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t第五十三章虎口(下)
“呼呼呼——”
北风陡峭,车帘幔帐被风高高扬起,紧跟着又重重落下。
马上之人一声令下,靠近骡车那人伸手便来撩帘,骡车众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靠去,胡玉娘偷偷又将匕首塞到长亭手中,以绝对的姿态挡在了三女之前。
匕首刀鞘发凉,这么多天,长亭第一次陡生绝望,她如身临悬崖,摇摇欲坠。
十日之前,珏山截杀,陆家长房全军覆没,至今能肯定,当日逃出生天者只有陆绰两女!
而十日时间恰好足够截杀之人重组人马继续追歼!
如果骡车外的那队人马是当日着黑金斗篷之人,那今日纵马趁夜追究的目的只有一个——她与长宁!
世家处事讲究一个斩草除根、不留后患,长亭胸腔之中竟生不出一丝的侥幸!
风骤大!
幔帐漏了一个角出来,长亭面色发青地从那个角觑到了北地盛冬时节泼天盖地的大雪、昏暗迷蒙的夜色,以及少年挺得笔直坚定安坐于车前的背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啪——”
少年郎岳番拿马鞭猛地一挡手,嬉皮笑脸道,“官爷,既知里头是女人,你怎么还伸手来揭布帘呢?这说出去可不太好听呢,这别的不说,万一里头捧着瓷盘匣子的俺家相好的呢?谁家婆娘是说让人看就让人看啊?官爷,你这不是当场揭小的脸皮吗?”
骡车外的男人沉声威吓,“滚远点儿!延误军机,可是你等庶民担待得起的!?”
“延误军机?”
岳番手偷偷伸到背后,往旁边微不可见的做了一系列手势,嘴往别处一努,继续插科打诨,“马上那个是总兵,那你是谁?师爷?副将?家奴?”越说越离谱,眼神朝下俯视那人,撇嘴一声冷笑,口头丝毫不留情面地冷声戏谑,“还是你根本就是总兵大人养在腿边的一条狗?总兵大人一声令下,你便狂吠起来!”
最后一句,少年语气陡升!
岳老三要发难了!
长亭下意识地将匕首抱在胸前,克制住瑟瑟发抖的欲望。
岳番的话直中红心,骡车旁那人陡然失去理智,高声大喝,“你他娘说谁是狗!”
“我他娘的说你是狗!”
伴随着岳番高吼怒喝的是,少年迎空而上,单手执刀从身后“咻”地一把抽出,寒光蓦然大闪,劈刀带风呼啸直下!那人来不及扬声高喊,便僵在原地,瞪圆双眼,目光不可置信地朝下看——喉间喷涌出的大股大股的鲜血已经将骡车的月白色幔帐染红了一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男人张了张嘴,随后便“嘭”的一声倒在雪地上!
男人倒地之时,岳番正好双脚背立落于雪地之上,其间不过一瞬!
片刻静谧!
这仰躺向天的尸体便是突袭发难的信号!
岳老三反应极快抽双刀而出,俯身砍马蹄,马声高昂嘶鸣,马上之人来不及撩袍飞身下马,在雪地之上重重一跌,随后抽到应对,高声下令,“就地格杀!所有人就地格杀!”
外头瞬时乱杂成一锅粥,顿起鏖战,惨叫高喝之声此起彼伏。
这不是长亭头一次遭遇此间情形了,她一把搂住长宁,再一把拘住胡玉娘,再丢了张帕子让青梢不许哭出声,单手拉开幔帐,借火光朝外看——果真是官兵,皆着寒光冷盔,铠甲齐全。岳老三一行人骁勇肃穆,单手拿砍刀,血溅眼皮上,来不及拿手背拭开,便恶狠狠地拿砍刀砸向另一个人!
武艺强,都是彪悍体壮的练家子!
以一抵一容易,抵十呢?!抵二十呢!?
岳老三车队不过三十来个男人,来人却逾百人!
外间兵戎相见,火光摇曳掺杂其中,更见紧迫危急之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青梢哭的声音渐大,三个姑娘都不由自主地向长亭处靠!
长亭面色发沉,脑子里乱得像一团浆糊,恰逢其时,车厢被人猛地一撞,骡车下盘不稳险些连骡子带车侧翻倒地!长亭一手撑住车厢内壁,一手赶忙搀住幼妹,“我们要出去!不能困在车里!”
车里目标更大!
她几乎可以笃定那群人马剑指陆氏姐妹!
长亭话音刚落,隔着车窗,便响起了岳番的声音,“你们快出来!骡车目标太大!等那群人打得回过神来,便懂得来全力攻击骡车了!”
是了!岳老三一行人因骡车起争执,骡车里又有女人,他们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官兵的智力上——若等官兵回过神来,抽调一部分人马冲向骡车,而岳老三只有三十来人,定会分拨保车,人数本就落了下风,力气上再一分散,便绝无回寰之余地——此为围魏救赵之计!
她与岳番都能想到,堂堂一城总兵岂会想不到!
“可是...可是..我们出去不会被乱刀砍死吗!”
青梢蜷在角落里,边瑟瑟发抖边哭。
长亭一边撩起衣摆利落地将小长宁抱起来递给胡玉娘,一边丢给她了一个眼神,“出去你有可能死得像刺猬。若是不走,你有可能死得像带了壳的刺猬。”
青梢一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单指向车厢内壁,等岳老三的人马一被分散,刀剑刺穿车厢内厢是一眨眼功夫的事儿,车厢就是壳儿!
岳番在外头连声催促,长亭一咬牙伸手将青梢一把拽了起来,胡玉娘已经腿脚麻利地背着长宁佝身下了骡车,青梢脚下一软,长亭便在她后背一撑再向前一推,直截了当地推出了骡车。
外头没有“哎呀”声,大概青梢的嘴被胡玉娘堵住了吧。
长亭闷头佝腰撩帘出骡车,万幸万幸,骡车是背对平地的,岳番背着长宁,胡玉娘将青梢一把提起来,在暗处还有三名壮汉,岳番面色沉凝,丝毫不见吊儿郎当之意,未多有言语,一行人不约而同地屏气凝神向丛林灌木之中小跑而去!
岳番虽身负长宁却跑得极快。
长亭与青梢紧随其后,胡玉娘并那三名壮汉断后。
身后的生死相搏并未渐行渐远,反倒有鲜油炙火越烧越旺之意,岳老三领着人手竟与那队兵马两厢胶着!
深夜的丛林并不好行,灌木多杂且雪化泥泞,又无光无亮,岳番在最前方开路,连小长宁都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四下静谧,耳边却嗡嗡作响,只能听见自己胸腔里“砰砰砰”急慌乱跳的心脏跳动之声!
“啊!”
青梢脚下一绊,惊叫出声!
此声如暮鼓晨钟,终是唤醒了杀红了眼沉溺鏖战的戴总兵,他们的来意是什么!?是搜陆家那两个小娘们!这马队有名堂,陆家那两个小丫头片子泰半和这马队脱不了干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戴总兵一慌神,胳膊上就被狠狠地挨了一刀,呲牙咧嘴地乱舞长刀,留出半弧空地来,扯开嗓门高喝,“右司小队撤开,全部去围骡车!把里头的女人扯出来!”
岳老三眸色一沉,趁折身挥刀直下的功夫,精准瞅见了骡车左右已无岳番身影,一个俯身扫刀再看有近二十个兵士应声抽身撤离,心下大忧,嘴上却亦高声叫开,“兄弟们!杀完这茬有好酒!杀死这群幽州狗!”
“总兵大人!总兵大人!车里已经没人了!”
“他娘的去追啊!”
