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娇

第54章 虎口(下)(2 / 2)

很冷静的分析,话语之中,并未有一丝慰藉之意,却没来由地让长亭鼻头一酸,堪堪坠下泪来。

长亭赶忙低头敛目,偷偷拿手拭了拭眼角,心中默数三下,一、二、三,心下告诉自己不因再纠缠于此,再抬头时面色已复平静,仰脸温声道,“戴横已死,线索已断。某最先说不靠戴横,某照样能够推断出幕后黑手是谁,并非怒极心上狂妄出言。”

线索断了,她不知道真相了,石家更不知道。

没将戴横活着带回去,是蒙拓的失职。

长亭自然不可能以怨报德,因自己的一时冲动让蒙拓陷入遭人诘难的处境。

蒙拓眉梢一沉,轻“嗯”了一声,示意长亭说下去。

“以某将才所言的时间差来对合,往返十日,戴横能去哪里?向东是皖州,向西是邕州,向南是冀州...冀州是石大人辖区自然可以排除,皖州涝灾未平,自顾不暇,亦无动机对陆家长房下手。邕州有士家,有手掌实权的寒门将领,截杀陆家长房,平成陆氏人心大乱,自然可以趁机在这一锅粥里分上一羹...”

“北边呢?”

蒙拓神情晦涩地轻声打断其后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脚下一僵,轻张了张嘴,再慢慢合上。

她们一路向北,终点就是,豫州平成。

而从幽州向北至豫州,若路上快马加鞭不做停留,十天时间,绰绰有余。

豫州平成有什么?

有陆家老宅。

如果蒙拓最开始并未想到要从时间差这个思路发散入手,那经长亭提醒,一个熟读舆图的出身行伍的人,是不可能想不到以幽州为据点,东南西北发散出去五天的时间能够抵达何处的。

“向北是豫州。”

长亭向前轻迈出一步,敛眸轻道,一字一顿,“平成,豫州。”

豫州是陆家的天下,朝廷派下来的刺史一个接一个,跟过年节换春联似的,一年一副——没有一个刺史在豫州能撑下一年的,这就是门阀的力量。同样,门阀力量也不可能任由戴横这个跳梁小丑进出豫州如无人之境。

如果。

只是说如果啊...如果这十天往返,戴横策马是去了豫州,那陆家长房遭截杀,一定和豫州有关系,一定和平成有关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一定...和陆家有关系...

长亭沉默掩目,再未说话。

蒙拓也没有开口了。

答案就像被蒙上了一层窗户纸,明明被手指头一戳,就能透过大洞向里瞧。

可谁也没敢伸手捅破。

真想就像火,看着亮,伸手去摸时,自己会被烧

如同来时的路,两个人都走得静谧极了,朽掉的楼梯“嘎吱嘎吱”作响,长亭走在前面,蒙拓伸长灯笼柄跟在后面,将上三楼,门廊老长,蒙拓率先开口,“某先叫人留意邕州往来进出的人马。”

并未提及豫州,也没率先怀疑是平成老宅出了问题。

长亭兀地升起感激之情,轻颔首,小声道,“幽州明日即将大乱,手忙脚乱中,周通令会自掘坟墓也不是不可能。”

蒙拓点点头,“幽州也会置下人手。”再朝黑暗中一伸手,便有三四个雄壮黑影蹿了过来。

“世道乱,两个姑娘在房间里,不得不有所防备,并未有半分监视之意。”蒙拓沉声解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个长亭自然能理解,小姑娘半侧身站在门扉前,礼仪到位地向蒙拓躬身福礼,语气很真诚,“...晨间某心绪不加,再加上有受人算计之嫌,某便将很失礼地将气撒在了蒙大人身上,还望大人不要介怀。”看蒙拓面无表情,长亭叹了叹,身逢乱世,谁都不由己。石家人要打算盘是石家人的事儿,头儿指哪儿,蒙拓也只有打哪儿,真论起来算计阴谋都和他也没多大干系。

长亭再福了一福,“后路艰辛已可知一二,某先行谢过蒙大人一路庇护的恩情,如有机会,定当滴水之恩涌泉...”

“是某的职责,也是上峰的命令,这和恩情没有关系。”

蒙拓语气无丝毫起伏地撂下这句话后,便带着人抽身向西厢房走去。

男人大刀阔斧地走,长亭被那话堵得胸口闷了闷,立在门扉前深吸一口气,再笑着推门进去。

将一推门,小长宁正穿了素绢绫白亵衣站在窗棂边给胡玉娘梳头,这是胡玉娘第一次将头发放下来披在身后,听门一张一合的声音,连忙回过头来,见是长亭,松了口气紧跟着面上便有些羞赧,结结巴巴解释道,“...阿宁说我头发披下来好看...”

长宁放了木梳便扑过来抱住长亭,仰头咧嘴笑,露出缺了瓣的门牙,“本来就是嘛!等过市集,再给阿玉阿姐买几只好看的簪子和绢花吧!别在髻上,好看得很!”

长亭想摸摸幼妹的额头,手伸到一半,又缩进了袖里。

手上有血,而她的幼妹还小。

她想极力淡化幼妹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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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抿嘴一笑,再看向胡玉娘,边笑边点头,“阿宁没说错啊。是披下来好看!显得脸小小的,下巴圆圆润润的,很有福气的样子。”边说边探身从换下来的大袄内包里掏了一只长长的水天碧的青玉簪子来,塞到胡玉娘手上,笑眯眯的,“我娘给我的,什么都没带在身上,就这支簪子那天夜里还簪在头上,一开始慌里慌张地逃命也没见面礼...这颜色素净,好看!”

胡玉娘眼圈红了一红,伸手便接了,想了想,眼圈又红了,“我总不能把爷爷的牌位给你...”

长亭哈哈笑起来。

上房分东西厢两张床,长亭先抱着小阿宁哄睡着,等长宁睡了之后再轻手轻脚地出来和胡玉娘说起晚上的事儿,“...下死手把那个总兵做了,留着也是祸害。现在我们只有信任蒙拓,我也相信岳老三是误打误撞撞上咱们。就冲岳番拿后背去救阿宁,我们也得待他们客客气气的。”

跟胡玉娘说话,长亭一向说得直接简单,力求她能听懂。

胡玉娘蹙着眉头点点头,猛地想起啥来,压低声音很坚决道,“你别让我先去豫州,我好歹身上还有工夫呢,要是他们不地道,我们打不过也好跑。”

长亭边笑边点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三要一直在一块儿。”

“那个...人...死了?”

胡玉娘悄声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轻轻颔首,“死了。”强压下想干呕的情绪,伸出手来,让胡玉娘看,“你看,指尖上的血就是那人的。他杀了我的双亲,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今天会死在我的手下。”

小姑娘面色很平静。

连对待想对他们动粗的那三个无赖,她都会将门留条缝儿,避免里头的人死绝了...

胡玉娘伸手揽了揽长亭的胳膊,闷声道,“没事儿,就当杀了头恶狼。你不杀恶狼,狼就会把你吃进去。没谁对不住谁,爷爷说这世上的善与恶也不是靠谁活得窝囊来论的,不是你活得憋屈活得受尽委屈了,你就是善良的。没事儿啊,下回这码子事儿放着我来,反正我也老剥皮抽筋的...”

嘿,这一路走得!

杀人放火的,全都熟练了!

长亭反手拥了拥胡玉娘,扬起声儿来,朗声应了声“诶!”

再隔了一会儿,掌柜的就送了一小壶烧酒过来,还拿了一瓶磨得细细碎碎的药粉,仔仔细细地交待了,“...先拿烧酒淋一下手心,别让生了冻疮肿了的手指头沾上酒,会疼得要命的!等掌心不太疼了之后,再拿药粉和在温水里糊住生了疮的地方,这既止痒也消肿,认认真真用一旬,手上又不留疤,明年也不再长冻疮了。”

长亭打开药瓶一嗅,好浓重的一股当归、樟脑混着麝香的药味儿。

这一小瓶药,贵重着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酒烧在破了皮的地方,疼得长亭冷汗直冒,胡玉娘心疼,“你就叫出来吧,叫出来能好点儿。”

长亭一边摇头,一边笑眯眯地轻快道,“...能忍着,也没多疼。一下子就过了,做什么叫叫嚷嚷的反倒叫人笑话。”

可当灯火一灭,长亭心里头沉得像坠了一大颗秤砣,沉甸甸地叫人喘不过气儿来。

豫州...平成...陆家老宅...

长亭一闭眼,却在黑暗里陡然浮现出了一个人的面容。

清俊、挺拔、沉默、温和...

