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娇

第74章 夜话(1 / 2)

('\t\t\t第七十四章夜话

长亭默了默,微抬起头来。

却见夜中寂静,少年眸色沉默,双颊之上却隐见酡红,神容与往常无异,可眼神却与平时不一样,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平时像一头伺机而动的野狼,可现在目光映得深深的,有些像暗河里静止波动的活水。

他醉了?

有的人好像是沾酒便倒,可蒙拓....

他明明一看就是那种千杯不倒的硬汉啊。

长亭笑起来,再看了看蒙拓攥在手中皱巴巴的那张卖身契。

明日就要进冀州了,反而将满秀的卖身契给了她,她好用?是指手上握着满秀的卖身契,总算是能掌住满秀几分忠心吗?蒙拓希望满秀对自己忠心,那就一定意味着满秀不会对石家忠心,他,算不算吃里扒外?

火光摇曳,撒欢的汉子们还没有歇下的意思,他们在不成调地唱着冀州的民歌儿,男人的声音由近及远,好似渐渐飘渺不见。

长亭并没有伸手去接,反而想了想,半侧过身去一手拿瓷碗一手倒了一碗温水,笑着递给蒙拓,“喏,不能喝酒就不喝啊,做什么逞强啊。”

蒙拓将卖身契往地上一放,很乖顺地接过瓷碗,仰起头来一饮而尽,再将碗还给长亭,长亭便顺势又倒了一碗过去,蒙拓仍旧很乖顺地喝了,暖水下肚,腹间火辣辣的酒劲儿缓和了许多,蒙拓眯了眯眼,隔了许久才呼出一口白气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没说话了,长亭也没说话了,几个人都并排坐着。

之后,岳番拖着胡玉娘一道过去唱歌儿热闹。

只他们俩了,静静地坐了许久,蒙拓轻咳了一声,长亭便侧过头去看他。

“卖身契,你收着。”蒙拓酒还冲在后脑,可话却说得很利索了,“如今情况错综复杂,谁有什么心思,你不可能一眼看透。胡姑娘与你和阿宁是生死之交,自然可以托付,可胡姑娘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了。而满秀...”

“阿玉不是我和阿宁的仆从。”

所以不能拿来和满秀相提并论。

长亭毫不犹豫地打断了蒙拓后话。

蒙拓顿了顿,点点头,“我词不达意,你莫怪。”

长亭轻颔首,细声细气道,“...没怪。”

蒙拓仰了仰下颌,喉头一动,酒劲儿还在向上冲,蒙拓晃了晃头,接着向下说,“姨夫行事做人并非是被框在教条道德里的,想来陆公应当与你说过,姨夫会做出什么来,我都猜不到。石闵年逾二十,却尚未妻室,之前定过两门亲事,是庾氏长房的姑娘,庚帖聘嫁都过了,可那姑娘过门的路上病死了。之后又定了门婚事,小定还没下,那家的姑娘也过身了,石闵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之后姨夫不许旁人再议论石闵的婚事,听见一次杖责一次,渐渐的这些事都瞒了下来。”

长亭听得心惊肉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知道石猛胆子大,可没想到石猛的胆子大到了这个程度!

石闵这样的状况,他竟然还敢打陆家姑娘的主意!

那时陆绰还在啊!

长亭抿了抿嘴,看向蒙拓,轻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也知道你们的目的并不是这个。”

并不是打她的主意,至少不是站在石闵的立场打她的主意。

蒙拓扭过头,深看了长亭一眼,看着看着便唇角一勾无声地笑了,再自顾自地将头转过来,佝腰拾起一块儿木头柴禾再一把扔进火堆里,继续说道,“每个人都各怀目的,我们的目的是希望陆家和你能助二哥一臂之力。”

“二哥?”

长亭应和道。

蒙拓点点头,“姨夫次子,石阔,与石闵一母同胞,一直偏安冀南。陆公辞别冀州之后,我便被遣至冀南任副官,岳老三也是二哥的人,遇见你们当天夜里便遣人送信至冀南,信中语焉不详,只说了怕是三个士族落了难的小姑娘,故而二哥派遣我领兵来幽州界内接应。”话头一顿,说辞便有些含糊起来,“原本的打算是我将你们送往冀州,而岳老三继续北上,可一看来人,竟然是你与阿宁...”

长亭心下一落定。

她的猜测并没有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约是饮了酒,蒙拓说这样长的一段话中间都没有停顿,很坦白。

甚至很男人,说起石阔偏安冀南时,只陈述,并未评论石猛此举。

长亭抿嘴一笑,唇瓣轻启,“如今我尚且自身难保,又如何去助旁人一臂之力?只希望石大人不要因做了亏本生意而恼羞成怒。”

并没说明是哪个石大人,长亭掩了掩眼眸,遮挡住神色,轻声出言,语气中带着很细微的嘲讽,“更何况,兄弟阋墙的事情,外人也管不了。”

因为外人管不了,所以才要把外人变成内人。

蒙拓心头突然浮起这个念头。

瞬时两个人又闷下来了,夜里的天儿凉得不行,平谷的火堆却烧得极旺,长亭仰了仰头,天际灰蒙蒙的一片,瞅不见一点星光,长亭长舒了一口气,扭头看向蒙拓,抿嘴一笑再启声出言,“你知道吗?离开冀州的时候,阿宁很舍不得,偷偷问我,还能再见到阿宣和你们了吗?还能再到冀州来了吗?我当时很笃定,我说不会了,我们一定不会再来了,我们的命运不会再让我们到冀州这个地方了,不会再让我们看见石家的种种人选了。”

长亭双臂一伸,做了一个拥城入怀的动作,回眸一笑,声量提高,“可是你看,我们又来了。”

“管不了,就不要管了。”

蒙拓沉声出言,感觉满脑子的酒劲儿都退了,“别人的寄望,就叫他们继续心里头想。别人的目的,就让他们继续奢望。别人的想法,始终都是别人的。”

蒙拓缓缓抬头,看向长亭,一字一顿道,“都不是你的。陆公绝不希望看到你亦步亦趋地照着别人所期望的路一步一步走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手臂微僵。

他在回答,刚才她那句管不了。

长亭埋了埋头,鼻头陡起酸涩,她突然觉得很委屈。

蒙拓身形向前一倾,探身拾起展开摊在地上的那张旧纸,再次伸手递给长亭,“二哥不是姨夫,也不是石闵,以他的个性,一定不会依靠女人上位。岳老三怎么想,姨夫怎么想,石闵怎么想,都不重要,都不足以影响大局,重要的你怎么...”

“你呢?”

长亭热气上脑,轻声问道。

你怎么想的呢?

说实话,长亭也不明白她究竟想问什么,想听到什么答案,可话就这样冲口而出。

蒙拓微怔,默了一默,才道,“我怎么想的,也不重要。”

歌儿还在唱,汉子们这些天憋在胸口的那一口气漾在火光之中,虽不成调,可是徒惹情怀。

长亭“哦”了一声,再埋头看了眼蒙拓手上的那张卖身契,笑着接了过来,抬起头来轻道,“我怎么想的,其实也不足挂齿。这个世间是拳头大的人怎么想的才重要,连重华殿里的小皇帝的想法都要被丞相秦相雍左右,何况我们。你知道,我已经没有后盾了,如果我不想照着别人设定下的路走,我只有玉石俱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必须回到陆家,她才有价值,就像一块还没打磨切割开的原石,只有切开了能看见里头的翠了,才能称得上价值连城。所以她并不是很担心石家会贸贸然将一块璞玉砸碎。

可如果石家有人看不清形势,执意用强...

世间总有比活下去,更要紧的东西。

长亭微顿,再道,“而我并不惧怕玉石俱焚。”

夜空浩渺,却一夜无眠。

蒙拓也记不得他究竟是怎么应的了。

只记得好像渐渐消退的酒劲,在听见陆家长女的那句话后,又重新冲上了后脑,然后原本就被烈酒搅得像浆糊的脑子变得一片混沌了,他现在总算是明白那些莽夫喝了几口猫尿就开始得意忘形了,他昨儿糊涂得也没好到哪处去,卖身契是一直想给她的,可不能是他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啊...

他究竟说了什么来着?

“有人会护着你的”,还是,“我会护着你的”?

他娘的究竟是怎么回答的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再一阵红,心里头骂了声粗。

“阿拓哥!”

岳番撒着欢儿策马前行,抬手一拍蒙拓后背,扯开笑,“听说您昨儿个喝酒了?”

蒙拓“唰”地一下,热血上脑,抿了抿嘴,双腿紧夹马腹,手上一提马缰,轻飘飘地落下句话来,“滚。”

岳番憋不住了,哈哈笑起来,再高扬马鞭起身追上,“哈哈哈哈!爷早告诉过您,甭喝酒甭喝酒,您说您,就一杯倒的货色,昨儿还想充英雄,爹倒了一海碗,您老可好,一海碗仰头全喝了!”话风一转,笑嘻嘻地问,“昨儿唱歌没?”

蒙拓脸色发青。

他奶奶的,他昨儿晚上最后还在陆姑娘跟前唱了首歌儿?

“我,唱,了,吗?”

蒙拓转过头,面无表情地问道,语气却是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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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猜你唱没唱?”

岳番手腕将马缰一缠紧,朗声笑开,策马狂奔向前。

蒙拓面目铁青,一扬马鞭紧随追上。

马儿一边朝前奔,岳番将马缰颤在手臂上紧紧地回头高声朗笑道,“我远远看着觉着你是唱了的!要没唱。陆姑娘与阿玉作甚捂着脸跑开!”