戴总兵吼得撕心裂肺。
那厢鏖战正浓,长亭心头如坠千钧石块,边跑边扭头去看,重重树影交叠,她只能隐约看见平地上的点点火光在朝树丛里速度极快地分散开来呈折扇形向前搜寻!
他们女人孩童有拖累,根本就没有跑多远,这样搜寻迟早会找到的!
她们这样踩在雪堆与枯树杈上,踩出响声,反倒是在黑夜中给了搜寻人一个方向!
长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脚下一停,谁知岳番也脚下停住了,朝那三个壮汉一使眼色,三个汉子当即沉默而迅速地散开,分三个方向飞快蹿进了丛林之中,之后便起狼嚎与熊瞎子走路“蹬蹬”的声音!
那三个人会...口技!?
长亭大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岳番佝下身,语速飞快却说得十分清晰,“...时间不多,顶多能拖延半刻,分散开来找隐蔽处躲藏,对方人数太多,硬碰硬我们没胜算。我们一共四个人会武艺...”
是,一起走,动静大,且找到了一个,其他的也活不了!
这是陆绰口中的分散变线成点,至少不会全军覆没!
“五个!我也能算!”
岳番并未理会胡玉娘的毛遂自荐,“四个人男人各领一个小姑娘走,我带背上这个小丫头...”
许是听见野兽嚎叫之声,外头那星点火把顿了片刻之后,似有踟蹰之意。
岳番如夜莺鸟啼一般吹了个口哨,蹿进丛林的那三个壮汉再次沉默而飞快地立于他身后,岳番抬眼看了看,再埋首下来,言简意赅,“老四带青梢,老五带她,老六带阿玉姑娘,只有挺到外头那伙人被干掉就可以了!”
“她”指的就是长亭,是了,他们连她的名字姓氏都不知道!
长亭再看了一眼惶恐不安得泪流满脸的青梢,紧抿唇角,如今不是敏锐观察这些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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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番背上小长宁,下蹲屈膝弹出,跑得飞快!
老五蹲下身来,长亭未有犹豫便趴到其后背上——她走在这枯叶雪堆之上一定会有声响,而在这黑夜的丛林里声音就是指向标!老五很有分寸隔着袖子托起长亭,几个大跨步便朝山林的东南角小跑过去,山林深处的雪堆累得极高,而树干下却有一个大空洞,长亭便蜷身藏匿于空洞之中,老五三下两下攀到高树上,他们二人屏气凝神再无响动!
其他的地方也没有响动。
而林子外面的火光在停顿片刻之后,终究试探着、试探着往里走来。
脚步声越发响亮,脚踩碎枯叶发出“嚓嚓”的声音,衣料摩挲的声音,松油火把“滋啦滋啦”火油跳动的声响,长亭脑子里那根弦绷得极紧,一下接着一下渐渐变得嘈杂且繁重的脚步声却慢条斯理地拨动着那根弦。
沉默不可怕,一片昏黄漆黑却只在耳畔徒有声响的沉默才让人接近崩溃边缘。
长亭很明白,他们一行人不仅仅是为了避免死成带壳的刺猬,他们还是饵料,引诱那二十个官兵退出鏖战,转而进山林搜寻猎物的饵料!
这算是声东击西吗?
长亭强迫自己沉下一口气心头暗忖——岳老三反将了那群官兵一军!
就拿她们与他的儿子做诱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们离开骡车,既防止了官兵分散岳老三的人手力道,又反过头分散了官兵的人马注意力——少了那二十来个兵士,平地那场生死之搏,岳老三怕是更如鱼得水了。
很冒险,如果他们被抓到了,如果岳老三没胜,如果她们撑不住岳老三打胜的时候...
都是摸不准的。
长亭却不认为此举残忍或不妥,陆绰那番由面化线化点的教导她仍牢记于心,如果没有一点冒险地胜出自然是首要选择,可如果将一小撮人置于险境,却能让局面得到逆转性的改变,又何尝不可!
长亭惊诧于此时此刻,她仍旧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火光渐渐大盛起来,那伙人逾渐走得近了,且正好是向着长亭这处走来。
长亭将头低低埋下。
那伙人亦是走得如履薄冰,脚步放得很轻,可仍旧没做到悄无声息,火把猛地向上一冲,炸出了一只很小声的灯花,长亭肩头不由自主地一蜷,心下一颤,轻轻将头抬起,侧过身去,后背紧紧贴在带着雪气儿的树干上。
陡然亮堂了起来!
长亭偏过头透过泥壤的缝隙朝外看,却见地上有长短不一很多道人的影子!地上的影子越来越短,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夹杂着深褐泥壤的积雪也越来越亮,越来越白!
长亭胸口大滞,仰头朝上一看,那老五已一手巴在树干之上,一手紧握匕首,已是蓄势待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陡然,脚步声暂停,长亭眼神直勾勾地看向地上,黑影再渐渐拉长...
他们调转了方向!
长亭双腿一软,哆哆嗦嗦地紧紧贴住身后的树干石壁,她一抬眸,林子的火光几欲冲天,平地之上兵戎相见的那场战争还没有完结,他们还要撑住...
长亭将粗气和害怕闷在胸口,眼眸透过缝隙向别处看去。
那伙人也很害怕,东盼西顾生怕有别的东西从阴暗之中猛然窜出来,明明二十来号男人还蜷在一团,一步一步地朝林子深处挪,若这伙人敢像他们一样拆分成积几拨人,兵分几路走,恐怕至少能找到一处藏人的地方。
可惜,这世上还是怂包比较多。
长亭这个位置正好能透过缝隙清晰地看见那伙人的动向,眼神极为机敏地朝四周扫了一圈,各处都是树,树根下有的空了便堆了一个雪堆,雪堆累得老高,一切都很正常...
长亭瞳仁猛然紧缩。
等等!
藏匿在树干之后的那个人是谁!
长亭眯了眼借那伙人的火光仔细看过去,是阿宁,是阿宁和岳番!他们紧贴在雪堆之后,应当是岳番的主意,又在身前拢了一堆雪,两个人便紧贴在两个雪堆的缝隙之中藏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们...他们如今便处在那伙人的暗影之下!
长宁被岳番紧紧搂在怀中,双眼通红,泪眼迷茫地转头直撞撞地看向长亭所藏匿之处!
长亭心下一悸,手慢慢蜷缩成拳,那伙人走得越发近了!火把险些将他们照亮!还有五步...四步...三步...
“嘎达——”
“人在那边!”
那群人脚下步子猛然一停,不约而同地扭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私下搜寻!
长亭手上还死命地握住了两块小石子儿,她现在应当是脸色卡白吧,她甚至没有勇气转过身来透过缝隙朝外看——她眸光泛绿地直勾勾地瞅着斜前方在雪地上翻了几个滚儿的那颗小石子儿。
她对得起符氏。
长亭胸口猛地大松,如同完成了一项巨大的使命。
身后脚步声再起,脚步声、林子外的厮杀声,脚步声、厮杀声,脚步声、厮杀声!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地交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耳朵发杂音,手紧紧撑在泥壤石壁之上,她轻轻阖了眸再猛然张开,眸色坚毅地透过缝隙向外看去,那二十多个大老爷们佝着腰杆,一下一下试探着打着火把向这处走来、
长亭抬起头来,轻轻地朝老五摇了摇头,心却像坠了一个秤砣一样直直向下坠。
如果没有她与长宁,岳老三一行人不会遭受此无妄之灾,如果没有她与长宁,胡玉娘或许早已租上牛车从内城十分安全地往豫州去了,如果没有她与长宁,便不会死这样多的人。
没有人的命比别人的更值钱。
长亭轻轻一仰头,她无端端地看见了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长袖青衫,笑得风轻云淡,手执杯盏,语气一如既往地不经意,“阿娇,马前卒一定死,如果它不死,马就走不出去,一盘棋就活不了...”