与陆绰相似的谪仙之姿,却沾上红尘俗世的三分世故与精明。

“阿娇——”

那人抿唇笑着直勾勾地瞧着她,语声清涟开口唤道。

长亭瞬时浑身上下冒起了鸡皮疙瘩,大喘着粗气猛地张开眼睛,转头看向窗棂处,却见天已蒙蒙亮了,鱼肚白混着灰黑透过窗棂的细缝照在糙得起茬的木板上,长亭一阵恍惚之后便听见了外头的叩门声,是女子,说的官话,虽不太熟练但也能听明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俺能推门进来了吗?三位姑娘好起身了,吃了早饭就该出程了。”

年纪蛮轻的,不像是驿馆掌柜。

小长宁睡得正香,长亭梳了两下头发,趿了鞋披上外裳,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是谁?”

外头那女子应声接话,“俺是被买来服侍三位姑娘的丫头,是岳老爷让俺来服侍姑娘们的。”

长亭抿了抿嘴,一把将门拉开,便看见外头杵着个面白圆脸的姑娘,顶多十五六,身形瘦小得却和胡玉娘没法子比,眼目朝地上望很拘谨的样子,好像地上落了几枚五铢钱等人捡似的,手上捧了一盒匣子,匣子上盖着层青布。

“这谁呀...”

胡玉娘约是听见外头动静,蓬头垢面地打着呵欠从东厢出来,一脸睡意惺忪。

长亭扬了扬头,“蒙大人备下的,说今儿是来伺候的。”再眸色平静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衣裳虽然起了毛边儿,但胜在没灰没泥还算干净,低着头看不见眼神,长亭便温声道,“把头抬起来。”

那姑娘怯生生地抬了头。

眼神不浊,眉目也很清秀,应当是个本分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放了一半的心,紧了紧衣襟转身向里走,把木案上的木梳递给胡玉娘示意她先将自个儿头发理一理,胡玉娘胡乱抓了两下头发,眼神便定在了那姑娘身上,很好奇地连声问,“你叫啥名儿啊?从哪儿来啊?多大岁数啊?是跟着我们走?还是就在这处呢?”

长亭进内厢帮小阿宁洗漱穿戴,那姑娘的回答弱声弱气儿的。

“俺叫满秀,是幽州的人士,家里头遭了难,老爹欠了赌债被人追杀,俺就从内城逃了出来...今年将过十七,岳老爷买了俺,俺自然是跟着老爷和姑娘们走...”

这世道,哪个人的身世拿出来,都能排出戏了。

今年十七,这都盛冬了,翻过年头就是十八...

长亭牵着小长宁出内厢,温声问,“十七八也还没定亲?没嫁人?”

满秀斩钉截铁地摇摇头,“俺老爹过了身,俺没丈夫没儿子,自己身自己做主,签的卖身契都是俺自己摁的手印,一点儿没拖累。”

照如今的形势来看,分道扬镳,几百人的轻骑走外城分散周通令注意力,需要避开的人乔装进幽州内城是最好的方法,既然要进内城,带着的人就不能有拖累,否则将闹起事情来,反倒打草惊蛇。

长亭点点头。

人虽是岳老三出面定的,照蒙拓的个性,一定还会再看一看,应当不会出差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满秀一见长亭点了头,便赶忙将捧在手上的木匣子搁在木案上,满脸恭谨,“...岳老爷请三位姑娘穿上...”

胡玉娘打开一看,咂咂嘴,指头挑起其中一件,伸到长亭跟前看,“岳三爷是下了血本来着...这衣裳的色儿、样式、料子,我这辈子都没瞧见过...一晚上就弄来这些东西...啧啧啧...”

是织锦蹙金丝的缎料,三件都是高襦,样式差不离,花纹也差不离。

怕是送到青梢屋子里的衣裳,花样款式应当也是这样的。

长亭明白他们想怎么进内城了——戴横的人手全军覆没,没有一人逃脱,自然就没有人能蹿回幽州来送信,说陆家的姑娘是跟着车队走的,身边还有两个身份不明的小姑娘吧?

这是打了个时间差。

幽州内城纵算是接到指谕严加搜查,也只能搜寻两个白白净净的士族小姑娘。

可四个掺杂在一块儿,都是姐姐妹妹,在冠上商号大户人家闺女的名声,蒙混过关也不算难事。

等长亭三人换好衣裳,穿戴妥当下楼,岳老三已驾马在前,身后跟两架马车候了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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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拓与岳番尚未上马,正侧身站立在一旁也不知在说道些什么。

两人皆换了一身衣裳,宽袍长衣,以君子乌木高束发冠,蒙拓身量本就稍高一些,岳番后背的伤还未好全,脊背挺不直,蒙拓便身子微微朝前倾,以便与岳番平视相谈。

沉默寡言的人多半心思如尘,而嘴上贴心的人却常常口蜜腹剑。

长亭颔首致礼,温声问好,“...谢过蒙大人调拨满秀来伺候,只是这一路本已多有不便,若再多几人,难免有所...”

“顾忌”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蒙拓便开了口,语气很淡,“陆姑娘无需挂忧。”眼神并未直视长亭,看了看长亭身后的满秀一眼,才出后语,“她的用处并不仅是伺候你,陆姑娘不用多想。”

他说话简直太梗人。

岳番是嘴毒,一爪挠到旁人的羞愤点上。

蒙拓是...

嗯...长亭形容不出来,反正就像一口气还没舒出来,却被人以消弭之姿态堵在了胸腔中,还说不出半分不是来。

她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

长亭浅笑一敛,轻“哦”了一声,再道,“那便好,以为是蒙大人着意安排的,某便有些心下惶恐。”,便牵好长宁转身上马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姑娘——”

蒙拓默了半晌启声唤住,想了想,背手于后,终究沉声言简意赅地开口解释,“这么拖家带口进内城,既然几个人看起来都不像常人,那就不能以常人的情景来陪衬,可太张扬了也不行。进内城走过路道,若以马队商贩的身份,那带上四个女子一定穿帮。还不如定为商号掌柜的携家眷过幽州去胡地,是拜亲也好、北迁也好,由头都很好找,也算顺应时事,不至于引起猜忌。”

时局动荡,举家搬迁投亲访友的确实日复一日的多。

似乎在保命保财面前,落叶归根的乡土情怀也只是嘴上空谈罢了。

饭都吃不饱了,还讲什么情怀呀。

而一般的富贵之家是不会将奴仆全数带在身边的,带个一两个照应主家的路上行程才是常态,毕竟像陆家那般大手笔的作态,历数大晋也再找不出几户人家来了。

所以满秀还有个用处,是拿来佐证他们一行人身份的——不是大富之家,可也有些家底,算是是正经商贩的人家。

长亭听懂了,转身轻轻地看了眼蒙拓,少年轮廓分明,晨光微熹打在他的侧面上,仔细看瞳仁不像晋人那样,而是很深很深的茶色,目光很沉,情绪从不外露。

长亭抿了抿嘴,想了想,很认真地告诉他,“如以后再有安排,某希望蒙大人很坦率地告诉某,而不是两方之间胡乱猜疑反倒不得其法——毕竟是要一路同行十来天的人。比如满秀的来历、年纪、过往等等,某相信蒙大人是都了解得很清楚了才敢放心用的,可毕竟要与某朝夕相处的人,某在想如若蒙大人事先告知某一声会不会比较好呢,而不是以绝对强势的姿态让人很突兀地一早便来敲门?”

长亭说得很轻,只有几步之内的人听得见。

胡玉娘在身后拉了拉长亭的衣角,岳番却渐渐展起笑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在长亭以为蒙拓不会回应,出人意外的,蒙拓将马鞭从左手换到右手,面色未动,却在抽身而离的同时,低声应了个“好”,好字还没落地,便徒留一袭青衫长影。

牛角号冲天一吹,车队就动起来了。

前面是三个男人骑马先行,而后跟着两架马车,一大一小,长亭、玉娘、长宁和满秀一车,青梢独个儿一车。

长亭安稳坐定,很平静地让将车帘拢置妥当。

满秀战战兢兢地跪坐在一旁,浑身颤栗,不敢抬头去觑长亭的脸色,却陡闻眼前的这位生得极好的姑娘声音放得很柔和,轻声再唤她“满秀”,她一个哆嗦赶忙抬头。

“可以将茶盏递给我吗?”