蒙拓的枣红马脚下一趔趄,蒙拓脸上又青又红又白,凑齐了一道彩虹。

冀州山南水北,南北山水沟通间隔,纵地域复员辽阔,其间划分明确亦各有分工,冀南多山采矿出盐井,冀北地平开通集市,与南北来往之人互通有无,因其力之异,故南北地位无形中也分出了上下——冀南多为下里巴人,脸朝黄土背朝天地整日整日地做工,而冀北却来往多为绫罗锦绣之人。

人分出了贵贱,地方自然也有了高低之分。

比如,冀州首府弈城就设在冀北。

比如,石家上上下下都久安弈城。

再比如,只有石家二少,石阔,被差遣到冀南打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石猛啊,一颗心长得未免也太偏了吧。

不过也好,事有长短,指有粗细,布有薄厚,只要有短板,只要有能趁虚而入的地方,就极有可能在两方之间斡旋抽离,甚至能借此到达自己所期望的目的。

长亭若有所思地握了握茶盏,心里头却兀地一下子想起了昨夜蒙拓说的那句话,脸上一僵再一热,脑子里竟放了空。

他应该是醉了,而且醉得不清,什么话也敢往外说,殊不知君子一诺当千金之重,他说出来的话没法兑现怎么办?不能做到怎么办?他不推波助澜就算好的,如果对诺言食言了怎么办?

醉酒的话,不一定是出自真心,可清醒时的诺言就一定能做到吗?

长亭埋了埋头,不由暗自怨怪蒙拓孟浪,做不到就不要开口啊。

比起放任自流,更可恶的事情是,让人好不容易有了希望与依靠,而最终落空。

列队越走越急,长亭想怕是要到了,给小长宁梳了头发,手脚麻利地挽了两个小团一左一右在额后,再给自个儿对着匕首面儿梳了头发,衣裳还是原先在幽州岳老三吩咐人备下的那件,沾了尘土,因没衣裳换洗,长亭只好拿温水一点一点地擦干净。

胡玉娘很有些忐忑,看了长亭一眼,“...阿娇,我头一次见这么大的官儿,我,我该怎么弄?”

长亭擦完长宁的大氅,拧干帕子又接过胡玉娘的外裳,埋下头擦,“别慌别慌,冀州刺史祖上同你一样,是靠林子里的东西生活,都是人,没什么好慌的。只是要少说话,多看多听,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踏踏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话音还没落,外头便传来了一阵整齐划一的马蹄声。

车队应声停下。

没一会儿便有人来敲长亭的车窗板,两长一短,并不是熟悉的叩窗板的声音,长亭并没立即揭开幔帐,只听蒙拓沉声缓语道,“劳烦陆姑娘下车片刻。”

长亭这才掀了车帐,便一眼瞅见了一个极为面生的小兵头手里头捧了一只蒙着青布的朱漆红木托盘站在车辕侧。

长亭看向一旁高挺于马上的蒙拓。

蒙拓应声道,“...是冀州出来的兵,奉了刺史大人的谕令,特意前来拜会陆姑娘。”

拜会?

马上要进城了,何来拜会?

长亭再望向那面生的小兵头,半撩起幔帐,轻颔首致意,温声道,“好了,现在你也拜会到了。刺史大人的情意,某心领了。”

说完便欲回身撤下幔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姑娘!”

那小兵头赶忙唤道。

长亭手上动作一顿,再静静地看向他。

那小兵头仰着脸,伸手朝前送了送那红木托盘,趁长亭还露了个脸听他讲,赶紧快声快语操着一口不甚熟练的官话道,“俺,不对,末将带了礼物件儿来拜会陆姑娘!请陆姑娘赏个脸瞅一瞅,给刺史大人一个面子!”

长亭眼神移向那极长极宽的托盘,说实话,一个人拿这么宽的托盘很有些吃力,何况里头装着的物件儿怕也不轻。

长亭再看向蒙拓,蒙拓却将眼神有些不自在地移开,沉声吩咐那人,“你还指望着陆姑娘下车亲来揭开吗?”

小兵头连声惶恐道,“不敢不敢!”,边说边单手艰难地将蒙在托盘上的那层青布揭开,埋着脑袋毕恭毕敬地再将托盘向前送了送,浑身哆哆嗦嗦,“...陆姑娘请过目。城头不光是二爷在迎,大人与大爷也在,冀州城有头有脸的大户世家也聚在城墙脚跟下迎您与二姑娘...路上豺狼虎豹啥都有,陆姑娘怕是没那个机会换洗衣裳...还烦请陆姑娘在进城前换上,也算是给冀州上上下下的世家大户们一个脸面。”

青布一揭,众人皆倒吸一口气。

长亭目光胶在托盘上摆在最上层的,叠得整整齐齐,领口朝上的那件左襟外袍。

平心而论,这件袍子很好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绛桃镶水纹宽边,襟口、袖口皆以做工繁复的蹙金丝细线镶成,左幅绣红梅繁枝,喜鹊闹春,有些许绣工延续至右幅,整件袍子用色考究且跳脱,绛桃红至绛红至大红,每一层的颜色都晕染渐近得十足自然,且绣工精细大胆,既有江南小调之观感,又显北地大气之气节。

长亭抬起眸子来,轻声发问,“是刺史大人让你送过来的?”

那兵头埋头咬牙,狠点了头,“是!还请陆姑娘换上,聚了太多人,风尘仆仆地衣衫不洁,很失礼!”

长亭气得心尖尖都在发颤。

当她是什么?

战利品?炫耀品?瓮中之鳖?势在必得的猎物?

所以才会用这种衣裳来在冀州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家面前宣告占有权?

这种花枝招展且用色出挑的衣裳!?

这种衣裳,一个在经历了阖家倾覆还未满一月的小姑娘,能穿吗?能穿得安心!?

长亭静了静,抬起头看向那小兵头,一字一顿,“如果,我不穿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那小兵头浑身一抖,不可置信地抬了抬头再飞快地望向蒙拓,却见蒙拓并未有出言相帮的意思,心里头啐了一口胡狗,回过神来便更恭敬地将托盘递得更近,险些抵到了半坐在车辕上长亭的下巴。

“还请陆姑娘,莫要让末将为难啊。”

兵头说得很诚真意切。

气氛却僵了下来,没人说话也没有人再动。

长亭紧紧抿住嘴角,手攥成拳头,眼神看向埋了几多层积雪的地面,心里头在默算——该怎么掀盘子,才能让这盘衣裳落到那堆积了水的雪上,才能比较合理。

岳番死攥住缰绳,正欲上前止住,胳膊却被后人一把拉住。

蒙拓轻提马缰,越众而出。

枣红马摇头晃脑地从鼻子里呼出几口白气儿,马蹄上下踟蹰一番,向前连迈几步。

马儿凑得太近了,呼出的白气喷在那兵头露出外面的颈脖上,兵头还没来得及怒斥一声,这厢他的后背被那枣红马前蹄猛地朝前一踹,那厢他手上恭恭敬敬捧着的托盘“哐当”一声,衣裳便正好落在了融成积水的雪堆上!

其间动作不过耗时片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那枣红马前蹄一扬,再一落地,动作快得长亭眼睛都没有看清楚!

“妈的!”

兵头赶紧去捧沾满雪水的外袍,很艰辛地蹲在地上边爆粗边搓揉着企图擦拭掉,这沾了泥壤的脏水哪是那么容易就擦干净的啊,兵头盯着那一团灰糊糊的水渍,回过头去冲仍静待马上的蒙拓大喝一声,“知道这谁送过来的衣裳吗!不怕回去吃排头啊!你个胡狗...”

“狗”字儿那音还没出来。

蒙拓神情一凛,眯了眼睛瞅那人,“你想说什么?”

三九天凉,这魔王的语气更凉。

兵头想起来这魔王最厌恶谁叫他“胡狗”,听见一次就拿马鞭抽那人一次,直至抽到永远连提都不敢再提这两个字儿,抽得人血泪横流,这不要命可一下一下全都避开要害处抽,全抽在软肋、肩下、腰上这些比要人命要疼的地儿!

兵头肩头赶紧往里一缩,“没...没啥...”

“滚!”

蒙拓高挥马鞭再猛地落下“啪”的一声重重打在雪地上,雪粒儿顿时四下飞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兵头浑身一激灵,再往后一缩,赶忙三下五除二地将外袍衣裳收在托盘里,屁滚尿流地起身就跑,跑了两步像是想起啥来,转过身高喊道,“别他妈神气!等回去有你他娘的受的!”

“啪!”

蒙拓高扬马鞭再一次地重重落下!

那兵头赶紧打横抱着托盘和拖拖拉拉的外袍衣裳,四下招呼着人赶忙上马跑得更快了!

长亭沉默而平静地看着这场闹剧,一抬头却看见蒙拓折身驾马而离的背影。

她轻轻撒手将幔帐放下,背靠在软枕上,头埋得低低的。

胡玉娘轻声问,“怎么了?”

长亭轻轻摇了摇头,“没怎么。”

话还没落地,嘴角便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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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城南,静默庄重。

城门大开,吹西南风,带来了西边粗粝的风沙与凝重的干气。

古城门之内支起仪仗、高盖以及松竹搭成的木棚子,木棚延绵近半里,青油布覆帐,烧红螺炭,很一番富贵的气派。

石家人自然居首,石猛袖手仰坐于轿辇上,看天地间白茫茫的落雪,难得一声大叹,半侧过头看向神容很肃穆的庾氏,“也不知道陆绰临走时,想到过这两个小闺女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没。”没等庾氏答话,便自顾自地接着道,“多半没想过。陆绰那个士族老爷该有多傲啊,要他知道他的闺女落到我这大老粗手里头,八成要从地里头气得跳出来。”

庾氏横了石猛一眼,再看向城门大开之外的场景,婉和柔声道,“要陆公真能从地里跳出来,阿娇与阿宁会欢喜死了。可惜你再气他,也没这个可能了。”顿了一顿,缓了口气,“人死不能复生,你气不顺都好几天了,莫要郁郁寡欢了。”

石猛手向椅背上一搭,紧抿嘴角,没吭声。

他敬重陆绰,不以平成陆氏的威势,不以陆绰的身份,不以陆绰三公三孤的地位。

就因为他这个人。

陆绰这个人就已经很值得人敬重了。

可惜啊,天妒英才,胡人铁蹄将要踏进大晋大好河山里,如陆绰一般操行高洁之士已然不多。时局要大乱,谁来平定山河,庇佑百姓?他是大老粗,行军打仗,拼命拼刀子,他行,他顶上。治国安邦这档子事儿,他还没摸熟练,就指着要拜陆绰为相共商大计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如今陆绰惨死,他奶奶的指望谁去!?