是啊,如果损失一个人,就可以拖延时间到大家都保全住,何乐而不为?
人越走越近,长亭死命一咬牙,手撑在雪上,往上努力一撑,手脚并用地从凹坑爬上了地面,顾不得回头去看,埋着头死命向前跑。
在长亭二十米开外,那伙人惊了一惊之后,随即高声叫嚷道,“有人向东北角跑过去了!快追!”
“快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火把高举,照亮前路。
长亭脚像踩在棉花上,她要跑出林子!她要跑出林子!将这伙人带出林子,然后里面她的幼妹,阿玉,岳番,就全都安全了!她只要跑得够快!跑到岳老三身边去!她就不会被抓住!
长亭终其一生也没有像这一晚一样,跑得飞快!
风刮在脸上,像利剑一般,雪险些将眼睛迷住。
这些都不重要!
有比活下去更要紧的事情。
让自己爱着的人活下去!
长亭迎风向前奔去,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长亭不能回头,却在映在地上的影子上看见追在最前列的那个人伸手来够她的肩,长亭身子向下一矮,那人指风刚刚从肩膀上掠过!
这一动,追兵便更紧了!
林子的出口就在前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努力睁大双眼去看清楚前方的那道光。
人越来越近,长亭胳膊被后面人一拽再一拖,身子向后一倒,头便磕在了峭石上,颈脖被人死死扣住,手被人压在了雪地上。
“妈的!这小娘们跑得还快!”
有男人在耳朵旁边这样说道。
长亭死死咬住嘴唇,竭尽浑身力气使劲向上挣脱,男人向下摁的力道便越大了!
“长姐!”
是长宁的嘶喊声!
“咻咻!”
有黑影从树丛之中窜了出来,却可惜飞针被北风一吹,三根都钉在了树干上!
这个傻大妞,出来作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直勾勾地看向林子外头,厮杀声好像“轰”地一声炸了起来,她来不及多想,被人猛地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男人身上臭气熏天,长亭颈脖被人拿手肘死死扣住,火光直勾勾地映在了眸色里。
长亭浑身发抖,眯了眼睛,挑衅地看向扣住她颈脖那人。
那人神容猥琐,大“嗬”了一声,一只手手上力道加大,再伸出另一只手来轻挑起长亭的下巴,再同身边的人调笑道,“这小娘们长得好看!头儿说逮着就就地格杀,反正外头的仗一时半会打不完,我们还能玩一玩...”
长亭出不了气,艰难地移开眼神,林子外的火光好像又小了许多!
长亭艰难地偏开头,嗓音嘶哑地放声尖叫,脚踢手推,死命挣扎。
男人的力道却越箍越紧!
“还是算了吧...”男人身侧之人有些犹豫,回头看了看,伸手握刀,指腹轻轻推开刀鞘,双手握刀,站到长亭正前方,将长亭彻底笼罩在暗影之上。
箍她颈脖那人讪然放手。
长亭浑身发僵,脊背挺得笔直,她腿再软,也不能匍匐于地!
眼前的光亮一点一点被黑暗蚕食,长亭偏过头去,轻轻阖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男人缓慢地高举长刀,再重重挥下!
“咻——”
鲜血瞬时喷射一地!
长亭缓慢地不可置信地睁开眼,脸上一片温热,眼前举刀直下的男人动作僵直在了半空之中,长亭喉头梗了一口血气儿,再缓慢抬头,拿男人一点一点地身形向后倒。
长亭浑身发凉地,直勾勾地颈脖发僵地向前方看去。
一个黑衣人高坐于马上,手执弓矢,目光平静沉默。
长亭脑后一阵剧痛,随即一下子瘫软在雪地上。
“蒙拓...”
长亭嗫嚅嘴唇,轻声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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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与寂静,如同双生藤蔓相错相交,在渺无边际的时空与思绪之中,萌生、抽芽、向上攀爬。
长夜漫漫。
来人人数众多,脚步纷杂地执起火把将山林团团围住,男人的嘶吼惨叫声、血肉被利器刺穿的滋啦声,还有幸存者痛哭流涕的求饶声,这些长亭都听不见了,她瘫在雪上,脸贴在微融成水的雪粒上,眼皮缓慢而沉重地耷下,陷入了这十天来第一次的浑噩与绝望中。
而在光怪陆离的晕染开来的火光之下,黑衣人撩袍翻身下马,是她坠入如深渊般梦境前,迷蒙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
长亭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又像是以一个虚无缥缈旁观者的身份,将过往一一再看。
梦里的她矮得只到陆绰的腰间,京都建康陆宅喜气洋洋、锣鼓喧天,陆绰身着大红双喜服,骑白马迎亲——陆家已经许久没办过喜事了,她就骑在二叔陆纷肩膀上透过人群兴致勃勃地朝外看,手上摇着拨浪鼓,学旁人的模样,指着大红喜轿子,直喊,“...大喜...大喜!”
旁人便哄笑她,“是别人的大喜!我们小阿娇可算是有了娘!”
她嘴一瘪,便哭起来,“不是...那不是...”
那不是阿娇的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眼泪还没砸下来,白雾大起,场景陡变,陆绰好绿萼、芙蓉与茶花,建康陆宅迎春堂内,符氏面容清晰,神色极为认真地拿木剪子修理山茶花枝,容色难得温柔,轻声低喃在同郑妪说话,“金克木,修花木的剪子要拿木头的才好,老爷最喜欢的就是这盆十八学士...有时候不看我,也要来迎春堂看一看这盆花...”
女人声音柔和婉转,有怨亦有伤。
她缩在角落里,眼圈一红,想张嘴唤符氏,却将一开口,场景再变。
盛夏婉和,陈妪盘腿坐在暖炕上,手里拿着针线做女红,边做边冲年纪尚小的她笑,“姑娘从来不学着做这些小物件儿,我们家的姑娘不求做套成衣,香囊手帕总要绣的吧?”
百乐奉上一盏花茶,只捂着嘴笑,“姑娘再别拿我们与陈妪的绣工去孝敬老爷了,老爷心头清楚得很!”
一阵风掠过,大家的脸都僵在了原地,逐渐模糊,最后从被风吹散,化为微尘随风而去。
长亭胸口很闷,她知道自己应当赶紧醒过来,可没有用。
黑暗之中的漩涡越转越快,越转越急,色调陡然黯淡了下来,珏山山路蜿蜒绵延,长亭亲眼看见那日的她临上马车前还在同陆绰置气,声音扬得极高。
“我又不是管事阿嬷,我才不要照料阿宁!”
“忍忍忍,每次都叫我忍!夫人的话就是让人无端生气嘛!”
“父亲每回都这样!叫我忍!再忍下去,阿娇干脆不说话算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胸腔发疼,是真正地疼在了身上,浑身发抖地紧紧闭着眼,手想抓住什么却扑了个空,脑子里的漩涡却激流暗涌,越旋越急,漩眼深凹好像要将人连皮带骨都吸入深渊!
“马车向后撤!进林子去!”
“国公爷让夫人与姑娘先下马!”
“国公爷还在阵前杀敌...”
“究竟是谁——”
长亭浑身一抖,口鼻不通,紧闭眼面目通红地大喘几口气,她睁不开眼!她不能呼吸!她快要窒息了!她想高声尖叫,却没有办法张开嘴巴,更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她好像已经陷入了激流漩涡之中,好像有人在向下拔她的脚,她不由自主地向下坠,坠,挨不到地,更看不见光!