满秀忙敛头,缩手缩脚地颤颤巍巍佝头埋首,异常恭敬地斟了盏茶递过去。

“叮叮叮——”

茶盖子一直在响,是手执茶盏的人手在抖。

茶盏举得快高到了长亭的双眉处了。

长亭叹了一叹,她要和蒙拓表明立场说出态度,反而把人姑娘家吓得够呛,心头再叹了叹,伸手接过茶盏,水还冒着热气儿,倒得太满了,水旋在茶盏边儿上险些漾出来,更烫得没法儿下口,长亭转手又将茶盏放到身侧去了,笑一笑温声道,“水倒八分,话留一线。今日后者我没做到,前者你没做到,两厢扯平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满秀坐立难安,赶紧连连摆头。

“我恼的是蒙大人未曾先行告知,反而让打了我个措手不及,也未曾备下赏赐也没梳头换装,实在是不妥当。”长亭展眉一笑,“并未曾恼你,你且放宽心。”再一顿,“这世道谁讨口饭吃都不容易,你如今既是随我一道,我也定当竭力照拂,也希望满秀谨言慎行,切勿走错踏错,方全主仆间长远之谊。”

丑话还是先说在前面比较好。

满秀规规矩矩地将手搁在了双膝上,点头如捣蒜,想了想,又卷起衣袖来重新斟了盏茶,再恭谨地呈到长亭跟前。

长亭一看,蛮好,水将好倒了八分满,一点没洒了。

看上去很老实,心里头却摸得门儿清,是个机灵的,也就是说将才说的话,能听懂。

不过机灵放在陆家大宅里只是个备选,在京都建康的齐国公府邸,连个烧火丫头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力见儿机灵得叫人瞧不出年纪,比起机灵,忠心和老实更重要,说实在话,陈妪并没有百雀聪明会钻营,可是长亭房中的第一人永远都是陈妪,只因为长亭很明确陈妪为了她能将命给豁出去...

忆及旧事,明明只在十几天之前,长亭却恍惚得好像过了一世,如白驹过隙,浮云镜花。

胡玉娘没看明白,却下意识克制住了想去找满秀搭话的冲动,揽了揽长亭的肩头,似心有余悸,“你说你这小丫头,明明脾性很好,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偏偏险些和那蒙大人犟起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长亭回握了握胡玉娘的手,抿嘴笑了笑。

低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不低头。

一低头,人就矮了,别人就能顺势骑到你的脖子上去。

他们伸手搭救,她感激,她有资本可以回报。所以他们不能挟恩图报,然后毫无顾忌地行事。

在两厢都不甚了解的情形下,长亭在防备,而蒙拓却自顾自地便塞了一个人贴身放在身边,没有提前告知,甚至没有解释,这是忽视也是轻视,更是无视。如果她以为满秀是蒙拓放在她身边的棋子呢?是监视她的人手呢?甚至是心怀不轨,另有所图的人呢?

用人需知根知底,这是士家带来的习惯。

更何况已经没有人保护她了,她不能不多个心眼。

一行人要相处这么多天,既然都互相不了解,为何不干脆将事情摆在台面上来说?是好意,自然心领感激,而非揣测防备,人和人的距离会因为各自难看的猜度怀疑,越拉越远——这对这一路的行程都没有好处。

她至少应该表明一个态度,更何况她并非拖累。

这也是陆绰教予她的。

马车“吱吱呀呀”地向前开,车厢铺了绒毯,烧着红泥小炉,摆置了三条小案,上头还依次搁放了一套古籍游记书,布置得很惬意。

长宁在静静地捧着书看,看着看着便趴在长亭膝上睡着了,胡玉娘也昏昏欲睡,满秀绷紧了一根弦,长亭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闲聊,从她自小长成的幽州城,到满秀的父亲母亲,再到满秀一路摸爬滚打从内城逃出来的经历,说着话儿人就放轻松了,满秀渐渐整个身子都松弛了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临到午晌用食,满秀已是很顺溜地唤长亭叫大姑娘了,“...昨儿摁手印签卖身契时,俺生怕岳三爷不给签了,摁得飞快!岳三爷便直笑话俺。主家有钱有粮,没过过苦日子,摁了手印卖身为奴,至少俺还有口饱饭吃,也不至于饿死冻死!今儿一早见着大姑娘、阿玉姑娘还有二姑娘,俺当真是觉着摁得没错——至少是服侍姑娘家!”

“你原先以为是服侍谁?”

“岳三爷!还在恐慌恐慌着呢,这不是落到流氓坑里了吧?哪家老爷不招小厮,让丫鬟近身服侍啊?可岳三爷看着不像是坏人,他身边儿跟着的那位少爷也不像是坏人,琢磨着琢磨着稀里糊涂地就赶紧签下来了。”

长亭抿嘴一笑,“签了几年啊?”

满秀摇头,“俺不识字儿,认不了,岳三爷说是三年的期。”

长亭轻颔首,只签三年的倒蛮少见的,不过想一想他们也不需要趁火打劫,满秀的底儿一五一十地摸得差不多了,长亭心便不由得向下松了松。

一路行进,一点儿没歇,几个姑娘倒都过得很舒服,长亭撩帘朝外看了看,岳老三和蒙拓从早到晚骑行的姿势都挺得很直,一点儿没变过,岳番背上有伤,有些受不住,可岳老三也没发话让他混在女人堆里来歇一歇。

像极了陆绰待陆长英的作风。

不是不心疼,是不能心疼。

晚上停在路上歇了两个时辰,便又快马加鞭朝前赶,刚好赶在日出升起,幽州城门大开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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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撩开幔帐,外间已人潮熙攘。

东方泛起的鱼肚白亮光像挂在灰云高墙上的一盏灯笼,破天之后,才能立足于世。

光从遮罩幔帐的缝隙里透进来,打在胡玉娘与小长宁睡意惺忪的面颊上,小长宁哼唧一声,长亭便轻手轻脚地将阿宁往里揽了揽,胡玉娘边揉搓双眼,边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坐正起来,问长亭,“进幽州城了?”

长亭摇摇头,“还早着呢,上面排着一长列的人,都等着进城。”

她再偏头朝外看,候在外头等城门大开的,全是拖家带口的,一水的马车、牛车还有蒙着清油布的大推车,他们一行人混杂在中间,很平常非常不打眼。

“估摸着能进城吃早粥。”

长亭笑了一笑,“我们恐怕不住驿馆,到时候我借了小厨房告诉厨娘做红玉粥给你吃。”

胡玉娘一阵雀跃,随即猛地一滞,“我们为啥不住驿馆了?那我们在哪儿落脚?幽州内城大着呢,不是一天两天赶路就能出城的...”说着哀呼一声,“老娘只是想睡在床上而已,不用睡草甸子,不用睡马车,不用睡山洞...这个期许很过分吗,阿娇,你说这个要求过分吗!?老娘又不是天天要睡在床上!就拿一两天安安逸逸地睡...这他妈的不是一个正常的人正常的需求吗!”

胡玉娘看了眼睡得正熟的阿宁,将恶狠狠的一句骂娘憋在喉咙里,打了几个转儿,绝望脸得憋红了。

长亭憋声闷笑,难得见胡玉娘抓狂一次,赶紧顺毛捋,伸手搂了搂胡玉娘,笑眯眯道,“铁定比住驿馆好!蒙拓心思缜密,心思缜密的人通常都喜欢留个后手。我们一行人出身都很复杂,规矩习惯改不了,住在驿站容易露馅儿。这一点,蒙拓没可能想不到,他既然敢走内城,就铁定做好了布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话音还没落,便听车窗板有人连敲三声。

长亭应声将幔帐轻撩起,便看见了岳番那张吊儿郎当的脸,嘴角照旧咬了根狗尾巴草,长草顶尖都枯黄了,也难为他咬得下口。

“岳小爷晨好。”

长亭率先展眉启笑,很规整地颔首致礼,“是要进城了吗?”

岳番笑嘻嘻地把狗尾巴草换个边儿嚼,伸手朝前摆了摆,“还没,还得多等一会儿,前头有家商号掌柜的运金器,遭城门口的兵士给扣了,那掌柜的正在那儿撒泼呢...”

再咧嘴一笑,“陆姑娘可别叫我岳小爷了,叫阿番就行了。要是有心,叫个阿番哥来听听也不是不行...”

一脸轻佻样儿,同那夜里怒喝着劈刀腾空的少年,判若两人。

长亭心里暖乎乎的,笑起来,“行,等我在三爷跟前叫,三爷一定给你好果子吃。”

好果子吃...好果子个屁!

岳番“嘿嘿”地笑,提了马缰,想起正经事来,把狗尾巴草向地上一吐,仍旧嬉皮笑脸的,“等会进城,或许有人要来掀车帘幔帐,都别慌。让他翻,前头都打点好了的,问起来就说你是福顺号三掌柜的大闺女,阿宁是小闺女,阿玉是大少奶奶...”再想了想,“别叫阿玉说话,她穿上女装不说话的样子还绷得住,一说上话,鬼都不信她是大户人家出身的闺女。”

“我他妈还坐在这儿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玉娘闷声闷气地靠在长亭身上抗议。

她都不在乎遭人说坏话了,可是能不能背着她说...别让她听见啊...