谢家那个只会画花鸟的谢如竖?还是他娘的陆家那个陆纷!?还是小皇帝身边那个满肚子坏水奸油的秦相雍!?

他娘的他都看不上啊!

“别想了。”庾氏再瞅了瞅城门外,轻推了推石猛,“人来了。”

有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自皓雪之中而来,似从天际线中走来,从灰影小点逐渐放大。

石猛一个猛扎站起了身,动静有点大,众人皆探首朝前来看,庾氏又伸手一推。石猛略感不自在,清咳两声,伸手理了理襟口,再镇定地又坐了下来。

马队越走越近,驾枣红大马的蒙拓一马当先,高挺沉默,其后二人并排而行,便是岳老三与岳番,之后再跟数十名布衣打扮的兵卒,两架马车行至最后。

“...好桃儿被那小子摘了,二弟做了笔亏本买卖。”

石闵凑过身,语焉不详地悄声在石阔耳畔边轻言。

石猛次子,石家二爷石阔,较长兄次两载,如今不过十九年华,他与石猛不像,像极了庾氏,宽背蜂腰,英眉入鬓,唇红齿白,且眉目清浅如画中仕人,执盏安坐于长兄石闵之侧,如关公旁静坐诸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石阔笑起来,看了眼石闵,亦悄声回之,“市集之上,有一老叟以五文的高价埋下一颗鸡蛋,又有一老妪以五文的价格又买了一颗鸡蛋,老妪却笑话老叟,‘汝看那三文成交之人,汝这买卖做得亏了’,然众人哄笑。敢问大哥,缘何市集众人皆哄笑那妪?”

“自然是因为五十步笑一百步的缘故啊!”

石闵哈哈大笑起来,“叟和妪都是花了五文钱买的,比起人家花三文钱,都亏了。那老妪还有脸笑话那老叟...”

笑着笑着便发觉了不对头,脸色一横,怒喝一句,“你丫啥意思!”

“闭嘴!”

石猛高声怒斥,扭头看向石阔,“言语上设个套儿给长兄钻,算什么好汉!”再瞪石闵,恨铁不成钢,“我以前咋就没发现你这么蠢呢,脑子简直就像少了那么一块儿,蠢得连这么明显的意思他娘的都没听出来!”再转过头告诉庾氏,“明儿个回去把郑先生给辞了,上这么几十天的学都没长进,他娘的铁定是老师不认真教。”

庾氏再横石猛一眼。

长子有勇无谋,次子倒是很有心思,都是从自己肚皮里钻出来的,她因次子形容性情自然偏疼,她都无法做到一视同仁,又何况石猛?可她不得不承认,石猛从一开始就确定长子地位的方式是极其正确的,长幼尊卑乃立家之本,她不是不知道次子石阔更敏锐更聪明,可如果越过长子捧次子,长子石闵又该如何自处?

与其摇摆不定,反倒叫人生出了不该生的期望,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确定笃定,长此以往,人啊,总能找到自己位置。

士家里,只有嫡长子值钱,庶子、次子再出挑,可以着意教养以达成辅佐宗族兴旺的目的——可说一千道一万,是绝对不可能代替嫡长子的地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嫡长子就象征着宗族的香火与血脉传承,此观念根深蒂固,大晋从上至下,无一不笃定坚持。

庾氏转过身再深看了一眼,正向父亲恭谨埋首应是的次子石阔,不由暗自叹了一口气,这都是命,谁长谁幼,谁尊谁卑都是命,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石猛半身向庾氏旁侧了侧,想了想,着意安慰,“你别忧你别忧!只是两兄弟争嘴而已!他们——”

“行了。”庾氏温声打断,先行起身向前踏了一步,小巧下颌轻抬,婉声道,“他们进城了。”

石猛紧跟其后,并立于庾氏身畔。

木棚中的众人眼见石家人皆起身相迎,便也接二连三地起了身,探头向外瞅去——这还是他们头一回见着身份这样尊贵的士族,刺史大人两日前公开大晋顶级士族平成陆氏的两个嫡出女将至冀州,众人都可上缴三百两银子以作修棚观礼的费用。

说是众人,可拿到花笺的也不过十来户人家罢了,倒不怕人嫌贵不来,这论公论私都得到。

论公这是在刺史大人跟前露面的好时机,论私谁不想来瞅一瞅怕是一辈子也见不到的贵人啊!?

嗯,所以虽然隔得远瞅得不是特清楚,但好歹也不算吃亏!

人多嘴杂,不过两日,这一举城相迎的盛举便在冀州界内传开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隔得老远的人,眯着眼睛模模糊糊看见马上的三个男人率先翻身下了马半跪于地行过军礼,紧跟着先头马车上有一个着青衣半身裙的小姑娘跳下马车,众人正想出口喟叹却见那青衣姑娘立在马车旁伸手扶下了一个着靛蓝深袄高襦裙,头戴帷帽的小姑娘,那小姑娘走路讲究,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说道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儿,就是好看,就算脸被帷帽遮住,这幅身段也好看。之后再被扶出来的那位身量更小一点儿的小姑娘走路也好看,脚踢在裙摆上,连裙摆上的花边儿动都不动!

众人咂咂嘴。

这三百两银子,花得值了!

长亭的眼神被帷帽掩住,这顶帷帽是要到城池的时候,蒙拓塞到车厢里来的,路看得清,石猛与庾氏的脸也看得很清楚,庾氏的手搭在她的胳膊上,语声和缓地说着些什么。

声音嗡嗡嗡的,她想多半都是“万万没想到”,“十分遗憾”,“节哀顺变”之类的词儿吧。

要说贴心话,自然没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

庾氏将石闵与石阔叫出来,语气放得很稳地同长亭再道,“..阿闵你见过。阿阔是次子,上回没见到。三子阿闯未来,不过阿宣闹着来了,昨夜水土不服正发着热,我便叫她歇在小苑了。”

长亭回了神,轻颔首,侧身向庾氏身后两子再行过礼。

透过帷帽青纱,长亭模糊看到了蒙拓口中的“二哥”,岳老三口中的“爷”是个什么模样了。说实在话,长相是蛮平常的那种好,长得好的人多半是相似的,剑眉、高鼻、轮廓分明,这放在士族大家之中很常见,甚至这番清浅寡淡的气质几乎是每家都会有的,长亭看到了三分熟悉,甚至在隐约之中,她似乎在石阔身上见到了一二分陆长英。

此番对话之后,自然便借着探望石宣的由头,启程回住所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落脚之地是一所三进三出的院落,与幽州李家不同,这番院落修得磅礴大气,青石为砖瓦,更有金箔为匾额,两只石狮昂首神气,长亭、长宁被安置在一处名唤“朝华小筑”的地方,胡玉娘在偏厢,长亭并没有问青梢的去处。

庾氏唤来两个小丫头,一个叫大杏,一个叫白春,在正堂当着长亭的面,温声教训,“我将你们给了陆姑娘,你们就是陆姑娘的人了,不许有二心更不许坐下作奸犯科的丑事,否则我头一个不饶你们。明白了吗?”

两个尚在留头的小丫头如鸡捣米点头应是。

长亭不置可否。

既然已经是她的人了,犯了事,怎么庾氏还要头一个管?

这种言语机锋,在后宅内室很常见,长亭却没有同庾氏应承的意思,颔首谢过之后便再没了言语。

庾氏又利利落落地四下收拾了一遍,沉了沉气儿,再埋头沉吟一声,拍着长亭的手慈声道,“阿娇,别的都甭想了,好好地高兴地活下去就是顶要紧的事儿。石家虽够不上你家里头,可你若将这处当成家,我们便也将你当作闺女待。”再长叹一声,“这万事万物,花开花谢的都讲究个缘分,这就是你与阿宁同我们石家的缘分啊。”

长亭没想深究这么一段话有几分真心几分演戏,能这样说,她宁愿相信是出于真诚的。

长亭也默了默,隔了良久,再抬头轻声道,“今晚阿娇能见石大人一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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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见石猛?

石猛大老粗一个,面黑须长,目光炯炯如炬,说话声如惊雷,行止如耕犁拔数,连阿宣和阿闯都不太敢与这样一个关公撒欢儿静待,往前冀州的局势还没平定下来时,冀州城内的大户吓小孩就会说“再哭再哭,再哭石猛大人就来了!”之类的狗屁话...

不过也是,除却她,也没有人还能站出来与石猛斡旋了,难道将阿宁推出来不成?

庾氏微怔之后,神容蔼和,再拍了拍长亭的手,言简意赅地应了一个字,“好。”,想了想再道,“用过晚膳让婢子来领你去正堂...自己个儿好好歇一歇。阿拓说你后脑受了伤,冀州顶好的大夫过了晌午就来瞧病。”

长亭又行了个礼。

庾氏又在小苑儿里转了几圈,交待了下人几句,无非是好生伺候一类的话头,长亭打起精神来陪,临到梳圆桃髻的小丫鬟怯生生地端了午膳过来的时候,庾氏才起意说走,临走时扶着门框半侧回头来温声道,“...信已经给平成送过去了,今儿个一早让人快马加鞭送去,估摸着十天后能到,一来一往近一个月份,若事情顺利,你与阿宁还能回平成过新年...阿娇,你且记得凡事要忍得让得,可也要懂得去争去抢去算。从幽州外城摸爬滚打回来,你的敌人是严寒、流民和兽群,这是摆在你面前的。可进了城,见了人,你的生活变得安逸起来,可你的敌人却变成了人,城府心眼毒辣的人们。”

庾氏缓了缓,再道,“人比狼更危险。阿娇,你一定要记住。”

长亭紧咬后槽牙,看向庾氏逾渐走远变小的背影,突然心生感激。

一通收拾,所幸自幽州出城以来无性命之虞后,身心皆不算很疲惫,用过午膳,长亭拜托胡玉娘抱着阿宁午憩,自个儿盘腿坐在窗棂前的暖炕上手执紫毫,屏气凝神将心头所想都一条一条的列出来。

她的心智,在石猛面前根本不够看,所以更要做足准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天儿已临近正月,天儿难得撒下暖洋洋的太阳光。

长亭感觉自己背上的袄子都被从窗棂间透出的光照暖了。

满秀一脸睡眼惺忪地捧着药碗进来,将托盘往小案上一搁,一边揉眼睛一边将药端到长亭跟前来,等长亭端了过去便靠在墙角闷声打了个呵欠。

熬药得两个时辰,确也是累了。

长亭喝了口药,药味浓稠,这一路没时间好好熬,这是头一回把药味儿给熬得浓浓的,一浓起来就苦,苦得直冲冲地顶到喉咙眼里,长亭咂了一大口之后仰头一饮而尽,再看向满秀,温声嘱咐道,“往后我吃药的时候,你记得再备一壶清水,喝完药好压味儿。”

满秀脸上一红,重重点了头。

长亭便笑起来,一边拿笔一边让满秀下去,“...你也快去歇着,这一路你也累着了。”

满秀应了一声“唉”,正准备转身而去,脚下一滞偏头想了想,再回过身来,试探着细声细气地开了口,“姑娘...”