“摁人中,这是梦靥了。”
男人声音平静,隔得极远。
长亭嘴唇上方被人拿指甲重重一掐,指甲刺到肉里,剧烈的疼痛让人猛然清醒,长亭猛地睁开了眼,双手向后一撑,兀地坐起身来,语声尖利,“阿宁..阿宁!”
长亭大喘几口粗气,起来得猛了,眼前一花跟着便朝身侧一歪。
胡玉娘伸手接住,满脸是泪,“阿宁好好的!守了你一夜,现在撑不住下去睡了。原以为你还得睡一天...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两天啊!一边哭一边手上乱舞,又烧起来了...要喂药呢,牙关还是紧咬住的,撬都撬不开...你快吓死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胡玉娘很想嚎啕大哭,却死命憋住,把长亭扶正坐起来,送了盏水到长亭嘴边,打了个哭嗝儿,“快喝,大夫说你得喝完水才能吃粥。”
长亭下意识地偏头避开,一动脑袋眩晕,后脑隐隐作痛,手往脑后一摸,棉布带缠得紧紧的,再抹了把脸,满脸都是泪,就着帕子仔仔细细擦干净后,再接过茶盏一边喝,一边打量四周。
这是很平常的一间厢房,磨得很光亮的新木家俱,雕桃李云纹图的床中规中矩地摆在厢房的东北角,两只椅凳与一方中等材质的木桌一顺边儿地贴着墙放置,五只粗瓷茶盏倒口放在托盘里,茶壶嘴儿还在冒着热气儿。
这是一间很平常的驿站内厢的摆置。
长亭眼神向外厢一移,胡玉娘不自觉地向后一倾。
内外厢是拿素绢屏风隔开的,而屏风之上隐约映出了一个身形颀长挺拔的黑影。
长亭偏过头去,似乎没有看见,靠在玉娘身上,轻声问她,“大家都还好吗?有没有人受伤?死伤多少?岳三爷和岳番还好吗?”
胡玉娘赶忙点头,想了想,神色猛悲戚起来,“...三十个来号人死了将近十个,还有四五个汉子受了重伤...哦,岳番后背也被人砍了一刀,是最后时局混乱的时候,那边的人发现了小阿宁,岳番拿背挡的刀...”
长亭手头一紧,赶忙伸起身子连声发问,“可有性命之忧?严重吗?如今岳番还好吗?”边说边撑起身子想下床,哪知一动,牵扯到周身都痛,眼冒金星,后脑更是如针锥刀刺的疼。
胡玉娘赶紧摁住长亭,“你别乱——”
胡玉娘话音刚落,外厢便再起男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没事,敷了药休养几天就好了。”
屏风之后的黑影动了一动,话头“胡姑娘若不介怀,可否让某与陆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这人怎么知道阿娇姓陆!
胡玉娘紧蹙眉头,下意识地想说不,可再一想,是这人带着兵马来救的他们,也是这人收拾的局面,更是这人两天来一路护送甚至不惜与幽州接连派出的兵头发生碰撞...
那夜他是救星,他是光,如今却不由自主地防备起了这个不知来历的男人。
可一个“不”字,她好像还是说不出口。
胡玉娘默了默,正欲起身抽离,手腕却被长亭一把扣住,再听长亭声音放得很轻,却十足平静。
“阿玉不是外人,所有的勾当与盘算都没必要瞒着她。”
长亭话头轻顿,轻声再言,“蒙大人,您尽管直言。”
她竟然认识他知道他!
负手立于素绢绣百花长盛图屏风的那人当即一僵,僵直不过一瞬便恢复正常,仰了仰脖子,不自觉地也放缓了语调,“追歼你们的是幽州总兵戴横,当日幽州所遣兵士马匹皆无活口,某留了戴横和另两个兵士一命,是等陆姑娘养好身子之后再见他,还是当下就把他拎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以为蒙拓会问为何她与长宁会出现在那里...
为何平成陆氏会如此狼狈...
为何陆家其他的人都不见了...
结果他什么也没问。
长亭沉默片刻,嗓音嘶哑地答非所问,“冀州知道齐国公遇害的消息了?”
“并不确定。”蒙拓面无表情地低头颔首,再言道,“现在确定了。”
长亭手撑在雕花床板之上,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要冷静,深吸一口气,无比庆幸那人现在隔着屏风看不见她的懦弱而落寞的神情——一示弱便输了,尤其在前路未知的情况下。
“我们现在在哪里?”
“珏山外城的驿站里。”
“到哪里去?”
“先去和大部队汇合。这山野大夫医术不精,陆姑娘伤的是头更需重视,不比其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去冀州吗?”长亭一针见血,唇角紧抿,“岳老三是石家的人。可应当不是石猛的人,更不可能是石闵的人。如果是,不会派遣你来援救和接手。”
长亭也不知道她为何要说起这句话,想了想再言,“大部队在哪里?幽州周通令派兵追歼我与幼妹,却全军覆没。一个接一个的纰漏和错过要以更多的成本和投入来掩盖,周通令一击不中,再击失手,必然不可能轻易放过...蒙大人带上我与幼妹,简直就像带上了引诱野兽的饵料...从幽州到冀州,起码十天,蒙大人有足够的把握应付周通令的围追堵截?石猛大人一向不做亏本买卖,从幽州到冀州,他会折损多少人手,石大人心里难道没数?”
亏下的本,只会让她和阿宁还!
长亭话头咄咄逼人。
将她与长宁带去冀州?
无异于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石闵黏答答的眼神,石猛机关算尽的野心,庾氏滴水不漏的精明...
可不去冀州又到哪里去呢?
周通令虎视眈眈,陆绰死讯一日未曾公开,她与长宁便会身处险境一日,冀州距幽州最近,且石猛与周通令并不对盘,她需要借助石家将陆绰在幽州遭逢大难的事实一把掀开,搅乱这池春水,她才有可能浑水摸鱼!
人是蒙拓救的,一路护送是石家的兵,她不得不感谢石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陡生愤懑悲凉,她始终承了石家的情!
蒙拓埋头轻声一笑,“陆公养了一个女中豪杰。”
很突兀的一句话,长亭愣在原处,不知所云。
蒙拓再开口道,语气陡变生硬,“周通令全军覆没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陆姑娘无须担心,某既敢闯幽州来接应,必然有足够的胆量应付周通令的截杀——他还不足未虑。”微微一顿,“这不是陆姑娘应当顾虑的事,陆姑娘应当顾虑的是该何去何从!”
他在呵斥她!
长亭胸口一滞。
蒙拓强忍了一忍,脑中却无端端想起那夜小姑娘被人强摁着半跪在地上,却脊背笔直轻蔑斜睨贼人的神情,话头没来由地一软,“...先养好身体最要紧。”
又惊觉语气太软,拂袖向外去,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戴横才是陆家大难的突破口,今晚我将他拎过来,到那时陆姑娘再细想决断也不迟!”
门扉“嘎吱”合上,留下长亭神色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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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拓拂袖而去,长亭心气一下子便降了下来,胸口那道劲儿一松,朝后一靠接过胡玉娘手上的茶水,大口大口地喝。
茶水温热,长亭郁结在胸的那口气始终横在那处。
好像被人算计了。
可她却没有办法说“不”,更可怕的是,在不为人知的情形下,她已经承了石家极大极大的一个情——她怀疑过岳老三身份不单纯,或许是势力很大的漕帮,又或者是哪个军阀世家的将领下属,这都不重要,她没想过向下深究。只要到了平成,是钱财也好是造势也罢,平成陆氏都给得起,故而不会有欠人情与恩德未报一说。
可长亭从没有想到岳老三是石家的人!