岳番隔着幔帐听见了,下意识地张口辩驳。

长亭赶忙止住这两插科打诨,一个反问,“福顺号?”

福顺号是大晋的大商号,二十三州的城镇里好像都有福顺号的名头,是做瓷器生意的,粗瓷糙碗也做,精细上釉的摆件瓷器也做,生意做得蛮大的,往前符氏放里头就摆了一对绘芙蓉花开的青釉双耳瓶...

能进陆家的门,算得上屈指可数的商贾通号了。

长亭蹙了眉头,“福顺号名头有些大了,就算只是个三掌柜,真要论起来,容易穿帮。”

岳番手上脚上停不住,动作多得很,一边把马缰往自个儿手臂上绕,一边沾沾自喜地答话,“谁说会穿帮啦?他们要查就查呗,无论是要顺藤摸瓜地查,还是翻天倒海地查,我们又不怵!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再怎么着烧啊磨啊打砂石啊,它还是赝品次货,真不了。”

长亭瞬间明白过来。

福顺号,压根就是石家的产业!

石猛到底都布置了些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隐姓埋名开商号聚财,不对,应该不只是为了聚财,冀州复员辽阔且沃土安民,石猛就像个土财主似的,他会缺钱?狗都不信!没必要隐在暗处开这么个商号来...等等,福顺号是大晋二十三州都开有分号,是正好为了接应今日之情形的!?

长亭越想越觉得福顺号恐怕是石猛留的后手,狡兔三窟,您瞧,如今不久用上趟儿了吗?

岳番暗觑着长亭的神色,晓得小姑娘明白过来了,手臂一抬,马缰便直溜溜地坠了下来,少年咧嘴一笑,再瞧声警钟,“咱就姓岳,若有人唤您声岳姑娘,劳烦您应个是,事急从权,是有些委屈您了。另,且记着,我是大哥,阿拓哥是表哥,也就装过城门的这么一小会儿,等咱们在内城落了脚,就该咋叫咋叫了,您委屈委屈。”

连说三个委屈。

长亭接不住,接住了就该折寿了。

人在帮她,她哪能跌颜面嫌弃人呢?陆家的家教是教导士族子女自尊,可没教过自傲。

长亭将幔帐更打开了些,眼神朝后一瞥,轻声问道,“那青梢怎么办?三姑娘?还是表嫂嫂?”岳番正要答话,长亭却摇着头笑起来,“你们啊你们,既然是拖家带口,女儿与儿媳都带了,三掌柜的媳妇儿呢?福顺号三掌柜能是个鳏夫吗?”

男人想事情真是...

长亭相信蒙拓行军布阵时能够算无遗漏,可事涉这种内宅夫人的时候,便开始想当然了。

岳番嘴角一滞,偏头想了一想,倒吸一口气,正要开口说话,却再吸一口气,“诶哟”一声,拍了拍大腿那料到正好牵动了后背的伤,又轻嘶了一长声——跟演哑剧似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笑起来,“行咧,你别想了,只好委屈青梢姑娘了。若问起来,说是续弦填房也好,说是受宠的...”长亭脸上红了红,轻咳一声恢复冷静,“若城门的官兵问起来,就照这样说,若没问起来,就万事阿弥陀佛...否则一个大商号的三掌柜是个可怜巴巴的鳏夫也太不着人信了点儿...”

是想说受宠的偏房吧?

岳番连连点头,正要策马朝前去通禀,却听长亭在身后一唤,又提了马缰回了头。

“记得叫青梢姑娘将发髻挽上去。”

长亭怕几个大老爷们不知道这细枝末节的讲究,轻声提醒,“妇人要挽妇人髻,姑娘家才将头发放下来。”

岳番嚷嚷着明白了,又提马缰抽身走,长亭再一把唤住,“...等安定下来了,叫阿宁给您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行一份儿大礼,谢过您救命的恩情!”

平成陆家的姑娘对他用了敬称...

岳番难得脸上一片酡红,没回头,手胡乱在身后挥了一挥,先是极自矜地提了马缰走两步,之后便雀跃地一夹马腹,策马前奔。

长亭抿嘴笑着看少年策马前行的背影,渐消弭在人潮里,再将幔帐一把放了下来,一转首,胡玉娘扭曲得嘴巴都歪了的脸庞当即映入眼帘。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六十四章幽州(中)

“老子不想当大奶奶...”

胡玉娘呲牙咧嘴,“老子宁愿演三爷的填房偏房,也不乐意被那兔崽子占了口头上的便宜...”

阿宁和谢家阿燕是冤家,长英与谢询是冤家,胡玉娘和岳番从打眼第一面见就两厢生厌了,这人与人之间的际缘,当真妙哉...

长亭哈哈笑起来,笑过之后乐呵呵道,“...基于老天爷随心所欲定下的束缚和永难变更的既成事实,以及从古至今古往今来亘古不变的印象断定,阿玉你的词句其实应当改一改...”

胡玉娘极为幽怨地瞥了长亭一眼,“说我能听得懂的话。”

长亭从善如流,“其实你应该自称老娘,而不是老子,否则就是对不起身上这件好料精做的高襦。”

胡玉娘神容一滞,面色僵硬地揽了揽长宁,向外挪了挪。

长亭就着绢帕捂嘴哧哧地笑。

小姑娘笑起来眼睛像弯月一般,肤容有些憔悴,谁经历了这几经折磨之后还能照旧神采奕奕,肤容细腻白皙呢?胡玉娘却仍然觉得长亭很漂亮,笑着的姑娘家都漂亮,总比整日整日哭哭啼啼的姑娘漂亮。

胡玉娘没得想起那青梢姑娘,生得倒是很好看,上回青梢蒙着面的那层布遭风撩了起来,她得以窥见真容,当即惊艳得说不出来话了——她就没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姑娘,眼睛像珍珠,眉黛像青山,白净得像落在地面上的积雪,可她还是觉得阿娇更好看,一个是像开得正浓烈的菟丝花,一个像是直挺在浅水碧洼中的水仙花,一个风吹就倒了,一个却韧如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胡玉娘顿生感慨,正要开口说话,却听窗外陡生喧哗。

“走走走!赶着马朝前走!”

外头的守城官兵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官话在吆喝。

紧跟着马队便随着大流“踢踢踏踏”地朝前走。

要过城门了。

长亭心头揪了揪,脑子却想到了诸葛先生玩的一出空城计,诸葛先生笃定司马懿顾虑甚多,不敢出兵破城,反而从容不迫地登城楼焚香拂琴,以混淆视听,驻地西城方得以保全。

蒙拓带的人马拼得过周通令举全城之兵的搜寻吗?

肯定拼不过。

外城是大,是地形险峻,是易守难攻。

可是在绝对的碾压性的实力面前,不敢存一丝侥幸心理,一天找不到那就第二天继续找,看一看是周通令分兵搜寻得快,还是他们跑得快?

既然拼不过,那就干脆撤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往哪儿撤?

城里。

蒙拓是笃定周通令会以为他们在城外吧。

长亭脑子一直在动,好像这么十几天,她的脑子就没有不动的时候,要活命得动,要吃饱得动,要防备琢磨得动...她好想有不动的时候啊,就像她的父亲说的那样,“明明很聪明,却被惯得脑子都懒得动弹。”,如果陆绰能够看到,他会不会以她为荣呢?

如果...陆绰知道了那个他“永远也不会想到的人”是谁,他又会不会后悔呢?后悔通家书,后悔告知行程,后悔未曾防备,后悔太过信任。

“唯有利益与血缘不会背叛。”

长亭轻叹了口气,她至今仍记得陆绰说起这句话时,风轻云淡却笃定在握的神情。

长亭笑颜轻敛,熟悉的伤悲冒上头来,她很清楚多想无益,可这世上的裨益通常都意味着舍弃。

外头男人的吆喝声越近了,累在前面的马队庶民抬起手来任由守门的兵士搜查,长亭靠在车厢内壁听,外间窸窸窣窣的,兵士耀武扬威的怒喝声好像要把天际都刺破。

“这只银镯子是你的?”兵士声音蛮横极了。

庶民声音发颤,“是...回官爷...是贱民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放屁!”

兵士向地上啐了口痰,“你个狗日的衣服都没好的穿,还能私藏个银镯子?哄娘哄老子也不带这么哄的!”

“是贱民的!是贱民过身的婆娘留下来的...舍不得当了...”

