有一个大空洞,长亭便蜷身藏匿于空洞之中,老五三下两下攀到高树上,他们二人屏气凝神再无响动!

其他的地方也没有响动。

而林子外面的火光在停顿片刻之后,终究试探着、试探着往里走来。

脚步声越发响亮,脚踩碎枯叶发出“嚓嚓”的声音,衣料摩挲的声音,松油火把“滋啦滋啦”火油跳动的声响,长亭脑子里那根弦绷得极紧,一下接着一下渐渐变得嘈杂且繁重的脚步声却慢条斯理地拨动着那根弦。

沉默不可怕,一片昏黄漆黑却只在耳畔徒有声响的沉默才让人接近崩溃边缘。

长亭很明白,他们一行人不仅仅是为了避免死成带壳的刺猬,他们还是饵料,引诱那二十个官兵退出鏖战,转而进山林搜寻猎物的饵料!

这算是声东击西吗?

长亭强迫自己沉下一口气心头暗忖——岳老三反将了那群官兵一军!

就拿她们与他的儿子做诱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们离开骡车,既防止了官兵分散岳老三的人手力道,又反过头分散了官兵的人马注意力——少了那二十来个兵士,平地那场生死之搏,岳老三怕是更如鱼得水了。

很冒险,如果他们被抓到了,如果岳老三没胜,如果她们撑不住岳老三打胜的时候...

都是摸不准的。

长亭却不认为此举残忍或不妥,陆绰那番由面化线化点的教导她仍牢记于心,如果没有一点冒险地胜出自然是首要选择,可如果将一小撮人置于险境,却能让局面得到逆转性的改变,又何尝不可!

长亭惊诧于此时此刻,她仍旧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火光渐渐大盛起来,那伙人逾渐走得近了,且正好是向着长亭这处走来。

长亭将头低低埋下。

那伙人亦是走得如履薄冰,脚步放得很轻,可仍旧没做到悄无声息,火把猛地向上一冲,炸出了一只很小声的灯花,长亭肩头不由自主地一蜷,心下一颤,轻轻将头抬起,侧过身去,后背紧紧贴在带着雪气儿的树干上。

陡然亮堂了起来!

长亭偏过头透过泥壤的缝隙朝外看,却见地上有长短不一很多道人的影子!地上的影子越来越短,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夹杂着深褐泥壤的积雪也越来越亮,越来越白!

长亭胸口大滞,仰头朝上一看,那老五已一手巴在树干之上,一手紧握匕首,已是蓄势待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陡然,脚步声暂停,长亭眼神直勾勾地看向地上,黑影再渐渐拉长...

他们调转了方向!

长亭双腿一软,哆哆嗦嗦地紧紧贴住身后的树干石壁,她一抬眸,林子的火光几欲冲天,平地之上兵戎相见的那场战争还没有完结,他们还要撑住...

长亭将粗气和害怕闷在胸口,眼眸透过缝隙向别处看去。

那伙人也很害怕,东盼西顾生怕有别的东西从阴暗之中猛然窜出来,明明二十来号男人还蜷在一团,一步一步地朝林子深处挪,若这伙人敢像他们一样拆分成积几拨人,兵分几路走,恐怕至少能找到一处藏人的地方。

可惜,这世上还是怂包比较多。

长亭这个位置正好能透过缝隙清晰地看见那伙人的动向,眼神极为机敏地朝四周扫了一圈,各处都是树,树根下有的空了便堆了一个雪堆,雪堆累得老高,一切都很正常...

长亭瞳仁猛然紧缩。

等等!

藏匿在树干之后的那个人是谁!

长亭眯了眼借那伙人的火光仔细看过去,是阿宁,是阿宁和岳番!他们紧贴在雪堆之后,应当是岳番的主意,又在身前拢了一堆雪,两个人便紧贴在两个雪堆的缝隙之中藏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们...他们如今便处在那伙人的暗影之下!

长宁被岳番紧紧搂在怀中,双眼通红,泪眼迷茫地转头直撞撞地看向长亭所藏匿之处!

长亭心下一悸,手慢慢蜷缩成拳,那伙人走得越发近了!火把险些将他们照亮!还有五步...四步...三步...

“嘎达——”

“人在那边!”

那群人脚下步子猛然一停,不约而同地扭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私下搜寻!

长亭手上还死命地握住了两块小石子儿,她现在应当是脸色卡白吧,她甚至没有勇气转过身来透过缝隙朝外看——她眸光泛绿地直勾勾地瞅着斜前方在雪地上翻了几个滚儿的那颗小石子儿。

她对得起符氏。

长亭胸口猛地大松,如同完成了一项巨大的使命。

身后脚步声再起,脚步声、林子外的厮杀声,脚步声、厮杀声,脚步声、厮杀声!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地交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耳朵发杂音,手紧紧撑在泥壤石壁之上,她轻轻阖了眸再猛然张开,眸色坚毅地透过缝隙向外看去,那二十多个大老爷们佝着腰杆,一下一下试探着打着火把向这处走来、

长亭抬起头来,轻轻地朝老五摇了摇头,心却像坠了一个秤砣一样直直向下坠。

如果没有她与长宁,岳老三一行人不会遭受此无妄之灾,如果没有她与长宁,胡玉娘或许早已租上牛车从内城十分安全地往豫州去了,如果没有她与长宁,便不会死这样多的人。

没有人的命比别人的更值钱。

长亭轻轻一仰头,她无端端地看见了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长袖青衫,笑得风轻云淡,手执杯盏,语气一如既往地不经意,“阿娇,马前卒一定死,如果它不死,马就走不出去,一盘棋就活不了...”

是啊,如果损失一个人,就可以拖延时间到大家都保全住,何乐而不为?

人越走越近,长亭死命一咬牙,手撑在雪上,往上努力一撑,手脚并用地从凹坑爬上了地面,顾不得回头去看,埋着头死命向前跑。

在长亭二十米开外,那伙人惊了一惊之后,随即高声叫嚷道,“有人向东北角跑过去了!快追!”

“快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火把高举,照亮前路。

长亭脚像踩在棉花上,她要跑出林子!她要跑出林子!将这伙人带出林子,然后里面她的幼妹,阿玉,岳番,就全都安全了!她只要跑得够快!跑到岳老三身边去!她就不会被抓住!

长亭终其一生也没有像这一晚一样,跑得飞快!

风刮在脸上,像利剑一般,雪险些将眼睛迷住。

这些都不重要!

有比活下去更要紧的事情。

让自己爱着的人活下去!

长亭迎风向前奔去,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长亭不能回头,却在映在地上的影子上看见追在最前列的那个人伸手来够她的肩,长亭身子向下一矮,那人指风刚刚从肩膀上掠过!