长亭手上动作没停,轻抬了抬头,示意她说下去。

满秀佝了头凑过身来,小声再言,“将才俺熬药的时候,有一个小丫鬟直扯着俺的衣袖说话,俺熬了两个时辰,她就说了两个时辰的话。”

内宅里树荫灌丛密布,熬药的小屋一般都要过二门,是在外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笔下一停,“她都说了什么啊?”

“...说这处是石家二爷在冀南的私宅,后院没主人就养了几个姬妾,平时石二爷身边的幕僚也会歇在后院...石家老爷是个顺毛驴,吃软不吃硬,石二爷若顶撞便常常受皮肉之苦,若服软慢慢说,虽不至于心想事成可也不会白受一身淤青...齐国公突遭大难过身之后,石家老爷一连三日都只吃了白饭,不沾荤腥...哦,还说石家老爷是昨日才到的冀南,亲兵卫队一早就全候在了城门里,没有任何一列人马今早出过城...还有石家老爷是每家每户收了三百两官银才许人今儿一早在城墙口观礼的,冀州大大小小说得上名号的人家都来了...”满秀憋得一张脸通红,眼神朝上看想得很艰难,“反正拉拉杂杂说了许多,都是绕着石家后宅前院的勾当,我当时简直想捂住耳朵不想听,可那婢子跟连珠炮似的一下跟着一下还扯着我袖子!”

长亭渐渐把笔放下。

不会有哪家下人会以这样的口气说起主家的杂事,并且是在头一回见面的外人跟前。

透出来的皆是有用的东西。

这是石家老二的私宅,甚至已置下家业、收拢了人心,那说明石阔已在冀南落地生根,攒下老底儿了。

石猛是头顺毛驴,这是在指导她今儿个晚上该如何说话,而透露出石猛在陆绰过身之后以戒荤食一举来服丧的行为,明摆着是在告诉她,她的倚仗与优势是什么。

而今早没有石猛的亲兵出城,那送来那件左襟花色外袍的人,又是谁?

没有面对面,所以不好明说,只好以这样的方式告诉她...

长亭深吸一口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如果是石家二爷起的意,他根本不需要选择满秀在外院熬药的时候让小丫鬟来扯家常——这既是他的私宅,随意安插一个婢子进入内宅来面对面示好拉拢,效果更好。

更不可能是旁人,石猛庾氏没必要做这种事,石闵没这个脑子更不可能自揭短,石宣...她只是一个发着热的小姑娘而已...

长亭微微埋了首,再提笔时,已然胸有成竹。

谢谢你啊。

长亭心里轻声道。

即夜幕四合,庾氏身边的大丫鬟名唤敏碧过来请,长宁正端着瓷碗小口小口地喝汤,连忙放下筷子,急声问,“...阿姐,你往哪里去?几时回来?”

长亭摸了摸幼妹的脑袋,却轻声叮嘱玉娘,“叫阿宁早些睡,睡之前拿热水泡泡脚,你也得泡,天儿凉可也不要将火直冲冲地烧阿宁的背。若是庾夫人送过来的两个丫头不知事,就狠狠责骂,别自个儿累得不行,两个丫头在旁边甩着手闲唠嗑...”

胡玉娘连使唤起满秀来都不习惯,让满秀收个碗筷,都得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个“劳烦”。

她今儿个一进院子便有些束手束脚的样子,长亭是看在眼里的。

胡玉娘面色为难地瞅了瞅恭恭谨谨立在高几旁的两个丫头,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眼神发亮地恶狠狠地点了点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又交代了满秀几句,便跟着敏碧出了内厢,庾氏身边的姑娘一个赛一个的人精,唇红齿白,眉黛如山,捂了帕子软软绵绵地笑,“...这连宅子都不出呢,陆小姑娘黏阿姐,陆大姑娘却也放不下心,交待完这处交待那处...”

长亭佝头掸了掸裙裾,不在意轻笑着回了一句,“没法子,就没离得远过,自然黏糊糊的。”

一路左拐右拐的,出二门过长廊,正堂亮极了,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长亭手往袖口缩了一缩,蜷手一攥,整个掌心全是湿漉漉的汗,被冷风一吹,汗立马就干了。

敏碧躬身叩了叩门板,“陆姑娘来了。”

里头默了一默。

“让她进来。”

石猛声如洪钟。

长亭挺了挺脊背,伸手推门,跨过门槛再反手将门扉合上,正堂屋里只有两个人,石猛与庾氏一左一右坐在最上首,长亭躬身掩眸福礼,石猛伸手指了指下首第一个位子,示意长亭坐下。

“许久不见陆姑娘,形容没有大变,可看得出来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了。某当日以为恐难再见,奈何造化弄人,这才不过两月。”

石猛眼皮向下耷拉,单刀直入,“某以为小姑娘家家的更乐意和女人接触,有什么话和郡君讲也是一样的,所以当某听见陆姑娘要到正堂来的时候,说没吃惊是假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敛裙落座,安静地听石猛说完,抬起头回道,“说起女红胭脂,自然是和女人一起更自在。可若说起民生大计,当然是要同石大人一道。”

石猛“唉”了一声,半身斜了姿势,“你且说说要和某谈起什么大计民生。”

“家父平成陆氏家主,大晋当朝齐国公,托石大人的福,如今天下都知道家父是在幽州周通令辖区内遇害身亡,陆家长房上下近千口人皆葬身客地。这件事大不大?自然是大的。可周通令如今被御使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连推托之词都尚未预备周全。幽州本是偏安一隅,却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撞进了京都丞相秦相雍的眼睛里,自然要做什么都在无形中都会束上三分。可反观您呢?您的冀州呢?离幽州如此之近,却毫发无损,甚至还高调迎接陆家仅剩的两名姑娘。”

长亭沉下一口气,抬眸看向石猛,不急不缓再道,“无论结局如何,如今的情势如若落在有心人眼里,都是您最后得了利。且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冀州与幽州邦邻相连,若说您摘得干净,鬼都不信。”

这番说辞,出乎石猛预料。

他以为小姑娘是来试探,或是戒备警告的。

深一想,小姑娘其实说得有道理。

石猛来了兴致,闷声问道,“你说的有心人若是指京都秦相雍,就不必再说下去了。周通令要顾忌,老子不用顾忌。老子得了利,摘不干净又怎么样?就没想摘干净过!”

长亭轻摇头,“不是,不是指秦相雍,是指周通令。”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七十八章机锋(中)

石猛稍一抬眉,甩甩手,紧接着嘴角一歪,满鬓须髯往上翘,神情无赖,“老子秦相雍都不怕,还怕他周通令个小鸡仔!?小娃娃莫要张口胡言。”

长亭抬头看了眼石猛,翘起嘴角笑起来。

没笑别的,若将那隔着窗棂惊鸿一瞥的周通令放在石猛面前,真就是一只小鸡仔,还是石猛单手就能捞起来的小鸡仔。

“石大人英雄豪情,自然无所畏惧。”

长亭缓声缓气,“可若是周通令祸水东引,告知秦相雍派遣的御使,大晋商号福顺号的幕后老板是冀州石家该如何是好?冀州南城多矿石盐运,可穷一座城池之财力也是养不活覆国之兵的。福顺号遍布大晋二十三州,如此方可填充石大人置办兵器、军饷、水粮缺下的财政的豁口。”

石猛神色未变,一抬手,示意长亭继续说下去。

长亭缓了缓,素手交叠,看向石猛,“如果周通令反应过来唆使秦相雍顺藤摸瓜查下去,查出了福顺号,查出了您,查出了冀州多年来依赖福顺号填补的财政窟窿,您该怎么办?”

庾氏眼神大亮,目光炯炯看向长亭。

石阔接到岳老三来信时,率先一步派出蒙拓,时隔两日才送信至弈城,石猛见蒙拓已先行接应,才暗中告知幽州李管事接应,而直至蒙拓一行人已出幽州城后,石阔才来信告知那两个士族小姑娘乃平成陆氏女。

石猛大呼被次子算计,却没有抓住遭阿阔忽悠的把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如果一开始知道是陆家二女,那么绝不会将福顺号暴露在周通令的眼皮子底下。

次子石阔绝非长子石闵那般眼浅皮薄,他会因为抢功而擅自瞒下陆家姑娘的行踪,却让整个福顺号,整个石家暴露在日益衰败的符家天下眼前吗?

庾氏陡然有些不太肯定了,再看向石猛却不知道她的夫君想到这一点没有。

石猛背往椅背一靠,抬起下颌,眼色轻松地挑声问长亭,“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在幽州地界上暗杀派遣的御使。”

长亭应声接上,“水已经浑了,那就让这池水更浑点。这十来日周通令一定在排查筛漏,进出幽州者日有上千计数,如今他许是离答案很近了,必须再来一件事将周通令的视线打乱,同时让秦相雍的视线在周通令身上停得更深更久一点。”

“主动出击...”