那庶民哭丧起来,“官爷,那个不能私吞啊!那是贱民婆娘留下来的遗物啊!官爷!”

胡玉娘轻轻将幔帐掀了个小缝儿,凑拢朝外看,长亭眼睛尖,正好透过缝隙清晰地看见兵士朝那柄素银镯子上哈了口气,再往衣兜里揣,骂骂咧咧,“你他娘的放老实!私吞什么私吞!嘴上喷什么粪水!”

那兵士目光一转,嚷起来,“多少城镇都戒严啦!我们刺史大人吩咐只能放良民进城!身上有案底的,有前科的,没户籍木牌的统统都扣下来!你知道啥叫良民吗?不偷不抢乖乖坐着听官府话的良民!”把银镯子往后一搡,“你说你穿得破破烂烂的偷了东西,还敢往幽州城里蹿!你他娘的这不是找死吗!”

“啪——”

那兵士一个巴掌就把那庶民拍倒在地上了,“把他拖到大狱里面关三天!三天过后再审一审这银镯子究竟他妈的是谁的!”

紧跟着就有两个兵卒一左一右上来拖他,庶民赶紧拜倒在地,痛哭流涕道,“是您的!是官爷您的!贱民哪里买得起这镯子啊!是官爷您的!是您的!”

兵士手一抬,得意洋洋再把手向后一挥,两个兵卒随即放了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还算识相!进去吧!别让爷他娘的再看见你!”那兵士咬牙切齿的说,边拿脚向那庶民后背狠狠一踹,庶民跌了个狗吃屎,围观的兵士却哄堂大笑,为首的那兵士愈发得意了,仰起下颌鼻孔朝天,“下一个——”

马队隔了片刻便向前耸了耸。

胡玉娘将幔帐撒下,手捏成了一把拳头,脸色发青,死命咬住后槽牙,气得半天说不出来话。

长亭也气,气这世道,气人心不古,气周通令治下无方。

却陡然想起如果这件事放在冀州弈城会怎么样?

石猛大概会一下马鞭便将那兵士打得求爷爷告奶奶。

“福顺号的三掌柜?”

依旧是那个兵士,语气变了变,“户籍名帖儿!木牌过路信!都拿出来啊!”

“过路信?”岳老三声音一僵,愣了不过片刻却扯开嗓门笑起来,“有有有!官爷您请清点好嘞!要这信封儿不够重,咱这处还有呢!”

又是一阵扣扣索索的声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兵士声音很高高在上,轻哼一句,“爷就最喜欢你们这些走过南闯过北的生意人,识相!上道儿!”眼神往后头一瞥,伸手一指,“车厢里头都是谁呀。”

“都是某的家眷,两个闺女一个儿媳妇儿。”

岳老三嘿嘿笑了两声,搓了搓手,“还有个宠妾...家里头的闺女和那小妾处不来,某只好让她们隔远点儿,生怕打架!”

兵士也跟着桀桀地笑起来,猛地想起前两日上头下下来的死命令,这过往的来人要清查干净,特别是过往的两个独身的小姑娘和十七八的郎君,不能手里收了金鱼儿银子就偏听偏信,来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兵士笑声渐小,脚步朝车厢走了过来,猛地一下将车帘掀开,便瞅见里头确实待了四个女人,两个小姑娘一个挽了发髻的妇人,还有个丫鬟打扮的,都很老实地埋着头做女红。

四个姑娘都生得好看,兵士头再向里探了探,便正好凑到了长亭的身侧。

兵士嘴一斜,伸手就揩了把长亭的脸,嘿嘿笑起来,“...三掌柜的闺女儿长得不赖呀!”

油手摸在脸上,长亭从胸腔至上泛起了一股子恶心来,却硬生生地将干呕憋回去,商贾是最低等下贱的,顶有钱的商户之家都得跪在衙内县丞跟前答话,商贾的闺女是没多大底气来顶撞镇守城门的兵头的——长亭低着头告诫自己。

蒙拓骑在马上,眸色陡深,下意识地伸手摁剑,却被岳老三猛地一把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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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兵士脑袋还想往车厢里钻,长亭将头埋得更低了,一点一点地半侧着身往里挪,兵士近一寸,长亭退一寸。

胡玉娘手握成拳,浑身都绷得紧紧的,蓄势待发。

长亭低着头却恰好卡在胡玉娘跟前。

长亭一张小脸素白,眼睫耷在净白的肤容上,眼神向下瞅却如秋波无痕,长亭的神情看起来平静且怯懦,而从蒙拓这个角度望过去,却能正好看见小姑娘咬得死死的下颌角和半没在宽袖之中紧捏得青筋暴起的手。

蒙拓手上死死扣住马缰,缰绳翻起的短茬子扎进了满是老茧的手掌心,再慢慢松开。

岳老三已掀袍下马了,几个大跨步走近。

“官爷——”

岳老三笑得很爽快,从袖里再摸出一方磨得光亮可鉴的羊脂玉摆件儿极顺手地塞到了那兵士手中,揽过那兵士的双肩,半侧过身去,神容谄媚地悄声耳语,“等进了城,某给官爷备上几个好雏儿再从商号顺几壶上好的酒酿给您捎带过去...”

那兵士手头一温,再眯着眼掂了掂,意犹未尽地拿眼从上到下再细瞅了厢内几个女人一番,将摆件儿往怀里一揣,眼神横向下一架马车,嘴朝上一努,“那是岳掌柜的如夫人?”

岳老三赶忙先将内厢的幔帐放下来,佝身让开一条道儿来,赔笑道,“正是正是...某带官爷去搜查搜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兵士“哼”一声儿,踱步向后走。

幔帐坠下,将光与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也隔绝在了外面,长亭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面颊上好像贴着一大块脏东西黏糊糊的,像蛇蠕动躯体带了冰凉油腻的粘液一寸一寸地向上爬。

长亭手心发凉,愣了一愣后,抬起手来使劲擦了擦刚才那人指腹摸过的地方,擦了一下又一下,翻来覆去地擦拭。

小长宁靠在长姐怀里,紧紧地揪住长亭的衣襟。

胡玉娘将长亭的手腕扣住,蹙眉轻声道,“都要擦破皮了...没事儿啊...没事儿...”

除了没事,还能说什么呢?

胡玉娘深恨自己的口拙嘴笨,凑过身去,拿从袖里掏了张发白起毛球的帕子出来,笨手笨脚地帮长亭擦了擦脸,声音脆生生地一下一下轻声安抚,“没事啊,脸上没脏...咱落稳之后再找个地儿拿香胰子洗洗,脏的是那兵头儿,不是咱。”

长亭鼻头一酸,险些坠下泪来。

外间叫叫嚷嚷的,牛角号一声吆喝,车队便有“轱辘轱辘”向前走。

青梢也过关了。

车厢里的光由亮渐暗,幽州内城古城墙修筑得极厚,隔了许久,车厢里才慢慢亮了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

将过城门,便惊闻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车队一侧疾驰而过,马蹄带风,风撩车帘,长亭便透过狭小的缝隙隐约看见了那是一纵轻盔红缨的将士,他们策马狂奔得极快,风尘仆仆地好像将外城积下的风霜都带进了古城门中。

红缨插头,高翎覆身,重盔裹头。

和那夜戴横领的兵一模一样的打扮。

中看不中用。

长亭轻轻仰了仰头,探身将幔帐掩得更严实一些,一路纵队全军覆没,至今失联,一路纵队无功而返,周通令派了多少人马出去搜索呢?一城之兵概有以万数计,而搜查的人手只能从心腹将士里选,万中取千数,顶多有近千人分散搜寻,只是戴横的运气着实比别人好,一把就找到了他们,可惜他的好运气在搜索到他们的时候就已经用完了。

周通令现在应该很着急吧。

找不到她们,就交不了差,交不了差,就没有办法宣之于口,没有办法宣之于口,就意味着不可能名正言顺、堂而皇之地鸠占鹊巢...

长亭猛地就有了很隐秘且幸灾乐祸的快意。

马车左拐右拐,渐渐过了人潮熙攘、十分热闹的地方,喧杂人声离远了些,周遭逐渐静下来的时候马车停了,满秀先下车,立在马车旁扶着三个小姑娘下来,胡玉娘很不自在,小声和长亭抱怨,“...抓着人的胳膊,痒死了...我又不是缺胳膊少腿,下个马车还得让人搀...”