这一动,追兵便更紧了!

林子的出口就在前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努力睁大双眼去看清楚前方的那道光。

人越来越近,长亭胳膊被后面人一拽再一拖,身子向后一倒,头便磕在了峭石上,颈脖被人死死扣住,手被人压在了雪地上。

“妈的!这小娘们跑得还快!”

有男人在耳朵旁边这样说道。

长亭死死咬住嘴唇,竭尽浑身力气使劲向上挣脱,男人向下摁的力道便越大了!

“长姐!”

是长宁的嘶喊声!

“咻咻!”

有黑影从树丛之中窜了出来,却可惜飞针被北风一吹,三根都钉在了树干上!

这个傻大妞,出来作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直勾勾地看向林子外头,厮杀声好像“轰”地一声炸了起来,她来不及多想,被人猛地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男人身上臭气熏天,长亭颈脖被人拿手肘死死扣住,火光直勾勾地映在了眸色里。

长亭浑身发抖,眯了眼睛,挑衅地看向扣住她颈脖那人。

那人神容猥琐,大“嗬”了一声,一只手手上力道加大,再伸出另一只手来轻挑起长亭的下巴,再同身边的人调笑道,“这小娘们长得好看!头儿说逮着就就地格杀,反正外头的仗一时半会打不完,我们还能玩一玩...”

长亭出不了气,艰难地移开眼神,林子外的火光好像又小了许多!

长亭艰难地偏开头,嗓音嘶哑地放声尖叫,脚踢手推,死命挣扎。

男人的力道却越箍越紧!

“还是算了吧...”男人身侧之人有些犹豫,回头看了看,伸手握刀,指腹轻轻推开刀鞘,双手握刀,站到长亭正前方,将长亭彻底笼罩在暗影之上。

箍她颈脖那人讪然放手。

长亭浑身发僵,脊背挺得笔直,她腿再软,也不能匍匐于地!

眼前的光亮一点一点被黑暗蚕食,长亭偏过头去,轻轻阖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男人缓慢地高举长刀,再重重挥下!

“咻——”

鲜血瞬时喷射一地!

长亭缓慢地不可置信地睁开眼,脸上一片温热,眼前举刀直下的男人动作僵直在了半空之中,长亭喉头梗了一口血气儿,再缓慢抬头,拿男人一点一点地身形向后倒。

长亭浑身发凉地,直勾勾地颈脖发僵地向前方看去。

一个黑衣人高坐于马上,手执弓矢,目光平静沉默。

长亭脑后一阵剧痛,随即一下子瘫软在雪地上。

“蒙拓...”

长亭嗫嚅嘴唇,轻声唤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五十六章逃生(中)

黑暗与寂静,如同双生藤蔓相错相交,在渺无边际的时空与思绪之中,萌生、抽芽、向上攀爬。

长夜漫漫。

来人人数众多,脚步纷杂地执起火把将山林团团围住,男人的嘶吼惨叫声、血肉被利器刺穿的滋啦声,还有幸存者痛哭流涕的求饶声,这些长亭都听不见了,她瘫在雪上,脸贴在微融成水的雪粒上,眼皮缓慢而沉重地耷下,陷入了这十天来第一次的浑噩与绝望中。

而在光怪陆离的晕染开来的火光之下,黑衣人撩袍翻身下马,是她坠入如深渊般梦境前,迷蒙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

长亭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又像是以一个虚无缥缈旁观者的身份,将过往一一再看。

梦里的她矮得只到陆绰的腰间,京都建康陆宅喜气洋洋、锣鼓喧天,陆绰身着大红双喜服,骑白马迎亲——陆家已经许久没办过喜事了,她就骑在二叔陆纷肩膀上透过人群兴致勃勃地朝外看,手上摇着拨浪鼓,学旁人的模样,指着大红喜轿子,直喊,“...大喜...大喜!”

旁人便哄笑她,“是别人的大喜!我们小阿娇可算是有了娘!”

她嘴一瘪,便哭起来,“不是...那不是...”

那不是阿娇的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眼泪还没砸下来,白雾大起,场景陡变,陆绰好绿萼、芙蓉与茶花,建康陆宅迎春堂内,符氏面容清晰,神色极为认真地拿木剪子修理山茶花枝,容色难得温柔,轻声低喃在同郑妪说话,“金克木,修花木的剪子要拿木头的才好,老爷最喜欢的就是这盆十八学士...有时候不看我,也要来迎春堂看一看这盆花...”

女人声音柔和婉转,有怨亦有伤。

她缩在角落里,眼圈一红,想张嘴唤符氏,却将一开口,场景再变。

盛夏婉和,陈妪盘腿坐在暖炕上,手里拿着针线做女红,边做边冲年纪尚小的她笑,“姑娘从来不学着做这些小物件儿,我们家的姑娘不求做套成衣,香囊手帕总要绣的吧?”

百乐奉上一盏花茶,只捂着嘴笑,“姑娘再别拿我们与陈妪的绣工去孝敬老爷了,老爷心头清楚得很!”

一阵风掠过,大家的脸都僵在了原地,逐渐模糊,最后从被风吹散,化为微尘随风而去。

长亭胸口很闷,她知道自己应当赶紧醒过来,可没有用。

黑暗之中的漩涡越转越快,越转越急,色调陡然黯淡了下来,珏山山路蜿蜒绵延,长亭亲眼看见那日的她临上马车前还在同陆绰置气,声音扬得极高。

“我又不是管事阿嬷,我才不要照料阿宁!”

“忍忍忍,每次都叫我忍!夫人的话就是让人无端生气嘛!”

“父亲每回都这样!叫我忍!再忍下去,阿娇干脆不说话算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胸腔发疼,是真正地疼在了身上,浑身发抖地紧紧闭着眼,手想抓住什么却扑了个空,脑子里的漩涡却激流暗涌,越旋越急,漩眼深凹好像要将人连皮带骨都吸入深渊!

“马车向后撤!进林子去!”

“国公爷让夫人与姑娘先下马!”

“国公爷还在阵前杀敌...”

“究竟是谁——”

长亭浑身一抖,口鼻不通,紧闭眼面目通红地大喘几口气,她睁不开眼!她不能呼吸!她快要窒息了!她想高声尖叫,却没有办法张开嘴巴,更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她好像已经陷入了激流漩涡之中,好像有人在向下拔她的脚,她不由自主地向下坠,坠,挨不到地,更看不见光!