撞上石家的人,让她心里有股莫名其妙的愤懑和郁结。
好像落了下乘,又像是污了亡父的脸面。
陆绰不会对石猛低头,可他的两个女儿却欠下石家良多!
所以面对蒙拓时,她无端端地变得气势大盛且咄咄逼人起来。
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外厉内荏、外强中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不无可悲地想到,她到底是士家女,不在乎吃冷食居陋地,不在乎朝不保夕,甚至不在乎生死,可一旦事涉脸面与名誉时,她仍旧没有办法从容释怀,她更没有办法像陆绰那般借力打力冷静应对。
长亭大叹一口气,事情好像陷入了僵局。
那个蒙拓一定会将她带到冀州,与公与私,这一点无法变更。
而从岳老三一路庇护,再到虎口逃生,最后到冀幽两州撕破脸皮——穿着一身官皮盔甲的幽州总兵在外城被冀州兵士俘虏,这一点更是铁板钉钉,不容置喙。
欠下的,已经没有办法收拾了。
她想知道石家人要什么,平成陆氏会接受怎样的条件,岳老三是从什么时候知道她的身份的?一路带着她的目的是什么?石猛可曾知道她,石猛又想从她身上抠出什么利益来?岳老三既是石家的人,他这一行的目的又在何处?蒙拓又是怎么追到珏山外城的?岳老三与蒙拓,与石家人之间又有怎样的纠葛?大部队在哪里?由谁领兵?领兵之人在如此局面下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甚至,那个容貌绝艳却唯诺胆怯的青梢,又为什么会突兀地出现在岳老三的车队里?
她统统都想知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这和在荒郊野外挣扎着生存不一样。在荒岭之间,她被冻死被野狼咬死,坠下山崖摔死,她是输给了天,人是胜不过天的,她认怂。可落入别人的算计之中,她就是输给了人,她输得冤枉。
可她如今沉不下心来,脑子稍稍一动,后脑便如针锥一般的疼,长亭疼得一嘶,却仍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口饮尽茶水,却发觉茶水早已凉透了,凉水含在口腔中,一点一点地刺激着味蕾舌尖,让人清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内厢里静悄悄的,长亭捧着茶盏敛眸静思,一转眸却见胡玉娘坐在床榻边的杌凳上发着愣,轻笑起来推了推胡玉娘,“...阿玉,我饿了。”
胡玉娘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摸摸索索朝外走,嘴里阵阵有词,“是想吃八宝粥,还是青蔬粥?我请婶婶都熬了的。”
长亭回了句话,“都行,叫她八宝粥里头多熬点糖。”
胡玉娘迷迷瞪瞪点点头,埋头将走到门边儿,脑子猛地一激灵,想了想觉出有点不对头,嗨哟一声折身返回来,“你别想瞒我!一下子刺史、国公、幽州冀州全出来了!还有那人...他是朝廷命官?怎么叫他蒙大人!?岳三爷怎么又和,又和什么石家人有关系了...阿娇,你瞒了我什么!”
一眼却看长亭脸色苍白,头上还绑着绷带,眼神水灵灵的,很是孱弱地靠在床榻板上冲她笑起来。
像只故作坚强的小鹿...
胡玉娘当下心就软乎了,抿了抿嘴,语气软下来,“我去给你拿粥,你吃饱了再跟我说。你若好好说,我就原谅你。”
长亭眯着眼睛笑起来,边笑边伸手去捏了捏胡玉娘的手掌心。
胡玉娘动作麻溜,果真端了两大瓷碗稠粥上来,还配了两碟小菜,长亭捧着粥拿木勺子大口大口地吃,两大碗没用完,可也没剩下多少,肚子一饱,觉得整个人都软了下来,连带着脑子也松和了许多。
像是那根紧紧绷住的弦,逐渐松下来。
胡玉娘叉腰坐在杌凳上,长亭吃了多久,她就睁大眼睛瞪了多久,眼见长亭放了勺子,又折身捧了杯水过去,语气冷冰冰的可话儿是好得很的,“喝两口,别喝多了。你热才退下去,大夫嘱咐得多喝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笑起来,很听话地喝了两口再放下了,将软枕垫在腰后,开门见山,“阿玉,你知道平成陆氏吗?”
胡玉娘蹙眉想了想,点点头,再摇摇头,最后不太确定地发问,“...是那个大士族吗?”
她隐隐约约好像知道四大姓,可掰着手指头怎么也数清楚,有些羞赧地解释道,“爷爷没怎么同我说过这些,村子里头最大的人物就王乡绅...”
胡玉娘一边说,一边面上绯红地挠挠头,却陡然想起,阿娇是不是曾经告诉过她,她姓陆,双耳陆!?
阿娇...是士族姑娘...?
还是出身大士族!?
胡玉娘感觉有些坐不住了,一手扶住雕花床板,一手扶在杌凳上,她带着一个出身世家的娇娇小姑娘爬雪山,吃松子,偷鸡蛋,刨坑抓泥...不对,阿娇是阿宁的长姐...她,她,他娘的带着两个士族小姑娘风餐露宿杀人放火!
怪不得阿娇这么聪明!
老子...老子这世道怎么了!
胡玉娘张大嘴巴。
长亭目测丈量了一下,嗯,她嘴里可以放下一颗蛋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阿玉,我其实也没骗过你。我出身平成陆氏,齐国公是我的父亲,阿宁是我的幼妹。我唤作长亭,阿宁唤作长宁。而我的双亲确在珏山遇害,近千将士全军覆没,阿宁的母亲以身饲虎,我与阿宁才得以逃脱险境,一路凫水逃到你的小木屋去。而那夜追歼我们的正是将双亲射杀的人,我有理由怀疑是幽州刺史周通令犯下的这笔血债。”
长亭语气落得很轻很轻,掩下眸光,目光很愧疚,“所以一开始我并不想你与我们同行,如果没有蒙拓接应营救,或许你就被我与阿宁拖累了。”
更别提最后这个傻大妞还贸贸然地飞针救她。
她何德何能,叫人如此真心相对。
胡玉娘嘴巴久久没有合上,长亭也没说话了,有些话不用说,有些话必须说,玉娘心大且性宽,极护短易冲动易轻信,轻谋略,额,说好听点是轻谋略,说不好听些就是不喜欢动脑子——这同她在建康时的所有手帕交都不一样,士族姑娘是敏锐且含蓄内敛的,她从未遇到这样的人,也从未同这样的人交过心。
长亭默了一默,眼圈便红了,伸手去握胡玉娘的手,“你带着胡爷爷的牌位赶紧去豫州,别同我一道了,往冀州石家的地盘去了结果如何谁都不知道。你拿好我的名帖。若你的叔婶要欺负你待你不好,你去叩陆家的门也好谢家的门也好,他们不会不管你的,一定替你出气。”
胡玉娘还是目光呆滞,嘴巴张大。
长亭埋着头,她不想和胡玉娘分开,可前路未卜,不能再拖累她了!
“岳老三不是心软好意的老好人,他肯带着我们,甚至砸重金去租车、买旧瓷,来讨好我们,一定觉出了从我们身上有利可图。而在有利可图的情形当前,他竟然没有送信给石猛。如果信笺交到石猛手上,石猛会让谁来?依照石猛先前待长子处处争先的心态来看,一定会是长子石闵前来获取利益,中途不会经他人之手,以免有人揩油偷米!可最后是谁来的?是蒙拓来的!石家内部人心不齐已起纷争,我尚且自身难保,阿玉,你一定要好好...”
长亭话还未完,胡玉娘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木愣愣地转过头问长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你说是那个蒙大人押下来的那人杀了你的全家?”