长亭挽了挽胡玉娘,下颌一抬,示意胡玉娘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胡玉娘撑着脖子瞅。

这是她们这么十几天头一遭见着这么气派的小院儿,不对,这是她活了这么十几年头回见着...青瓦灰墙,檐角一弯儿连一弯儿搭得轻丝严缝的,她们停在正门前头,一抬头正好能看见红漆匾额上的“李宅”二字,再一佝头两只昂首张口的狮子镇着宅邸,不对,狮子怎么有长须,老鹰?也不对,老鹰怎么可能没翅膀...

胡玉娘一下子思绪就飞了,凑过身问长亭,“那是啥啊?”

长亭看了一眼,正欲小声回答,却听岳番声如洪钟,“貔貅!福顺号要来财,貔貅只吃不吐,是商号贾家聚财的好寓意!”又折过身,指了指街口对门,让胡玉娘瞅,“你瞅,那是啥?”

胡玉娘不识几个字儿,模模糊糊瞅着了个铜板模样的招牌迎着风挂在那店家门口,迟疑道,“银号?”

岳番挺挺背,嘿嘿笑着点头,“没错儿!貔貅的嘴正对着银号,就是意思要把这幽州银号里的钱财都吞进自个儿的肚里,当初为了争这个宅子,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就图个意头吉利!”

大晋的银号泰半都是各州的官家自个儿开的,福顺号敢筑个貔貅石像正对着官家的银号,想要吞官家的钱...

长亭偏头想了想,也是,石猛那个老无赖是做得出来的。

胡玉娘被唬得一愣一愣地连连点头,岳番扬扬马鞭,得意洋洋地耸肩抬头,一个不留神牵扯到了后背的伤,低“嘶”一声,年少得意的丰姿一下子就没了。

有些人生下来就没丰姿绝伦这项天赋。

长亭闷声笑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里头迎出来了人,左一个岳掌柜,右一个表少爷地迎,也有女眷迎了出来,岳老三介绍说是李家夫人,是幽州福顺号管事的妻室,李夫人先同长亭福了个身,口气很模糊却很是上道地恭恭谨谨地唤,“...大姑娘一路辛劳了,备了火锅就等着你们来了!”

长亭颔首回礼,李夫人先领着几位姑娘进了宅邸,男人们就在外院栓马、卸东西。

一进宅邸,朱门一阖上,李夫人的姿态便放得更低了,佝着腰杆侧身指路,语气唯唯诺诺,“...三四天前接到蒙大人的手信,说是几位身份极尊贵的姑娘要来此处下榻,妾身便坐立不安地等着——官家出身的人寻常不和福顺号来往通信的...您知道这世道乱糟糟的,若叫旁人晓得这福顺号的来历...”

“哦!姑娘,您往右拐。”

李夫人拐过长廊,做个了“您先请”的手势,继续言道,“官家这还是头一回和我们搭上话...官家一开始便说了福顺号是最后一条退路...妾身接到手信的时候,当真是惶恐不安了许久啊...”

三四天前?

刨除路途奔波,时间点恰好是她们遇见岳老三一行人时。

在不确定她们究竟是谁的情况下,岳老三就果断送出信通报,而蒙拓也提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所以才没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长亭直身笔挺,不急不缓地与李夫人走在前面,胡玉娘牵着长宁在身后轻声说着话,青梢与满秀跟在最后面,这个排序是李夫人在无形中确定下的,而青梢也一点异议都没有——一路上,只要长亭三人受到的照拂,青梢那处也一定不会被落下,住的上房,穿的衣裳,戴的首饰,青梢有过之而无不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长亭一直对青梢的身份有所猜测,可猜来猜去,每每刚得出结论,总有反驳的点紧跟着出现。

当青梢混迹在岳老三一行人队伍里时,她以为青梢是当家的家眷或是烧火做饭的仆从,可她又看见了青梢生得极好的那双眼睛,原先的猜测被推翻,她又以为青梢是岳老三带到北地的“货”——就像那几推车的药材似的,可青梢又可以与她们坐在一架马车上,受到照顾与保护,这并不是一般的“货物”能够得到的待遇,所以她以为青梢同样是出身较好却家道中落的姑娘。

可这个猜测今日又被推翻了。

岳老三不可能容许李夫人将一个家世好出身好的姑娘家安置在最后一排,与满秀一道走。

长亭将这纷扰的思绪甩至脑后,这并不是她应该关心的问题。

李家受商贾之家的限定,正门的门楣被规制压得极低,且门道极窄,两人并肩已不能通行。可一过二门,视野便豁然开朗了,长廊小巷相交杂,小径长延通幽,有矮树灌木覆雪冒荫,路无雪堆积水,瓦上不染微尘,宅邸是个两进两出的小院儿,在东北角修了后罩楼挡风,李夫人直接将几人领入了后罩楼旁的厢房。

长亭与长宁住东厢,满秀便安置在厢房外的小暖阁里。

胡玉娘住西厢,没再费心给青梢收拾出一间小厢房了,就安置在了这个套间外的小阁屋。

厢房打扫得很干净利落,且在高几上还摆置了一樽双耳瓷瓶,里面插着正怒绽的小朵小朵的粉嫩嫩的梅花,是下了一番功夫收拾的,长亭便笑道致谢,“...劳烦李夫人了,不过落个脚罢了,何必费这样大的心。”

李夫人赶紧摆手,“姑娘折煞妾身了!哪怕住一天半天,睡一个午晌的觉,也得精心准备着啊!昨儿蒙大人先派遣过来的人手特意嘱咐了妾身,得好好拾掇好好伺候,说姑娘规矩重,叫妾身别失了体面...更何况,恐怕您与蒙大人、岳三爷得在这儿住上三五天呢!”

不是歇个脚就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想了想,觉得也是,添置补给、整顿士气、迷惑官府,每一项都需要时间...长亭再低头看了看耷拉着眼靠在她身上困得迷迷糊糊的小长宁,不由叹了叹气,说起来蒙拓也是为了将就她们,姑娘家没吃过苦头,赶紧趁这几天伸直了腿儿,歇上一歇吧。

长亭再给李夫人道了谢后,李夫人便又风风火火地出了厢房呈了臊子面来,直让几个姑娘对付着用完赶紧歇下,歇完了晚上喝汤吃锅子,补一补。

胡玉娘吸吸呼呼吃完面,同长亭嘱咐几句,无非是,“头尽量别沾水,头上的伤还没好呢...”、“阿宁睡相差,要不要赶到我屋子里来睡?给你腾个地方出来好好歇一歇?”、“有事就叫我!”

长亭不耐其烦,将胡玉娘赶了出去。

青梢也袅袅娆娆地告了退,满秀歇在了暖阁里,抱着新缎被面呜咽着哭。

人都走了,内厢一下子静了下来。

长亭把幼妹赶上床去,哄着睡了,再轻手轻脚地打了盆温水,对着铜镜拿胰子洗脸颊,一遍接着一遍地搓,直到脸上红了一大团后才愣愣地看向铜镜停了手。

静下来,强摁下的担忧与惶恐渐渐浮上了水面。

如果...真的是他...她们该怎么办?

就如浮萍落叶一般漂泊在外乡,任由人安顿宰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不,如果她们不回平成,就不能证明她们是平成陆氏的女儿,那她们身上仅存的最后一丝价值都没有了,石家不会答应——尤其是在费尽心力,甚至不惜暴露福顺号这最后一条后路的情形下。

她们姓陆,“陆”字就比她们整个人还要重了。

如果回平成呢?

长亭抬起头来,轻飘飘地看着铜镜中那个神容肃穆的少女,如果她们回到平成,迫于压力,宗族和他都不会不依礼相待,不过是两个不足轻重的小丫头罢了,不会与他争家产更不会对他造成威胁,甚至在他眼里,她们或许根本猜不到想不到陆绰之死的真相。

回去,可能是我为鱼肉,别人为刀俎。

不回去,苟且偷生,苟延残喘,一定会变成别人废弃的棋子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长亭后脑如针锥刀刺般疼了起来。

长亭佝下头,手拨了拨铜盆中的清水,水纹一漾,倒映在水面上的她的脸瞬间就变得支离破碎了。

她突然很想知道如果是蒙拓,他会怎么选。

长亭脑中的蒙拓,如今也没歇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去城门口下帖子,就说定了万花楼的姑娘给兵头儿备着呢,三壶玉湖春也备好了,打理账目事繁且忙,我就不去陪兵头喝酒了,请他自便玩乐好。”

岳老三还记得承诺,将一落座就吩咐下去,吩咐完了一抬头,面对着蒙拓,语气里有埋怨,“...你不是个处事冲动的人,当场拔了刀,心里头是痛快了,可痛快过后呢?局面就变得一团乱麻难以收拾了!那无赖官衔再小,也是幽州官府的人,你一个商贩对着官府的人拔了刀,拘禁事小,官府顺藤摸瓜查下来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蒙拓默不作声。

这是岳老三头一回话放这么重,语气缓和了点儿,“小不忍则乱大谋,阿拓,你素来沉稳踏实,出门在外不要意气用事。”

意气用事?