“摁人中,这是梦靥了。”

男人声音平静,隔得极远。

长亭嘴唇上方被人拿指甲重重一掐,指甲刺到肉里,剧烈的疼痛让人猛然清醒,长亭猛地睁开了眼,双手向后一撑,兀地坐起身来,语声尖利,“阿宁..阿宁!”

长亭大喘几口粗气,起来得猛了,眼前一花跟着便朝身侧一歪。

胡玉娘伸手接住,满脸是泪,“阿宁好好的!守了你一夜,现在撑不住下去睡了。原以为你还得睡一天...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两天啊!一边哭一边手上乱舞,又烧起来了...要喂药呢,牙关还是紧咬住的,撬都撬不开...你快吓死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胡玉娘很想嚎啕大哭,却死命憋住,把长亭扶正坐起来,送了盏水到长亭嘴边,打了个哭嗝儿,“快喝,大夫说你得喝完水才能吃粥。”

长亭下意识地偏头避开,一动脑袋眩晕,后脑隐隐作痛,手往脑后一摸,棉布带缠得紧紧的,再抹了把脸,满脸都是泪,就着帕子仔仔细细擦干净后,再接过茶盏一边喝,一边打量四周。

这是很平常的一间厢房,磨得很光亮的新木家俱,雕桃李云纹图的床中规中矩地摆在厢房的东北角,两只椅凳与一方中等材质的木桌一顺边儿地贴着墙放置,五只粗瓷茶盏倒口放在托盘里,茶壶嘴儿还在冒着热气儿。

这是一间很平常的驿站内厢的摆置。

长亭眼神向外厢一移,胡玉娘不自觉地向后一倾。

内外厢是拿素绢屏风隔开的,而屏风之上隐约映出了一个身形颀长挺拔的黑影。

长亭偏过头去,似乎没有看见,靠在玉娘身上,轻声问她,“大家都还好吗?有没有人受伤?死伤多少?岳三爷和岳番还好吗?”

胡玉娘赶忙点头,想了想,神色猛悲戚起来,“...三十个来号人死了将近十个,还有四五个汉子受了重伤...哦,岳番后背也被人砍了一刀,是最后时局混乱的时候,那边的人发现了小阿宁,岳番拿背挡的刀...”

长亭手头一紧,赶忙伸起身子连声发问,“可有性命之忧?严重吗?如今岳番还好吗?”边说边撑起身子想下床,哪知一动,牵扯到周身都痛,眼冒金星,后脑更是如针锥刀刺的疼。

胡玉娘赶紧摁住长亭,“你别乱——”

胡玉娘话音刚落,外厢便再起男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没事,敷了药休养几天就好了。”

屏风之后的黑影动了一动,话头“胡姑娘若不介怀,可否让某与陆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这人怎么知道阿娇姓陆!

胡玉娘紧蹙眉头,下意识地想说不,可再一想,是这人带着兵马来救的他们,也是这人收拾的局面,更是这人两天来一路护送甚至不惜与幽州接连派出的兵头发生碰撞...

那夜他是救星,他是光,如今却不由自主地防备起了这个不知来历的男人。

可一个“不”字,她好像还是说不出口。

胡玉娘默了默,正欲起身抽离,手腕却被长亭一把扣住,再听长亭声音放得很轻,却十足平静。

“阿玉不是外人,所有的勾当与盘算都没必要瞒着她。”

长亭话头轻顿,轻声再言,“蒙大人,您尽管直言。”

她竟然认识他知道他!

负手立于素绢绣百花长盛图屏风的那人当即一僵,僵直不过一瞬便恢复正常,仰了仰脖子,不自觉地也放缓了语调,“追歼你们的是幽州总兵戴横,当日幽州所遣兵士马匹皆无活口,某留了戴横和另两个兵士一命,是等陆姑娘养好身子之后再见他,还是当下就把他拎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以为蒙拓会问为何她与长宁会出现在那里...

为何平成陆氏会如此狼狈...

为何陆家其他的人都不见了...

结果他什么也没问。

长亭沉默片刻,嗓音嘶哑地答非所问,“冀州知道齐国公遇害的消息了?”

“并不确定。”蒙拓面无表情地低头颔首,再言道,“现在确定了。”

长亭手撑在雕花床板之上,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要冷静,深吸一口气,无比庆幸那人现在隔着屏风看不见她的懦弱而落寞的神情——一示弱便输了,尤其在前路未知的情况下。

“我们现在在哪里?”

“珏山外城的驿站里。”

“到哪里去?”

“先去和大部队汇合。这山野大夫医术不精,陆姑娘伤的是头更需重视,不比其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去冀州吗?”长亭一针见血,唇角紧抿,“岳老三是石家的人。可应当不是石猛的人,更不可能是石闵的人。如果是,不会派遣你来援救和接手。”

长亭也不知道她为何要说起这句话,想了想再言,“大部队在哪里?幽州周通令派兵追歼我与幼妹,却全军覆没。一个接一个的纰漏和错过要以更多的成本和投入来掩盖,周通令一击不中,再击失手,必然不可能轻易放过...蒙大人带上我与幼妹,简直就像带上了引诱野兽的饵料...从幽州到冀州,起码十天,蒙大人有足够的把握应付周通令的围追堵截?石猛大人一向不做亏本买卖,从幽州到冀州,他会折损多少人手,石大人心里难道没数?”

亏下的本,只会让她和阿宁还!

长亭话头咄咄逼人。

将她与长宁带去冀州?

无异于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石闵黏答答的眼神,石猛机关算尽的野心,庾氏滴水不漏的精明...

可不去冀州又到哪里去呢?

周通令虎视眈眈,陆绰死讯一日未曾公开,她与长宁便会身处险境一日,冀州距幽州最近,且石猛与周通令并不对盘,她需要借助石家将陆绰在幽州遭逢大难的事实一把掀开,搅乱这池春水,她才有可能浑水摸鱼!

人是蒙拓救的,一路护送是石家的兵,她不得不感谢石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陡生愤懑悲凉,她始终承了石家的情!

蒙拓埋头轻声一笑,“陆公养了一个女中豪杰。”

很突兀的一句话,长亭愣在原处,不知所云。

蒙拓再开口道,语气陡变生硬,“周通令全军覆没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陆姑娘无须担心,某既敢闯幽州来接应,必然有足够的胆量应付周通令的截杀——他还不足未虑。”微微一顿,“这不是陆姑娘应当顾虑的事,陆姑娘应当顾虑的是该何去何从!”

他在呵斥她!

长亭胸口一滞。

蒙拓强忍了一忍,脑中却无端端想起那夜小姑娘被人强摁着半跪在地上,却脊背笔直轻蔑斜睨贼人的神情,话头没来由地一软,“...先养好身体最要紧。”

又惊觉语气太软,拂袖向外去,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戴横才是陆家大难的突破口,今晚我将他拎过来,到那时陆姑娘再细想决断也不迟!”