石猛轻呵呵一笑,“方法治标不治本,甚至让老子成了头一个打破僵局的人,不动也得动,动了还要动,先动手挑起朝堂和周通令的龃龉,要当个渔翁好得利。小娃娃呀,你想过没有,如果周通令一不做二不休,撂开膀子他娘的反了算了,到时候冀州该怎么办?秦相雍他不是个怂包货,三句两句就能把我石某人架到火上烤着,不出兵平乱都不成,那个时候秦相雍就成了渔翁,我石某人和小鸡仔就变成一个鹬蚌了。”

是啊,如果周通令索性冒天下之大不韪烦了算了,不求个名正言顺,冀州石猛就一定会被推到台前,穿了盔甲上战场之后,就半点不由人了。

长亭心渐渐沉下去。

唉,她还是嫩了点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埋下头紧咬后槽牙,这是十三年,她为什么不将陆绰的本事都学全乎了...好好生生当姑娘的时候娇滴滴地不乐意学,还嫌东嫌西,仗着身份自恃过高,常常学了半罐水然后就开始响叮当...如今她只是想让石猛看到她的价值——她除了是一个可以被利用联姻的女人,还可以成为他的帮手与盟友...

“不过,小姑娘家想到这码子事儿已经算不错了。”

石猛一直很轻松,转头看向庾氏,“阿宣被纵得连弟子规都背不全,更别提他奶奶的说出这么长的一番话了。”

庾氏点点头,长喟,“阿娇着实不算辱没了陆公的名声。”

提起陆绰,石猛面色也沉了沉,仰头问长亭,“那些杂事先放到一边去,我自有主张。我问你,为何来找我说这些话?”

长亭头向下埋了埋,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神色如常,“一块黄花木,放在乡野村夫眼前,或许只能是烧火的柴禾,可放在识货人眼前,就会是价值千金的宝贝。小女是想让石大人看到小女身上除却本身所带有的其他的价值。”

说得很坦白。

石猛捋了捋胡须,看着小姑娘神容坚定的面貌,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长亭摸不清石猛态度,想了想再道,“可小女如今年弱智短,更何况石大人也并不缺幕僚。”长亭看了眼石猛的神色,轻声道,“可石大人或许还缺了一个盟友。”

陆绰身死,长亭相信陆长英未死,可长英一日不现身,陆家迟早是陆纷当家,理所当然石猛与陆绰达成的君子协定是不可能顺利实现的了,故此石猛少了一个盟友,一个极强极强的盟友。

内厢暖意盎然,无风无雪无气,油灯上的火苗蹿得笔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我的长兄,陆长英,或许还活着。”

长亭话头含着很轻微的哽咽,只在一瞬立马恢复平静,“如果事实真如猜测,那截杀家父之后,铺天盖地的流言就应该出现,可周通令却捂得死死的。我与阿宁虽是逃亡出来的,可只是姑娘家罢了,没有威胁亦无从戒备...”

“只有拿不稳究竟杀没杀干净的时候,才会选择先瞒下来,好腾出时间金蝉脱壳和全力追歼。”

石猛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他惊诧于陆家长女的机变,一着不行,立马再变,甚至知道如要说服他,一味的哭求没有效用,还不如克制情绪将利弊摊开来讲...

他和陆绰交好在先,这个时候若再去搭陆纷的线,显得他石猛太他妈没气节了,连个男人的担当都谈不上,还不如下狠劲儿去找陆长英,找到了陆长英便万事大吉,嫡长子身份放在那里,他根本不用使任何的劲儿就能把陆长英扶到陆绰那个位子上去。

至此,他与陆绰达成的共识才算没落了空。

石猛再看长亭时,眼神便变了,陆家长女为人机敏且自尊自傲,擅揣度人心,更擅从细微处入手以观大局,如今想法虽不甚成熟可难得不惧不怕,一直将命运牢牢抓在自己手中,不是个空壳子...

“我会让人去搜索的。你和阿宁以至冀州的风声,最多明日便会传出去。如果长英够聪明,一开始就会往冀州跑。”

石猛想了想,大老粗难得婉转语气,“不过世事无常,你带着阿宁碰见岳老三是巧合也是运气,长英能不能挺下去,就看他的运气和毅力了。凡事莫抱太大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如何不知这个道理。

“...家父乃周通令所截杀,此已为板上钉钉。周通令幕后一定有人...”长亭艰难开口,“...小女心中已有人选,还望石大人派遣人手查证相佐。如此,小女方才能知后路向何处去。”

这是自然。

两日前一收到书信,石猛便吩咐了下去,一层一层地筛查,奈何幽州内城如铁桶水泼不进,他只好转换方向,彻查来近半载来往幽州城的过客人马,心中是有答案的,可这个答案不免让他为陆绰扼腕叹息,便硬着脊背一定要查下去。

他希望自己的猜测被推翻,可现在看来,这个希望很难实现了。

石猛没有推辞地点头应下,“...若有进展,自然是要告知小娃娃的。”

长亭便就此起身,颔首致礼告辞。

庾氏抬步去送,长亭将迈出一步,却又收了回来,扭过头来语声平静地陈述事实,“...晨间进城前,有一列人马前来送衣相迎,打了石大人的旗号送给小女一件左衽花色外袍。石大人与家父是交换信物,互成诚友的关系,小女以为石大人是绝不会以此来侮毁小女。”

说罢,长亭便又辞了庾氏,推门外行。

待长亭一走,石猛一个巴掌拍到了木案上,面色铁青地怒喝一声,“他奶奶的个蠢货!陆家这个小娃娃看起来软软柔柔的,他娘的其实骨子里傲着呢!平白无故丢老子的人,还冲上去得罪人!他脑子被猪吃了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庾氏心里明白石猛这是在骂谁,唤身坐下,并没搭腔。

石猛恨铁不成钢,蒲扇大的巴掌再拍到木桌上,茶水溅出来一两滴,心头忍了忍,却偏头扬声唤来副将,一五一十地细细交待下去,再让人给次子石阔带了话儿,等拉拉杂杂一堆事交待完毕,这才躺在暖榻上长叹了一声。

庾氏心疼,“别气了,又伤身又伤心。这早做晚做都是做,何必顶在气头上去交待这些事儿呢?”

石猛轻握住庾氏手腕,想起陆绰来,再一声大叹,“...我怕我像陆绰那样早死。江山还没打稳固,我们的阿闵会坐不稳啊。”

庾氏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反手握了握石猛的手。

第二日大早,众人启程向弈城去,连石二爷石阔也从冀南大赦回冀北,岳番偷偷告诉长亭这都是她和阿宁的功效,长亭笑了笑就当那夜最后的那句告状是卖了石二爷一个好。到第四天将至弈城,晴天霹雳的消息就下来了。

自京都至幽州的御使在出城途中遭截杀,地段是正好出了内城,可还在周通令辖区的柏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再过五日,自豫州平成的来信到了。

长亭与长宁的祖母,真定大长公主决定亲至冀州来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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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上旬,幽冀二州风云不断,可纵算世道再诡谲,身处石家深闺里的姑娘们日子过得照旧平静,冀州城的寒梅也由南至北依次开了。

大杏轻手轻脚地捧着一樽青瓷双耳钧窑百寿瓶,里边插了三两枝鼓着花骨朵儿的腊梅,将至长廊尽处却见夹棉竹帘在门楣处挡得死死的,一同被送到陆姑娘处当差的白春正低眉顺目地立在门边,听着声响了便抬了抬头冲大杏使眼色,再朝帘子后头努嘴。

大杏踮起脚尖透过窗棂向里瞅,模模糊糊地看见几个人影,赶忙埋下头来,凑过身去同白春轻声,“姓胡的那个贱民又过来同陆姑娘说话了?”

大杏刻意压低了语声,可声儿还是显得洪亮了些,不像是埋头说悄悄话的语气。

白春飞快回头望了一眼,竹帘未动,便赶紧轻声轻气劝,“你小点儿声,里头听得见呢...”一边说,一边将大杏拖到拐角处,背过身去细声道,“...来了有一阵了,用过午膳就过来的,陆小姑娘正午睡着,陆姑娘也将她提溜起来先给胡姑娘见了安才准躺下又睡...你说陆姑娘什么出身,胡姑娘又是个什么出身,也敢唤陆姑娘的乳名...”

语气很有些感慨。

大杏“呸”一声,“也就她运道好!进山打猎的贱民一个也敢和陆姑娘套近乎,还想我伺候她?!做梦去呗!”

白春四下飞快一瞅,赶紧又拉了拉大杏。

说起伺候,这几天,陆姑娘压根就不让她们近身,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个儿和那个官话都说不灵醒的满秀打理,这同甘共苦的情分没那么好磨消,她们两个先头三两天当耍手闲人都还蛮自得的,可渐渐地就咂摸出整个人都像是生了锈,没前程可奔也没后路可退,不高不低地悬在那处了,叫人皮肉都痒起来。

“我听前院的说,陆家那太夫人要来咱冀州了,就那朝廷里的大长公主,这样的人物也能到冀州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大杏凑过身去捧着梅瓶眉飞色舞,“可到底谁去迎啊?大爷前儿被罚了四十下军棍,如今还躺床上起不来呢。老爷一向不爱给二爷差事,三爷小得毛儿都还没齐全...”一惊,声量陡然提高,“难不成要让蒙少爷去迎?哎哟哟哟,上回子我偷摸瞅见蒙少爷穿盔甲的小模样,啧啧啧,当真是一盘好菜呀。”

“关你屁事!”

白春赶忙伸手去捂大杏的嘴,“谁去迎,谁要来,干你屁事儿啊!我的小姑奶奶耶!求求你咧!积积口德吧!”