蒙拓敛首轻扬了嘴角笑了笑,这四个字,他多少年没有被人这么评价过了,意气都是给富人们用的,他用不起。

可他今天着实奇怪,下意识地拔刀,下意识地维护,下意识地...心疼...

他仍旧记得陆家嫡长女随父客居冀州之时,对石闵尚且不假辞色,天之骄女,大抵如此,今日她却忍了下来,手紧紧攥成拳头,后槽牙咬得死死的,她忍了下来,忍住恶心,甚至没有当即将那只脏手打下来。

他很心疼,甚至比看见她手刃戴横的时候,更心疼。

她不应该做这些事情的,她不应该忍这些事情的,她是天之骄女,她应当保持尊贵,清傲昂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将头抬了抬,沉声问岳老三,“定的万花楼?”

岳老三啜了口茶,放松疲倦不堪的身体,闭着眼点头,“没错儿,万花楼,要想做啥就做周到点,别留下把柄。”

蒙拓难得地抽了嘴角再笑了笑,轻声反问岳老三,“你说我意气用事?”

夜幕大降,姑娘们的晚膳是在厢房里用的,青梢、满秀不上桌,便只有长宁、长亭、玉娘三人吃食,长亭瞅了眼鲜菌锅子,里头汤炼得浓白,喷香扑鼻,高堂里煮了鲜菌、高笋、木耳、黄花、豆腐等物,未见肉食,不闻油腥,再看满桌的菜式都是素菜,做得用心极了。

长亭默了默,他真的是一个心很细的人。

用完膳,长亭与玉娘便带着长宁向外院去,说好了要去给岳番行大礼谢恩的,不能说话不作数。

李家没多少家仆,只一个老妪领着几人沿长廊走,没走几步就到了,差不离的厢房,只有岳老三和岳番两个人在,正相对而坐执子博弈,长亭笑着叩了叩门板,岳老三扭过头来,岳番笑嘻嘻地跳起来迎过去,揪了揪长宁的小鬏鬏,嬉皮笑脸,“过来给我行礼啦?”

小长宁仰起脸来,重重点头,“嗯!若不是阿番哥哥,阿宁早就命丧黄泉了!”

岳番“嘿哟”一声回头看向岳老三,“小姑娘还会说‘命丧黄泉’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岳老三乐呵呵地点点头,把黑子往棋盘上一放,抬起头来朗声道,“住得习惯不?要有啥不习惯的,尽管给李夫人说,让她给你们收拾妥当。”

内厢燃着香,点了三五盏小油灯,照得整间屋子处于恍惚光亮之中,岳番再将窗棂大大打开,北地的冬天黑得早,将用完晚膳,天际处如火烧浮云,群魔乱舞,昏亮一大片。

长亭抿嘴笑了笑,手搭在长宁的肩头,“都很妥当,李夫人收拾得很好,很干净。”见有婢子缩手缩脚地候在抱厦里,朝外扬了扬手,轻唤道,“拿个蒲团垫子过来。”

婢子应了声儿后,埋首朝外走。

岳老三却暗自惊了一惊,陆家小姑娘真要行大礼谢恩?

岳番神色吊儿郎当,再揪了揪小长宁的小鬏鬏,满不在乎道,“甭拘着那起子虚礼,只要是妇孺,无论当时是谁在我后头,我都会挡刀。顶天立地男子汉,这点儿伤不算啥大事儿,别叫小阿宁谢过去谢过来的,别让我们小姑娘累得慌了。”岳番蹲了蹲,嬉皮笑脸地拿食指戳了戳小长宁肉嘟嘟的脸,怂恿道,“甭听你阿姐的,明儿我带阿宁到市集上吃好的...”

“不行!”

小姑娘声音清脆斩钉截铁,一道回过头看了看长亭,一道很郑重地再道,“跪天跪地跪亲长恩人,阿番阿兄救命之恩,长宁若不大谢,便是那狼心狗肺之徒,是天地不容的。”

长宁话音将落,那婢子佝头迈小碎步手捧蒲团进来了。

岳番“嘿嘿”两声,颇有些骑虎难下之感,转过头找亲爹拿主意。

岳老三沉吟良久,眼看长亭弯下腰将蒲团放到了长宁的跟前,他在江湖庙堂内外摸爬滚打这么几十年难得踟蹰起来。平成陆氏为天下士之楷模,当真名符其实,教养出的子女皆为人中龙凤,至诚至信。两个小姑娘无士族女骄矜高傲之气,一派风光霁月、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坦率大气心胸,这才是士家的气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那些徒负虚名,时时刻刻摆出一副高高在上姿态的士家子弟,叫个屁气度啊!

他娘的又不是穿得好看点,话说得好听点,粉抹得白点就叫气度!

长宁刚手背点额,正欲佝身跪坐之时,岳老三一个健步把小姑娘捞了起来,小长宁半个身子挂在岳老三手臂上,嗑嗑牙,一脸迷惘得像只白绒绒的兔子。

岳老三拢了拢长宁,笨手笨脚地帮忙理了理衣裳,对着长亭朗声笑起来,“阿宁叫岳番一声哥,岳番豁出条命去挡刀也没啥大不了。真要论起来,明人不说暗话,我当时答应搭你们三个姑娘是存了私心的。走江湖这么些年,我岳老三就像只凤凰,从不居无宝之地,若你从身上挖不出什么东西来,我岳老三没可能出手相援的。陆姑娘性敏且善思,不可能瞅不出来,你若执意要阿宁大谢就是打我岳老三的脸,臊我岳老三的皮了。”

“是存私心,还是有利可图,我不与三爷另论。一码归一码,只一条我陆长亭与幼妹都牢记着,三爷与阿番与我们有救命之情,便够了,做人不应太计较的。”

长亭眉目清浅地轻声道,“一路过来,我、阿宁与阿玉,同三爷是生死之交,家父常言人与人讲究一个机缘巧合,我们碰巧遇见了三爷,碰巧与三爷阿番一路同行...”抿唇笑了笑,“甚至碰巧变成了三爷的拖累,这些时日,我常想如果那日蒙大人并未出现,我们的下场大抵不会太好...饶是如此,三爷也没曾说将我与阿宁交出去。这份恩德,纵使掺杂着三爷的私心与打量,我与阿宁都不得不感怀。”

小姑娘娓娓道来,声音和着油灯昏黄的光亮,如碧水横波,极缓极平,也极真诚。

她可以耍手段,可以动心机,可以开了话头引导着岳老三往她想要的地方讲。

可这些她不想用。

人与人论交,是你对我好,我便对你好,拿真心换真心,你要勾心斗角,那别人自然也对你做表面功夫。

一路向冀州去石家,她如身陷龙潭虎穴,与人交好总比距离生疏来得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岳老三此人虽是浸淫江湖已久的老道,可极奇怪的是,在周身江湖豪气的遮掩下有一颗极为缜密且细致的心,他的出手相救都是有条件的,不救无用之人,不救怯懦之人,不救不自救之人,这是在艰难世道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教训,可一旦搭了把手,他便会奋力搏下去——就像明知不敌戴横,却仍然叫岳番带队先逃,自己留下来殿后。

人真的很奇妙,岳老三既有通身眼毒口辣老江湖的味道,却又留存着最执拗的英雄情怀与扶弱之心,这两者是相冲的,一个是趋利避害,一个却是舍身取义。

长亭叹了一声,偏过头再道,“其实三爷并做不出唯利是图的模样来,平白做出势力疏离的姿态来,反倒叫人一眼瞧出了死撑着的外强中干来。”

岳老三未答话,默了许久,微佝下腰来将棋盘上的棋子往下一刨,一抬头做了个请的手势,露出一口白牙笑,胡须一翘一翘地,“我说陆姑娘性敏善思,果真没说错!若无事,和我手谈一局可好?就算成谢礼了!”

长亭看了岳老三一眼,也渐渐展了笑。

岳番微不可见地长吁一口气儿,当下嚷起来,“我爹是臭棋篓子!还喜欢悔棋!你可千万甭松口,这有了一回就有了二回三回!”

岳老三脸涨得通红,一个黑子给坑爹的儿子砸过去。

长亭一边落座儿一边笑,再四周看了看,突然想起来,“怎没见着蒙大人?”

岳老三执子先走,隔了一会儿才道,“哦...他出去有事儿了...”