话说得很绕,长亭听懂了,点点头。
胡玉娘再长舒一口气儿,又提起中气来,再确定一遍,“就是那个狗娘养的截杀了你的父母,还让你和阿宁如丧家之犬逃窜了这么多天!?”
话说得不好听,可难得听见胡玉娘说了四个字儿的成语。
....
长亭想了想,很好脾气地解释,“...也不算丧家之犬...丧家之犬也不是那么用的...不是还有你照应着吗...”
长亭话还没落地,胡玉娘便腾地站起身来,咬牙切齿凶神恶煞地从怀里将匕首掏了出来,拿指腹试了试刀刃,许是觉着不太利,转身去够托盘里的削水果的小刀,气势汹汹地要推开门向外走,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非常连贯。
长亭赶忙唤住她,“阿玉!你做什么去!”
胡玉娘头也没回,双手举着两把刀,斩钉截铁,“老娘要去剁了他!帮你和阿宁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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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眼眶越来越红,越来越红,轻声制止住胡玉娘,“阿玉,你等等。”
胡玉娘脚下一滞,却闻身后长亭如向天发誓,一字一顿很郑重地轻声道,“血债血偿,拿命抵命,我陆长亭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手刃仇敌,以慰亡父在天之灵。”
胡玉娘折过身来,见小姑娘满面满眼通红。
与这厢惊愕之后陡变静谧的气氛不同,西厢阁楼里男人声线一下高过一下,惊愕之余还有惊愕。
“你说啥!?那两个小姑娘姓陆!?”
“你说啥!?陆家那两个姑娘现在已经没爹没娘了!?”
“你说啥!?是周通令那个狗日的兔崽子下的手!?”
蒙拓倚坐与正堂的太师椅上,岳老三一声更比一声高,蒙拓蹙了蹙眉再缓缓展开,摆了摆手,伸手指了指缩在床角的岳番,冷静缓声道,“你儿子要被你的声音震死了。”
岳番嘴里头嚼着茶叶梗,一脸坏笑地看向岳老三,“要是爹早知道,怕是会多花条黄鱼,把青铜器也买下来对吧?爹,实话实说,您后悔吗?”
岳老三一个反手拍过去,岳番偏头躲开,嘴里头嚷嚷起来,“阿爹!我好歹还受了伤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岳老三作势朝地上一啐,顺势就坐到了蒙拓对面,“老子知道那两小姑娘身份高,可没曾想家世好到这个界面儿上了...”岳老三说着说着却闷声轻笑一下,“一锄头挖了个金娃娃,还是个没主儿的金娃,等老子回弈城了立马去赌庄大杀四方!”
蒙拓紧紧抿住唇角,并未开口。
他不喜欢岳老三以这样的口吻谈及陆家的两位姑娘,在他看来,她们是可敬的,努力活下去、努力挣扎地看到希望的人都是可敬的,没有人可以轻视和无视,甚至以谈笑的语气来评论起别人的拼命和破釜沉舟。
岳老三狂癫之后,渐渐冷静下来,眸色一眯,朝正透光斑的窗棂看去。
“阿拓,我们该怎么走?幽州右城卫司覆没,戴横不知所踪。周通令要赶尽杀绝毁尸灭迹,我们已经打了他的眼了...别忘了我们现在还处在幽州的地界儿上啊。”
“该怎么走,就不怎么走。”
蒙拓言简意赅,“两个陆姑娘一定要带回冀州,从幽州横穿直行一路向北,我们的处境更艰难。接到你的信笺,我当下便调令人手昼伏夜出,到外城接应,带了不过五百人,要和周通令硬碰硬,很艰难。幽州是他的地界儿,他比我们熟悉,走常道栈道反而形成一个极大的靶子。他要在外城围追堵截,容易得很。”
岳老三是机灵人,眉梢一挑,“你小子别和我弯弯绕,留了什么后手,直说!”
蒙拓目光平静地窗棂处,“什么能打周通令一个措手不及?平成陆公在幽州界内遇害此事被一揭开,士族、朝官、平成的压力足以分散周通令极大一部分的注意力。他以为我们要从外城走,我们偏不从外城走。他没做好请君入瓮的准备,我却早已在幽州内城布置下人手兵马,以作两全之法。大部队从外城绕栈道通行,分散牵制周通令的兵力财力,我们从内城经接应后快速出城,会有援兵在冀州交界处等候。”
双管齐下,声东击西,未雨绸缪。
蒙拓其人,前途不可限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岳老三点点头,“先锋兵把消息送出去了没?”
“自那夜我见过陆姑娘后,先锋兵便带着陆公遇害的消息先行一步回冀州去了。”蒙拓眼风一瞥,看了眼更漏,轻声道,“已过两天,至多明日,陆家长房在周通令辖区覆没且下落不明的消息就会递上重华殿,传到大江南北。”
下落不明自然要下大力度搜寻。
谁去搜寻?
自然是周通令的兵马。
这驿站只有两件上房,一间给了陆长亭和胡玉娘,一间给了青梢和陆长宁,除却上房,别的房间连他娘的个暖炉都没有,只能围在小火炉前头烤火,岳老三心里头骂了声娘,搓了搓手,语气感慨,“我和大小陆姑娘相处了近三天,愣是没觉出她们两一点一点的丧父之痛来...大的那个脑瓜子灵,嘴皮子快,敏锐有几分聪明,也有胆识,当时我就是看中这份胆量才出的手...小的那个心眼好,一说一个笑,见人就笑眯眯的嘴甜,也黏人...这不是一般富贵之家养得出来的,我以为是一般的小士族,甚是雀跃了许久,哪晓得是平成陆家的嫡枝!”
因为悲伤是无谓的,所以宁愿隐藏。
蒙拓想起来那位陆姑娘闷在梦中,压抑住的极为痛苦的尖叫和哭泣,一转醒,整个人的气势却瞬时就变得不一样了。
逢人便哭的可怜不叫可怜,倔气得说不出口的可怜才算得上真正的可怜。
所以才会承受她莫名其妙的怨怪与咄咄逼人的诘问...
“多亏了三叔眼力好,若没既是送信,将援兵不至,那夜那位陆姑娘就性命难保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回了神,话头一转,“青梢先带回冀州,一共做了两个人的木牌户籍,分给两个陆姑娘,先蒙混过内城。我看了看跟在陆家姑娘身边的,怎么还有一个人?”
“她不是士族!”
岳番将茶叶梗往地上一吐,“也不姓陆,她应当是普通庶民...”话头顿了顿,忆及胡玉娘敏捷的身手,“顶多是身手极好的普通的庶民。”
蒙拓点点头,“只要她身上带着木牌户籍就好办,否则再做一个人的,时间来不及。”
岳老三瞅了岳番一眼,没说话。
三人再议旁事,此处接过不提。
蒙拓起身欲走,走到门口方言道,“二哥恐怕瞒不住刺史,这么一番大动作,冀南一动,紧跟着弈城就会知晓。三叔最好早作打算,以免白受皮肉之苦。”
岳老三喉头一梗,嘿!
这小兔崽子跟他还呛上声儿了!
等蒙拓一走,岳老三翻手一个蒲扇巴掌糊过去,“你个小兔崽子,啥时候把人姑娘摸得这么清楚了!?”
岳番捂了捂缠紧绷带的后背,再次欲哭无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天地良心,他没摸啊...脸都没太敢看清楚...就打听了三两声而已...
长亭一晌午什么也没做,卧在床榻上又充充足足地睡了两个时辰,再向驿站的婶婶要了五桶热水,结结实实地从里到外搓揉洗净,又劳烦胡玉娘压着长宁过来,结结实实地又帮长宁洗了一遍。
衣裳没换洗的,领头的是男人,自然也想不到差人备下。
长亭的袄子全是泥又有雪水痕迹,风餐露宿这么些天,大袄面儿上沾的灰与土,掸都掸不掉,长亭原想托驿站婶婶去外头买三件成衣来,却发觉了自个儿的异想天开——这外城南来北往都是死徒,哪个会起心思买衣裳来换?