门扉“嘎吱”合上,留下长亭神色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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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拓拂袖而去,长亭心气一下子便降了下来,胸口那道劲儿一松,朝后一靠接过胡玉娘手上的茶水,大口大口地喝。

茶水温热,长亭郁结在胸的那口气始终横在那处。

好像被人算计了。

可她却没有办法说“不”,更可怕的是,在不为人知的情形下,她已经承了石家极大极大的一个情——她怀疑过岳老三身份不单纯,或许是势力很大的漕帮,又或者是哪个军阀世家的将领下属,这都不重要,她没想过向下深究。只要到了平成,是钱财也好是造势也罢,平成陆氏都给得起,故而不会有欠人情与恩德未报一说。

可长亭从没有想到岳老三是石家的人!

撞上石家的人,让她心里有股莫名其妙的愤懑和郁结。

好像落了下乘,又像是污了亡父的脸面。

陆绰不会对石猛低头,可他的两个女儿却欠下石家良多!

所以面对蒙拓时,她无端端地变得气势大盛且咄咄逼人起来。

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外厉内荏、外强中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不无可悲地想到,她到底是士家女,不在乎吃冷食居陋地,不在乎朝不保夕,甚至不在乎生死,可一旦事涉脸面与名誉时,她仍旧没有办法从容释怀,她更没有办法像陆绰那般借力打力冷静应对。

长亭大叹一口气,事情好像陷入了僵局。

那个蒙拓一定会将她带到冀州,与公与私,这一点无法变更。

而从岳老三一路庇护,再到虎口逃生,最后到冀幽两州撕破脸皮——穿着一身官皮盔甲的幽州总兵在外城被冀州兵士俘虏,这一点更是铁板钉钉,不容置喙。

欠下的,已经没有办法收拾了。

她想知道石家人要什么,平成陆氏会接受怎样的条件,岳老三是从什么时候知道她的身份的?一路带着她的目的是什么?石猛可曾知道她,石猛又想从她身上抠出什么利益来?岳老三既是石家的人,他这一行的目的又在何处?蒙拓又是怎么追到珏山外城的?岳老三与蒙拓,与石家人之间又有怎样的纠葛?大部队在哪里?由谁领兵?领兵之人在如此局面下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甚至,那个容貌绝艳却唯诺胆怯的青梢,又为什么会突兀地出现在岳老三的车队里?

她统统都想知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这和在荒郊野外挣扎着生存不一样。在荒岭之间,她被冻死被野狼咬死,坠下山崖摔死,她是输给了天,人是胜不过天的,她认怂。可落入别人的算计之中,她就是输给了人,她输得冤枉。

可她如今沉不下心来,脑子稍稍一动,后脑便如针锥一般的疼,长亭疼得一嘶,却仍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口饮尽茶水,却发觉茶水早已凉透了,凉水含在口腔中,一点一点地刺激着味蕾舌尖,让人清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内厢里静悄悄的,长亭捧着茶盏敛眸静思,一转眸却见胡玉娘坐在床榻边的杌凳上发着愣,轻笑起来推了推胡玉娘,“...阿玉,我饿了。”

胡玉娘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摸摸索索朝外走,嘴里阵阵有词,“是想吃八宝粥,还是青蔬粥?我请婶婶都熬了的。”

长亭回了句话,“都行,叫她八宝粥里头多熬点糖。”

胡玉娘迷迷瞪瞪点点头,埋头将走到门边儿,脑子猛地一激灵,想了想觉出有点不对头,嗨哟一声折身返回来,“你别想瞒我!一下子刺史、国公、幽州冀州全出来了!还有那人...他是朝廷命官?怎么叫他蒙大人!?岳三爷怎么又和,又和什么石家人有关系了...阿娇,你瞒了我什么!”

一眼却看长亭脸色苍白,头上还绑着绷带,眼神水灵灵的,很是孱弱地靠在床榻板上冲她笑起来。

像只故作坚强的小鹿...

胡玉娘当下心就软乎了,抿了抿嘴,语气软下来,“我去给你拿粥,你吃饱了再跟我说。你若好好说,我就原谅你。”

长亭眯着眼睛笑起来,边笑边伸手去捏了捏胡玉娘的手掌心。

胡玉娘动作麻溜,果真端了两大瓷碗稠粥上来,还配了两碟小菜,长亭捧着粥拿木勺子大口大口地吃,两大碗没用完,可也没剩下多少,肚子一饱,觉得整个人都软了下来,连带着脑子也松和了许多。

像是那根紧紧绷住的弦,逐渐松下来。

胡玉娘叉腰坐在杌凳上,长亭吃了多久,她就睁大眼睛瞪了多久,眼见长亭放了勺子,又折身捧了杯水过去,语气冷冰冰的可话儿是好得很的,“喝两口,别喝多了。你热才退下去,大夫嘱咐得多喝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笑起来,很听话地喝了两口再放下了,将软枕垫在腰后,开门见山,“阿玉,你知道平成陆氏吗?”

胡玉娘蹙眉想了想,点点头,再摇摇头,最后不太确定地发问,“...是那个大士族吗?”

她隐隐约约好像知道四大姓,可掰着手指头怎么也数清楚,有些羞赧地解释道,“爷爷没怎么同我说过这些,村子里头最大的人物就王乡绅...”

胡玉娘一边说,一边面上绯红地挠挠头,却陡然想起,阿娇是不是曾经告诉过她,她姓陆,双耳陆!?

阿娇...是士族姑娘...?

还是出身大士族!?

胡玉娘感觉有些坐不住了,一手扶住雕花床板,一手扶在杌凳上,她带着一个出身世家的娇娇小姑娘爬雪山,吃松子,偷鸡蛋,刨坑抓泥...不对,阿娇是阿宁的长姐...她,她,他娘的带着两个士族小姑娘风餐露宿杀人放火!

怪不得阿娇这么聪明!

老子...老子这世道怎么了!