门外长廊之中窸窸窣窣起了争执,长亭在里头断续听了个头尾,轻声吐了几个字,“没规矩,没教好。”

说完抚平裙裾提脚便不急不缓起身要朝外走。

胡玉娘耳朵更尖自然听得更全,赶忙扣住长亭,再浑不在意摆摆手,“我是不懂你们这些弯弯绕的,可也明白被嘴上说两句又掉不了几块肉,没啥大不了的。连阿宁吃不惯胡辣子为了祛湿健体,不也红着一张脸吃完了吗?阿宁都能忍,我也不能再暴脾气了。”

长亭涌上欣慰。

紧跟着胡玉娘又满不在乎地开了口,“更何况我总能找到机会扇她两巴掌。你吵她两句她认个错事情就算了了,哪有扇巴掌来得痛快。”

长亭脚下一个趔趄。

长亭对着窗棂轻咳两声,外头一下子静了下来。

“都说你祖母要来接你和阿宁,我就放心了,你们总不能在石家住一辈子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胡玉娘也看了眼窗棂外,闷声闷气说道,“家里人带了信来没?”

信?

当然是带了的。

庾氏一大早就亲自过来了一趟,送了信还邀长亭至腊八时一道喝粥。

等庾氏走后,长亭就拆了火漆将长宁抱在怀里看,薄薄一张纸,写了三句话,“勿慌张,忌多想,候来人”,长宁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指着信笺说这是真定大长公主的亲笔字迹,长宁既哭此举又哭来信太短。

长亭却不知作何滋味,好像有了依靠又好像害怕即将跌入井底。

“带了的,我给你瞅。”

长亭在怀里揣了揣,摸出了还带着体温的信纸递给胡玉娘。

九个字里,胡玉娘也就认识两个字儿,红着又递给长亭,长亭恍然大悟,赶紧道了声对不住,清清嗓门道,“我给忘了,没事儿我念给你听。”

胡玉娘眼神亮晶晶地点头。

“深冬将至,小儿阿宁与阿娇应多着厚裳,点暖香,顾好自己待我至冀州后再从长计议,两小儿切莫慌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盯着那九个字念出这么一长串话来。

胡玉娘蹙眉,“不是只有几个字儿吗?”

“有些字儿是古义,能扩展成很长很长的意思来,我念出来你也听不懂,所以就先解释了。”长亭说谎不眨眼。

胡玉娘再点点头,伸手去摸了摸那张信纸,纸张光润滑手,胡玉娘面色极为满足地喟叹一声。

阿玉从未对亲眷产生过绝望的情绪——长亭这是在竭力保护阿玉的情怀,同时私心里也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的那份期望,期望一向与她不算亲近的大长公主能够辨明是非,期望她的祖母能够不放弃她与阿宁,能够不在利益之前屈服。

她懂得小心翼翼地提防,可小阿宁已经对真定大长公主的到来寄予了太大希望。

毕竟希望的背后就是绝望。

长亭又叹一声,啜了口茶,老老实实告诉胡玉娘,“说实话,我心里是害怕的。哥哥一日没找到,我一颗心就一日放不下。”

“会找到的!”

胡玉娘元气满满地安慰,“岳番昨儿才告诉我,那位石老爷派了近三千人出城进山搜索,岳三爷与他负责内城这一块儿,单身男子不好找,你也别慌,你到冀州的消息传出去后,你哥哥一定会嗅着味儿过来的。”

长亭抱着软枕点头,隔了良久,才陡然想起来,岳番那个小兔崽子是怎么进到内院和胡玉娘互通有无的来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临到夜里,敏碧又来叩长亭厢房的门,石猛官服还未换下,在内厢正同人说着话,长亭便偏过头等,等了一会儿,石二爷与蒙拓并排出来,石二爷先看见长亭,颔首示礼,“姑娘至冀州已多日,阔至今仍未与姑娘见礼,是阔失误。”

长亭微佝下颌,“小女不敢当。”

再抬头却见蒙拓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头顶,便又朝蒙拓再行一礼,“蒙大人冬祺。”

“陆姑娘客气了。”

蒙拓语气平淡地回之一礼。

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客气话了,气氛瞬时僵在那处。

“要滚赶紧滚!都他娘的聚在老子门口卖菜啊!”

石猛在里间吼道。

石二爷轻笑一声拉了拉蒙拓,再看长亭一眼,抬脚往外走,边走边说,“走吧,下回好好絮叨絮叨,会有机会的。”

语气有点怪叨叨的,长亭摸不清楚这是在同她讲还是在和蒙拓说话,只好埋首笑着再福个礼抬脚向里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小姑娘掀开幔帐,身影一下就瞅不见,只能看见隐在光晕和竹席下走路翩飞如碧波的裙裾。

石二爷笑了笑,“京都人称谢询乃头等美郎君,我道不然,陆姑娘的长兄或许也是绝代风华的人物。”

蒙拓一挑眉。

石二爷纤指抚素绢戴带,唇角一勾,“毕竟陆姑娘也长了一副好相貌啊。小姑娘走起路来,裙摆前后翻动,绣鞋在裙摆间好看得很呐。做妹妹好,当哥哥的自然也差不到哪处去。”

蒙拓脸一黑,沉声不客气道,“二哥,非礼勿视,你现在就像一个二流子。”

石二爷仰头朗声笑起来。

外间这番官司,长亭怕是永无从得知,可一个她不敢承认的猜想在她猝不及防之时,以绝对的姿态让她只能深信不疑。

“周通令麾下拿得出手的将领没几个,阿拓狙杀的那个右城卫司通令戴横算一个,脑袋不好使可武艺还算精通,二中有一就算幽州城里顶厉害的人物,真他娘的废物。”

石猛讥笑一声,“就他,在陆公身亡前夜用总兵令牌携近二十人策马出幽州内城,去往何处不知,可能晓得他往北边去了。”

石猛边说边将一本泛黄的厚册子往木案上一扔,让长亭翻找,“...第十八页,进出城记录上有一个龙虎符,这就是幽州城卫司出入城门留下的暗号,力在凡事皆能有迹可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有迹可循了,让石猛追踪到了。

长亭埋头翻看。

石猛又扔出一串竹简,上头刻着阴文,长亭接住后一寸一寸地拿手向下摸。

“这是幽州近三月的进出商贸关税,矿产上缴税收减低,尤其是盐矿,甚至比以前低了三中有一,再有就是磷矿石,小娃娃你自己想一想,大晋二十三州,哪儿既出盐又出磷?”

长亭手指尖发凉。

上缴朝堂的关税低了,自然是交易这两样东西的商铺少了,为什么幽州城内会少?自然是因为有几大一批盐和磷并未通过商户交易的模式进入幽州...

而大晋既出产盐矿,同时又出产磷矿的。

据长亭所知,只有豫州。

平成陆家所在的豫州。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八十章腊八

说不绝望,是假的。

就算心里早已有了一杆秤,可当事实摆在眼前时,该失望还得失望,该绝望也还得绝望,压抑到心胸的情绪奔涌而出,直冲冲地顶到了嗓子眼里。

长亭想,自己现在一定是灰头土脸的,神情很难看。

竹简尚被紧紧攥在掌心中,起了茬儿的毛边扎进肉里,掌心非常疼,本来正愈合着的伤口一下子又被撑开了,皲裂的皮肉触目惊心,长亭如今整个人都闷在一种极为怪异的情绪中,她想尖叫,她想砸东西,她想立马冲回平成去,将她的叔父一刀捅死。

在她小时,将她架在肩头上笑的叔父,偷偷摸摸给她买糖人吃的叔父,在阿宁出生时,凑到她耳边轻声告诉她,“那小丫头铁定没我们家阿娇好看”的叔父...

石猛双手交叉,很平静地看着小姑娘面色从青变白再变灰,看长亭神容最终归于平缓后,才难得低了声量温声道吗,“陆绰的小娃娃不笨。”

应当一开始便猜到了,如今只是确认,才会有掺杂着绝望与如释重负的神色。

长亭死死阖眼,语声沙哑地轻问石猛,“石大人知道叔父是什么时候路过的幽冀二州吗?”

“八月中旬。”

石猛想了片刻,十分笃定道,“陆纷在冀州停留不过两日,便去了幽州,老子备下的金桂他面儿上说好看,却一株都没带走,和你们一行人前后相差两个月的时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之前...有没有可疑人士频繁往来冀州以通至幽州呢?”

石猛知道长亭想问什么。

是临时起意,还是早已狼狈为奸,这很重要吗?

人死了,知道是谁下的手之后,要么就先下手为强铲除掉,要么假装不知道当一条能屈能伸的好汉,瞅准时机叫他血债血偿。

问得这样详细,要作甚?

石猛心里这样想,却将话答了下来,“我不是周通令,管好了内城,管不好外城。冀州由北至南,由西向东,人来人往,我心里透亮,进驻冀州的商号需备案查证防止自己将斥候引进了城,过往的客官庶民皆需摁手印查木牌,且城中安居乐业,频繁过往滞留的人一定很打眼。”

那就是说陆纷只是与周通令临时勾结,和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勾结犯下这般滔天大罪,要么是许以重利,要么是以身家性命威逼,陆纷怕是两种都做了。

而这样的关系通常都不会很牢固,遭风一吹,就散了。

更让长亭感到震怒的是,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陆绰不止一次地使人送信告知当前所处的地方,甚至在途经冀州时,写信派人送到陆纷手中让他加派援兵...

“唯有血脉不容背叛”

陆绰大智一世,却愚在了这一句话上——亲手将刀柄送到了陆纷的眼前,好叫陆纷适时谋划出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伸长手臂,面容又想哭又想笑,埋头深吸几口气儿,再抬头时异常平缓地同石猛再言,“阿娇多谢石大人拔刀相助。御使在幽州遇害的消息,想必您已经传了出去,朝堂里一定会再派人来,此番来人必定愈加来势汹汹。北地十三州,只有您有能力完全阻隔幽州与京都的联系,只有来幽州的御使消息无法传出去,第三拨人再来时,就不是彻查那么简单了。”

石猛发现长亭一直在无形中鼓动他与周通令对上,第一步走了,第二步第三步造的势就更大了。

这个小姑娘在把石家当枪使。

好胆量,好尝试。

石猛一笑,“然后秦相雍就能名正言顺地指令冀州当马前卒。”石猛“啪”地一拍手,乐呵呵地笑起来,须髯向上翘,“老子下死手整完周通令了,小娃娃的大仇得了报。秦相雍又该下死手整老子的冀州了,哟呵,真棒!”