几经周折,青梢送来了三件衣裳,一水儿的云锦织花、高襦镶边,可颜色都极为素净,应当是着意挑了挑的。
长亭细瞅了瞅,平心静气地道了声谢,问她这几身衣裳这一路来都放在哪处来着?
青梢答,“...有个小推车专放我的东西,穿的用的首饰金器,若陆姑娘需要,我再把装首饰的木匣子盒拿出去,您选一选?”
长亭细看了仍蒙着面的青梢一眼,心里头有了底儿,再谢过后,便送客出门。
照旧将长裙边改短,袖口收紧,小长宁才穿得上,胡玉娘有些不习惯,轻声问,“那位蒙将军不是说晚上要把那狗...”看了看织绣水天碧的镶边,把“狗娘养的”吞下肚去,改了口,“要把那个总兵带过来审吗?咱们作甚洗澡换衣裳啊?”
驿站没有铜镜,长亭对着匕首的反光面,轻轻抿了抿鬓角,柔声道,“送人上路,还是穿得庄重点比较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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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落黑,长亭厢房的门板被人不轻不重叩了三下。
长亭坐在内厢透过缝隙抬头向外瞧,有三五黑影,胡玉娘应声启门,却见晨间那名为蒙大人的男子领头侧身敛眸站在门廊之中,刻意避开厢房的光与空隙,语气未有起伏,“...请陆姑娘随某往楼下去。”
长亭轻轻握住袖中的匕首,深呼一口气,绕过屏风迎光向前。
蒙拓斜身长袍半侧立于低矮门廊中,破旧的纸糊灯笼高挂门扉之上,微弱的光线似乎摇摇欲坠。
至此,长亭才很清晰地看见了蒙拓的面容。
高鼻深目,薄唇紧抿,棱角分明,因侧身而立的缘故,蒙拓只能将眼睛低垂,看向坑洼不平的地板,眸光稍敛,若周身无武将百战后的肃杀之气,这分明只是一个清癯沉默的少年。
长亭仰脸,沉默片刻之后别开眼神,朝其微微颔首,并未曾应话,抬脚便出门扉向门廊走。
蒙拓待长亭走过三步后,手向后一停,沉吟交待,“不用跟了。这里三教九流来往复杂,你们守在这处,若胡姑娘与小陆姑娘要出门,跟在后头。若有僭越若无渎职,以军法处置。”
话音将落,长袍上撩,举步跟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驿站破陋,人踩在朽了的楼梯上,木板“嘎吱嘎吱”地响。
长亭走得很慢,蒙拓走近后,紧跟着一大团黑影就罩在了长亭头顶上,长亭没回过头,脚下走得更快了。
长亭没有问岳老三去哪儿了。
蒙拓也没有问为何胡玉娘与陆长宁不跟来。
从三楼下来,穿门廊过长道,二人一路皆无言。
驿馆没有人,正堂非常小,只有三两张破败的木条桌横在大厅里,掌柜的与店小二已不知去向,更不谈同住的食客与打尖的过客。
长亭刚下楼梯,便闻身后之人沉声慢语,“向左走,过草垛,有个小柴屋木板下面是地下室。老板是我的人手,陆姑娘行事无需顾忌。”
长亭回过身去,唇角上挑笑了笑,“就算有人,某也不会顾忌。”
蒙拓面色半分未动。
驿馆不算太大,果如蒙拓所言,驿馆之中除却他们,再无旁人,亦无别的声音,只有风过穿堂“呼呼”作响,前头是黑的,长亭从掌柜处拎了一只不大不小的灯笼照路,蒙拓伸手接过便顺势走到了前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三步之内是昏亮着的,过草垛,进柴屋,蒙拓一伸手“咣当”将脚下的木板一把提了起来,想了想告诉轻声告诉长亭,“才进去的时候,最好闭上眼睛。岳老三审人心狠手辣,他本不欲叫姑娘家来瞧,可我私心以为陆姑娘是想看一看的。”
木板一开,隐约可见地下密室里透出来的昏黄的光。
长亭看了蒙拓一眼,提起藕荷色裙裾,婉和低头轻道了声,“谢过蒙大人。”便佝身弯腰扶住把手,慢慢向下走。
是谢让她来,也是谢先头提醒。
蒙拓将灯笼朝前伸,光刚好落在长亭的脚下。
长亭未曾想到这地底下还有乾坤,密室埋得极深,在石壁上每隔五米就被人为地凿出了搁放火把灯油的小槽,因为不通气,里头闷得很,像是有股雾堵在胸口,越往里走,眼前却越清明。
两个人的脚步都很轻。
长亭将袖中的匕首握在手上,渐渐听见了有男人极为沉重的喘息声,还有利器刮在墙上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长亭嗅到了血腥味儿,极为浓重,稠得就像血肉黏在了空气之中。
要到了。
长亭暗暗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果不其然,再转过一个边角,眼前豁然开朗——极大的平台,上面架着一个生死不明,赤身裸体的男人,人的旁边烧了一盆火,火苗向上一冲,那人的脚就不由自主地往里收。
岳老三眼睛尖,一挥手迎了上来,“陆姑娘怎么下来了?这地儿污秽得很,不是姑娘家该看的。”
蒙拓把灯笼交给迎上来的手下,言简意赅,“她可以看,三叔莫管。”
岳老三心里骂了句娘,这小兔崽子说话梗死人!
长亭向岳老三颔首,很郑重地作揖致谢,“谢过三爷与岳小爷待舍妹救命的恩情。”
岳老三朝后一个趔趄,脸上一笑,胡髯就朝上翘,把还冒着热气儿的烙铁往火盆里一丢,一个巴掌糊到那男人脸上去,这和打岳番不同,“啪嗒”一声是用了蛮力的,肉贴着肉,长亭都听得心肝疼。
岳老三反手又是一个,“小兔崽子老实点儿!你爷爷我的活儿还没亮出来完。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当着陆姑娘,嘴里再喷粪,老子废了你!”
岳番的痞气大抵就是这处来的。
岳老三手一抬,来来往往忙活着的十来号人立马归了队,岳老三朝长亭抱了个拳,便带着人手折身而去。
是怕后头的审事涉私隐宗祠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毕竟秘密不是那么好听。
长亭微不可见地扫向笔直站立于旁的蒙拓,他不走,便意味着所有的秘密,石家都要知道。
架在木架子上那人如今才反应过来,张惶抬头,从乱发中向外看,却瞬间低落了下去,满脸血污地把头靠在木架子上,朝地上恶狠狠地啐了口血水,似困兽之斗又似垂暮之人回光返照的挣扎。
“陆家的小娼妇来了啊?混在男人堆里感觉好吗?”
戴横桀桀地怪笑了两声,“齐国公看到你这幅样子,怕是气得要从土里爬起来。”
长亭手缩在袖中,慢慢蜷成一个拳头。
几乎在一瞬之间,戴横话音刚落,蒙拓一个箭步冲上平台,反手揪住戴横的头发,把戴横的头向后用力一扯,语气淡漠,却神色狠戾,“嘴巴放干净点。你无非是想求一死,死容易得很!可世上还有比死痛苦一万倍的方法,相信我,你不会想试一试的。”
戴横仰起头来,呲牙咧嘴地从眼缝中望向蒙拓,喉头一动。
就是这个人。
让他们全军覆没,让他成了受尽折磨,死都死不了的俘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他承认他贪生怕死,可他娘的,他更知道口风要是不严,露个话头出来,就只有死字等着他了!说,要死,不说,受了折磨也要死。左右都是个死,他凭什么要让这群人如愿呢!凭什么要把话说出来!