胡玉娘张大嘴巴。

长亭目测丈量了一下,嗯,她嘴里可以放下一颗蛋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阿玉,我其实也没骗过你。我出身平成陆氏,齐国公是我的父亲,阿宁是我的幼妹。我唤作长亭,阿宁唤作长宁。而我的双亲确在珏山遇害,近千将士全军覆没,阿宁的母亲以身饲虎,我与阿宁才得以逃脱险境,一路凫水逃到你的小木屋去。而那夜追歼我们的正是将双亲射杀的人,我有理由怀疑是幽州刺史周通令犯下的这笔血债。”

长亭语气落得很轻很轻,掩下眸光,目光很愧疚,“所以一开始我并不想你与我们同行,如果没有蒙拓接应营救,或许你就被我与阿宁拖累了。”

更别提最后这个傻大妞还贸贸然地飞针救她。

她何德何能,叫人如此真心相对。

胡玉娘嘴巴久久没有合上,长亭也没说话了,有些话不用说,有些话必须说,玉娘心大且性宽,极护短易冲动易轻信,轻谋略,额,说好听点是轻谋略,说不好听些就是不喜欢动脑子——这同她在建康时的所有手帕交都不一样,士族姑娘是敏锐且含蓄内敛的,她从未遇到这样的人,也从未同这样的人交过心。

长亭默了一默,眼圈便红了,伸手去握胡玉娘的手,“你带着胡爷爷的牌位赶紧去豫州,别同我一道了,往冀州石家的地盘去了结果如何谁都不知道。你拿好我的名帖。若你的叔婶要欺负你待你不好,你去叩陆家的门也好谢家的门也好,他们不会不管你的,一定替你出气。”

胡玉娘还是目光呆滞,嘴巴张大。

长亭埋着头,她不想和胡玉娘分开,可前路未卜,不能再拖累她了!

“岳老三不是心软好意的老好人,他肯带着我们,甚至砸重金去租车、买旧瓷,来讨好我们,一定觉出了从我们身上有利可图。而在有利可图的情形当前,他竟然没有送信给石猛。如果信笺交到石猛手上,石猛会让谁来?依照石猛先前待长子处处争先的心态来看,一定会是长子石闵前来获取利益,中途不会经他人之手,以免有人揩油偷米!可最后是谁来的?是蒙拓来的!石家内部人心不齐已起纷争,我尚且自身难保,阿玉,你一定要好好...”

长亭话还未完,胡玉娘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木愣愣地转过头问长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你说是那个蒙大人押下来的那人杀了你的全家?”

话说得很绕,长亭听懂了,点点头。

胡玉娘再长舒一口气儿,又提起中气来,再确定一遍,“就是那个狗娘养的截杀了你的父母,还让你和阿宁如丧家之犬逃窜了这么多天!?”

话说得不好听,可难得听见胡玉娘说了四个字儿的成语。

....

长亭想了想,很好脾气地解释,“...也不算丧家之犬...丧家之犬也不是那么用的...不是还有你照应着吗...”

长亭话还没落地,胡玉娘便腾地站起身来,咬牙切齿凶神恶煞地从怀里将匕首掏了出来,拿指腹试了试刀刃,许是觉着不太利,转身去够托盘里的削水果的小刀,气势汹汹地要推开门向外走,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非常连贯。

长亭赶忙唤住她,“阿玉!你做什么去!”

胡玉娘头也没回,双手举着两把刀,斩钉截铁,“老娘要去剁了他!帮你和阿宁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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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眼眶越来越红,越来越红,轻声制止住胡玉娘,“阿玉,你等等。”

胡玉娘脚下一滞,却闻身后长亭如向天发誓,一字一顿很郑重地轻声道,“血债血偿,拿命抵命,我陆长亭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手刃仇敌,以慰亡父在天之灵。”

胡玉娘折过身来,见小姑娘满面满眼通红。

与这厢惊愕之后陡变静谧的气氛不同,西厢阁楼里男人声线一下高过一下,惊愕之余还有惊愕。

“你说啥!?那两个小姑娘姓陆!?”

“你说啥!?陆家那两个姑娘现在已经没爹没娘了!?”

“你说啥!?是周通令那个狗日的兔崽子下的手!?”

蒙拓倚坐与正堂的太师椅上,岳老三一声更比一声高,蒙拓蹙了蹙眉再缓缓展开,摆了摆手,伸手指了指缩在床角的岳番,冷静缓声道,“你儿子要被你的声音震死了。”

岳番嘴里头嚼着茶叶梗,一脸坏笑地看向岳老三,“要是爹早知道,怕是会多花条黄鱼,把青铜器也买下来对吧?爹,实话实说,您后悔吗?”

岳老三一个反手拍过去,岳番偏头躲开,嘴里头嚷嚷起来,“阿爹!我好歹还受了伤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岳老三作势朝地上一啐,顺势就坐到了蒙拓对面,“老子知道那两小姑娘身份高,可没曾想家世好到这个界面儿上了...”岳老三说着说着却闷声轻笑一下,“一锄头挖了个金娃娃,还是个没主儿的金娃,等老子回弈城了立马去赌庄大杀四方!”

蒙拓紧紧抿住唇角,并未开口。

他不喜欢岳老三以这样的口吻谈及陆家的两位姑娘,在他看来,她们是可敬的,努力活下去、努力挣扎地看到希望的人都是可敬的,没有人可以轻视和无视,甚至以谈笑的语气来评论起别人的拼命和破釜沉舟。

岳老三狂癫之后,渐渐冷静下来,眸色一眯,朝正透光斑的窗棂看去。

“阿拓,我们该怎么走?幽州右城卫司覆没,戴横不知所踪。周通令要赶尽杀绝毁尸灭迹,我们已经打了他的眼了...别忘了我们现在还处在幽州的地界儿上啊。”

“该怎么走,就不怎么走。”

蒙拓言简意赅,“两个陆姑娘一定要带回冀州,从幽州横穿直行一路向北,我们的处境更艰难。接到你的信笺,我当下便调令人手昼伏夜出,到外城接应,带了不过五百人,要和周通令硬碰硬,很艰难。幽州是他的地界儿,他比我们熟悉,走常道栈道反而形成一个极大的靶子。他要在外城围追堵截,容易得很。”

岳老三是机灵人,眉梢一挑,“你小子别和我弯弯绕,留了什么后手,直说!”

蒙拓目光平静地窗棂处,“什么能打周通令一个措手不及?平成陆公在幽州界内遇害此事被一揭开,士族、朝官、平成的压力足以分散周通令极大一部分的注意力。他以为我们要从外城走,我们偏不从外城走。他没做好请君入瓮的准备,我却早已在幽州内城布置下人手兵马,以作两全之法。大部队从外城绕栈道通行,分散牵制周通令的兵力财力,我们从内城经接应后快速出城,会有援兵在冀州交界处等候。”

双管齐下,声东击西,未雨绸缪。

蒙拓其人,前途不可限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岳老三点点头,“先锋兵把消息送出去了没?”

“自那夜我见过陆姑娘后,先锋兵便带着陆公遇害的消息先行一步回冀州去了。”蒙拓眼风一瞥,看了眼更漏,轻声道,“已过两天,至多明日,陆家长房在周通令辖区覆没且下落不明的消息就会递上重华殿,传到大江南北。”

下落不明自然要下大力度搜寻。

谁去搜寻?