长亭发觉石猛待姑娘和郎君完全是两个态度,石猛十分纵容石宣,可对石闵石阔却秉承不打不成才的观念...甚至对她和阿宁,他的态度也不自觉地软和下来。

若是石阔说将才那番话,石猛怕是一边暗骂居心叵测,一边抽出马鞭狠狠挞几下吧。

内厢光线明亮,地砖光可鉴人。

长亭声音渐沉下去,“只消百人,不用石大人下死手,便可让周通令死无葬身之地。若对手已群龙无首,石大人不仅可以铲除周通令这块挡路石,甚至能够将幽州吞入囊中。”

灯火一爆,噗嗤一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石猛轻挑眉,哈哈笑起来。

长亭展身挺直脊背,“不过赌一把罢了。冀州首府弈城原名平阳城,可石大人走马上任之后,便改为弈城。博弈讲究一个胆大心细。石大人胆子若不大,当日就不会以兵装成匪的方式将我们留下了。”

石猛笑声渐敛,再挑眉,“条件?”

“真定大长公主来后,请大人不要在大长公主面前提及这本册子,这支竹简,以及今日小女与大人的交谈。”

长亭声音放得极缓。

石猛很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长子已经死了,就只剩一个儿子了,就算知道了是次子弑兄又能怎么样?只有捏着鼻子哄眼睛,认了,且忍了。

平成陆氏丢不起这人,也不可能任由胞弟弑兄这样的丑闻流传出去,更何况就算真定大长公主明是非辨真假,她又能怎么做呢?杀了次子给长子报仇?那陆家还有谁?让陆绰的叔伯们来掌权?还是让老齐国公的庶子占据大晋顶级士族的位子?前者已是风烛残年且为旁系,后者乃名不正言不顺之流,平成陆氏宁愿去死也不可能这样打自己的脸。

真定大长公主选择亲自来接陆氏姐妹,此举传达了一个信号,陆绰两个嫡女的命是保住了。

可如果让大长公主晓得长亭其实一直都知道是陆纷下的黑手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在孙女和儿子面前,她会保谁?

石猛阅尽千百人尚且不敢妄下定论,更何况眼前的稚齿小儿。

“那是自然。”

石猛朗声应道,摆摆手,“这是人之常情,陆公和我喝过一场酒,这种事我自然是要先行考虑周全的。这个不算条件,小娃娃尽管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

“那就请石大人继续帮忙找哥哥。”

长亭垂下眼睑,顺水推舟,“或许一日找不到,或许两日找不到,可都请石大人不要放弃...”

石猛看了长亭一眼,隔了许久,迟疑了许久才拿手虚点了点小姑娘的额头,声音放得更和缓了,“阿庾没说错...你当真没给你的父亲丢脸...”

未待长亭答话,石猛轻咳两声收了手,背到身后,来回踱了几步,一抬颌朗声道,“都应下了!全应了!”紧跟着就开口赶人,“...小娃娃快给老子滚回去,天这么晚了还不睡小心长成个小土豆!”

转变太快,长亭没来得及适应,抬了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下子就活跃起来的石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长亭便被敏碧带出了内厢。

人一走,石猛憋了许久方高声道,“这小丫头他娘的也太傲了!凡事不求人,必须提个条件来才肯开口请人办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庾氏从内厢缓步踱了出来,本来下意识地出言想劝力在缓和石猛的情绪,哪知一撩帘却见石猛一脸眉飞色舞,话还没出口,话头就先被石猛抢了去,“他娘的,老子就他妈喜欢这种个性!这小娃娃够劲儿!我喜欢!抢都得抢回家来!”

庾氏张口想劝,可转念想想也觉得在理。

这世上哪来这么多两情相悦门当户对啊,抢来的都是自己个儿的!

敏碧身上还担着差事,笑着告了罪走过长廊后,便让个小丫鬟送长亭。将到东厢小苑,那领路的小丫鬟一扭头就往长亭手里塞了团纸,长亭来不及唤,那小丫头就蹦跶着没了影儿,长亭就着灯展开纸团看,字迹工整,一笔一画写得十分稳健,认真得就像小阿宁练的字儿。

“闵生嫌隙,恐有报复,望自珍重。”

长亭在石猛处揭开衣裳一事,石猛责打石闵,所以石闵便怪到了她的身上,甚至心生怨恨,妄图报复?

这什么逻辑道理啊?

打人者反倒怨被打者没有乖乖待着让他打?

长亭纸拿到火烛上点燃,等烧了灰再扔进铜盆里。

是石家老二送的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可他们还没熟到那个程度。

岳番?岳老三?

他们可没这个能耐能使唤动内院的小丫鬟。

长亭临至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面上都是挂着笑的。

被人牵挂担忧着的感觉,真好。

真定大长公主的行程一直都有人在进行通禀,按照石猛的预估,正好腊月十日到。

等到腊八那天,长亭领着小阿宁起了个大早,用过早膳后,白秀便领着二人往正堂去用腊八粥,长亭温声问,“大杏去领胡姑娘了?”

白秀赶忙点头,应了是,“...照满秀姐姐的吩咐,大杏一早就去候着胡姑娘了...这会子估摸着也该出门了。”

长亭轻颔首,抬头看了看廊间栅栏里长得蛮好的长杂草,漫不经心,“哦,那委屈大杏了。她说她永生不会去服侍贱民,如今自己的誓言被打破了,脸也被自个儿打得啪啪的响亮——可见凡事话都不该说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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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春脸色一僵,将腰杆佝得更低,结结巴巴,“...大杏性情耿直且一向口无遮拦,她...她..是无心的...还望陆姑娘莫怪罪...”

“口无遮拦?”

离正堂渐近,长亭目光和婉,温声道,“个性耿直、性情单纯、不谙世事、无心敦实、快人快语...”

长亭再闷笑一声,好像每个人都十分喜欢用这些词儿帮人开脱,明明都是些好词儿,偏被世人给用毁了。

游廊蜿蜒,寂静无声。

从长亭这处瞧过去正好能看见敏碧低眉垂目地立在厢房外头,脚下走得不急不缓,再看了眼战战兢兢埋着头的白春,轻声开口,“诚然每一个人的个性都不一样,可底线是大致一样的。我可以接受未经修饰的糙话,只要没有越过底线,我能够容忍每一种性情。可是我不吃‘口无遮拦’那一套。”

白春脚下一软,头埋到襟口处。

长亭伸出手来数了三个手指,“阿宁、玉娘,还有陆家,这就是我的底线。背后休要说人长短,休要诋毁主家、休要隐瞒欺骗,休要自作主张,这才是我的要求。简而言之一条,就是管好嘴。我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眼神怎么打量,不要让我看出来,不要让我听见就万事大吉。我不会杖责也不会体罚,我顶多是不要你们,打发出去罢了,小丫鬟这么多用谁不是用?我想你与大杏被选到我的房里人,家里人应当没少使劲吧?这世道谁挣二两银子都不容易,莫让老子娘辛辛苦苦赚下的银两就因为多了两句嘴,平白打了水漂。”

白春压根就不敢抬头,明明话说得不急不缓,可偏偏压迫感如泰山压顶。

为了挣这个位子,她爹娘可是前前后后使了上百两银子啊,家里人都在石府当差,老子娘一个是外院管事,一个是内院厨房的掌勺,都是说得上话的人,在最后一天这个位子尘埃落定的时候,她老子娘喜得跪在祖宗排位跟前连磕三个响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之前以为不过是当差,哪里当都一样,可旁人告诉她,这是在陆家姑娘房里当差的时候,她瞬间就怕得要死。

是陆家诶!

是那个陆家诶!

她不能丢了这个差事!

要丢了,她爹娘能捅她几刀!

白春掐着手心,强迫自个儿说话,颤颤巍巍,“奴谢姑娘金口教诲,一定铭记于心,管好嘴往后再不敢犯...姑娘既然还能和奴指出来,那兴许...奴还能有伺候姑娘的机会吧...”

最后一句话带着哭腔。

这小丫头蛮聪明的。

长亭点点头,“我不在与我无干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所以这番话你愿意给大杏说就说,嫌麻烦就算了,都随你。”

白春原先不明白这番话的意思,可当长亭进了正堂后总算还是反应过来了。

长亭住得离正堂近,来得算早的,除却石宣,就再没小姑娘来了,庾氏还未簪花,亲亲热热地拉着长亭选了朵碗口山茶后便温声寒暄起来,长亭放了阿宁过去看望掉了牙不肯出来见客的石宣,便认认真真答庾氏的话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庾氏眼神向后一扫,便看见垂眉躬首的白春和满秀,就是没见另一个大杏,便笑问,“大杏服侍得不周到?”