他不好活,别人也休想好过!
陆家这两个小娼妇回平成去吧,回去了,有好东西等着她们呢。
戴横眯着眼,舌头扫了上颚一圈,满嘴的血腥味。
“想知道是谁?”
戴横语气嘶哑却轻佻,又怪笑起来,艰难地脚向空中扫了扫,想挨到地面,“让我活,我就告诉你们。备好马匹和干粮,先让我走,我就告诉你们!”
蒙拓嘴角向上一挑,手上力道加大,戴横一吃痛,向后一仰,却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咯咯的笑声。
长亭蜷紧的拳头缓缓地松开,却兀地轻笑出声,她的父亲,平成陆家的领导者,大晋的三公三孤,竟然死在了一个无赖的手上,他妈的死在了一个无赖的手上!
士家一诺千金。
定下的誓言,就像与尊严和信念结成了盟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尊严和诺言要紧,还是追问到罪魁祸首要紧?
长亭仰起头来,正视他,一字一句道,“你想要活,你想要怎么活?事情已败露,陆家与幽州的恩怨已经结成,齐国公在幽州界内遇害一事宣扬出去,周通令自顾不暇,你只能是他放弃的卒子,甚至会变成顶罪的人。幽州自然是回不去的,可回不去又该怎么办呢?家中年逾半百的长辈老人,膝下牙牙学语的孩童幼子,怕都会被灭门吧。”
长亭声音一虚,带无尽的恨意,“...就像我的父亲一样...”
戴横瞳孔猛然放大,紧接着缩小,他若战死,他的亲眷自然可得优待。可那片林子里的尸体,却没有他!
周通令会怎么想!?
他的妻儿,他的家眷,会遭受什么样的对待?
恐怕已经被辖制起来!
长亭再笑一声,走近火盆,“你我都明白,周通令并不是主使,截杀陆家长房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背后一定还有人。我只问你一句,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戴横一个激灵,歇斯底里,“你让我活,我就说!”
绕回远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也就是说周通令背后确实有人,而戴横知道。
长亭不可能承诺给他一条活路,言出必行,她没有办法打破这个底线。可她更没有办法看着戴横活下去,既然两边都不通,又何必一定要走这两条路?
蒙拓眼神向长亭一扫,轻轻摇头。
没有必要因为这一条仅存的价值就让这个无赖活下去,要查下去的办法多得很,陆绰身死消息一传扬出去,看各方反应如何便可知一二。再不济,周通令已然暴露,将对将,能得到的讯息,一定比这个马前卒知道的更多。
放了他,是恶心自己。
蒙拓宁愿杀了他,好歹能让自己舒口气。
长亭再走近一些,放缓语调柔声道,“你算是周通令心腹,此种大事绝不可能交与别人之手,所以有极大的可能,从参与截杀到传递消息再到后续追歼都有你参与,我说中了三中有二,不难推断你在那日截杀成功之后便立即被派遣出去递消息了。而你的盔甲还蒙着一层霜气,我从珏山过来已用十日有余,你们前两日才找到我的踪迹,其中的时间差佐证了我的猜测。有什么地方,是往返近十日快马加鞭才能到呢?向东是皖州,向西是邕州,向南是冀州...”
“说这么多做什么!你他娘的到底放不放!”
长亭越走越近,血腥味冲鼻,抿嘴一笑,神色稳得很住,手却颤颤巍巍地朝缩在袖中。
戴横还在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偏头过去,凑拢了身,将袖中的匕首刀鞘大开,咬住牙关轻声告诉戴横,“...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没有你,没有你那龌龊的企图用来换命的消息,我照旧可以找出幕后之人!”
“人”字将出口,长亭隐在袖中的匕首便猛地一下戳进了戴横的腹部!
戴横一个闷声,口鼻呛血,瞪圆眼睛。
长亭腿下发软,紧紧咬住牙关,她力气小,匕首刀刃钝,刀尖只没进去了一半,长亭双手握紧匕首,一点一点地费力往里推,却是徒劳做工,长亭大喘了几口粗气,手在发颤,连带着匕首也在颤抖。
“噗——”
匕首稳住了,戴横掐在嗓子眼里的血噗嗤喷出!
是蒙拓伸手握住了空余的刀柄,猛地往里一推,戴横便再无生机可言。
“以后这种杀人的事情,男人来做。”
蒙拓神色如常,静静地看着火光之下身如抖筛,眉目清浅的少女,暗叹一口气,语声平静道,“别让这种人的血脏了你的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六十章旧路
原路返回。
过草垛,向右拐。
长亭走在夜色之中,膝头一软,身形不稳朝前一扑,狠摔了一个踉跄,掌心被粗粝的地一喇,当下便磨掉了一层皮,电光火石之间,长亭胳膊被人往后一拉,待长亭站稳,蒙拓便一下子放了手。
灯笼的光四下颠簸,两个人的影子忽短忽长。
长亭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人抽走了,就像从戴恒腹部涓涓流出的止也止不住的血。
好可笑,明明是她取了别人的性命,自己却想哭到不行。
无关委屈与辛酸。
只是很想哭。
刀尖刺入肉体中,挑破皮肉,在人体内奔流不息的鲜红的血液里搅动翻滚。
人的肉是软的,血是热的,人很脆弱,不像眼中看见的那样坚不可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伸出手来,掌心被磨破了隐隐约约显出几道血痕——就是这双手,将匕首捅进了戴横的腹部,就是这双手,指尖上还残留着戴横蜿蜒顺着刀柄流下的殷红的血迹,就是这双手,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
她杀了人。
长亭由衷地感到恐惧无助,可也莫名地觉得解脱。
“过一会,某让掌柜的送壶烧酒到陆姑娘房中。”
蒙拓眼风从长亭手上扫过,小姑娘的白净掌心破了皮有血迹,手指头却是肿的,小拇指红肿地像一根小萝卜,蒙拓喉头一哽,不由放缓了声响,“拿烈酒浇一浇手心,军中都这么干,有点疼忍一忍就好了。”
少年声音低沉稳实,和着疾驰的风,像轻浪拍水岸。
长亭赶忙将手藏在袖中,赶紧讷声解释,“是天太黑了...”
因为天太黑,所以看不见路,所以才会摔。
蒙拓看了眼烧得正旺的灯笼,一时无言,隔了良久才开口,“某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十岁,一刀毙命。杀人的滋味不好受,谁都不是阎罗王,有那个资格随意取人性命。所以在动手杀人之前,就要先想一想,我有这个资格下这个手吗?这个人有非死不可的理由吗?如果他不死,我又会处于什么样的境地?”
这是长亭第一次听到蒙拓说这样长的话。
蒙拓素来寡言,甚至敏行拙言,话里无百章之词,亦有鸿儒之道,却让长亭缓缓抬起头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小姑娘的脸与眼露在微光细雪间,柔和地映衬着暖光,静谧地安和着时光。
蒙拓将灯笼打得低一些,光便变得黯了,举步慢慢地朝前走,一边走一边继续往下说,“这三点,戴横全中。血海深仇,陆姑娘自然有这个资格下手。戴横罪有应得,若他不死,必成后患,所以他非死不可。如果戴横还活着,陆姑娘。某、岳三爷、以及这百人行伍,都会陷入危难的境地。”语气沉缓,却不容置喙,顿了一顿之后,沉声再道,“所以,陆姑娘根本不需要感到任何害怕或是惶恐。戴横的命,本就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