自然是周通令的兵马。

这驿站只有两件上房,一间给了陆长亭和胡玉娘,一间给了青梢和陆长宁,除却上房,别的房间连他娘的个暖炉都没有,只能围在小火炉前头烤火,岳老三心里头骂了声娘,搓了搓手,语气感慨,“我和大小陆姑娘相处了近三天,愣是没觉出她们两一点一点的丧父之痛来...大的那个脑瓜子灵,嘴皮子快,敏锐有几分聪明,也有胆识,当时我就是看中这份胆量才出的手...小的那个心眼好,一说一个笑,见人就笑眯眯的嘴甜,也黏人...这不是一般富贵之家养得出来的,我以为是一般的小士族,甚是雀跃了许久,哪晓得是平成陆家的嫡枝!”

因为悲伤是无谓的,所以宁愿隐藏。

蒙拓想起来那位陆姑娘闷在梦中,压抑住的极为痛苦的尖叫和哭泣,一转醒,整个人的气势却瞬时就变得不一样了。

逢人便哭的可怜不叫可怜,倔气得说不出口的可怜才算得上真正的可怜。

所以才会承受她莫名其妙的怨怪与咄咄逼人的诘问...

“多亏了三叔眼力好,若没既是送信,将援兵不至,那夜那位陆姑娘就性命难保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回了神,话头一转,“青梢先带回冀州,一共做了两个人的木牌户籍,分给两个陆姑娘,先蒙混过内城。我看了看跟在陆家姑娘身边的,怎么还有一个人?”

“她不是士族!”

岳番将茶叶梗往地上一吐,“也不姓陆,她应当是普通庶民...”话头顿了顿,忆及胡玉娘敏捷的身手,“顶多是身手极好的普通的庶民。”

蒙拓点点头,“只要她身上带着木牌户籍就好办,否则再做一个人的,时间来不及。”

岳老三瞅了岳番一眼,没说话。

三人再议旁事,此处接过不提。

蒙拓起身欲走,走到门口方言道,“二哥恐怕瞒不住刺史,这么一番大动作,冀南一动,紧跟着弈城就会知晓。三叔最好早作打算,以免白受皮肉之苦。”

岳老三喉头一梗,嘿!

这小兔崽子跟他还呛上声儿了!

等蒙拓一走,岳老三翻手一个蒲扇巴掌糊过去,“你个小兔崽子,啥时候把人姑娘摸得这么清楚了!?”

岳番捂了捂缠紧绷带的后背,再次欲哭无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天地良心,他没摸啊...脸都没太敢看清楚...就打听了三两声而已...

长亭一晌午什么也没做,卧在床榻上又充充足足地睡了两个时辰,再向驿站的婶婶要了五桶热水,结结实实地从里到外搓揉洗净,又劳烦胡玉娘压着长宁过来,结结实实地又帮长宁洗了一遍。

衣裳没换洗的,领头的是男人,自然也想不到差人备下。

长亭的袄子全是泥又有雪水痕迹,风餐露宿这么些天,大袄面儿上沾的灰与土,掸都掸不掉,长亭原想托驿站婶婶去外头买三件成衣来,却发觉了自个儿的异想天开——这外城南来北往都是死徒,哪个会起心思买衣裳来换?

几经周折,青梢送来了三件衣裳,一水儿的云锦织花、高襦镶边,可颜色都极为素净,应当是着意挑了挑的。

长亭细瞅了瞅,平心静气地道了声谢,问她这几身衣裳这一路来都放在哪处来着?

青梢答,“...有个小推车专放我的东西,穿的用的首饰金器,若陆姑娘需要,我再把装首饰的木匣子盒拿出去,您选一选?”

长亭细看了仍蒙着面的青梢一眼,心里头有了底儿,再谢过后,便送客出门。

照旧将长裙边改短,袖口收紧,小长宁才穿得上,胡玉娘有些不习惯,轻声问,“那位蒙将军不是说晚上要把那狗...”看了看织绣水天碧的镶边,把“狗娘养的”吞下肚去,改了口,“要把那个总兵带过来审吗?咱们作甚洗澡换衣裳啊?”

驿站没有铜镜,长亭对着匕首的反光面,轻轻抿了抿鬓角,柔声道,“送人上路,还是穿得庄重点比较妥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五十九章血(下)

天将落黑,长亭厢房的门板被人不轻不重叩了三下。

长亭坐在内厢透过缝隙抬头向外瞧,有三五黑影,胡玉娘应声启门,却见晨间那名为蒙大人的男子领头侧身敛眸站在门廊之中,刻意避开厢房的光与空隙,语气未有起伏,“...请陆姑娘随某往楼下去。”

长亭轻轻握住袖中的匕首,深呼一口气,绕过屏风迎光向前。

蒙拓斜身长袍半侧立于低矮门廊中,破旧的纸糊灯笼高挂门扉之上,微弱的光线似乎摇摇欲坠。

至此,长亭才很清晰地看见了蒙拓的面容。

高鼻深目,薄唇紧抿,棱角分明,因侧身而立的缘故,蒙拓只能将眼睛低垂,看向坑洼不平的地板,眸光稍敛,若周身无武将百战后的肃杀之气,这分明只是一个清癯沉默的少年。

长亭仰脸,沉默片刻之后别开眼神,朝其微微颔首,并未曾应话,抬脚便出门扉向门廊走。

蒙拓待长亭走过三步后,手向后一停,沉吟交待,“不用跟了。这里三教九流来往复杂,你们守在这处,若胡姑娘与小陆姑娘要出门,跟在后头。若有僭越若无渎职,以军法处置。”

话音将落,长袍上撩,举步跟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驿站破陋,人踩在朽了的楼梯上,木板“嘎吱嘎吱”地响。

长亭走得很慢,蒙拓走近后,紧跟着一大团黑影就罩在了长亭头顶上,长亭没回过头,脚下走得更快了。

长亭没有问岳老三去哪儿了。

蒙拓也没有问为何胡玉娘与陆长宁不跟来。

从三楼下来,穿门廊过长道,二人一路皆无言。

驿馆没有人,正堂非常小,只有三两张破败的木条桌横在大厅里,掌柜的与店小二已不知去向,更不谈同住的食客与打尖的过客。

长亭刚下楼梯,便闻身后之人沉声慢语,“向左走,过草垛,有个小柴屋木板下面是地下室。老板是我的人手,陆姑娘行事无需顾忌。”

长亭回过身去,唇角上挑笑了笑,“就算有人,某也不会顾忌。”