不明说,长亭知趣地不再问,埋头落子下棋,岳番与长宁在一边儿絮絮叨叨地告诉胡玉娘这黑白围棋是怎么个意思,下到一半儿,长亭才明白岳番口中的臭棋篓子是个什么水平...

这哪儿是臭棋篓子啊,这摆明了是耍无赖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不行!我不下这处!”

“等等!我上一步下错了,陆姑娘等我想一想!”

“哎哟...哎哟...我还能再悔一步吗?”

看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为了悔步棋撒泼卖踹,威逼利诱,无赖到底岿然不动,无所不用其极,长亭也是默得没话说了。

内厢如破冰化雨,热热闹闹。

而在几百里之外的万花楼也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世道落了下风,做皮肉生意的逾渐多了起来,来往恩客喝得醉醺醺地揪着红颜佳人的皮肉朗声调笑,大红灯笼高挂起,穿红过绿,一派纸醉金迷。

“官爷...您下回还来瞧奴家吗?夜也不过,觉也不睡,急急慌慌地就要回家去...奴家这小心肝儿疼得快淌出血了呢...”

女人靠在白日镇守城门那兵头身上,扭来扭去蹭着火儿,妖妖娆娆地不让走。

兵头喝得上了脑,手向那女人襟口里一摸,女人皮肉滑得像温水似的,嘿嘿笑起来,“明儿再来找你!家里头...”打了个酒嗝儿,一脸潮红地往黑处一指,“家里头养着只母老虎...我要不回去...她能来把这万花楼给掀喽...”

女人糯言糯语地不让走,那兵头磨磨蹭蹭地也想留,隔了许久,兵头再打了个长嗝儿,东倒西歪地一撒手总算是离了温柔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小巷口黑黢黢的,兵头眯着眼睛扶着墙壁向前走。

“咚”

靡声软语渐远,静悄悄的巷子里传来回声。

兵头瘪瘪嘴,眯着眼睛佝头看,哦...原来是踢到石子儿了...兵头摇头晃脑笑起来,扶在灰墙壁上将一抬头,眼前寒光一闪而过,他被利器猛然刺穿,不由得一声闷哼,浑身朝前一倾。

“啪——”

兵头的脸从上直坠而下,瞪圆了眼睛砸在了泥泞的地上。

再过片刻,有一个身形颀长的暗影从黑暗之中走出,话从风中穿过,瞬时便消弭在盛冬凛冽的夜空中。

“罪不至死,留你狗命。”

梆子声儿一下接一下地过,岳老三兴致正浓,不许长亭走,长亭瞅了瞅自个儿赢下来的这一大堆银馃子,说实在的,其实没啥可得意的,她挑岳老三就像一个绝世武者干翻一个还没学会走路只晓得哇哇大哭的孩童,颇有些胜之不武的意味...

蒙拓一边佝头拭手,一边举步进了门大敞开的厢房,当即目瞪口呆了。

这个时候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天都全黑了...

打更的都出来了...

为何陆家两个姑娘外加一个胡玉娘还在他们的内厢里!

岳老三还在扯开嗓门耍赖,蒙拓侧身立在门楣处蹙着眉头轻咳两声,里间瞬时静了下来,长亭扭过头一瞅,却见蒙拓半明半暗地立于光中,又将头扭了回来,拢了拢跟前的银馃子全数交给了岳番,笑吟吟地起身告辞,“...就当我们的饭钱!”

蒙拓一回来,岳老三也不留了,让岳番去送,

长亭与玉娘牵着小长宁往出走,正好与蒙拓侧身而过。

长亭容色一僵,当下猛一扭头看向蒙拓,而蒙拓却目不斜视往里行。

一出厢房,小长宁蹙着眉头小声问,“...什么味儿啊...难闻死了...”

长亭抿抿嘴,轻声回之。

“血腥味儿,是血腥味。”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六十八章谢

长亭从未意识到冬天会这样冷。

初霁未久的天气夜来又另刮起了一番大雪,本就很凉的天儿越发地冻人了,风一吹,凉气儿哆哆嗦嗦地透进了骨子里,再一刮,脸上的皮肉都快被大块大块地剜出来了似的。

从烧得很暖和的厢房里走到寒风凛冽的长廊里,小长宁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仰起小脸来,低声嘟囔,“建康的冬天可没这么磨人...”

满秀笑起来,“二姑娘没受过冻吧?这还有几天才到三九呢,三九四九冻死老狗,那才是顶凉的时候。”

“没错儿!等真进了三九天儿,林子的小木屋都不敢住,就怕到了第二天,木门遭雪给封住了。”胡玉娘将手揣进袖兜里,长舒一口气儿,很有些喟叹,“在林子只用两餐饭,起个大早,干完活儿才有热汤喝...人还是得吃早饭,吃食一下肚,好像整个人都暖起来了,走在外头也不那么容易冷,满足!”

一大早,李家的婢子就送了早膳过来,熬得极浓的豆汁儿、皮薄馅沙的红豆包,再有几样拼盘小菜,不算太丰盛,可大家伙都吃得舒心极了,满秀嘴上停不住,手头捏着红豆沙包儿险些哭出来,连声赞颂岳老三的大恩大德,再表扬了自个儿摁手印时的当机立断。

“明儿,应当还有红豆包儿吧?不能给咱撤了吧?”

满秀试探着问,不无可惜地垂足顿胸,“早知道今儿早就偷偷揣几个,明儿还能接着吃。”

胡玉娘大声笑起来。

她们在屋里规规矩矩做女红待了整一天,临到日暮出了厢房,都还死死记得早晨饭桌上热腾腾的豆沙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想起来便笑,笑着笑着心里头就有些五味杂陈,一抬眸,却见廊间外的四下侵虐的鹅毛大雪,不过建康的冬天确实没这样冷过,淮河不受冰封,连雪从来都没过脚踝,陆宅长廊间还会放上一列木石栅栏,里面搁雨花石再种上几丛叫不出名字的花草...

京都建康在南,大概是越往北走就越凉吧。

哦...

其实也有可能这么凉,只是她们不知道罢了。天儿若不好,冷了热了的,家里头的长辈都会交待下去,是不能让姑娘们出门的。

长亭微敛眸,笑一笑,低头帮小长宁的衣襟口向里紧拢了拢。

“等到了平成,在更北边儿,天儿会更凉,咱们得习惯。”

长亭话音刚落,却见满秀浑身一僵,很恭谨地朝前方拙手拙脚地福身,语气一下子绷得紧紧的,“奴...奴家给蒙少爷行...行礼..”

长亭扭过头去却见蒙拓负手背身立于三丈之外,轻颔首致意,笑了一笑,“您也过来啊?”

话刚出口,就悔了,岳老三差人来请说三掌柜的闺女最好出个门子逛一逛,旁人才不好起疑心。可几个姑娘都生得好,长亭有把握周通令与他的人马都没瞧见过她与阿宁的长相,可若是落在有心人眼里,秉持着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心态,她们白天出去就有些太打眼了——更何况,福顺号的三掌柜操着一口北方腔调,要知道北地出身的姑娘家可没出门带帷帽的习惯。

几厢思量,还是决定了等天入了暮,出去晃荡一圈儿,叫那些鬼鬼祟祟盯梢的有个交代。

更何况,岳老三含糊其辞地说也要有要事儿需出门一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要出门,蒙拓自然会跟着。

蒙拓目色沉默地往这处扫了扫,也没回答长亭那句蠢话,也没回礼致意,低了头便径直向正院走去。

光晓得留个背影,您老好歹也留句话啊,这怎么也是礼数吧...

长亭愣了一愣,胡玉娘在旁边撇撇嘴,“原以为岳番就够讨人厌了,哪晓得一山更比一山高,来了个个性更奇怪的。”

长亭笑起来,胡玉娘每次说话都能让人心绪变得好转。

“走吧,该等急了。”

长亭牵起长宁往正堂院落走,胡玉娘东走西顾地跟在后面,满秀战战兢兢地敛了敛裙裾赶紧跟上去。

果不其然,就等她们了,牵了架马车出来,岳番背还没好,如今也不需绷颜面了,就在马车前头的坐处放了个软垫儿,就让岳番靠着车厢坐——这总比在马上一颠儿一颠儿地来得舒服吧。

胡玉娘和岳番是猫狗冤家,隔了块儿帘布凑一起,那火硝味儿都挡不住。

一来一往,针尖对麦芒的谁都不认输,从天上有几颗星到地上的石狮子是公是母,犟嘴犟得个不可开交,可长亭明显能觉出岳番在让着玉娘——就胡玉娘那口舌,往前就没和岳番打下过一个回合来。

“那你说为啥宅邸前头要拿一公一母的石狮子守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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