蒙拓面色半分未动。

驿馆不算太大,果如蒙拓所言,驿馆之中除却他们,再无旁人,亦无别的声音,只有风过穿堂“呼呼”作响,前头是黑的,长亭从掌柜处拎了一只不大不小的灯笼照路,蒙拓伸手接过便顺势走到了前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三步之内是昏亮着的,过草垛,进柴屋,蒙拓一伸手“咣当”将脚下的木板一把提了起来,想了想告诉轻声告诉长亭,“才进去的时候,最好闭上眼睛。岳老三审人心狠手辣,他本不欲叫姑娘家来瞧,可我私心以为陆姑娘是想看一看的。”

木板一开,隐约可见地下密室里透出来的昏黄的光。

长亭看了蒙拓一眼,提起藕荷色裙裾,婉和低头轻道了声,“谢过蒙大人。”便佝身弯腰扶住把手,慢慢向下走。

是谢让她来,也是谢先头提醒。

蒙拓将灯笼朝前伸,光刚好落在长亭的脚下。

长亭未曾想到这地底下还有乾坤,密室埋得极深,在石壁上每隔五米就被人为地凿出了搁放火把灯油的小槽,因为不通气,里头闷得很,像是有股雾堵在胸口,越往里走,眼前却越清明。

两个人的脚步都很轻。

长亭将袖中的匕首握在手上,渐渐听见了有男人极为沉重的喘息声,还有利器刮在墙上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长亭嗅到了血腥味儿,极为浓重,稠得就像血肉黏在了空气之中。

要到了。

长亭暗暗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果不其然,再转过一个边角,眼前豁然开朗——极大的平台,上面架着一个生死不明,赤身裸体的男人,人的旁边烧了一盆火,火苗向上一冲,那人的脚就不由自主地往里收。

岳老三眼睛尖,一挥手迎了上来,“陆姑娘怎么下来了?这地儿污秽得很,不是姑娘家该看的。”

蒙拓把灯笼交给迎上来的手下,言简意赅,“她可以看,三叔莫管。”

岳老三心里骂了句娘,这小兔崽子说话梗死人!

长亭向岳老三颔首,很郑重地作揖致谢,“谢过三爷与岳小爷待舍妹救命的恩情。”

岳老三朝后一个趔趄,脸上一笑,胡髯就朝上翘,把还冒着热气儿的烙铁往火盆里一丢,一个巴掌糊到那男人脸上去,这和打岳番不同,“啪嗒”一声是用了蛮力的,肉贴着肉,长亭都听得心肝疼。

岳老三反手又是一个,“小兔崽子老实点儿!你爷爷我的活儿还没亮出来完。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当着陆姑娘,嘴里再喷粪,老子废了你!”

岳番的痞气大抵就是这处来的。

岳老三手一抬,来来往往忙活着的十来号人立马归了队,岳老三朝长亭抱了个拳,便带着人手折身而去。

是怕后头的审事涉私隐宗祠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毕竟秘密不是那么好听。

长亭微不可见地扫向笔直站立于旁的蒙拓,他不走,便意味着所有的秘密,石家都要知道。

架在木架子上那人如今才反应过来,张惶抬头,从乱发中向外看,却瞬间低落了下去,满脸血污地把头靠在木架子上,朝地上恶狠狠地啐了口血水,似困兽之斗又似垂暮之人回光返照的挣扎。

“陆家的小娼妇来了啊?混在男人堆里感觉好吗?”

戴横桀桀地怪笑了两声,“齐国公看到你这幅样子,怕是气得要从土里爬起来。”

长亭手缩在袖中,慢慢蜷成一个拳头。

几乎在一瞬之间,戴横话音刚落,蒙拓一个箭步冲上平台,反手揪住戴横的头发,把戴横的头向后用力一扯,语气淡漠,却神色狠戾,“嘴巴放干净点。你无非是想求一死,死容易得很!可世上还有比死痛苦一万倍的方法,相信我,你不会想试一试的。”

戴横仰起头来,呲牙咧嘴地从眼缝中望向蒙拓,喉头一动。

就是这个人。

让他们全军覆没,让他成了受尽折磨,死都死不了的俘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他承认他贪生怕死,可他娘的,他更知道口风要是不严,露个话头出来,就只有死字等着他了!说,要死,不说,受了折磨也要死。左右都是个死,他凭什么要让这群人如愿呢!凭什么要把话说出来!

他不好活,别人也休想好过!

陆家这两个小娼妇回平成去吧,回去了,有好东西等着她们呢。

戴横眯着眼,舌头扫了上颚一圈,满嘴的血腥味。

“想知道是谁?”

戴横语气嘶哑却轻佻,又怪笑起来,艰难地脚向空中扫了扫,想挨到地面,“让我活,我就告诉你们。备好马匹和干粮,先让我走,我就告诉你们!”

蒙拓嘴角向上一挑,手上力道加大,戴横一吃痛,向后一仰,却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咯咯的笑声。

长亭蜷紧的拳头缓缓地松开,却兀地轻笑出声,她的父亲,平成陆家的领导者,大晋的三公三孤,竟然死在了一个无赖的手上,他妈的死在了一个无赖的手上!

士家一诺千金。

定下的誓言,就像与尊严和信念结成了盟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尊严和诺言要紧,还是追问到罪魁祸首要紧?

长亭仰起头来,正视他,一字一句道,“你想要活,你想要怎么活?事情已败露,陆家与幽州的恩怨已经结成,齐国公在幽州界内遇害一事宣扬出去,周通令自顾不暇,你只能是他放弃的卒子,甚至会变成顶罪的人。幽州自然是回不去的,可回不去又该怎么办呢?家中年逾半百的长辈老人,膝下牙牙学语的孩童幼子,怕都会被灭门吧。”

长亭声音一虚,带无尽的恨意,“...就像我的父亲一样...”

戴横瞳孔猛然放大,紧接着缩小,他若战死,他的亲眷自然可得优待。可那片林子里的尸体,却没有他!

周通令会怎么想!?

他的妻儿,他的家眷,会遭受什么样的对待?

恐怕已经被辖制起来!

长亭再笑一声,走近火盆,“你我都明白,周通令并不是主使,截杀陆家长房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背后一定还有人。我只问你一句,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戴横一个激灵,歇斯底里,“你让我活,我就说!”

绕回远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也就是说周通令背后确实有人,而戴横知道。

长亭不可能承诺给他一条活路,言出必行,她没有办法打破这个底线。可她更没有办法看着戴横活下去,既然两边都不通,又何必一定要走这两条路?

蒙拓眼神向长亭一扫,轻轻摇头。

没有必要因为这一条仅存的价值就让这个无赖活下去,要查下去的办法多得很,陆绰身死消息一传扬出去,看各方反应如何便可知一二。再不济,周通令已然暴露,将对将,能得到的讯息,一定比这个马前卒知道的更多。

放了他,是恶心自己。

蒙拓宁愿杀了他,好歹能让自己舒口气。

长亭再走近一些,放缓语调柔声道,“你算是周通令心腹,此种大事绝不可能交与别人之手,所以有极大的可能,从参与截杀到传递消息再到后续追歼都有你参与,我说中了三中有二,不难推断你在那日截杀成功之后便立即被派遣出去递消息了。而你的盔甲还蒙着一层霜气,我从珏山过来已用十日有余,你们前两日才找到我的踪迹,其中的时间差佐证了我的猜测。有什么地方,是往返近十日快马加鞭才能到呢?向东是皖州,向西是邕州,向南是冀州...”

“说这么多做什么!你他娘的到底放不放!”

长亭越走越近,血腥味冲鼻,抿嘴一笑,神色稳得很住,手却颤颤巍巍地朝缩在袖中。

戴横还在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偏头过去,凑拢了身,将袖中的匕首刀鞘大开,咬住牙关轻声告诉戴横,“...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没有你,没有你那龌龊的企图用来换命的消息,我照旧可以找出幕后之人!”

“人”字将出口,长亭隐在袖中的匕首便猛地一下戳进了戴横的腹部!

戴横一个闷声,口鼻呛血,瞪圆眼睛。

长亭腿下发软,紧紧咬住牙关,她力气小,匕首刀刃钝,刀尖只没进去了一半,长亭双手握紧匕首,一点一点地费力往里推,却是徒劳做工,长亭大喘了几口粗气,手在发颤,连带着匕首也在颤抖。

“噗——”

匕首稳住了,戴横掐在嗓子眼里的血噗嗤喷出!

是蒙拓伸手握住了空余的刀柄,猛地往里一推,戴横便再无生机可言。

“以后这种杀人的事情,男人来做。”

蒙拓神色如常,静静地看着火光之下身如抖筛,眉目清浅的少女,暗叹一口气,语声平静道,“别让这种人的血脏了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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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路返回。

过草垛,向右拐。

长亭走在夜色之中,膝头一软,身形不稳朝前一扑,狠摔了一个踉跄,掌心被粗粝的地一喇,当下便磨掉了一层皮,电光火石之间,长亭胳膊被人往后一拉,待长亭站稳,蒙拓便一下子放了手。

灯笼的光四下颠簸,两个人的影子忽短忽长。

长亭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人抽走了,就像从戴恒腹部涓涓流出的止也止不住的血。

好可笑,明明是她取了别人的性命,自己却想哭到不行。

无关委屈与辛酸。

只是很想哭。

刀尖刺入肉体中,挑破皮肉,在人体内奔流不息的鲜红的血液里搅动翻滚。

人的肉是软的,血是热的,人很脆弱,不像眼中看见的那样坚不可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伸出手来,掌心被磨破了隐隐约约显出几道血痕——就是这双手,将匕首捅进了戴横的腹部,就是这双手,指尖上还残留着戴横蜿蜒顺着刀柄流下的殷红的血迹,就是这双手,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

她杀了人。

长亭由衷地感到恐惧无助,可也莫名地觉得解脱。

“过一会,某让掌柜的送壶烧酒到陆姑娘房中。”

蒙拓眼风从长亭手上扫过,小姑娘的白净掌心破了皮有血迹,手指头却是肿的,小拇指红肿地像一根小萝卜,蒙拓喉头一哽,不由放缓了声响,“拿烈酒浇一浇手心,军中都这么干,有点疼忍一忍就好了。”

少年声音低沉稳实,和着疾驰的风,像轻浪拍水岸。

长亭赶忙将手藏在袖中,赶紧讷声解释,“是天太黑了...”

因为天太黑,所以看不见路,所以才会摔。

蒙拓看了眼烧得正旺的灯笼,一时无言,隔了良久才开口,“某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十岁,一刀毙命。杀人的滋味不好受,谁都不是阎罗王,有那个资格随意取人性命。所以在动手杀人之前,就要先想一想,我有这个资格下这个手吗?这个人有非死不可的理由吗?如果他不死,我又会处于什么样的境地?”

这是长亭第一次听到蒙拓说这样长的话。

蒙拓素来寡言,甚至敏行拙言,话里无百章之词,亦有鸿儒之道,却让长亭缓缓抬起头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小姑娘的脸与眼露在微光细雪间,柔和地映衬着暖光,静谧地安和着时光。

蒙拓将灯笼打得低一些,光便变得黯了,举步慢慢地朝前走,一边走一边继续往下说,“这三点,戴横全中。血海深仇,陆姑娘自然有这个资格下手。戴横罪有应得,若他不死,必成后患,所以他非死不可。如果戴横还活着,陆姑娘。某、岳三爷、以及这百人行伍,都会陷入危难的境地。”语气沉缓,却不容置喙,顿了一顿之后,沉声再道,“所以,陆姑娘根本不需要感到任何害怕或是惶恐。戴横的命,本就是你的。”

很冷静的分析,话语之中,并未有一丝慰藉之意,却没来由地让长亭鼻头一酸,堪堪坠下泪来。

长亭赶忙低头敛目,偷偷拿手拭了拭眼角,心中默数三下,一、二、三,心下告诉自己不因再纠缠于此,再抬头时面色已复平静,仰脸温声道,“戴横已死,线索已断。某最先说不靠戴横,某照样能够推断出幕后黑手是谁,并非怒极心上狂妄出言。”

线索断了,她不知道真相了,石家更不知道。

没将戴横活着带回去,是蒙拓的失职。

长亭自然不可能以怨报德,因自己的一时冲动让蒙拓陷入遭人诘难的处境。

蒙拓眉梢一沉,轻“嗯”了一声,示意长亭说下去。

“以某将才所言的时间差来对合,往返十日,戴横能去哪里?向东是皖州,向西是邕州,向南是冀州...冀州是石大人辖区自然可以排除,皖州涝灾未平,自顾不暇,亦无动机对陆家长房下手。邕州有士家,有手掌实权的寒门将领,截杀陆家长房,平成陆氏人心大乱,自然可以趁机在这一锅粥里分上一羹...”

“北边呢?”

蒙拓神情晦涩地轻声打断其后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脚下一僵,轻张了张嘴,再慢慢合上。

她们一路向北,终点就是,豫州平成。

而从幽州向北至豫州,若路上快马加鞭不做停留,十天时间,绰绰有余。

豫州平成有什么?

有陆家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