长亭也笑,“阿玉身边没人,她头一回进深宅大院又不挨着我住,我怕她不自在便拨了大杏过去...”话声一顿,“更何况我这处庙小妖风大,怕是容不了这等志存高远的姑娘,阿玉性子比我烈,恐怕更好管教她。”

庾氏内宅里玩了几十年的手腕,当即听懂了。

庾氏轻颔首,她懂长亭的气愤,生死与共的友人被人看不起,谁都冒火,更何况陆长亭。

她正要说话,人却接二连三地来了,先是胡玉娘,胡玉娘步子将一迈过门槛,紧跟着就是两个长亭没见过的姑娘,哦,还有那个第一面就让长亭极其不舒服的石宛。

正堂一下子就满当当的全是云鬓香袂的小姑娘,胡玉娘最省事,朝庾氏鞠了一躬之后就没心没肝地乐呵呵坐到长亭身边来,其他三个姑娘先朝庾氏福礼,两个唤“母亲晨好”,一个唤“叔母冬祺”,等起了身再朝长亭致礼,长亭亦颔首回礼。

庾氏语声清浅地介绍,“...老爷的大姑娘和二姑娘...后头那位阿娇见过,老爷的侄女儿,石宛。”

连闺名都没介绍。

也是,对丈夫的庶女,庾氏并没有必要做面子情。

长亭特意再朝石宛点头,石宛飞快抬起头来,眼色意味不明地极快上下打量长亭一番再躬身站得很恭顺,快得长亭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都是垫了底儿过来的,庾氏又和每个小姑娘都搭了三两句话后才让人上腊八粥来,热腾腾的粥里放了花生、红枣、薏仁、莲子还有几样煮得烂得长亭认不出来的食材,冀州熬的是红砂糖,黏糊糊的,拿勺一搅和便稠得挂在了勺底儿上,热喷喷的香得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众人围坐在圆桌前,虽石家三女都很拘谨,可偶闻小阿宣与长宁的笑声,还是让长亭陡生感慨,今时今地,好像家啊...往前是符氏煮粥,大长公主、叔母陈氏、她、阿和、阿安,还有阿宁围坐在一处用腊八粥,虽然每年符氏都会说错话让大长公主给她脸色看,可每每此日,大长公主都对符氏很宽容——给个眼色看就算完了。

阿宁门牙还没长起来,侧着牙咬也咬不动莲子,便嘟着嘴舀到长姐的盅里。

长亭很自然地吃下了肚。

约是气氛太温暖,庾氏陡然心下大叹,心尖儿无端端地涌上了一股暖流。

用过粥后,庾氏又祭灶神、门神,石猛带着几个郎君大刀阔斧地进了院子里来,男人们皆着短袄长靴,靴上还沾着泥壤,是祭了农神和门神回来,石家老大石闵缺了席,石老二就打了头阵,蒙拓紧跟其后,随后是个身量未长开,顶多十三四岁,神容间很是愉悦的小少年,长亭估摸着这就是石家老三石闯。

果不其然,石猛一招手,“小娃娃过来。”

长亭四周瞅了瞅,嗯,是在叫她,头一埋便踏着小碎步过去。

石猛手再一指,“石家第三个小子,阿闯。”

长亭正要颔首致礼,却被石猛一拦,紧跟着就听这汉子声如洪钟,“阿闯!叫姐!”

长亭两颗冷汗落下来,再一抬头却看石老三规规矩矩地埋了头,大声唤道,“阿姐!”

“阿娇是正月满十四,阿闯是二月满十四,是该叫阿姐的。”庾氏好心解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默默抬头看了眼已是轮廓分明、肤色被晒得黝黑,正昂着头神色严肃的俊朗小子,心里再默上一默,终究沉下声来亦扯开嗓门大声回应道,“唉!闯弟!”

小姑娘声音脆生生的却故作江湖豪气,蒙拓被震得脚下一滑,险些栽在地上——陆家长女被石猛一拐,就像看着一棵葱在装蒜...

庾氏挨个儿介绍下去,长宁拽着长姐衣角怯生生地仰了头,糯声糯气地唤,“阿闯哥哥好...”

长亭就这么面对面地看着石闯的一张黑脸慢慢由黑变粉变红再变紫,最后紫着一张脸,张了几下嘴才结结巴巴说出话来,“陆...陆小姑娘好...”

石宣捂着嘴巴哧哧笑起来告诉长亭,“...家里没人叫阿闯哥哥,就我一个应该叫,可我偏不叫...阿姐你瞅他这怂样儿,被人一叫哥哥就脸红...”

长亭也跟着笑起来。

人一多,便热闹起来,男人们喝完腊八粥就往后院去射箭,两个庶女和敏碧陪着庾氏打叶子牌,石宣拉着小长宁去摘花儿,胡玉娘百无聊赖靠到长亭身边来,咬耳朵轻问,“为啥岳番和三爷都不在...”

长亭想了想,侧过身去轻声道,“岳三爷是石二哥的人,和石老爷没太大关系。”

“哦...这儿不是岳三爷的主战场呢...”

胡玉娘点点头表示了解。

长亭再想想,也没觉得胡玉娘说的有啥不对,一抬头却见石宛正拿眼瞅着她,等她瞧过去后,石宛便又将眼神埋下,如此反复几次,长亭索性不低头,一直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向石宛,石宛便一直未曾抬头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因为她消停了,哪知停了手上的书,再一抬头,石宛已坐得靠她非常近了。

“石姑娘有事儿吗?”

长亭将书往膝上一放,温声问石宛。

石宛面上一红,如秋后海棠浅红潋滟,急忙轻摆手,重新坐得一派规规矩矩。

长亭深看了她一眼,暗叹一声,果然,无论何时,她就是看不惯姑娘家这样的做派,要说什么便说,要笑便笑,要哭便哭,当娇小姐的时候瞧不惯,经历过生死磨难之后,就更瞧不上了。

“石姑娘莫欲言又止,你一直瞅着我,我有点不自在。”长亭容色淡淡的,干脆阖上书页,看向石宛,“要说什么便说,反正犹犹豫豫之后也是会开口的。”

她们身处内厢,外间打叶子牌的声音传不到里面来,里间的声音也传不出去。

石宛轻埋头,眼眶微红,手上狠揪了几下帕子,隔了良久才弱声弱气道,“听说陆姑娘家里人全过身了,阿宛一直不信且被吓得感叹世事无常,如今见陆姑娘却神容如常,阿宛便心想是不是传闻不足为信...”

长亭抿了抿唇角,极认真地轻言道,“你是智障吗?”

“吗”字还没出口,敏碧便急慌小跑进了内室,几个大喘气后方忙慌道,“大长公主...真定大长公主要到冀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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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手上一抖,书“噗通”一声砸在地上。

她在心慌个什么劲儿!

长亭侧身看向外厢,隔着雕花木板栏间看不到外头人的情形,再抬头看了眼敏碧,她也很慌张,这也就是说石猛派出去接真定大长公主的人马都被刻意错开了——她的祖母在倔强些什么...

石府一直在准备着,可明明送的信儿也是腊月初十才到,石猛暗自算下的时间也在腊月初十,可如今才腊八。

无论是石府,还是她,都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她还有事情没有安排下,还有好多内情没有查出来,甚至...长英的踪迹还没有着落...

而这些事情,都不适合在真定大长公主的眼皮子底下进行。

长亭深吸一口气儿,一壁弯腰将书拾起,一壁沉声叫敏碧莫慌,“...到哪里了?进城了吗?是直接往石府来还是去了驿馆?”

敏碧微怔,“陆姑娘,您且等等,奴再去问得细点儿...”说完便潦草福了福,抬脚朝外走。

这还是庾氏院子里的人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敏碧!”

长亭张口唤住她,连声吩咐,“把长宁带过来,再让人打盆温水,拿块香胰子来,请庾郡君拨三两个会梳头敷面的婆子过来,另请郡君莫慌张,真定大长公主已礼佛经年,素日不食荤腥也不沾味重辛辣之物,还烦郡君劳心了。”

敏碧紧蹙眉头,嘴里头默声一句一句地跟着念。

长亭好耐心地再缓声重复一遍,敏碧点了点头,折身朝外走。

敏碧一走,内厢就涌了几个战战兢兢的小丫头来,重新换了山茶,换下毡毯,还多置放了一对福寿喜禄多宝玛瑙摆件儿。

气氛一下就变了,石宛坐立难安地踟蹰半天,既想先回房换衣裳又怕错过好时候,憋了半天才悄悄给贴身丫头耳语,没隔一会儿丫头捧着香粉、香膏、唇脂、眉黛一小包袱的物件儿就回了,石宛迈着小碎步避到偏厢去整理容妆。

石宛将起身,长亭眼一抬,轻唤住她,“石姑娘。”

石宛背影一滞。

不是所有事都可以这么算了的。

长亭不喜欢口舌之争,是因为很明白嘴巴打了胜仗一点用都没有,并没有因为嘴巴厉害,那个琢磨着偷她们钱的农家妇人就能老老实实地送她们几捆柴禾,更不会因为会打嘴仗,那些打她们主意的流民就停滞不前。

可有些话却不能不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而有些话是不能说。

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跑到她面前来意味不明地说嘴她的至亲被截杀的事,不是讨打是什么?

长亭稳坐如山,对着石宛的背影开了口,“你没有资格和我说话,在外人看来是因为家世背景。可我却很明白,是因为你小家子气的心眼和待人落井下石的个性。你且记着若下次再拿那件事说嘴,就不是受我排头这么简单了。”

那件事,哪件事?

陆家长房被人狙杀得尸首都找不到那件事?

石宛有些忿忿地想,她捏造了吗?她说谎了吗?还是这件事是她做的?

她明明什么也没说错啊!

心里头这样想,面上却愕然转身,没一会儿眼睛里包了一汪泪,手足无措地解释,“...陆姑娘莫多想,小女并没有那个意思...小女..小女只是不会说话罢了...”

如果石宛梨花带雨的对象不是她,长亭一定很乐意看这么一出美人落泪景。

长亭别过脸去朝她摆摆手,“别说了,再说下去就不仅是品性有问题,更是智力有问题了。”

胡玉娘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石宛目瞪口呆地看着长亭——闺阁之话,纵算有挑衅之意,也会在范畴内粉饰太平...

她...她为什么不按常理出牌!

长亭手一抬,吩咐石宛的贴身丫头,“把你家姑娘带到偏厢去,哭得眼圈都红了,过会子拜见大长公主时,别人还以为是患了眼疾,立马拉到隔大长公主三五米远的地儿去冷着。”

话将一道完,长亭便偏过头去再不看石宛。

石宛将避到侧厢,长宁被敏碧牵着手蹦跶着进来,一张脸全是笑,连婆子轻手轻脚帮忙梳头的时候,嘴角都高高扬起来,看着长宁笑,长亭也莫名觉着欣慰,

敏碧语气笃定,“...要进城的时候来通禀的,如今约莫要到府上了,大长公主身边儿的人问了临时派遣过去接应的人几句后,便决定来石府,连行李车马都没有先行分流至驿馆,夫人也大松了一口气儿。”

长亭点了点头,便没开口了,吩咐婆子手脚再轻一点,“梳双团髻,拿小银簪束住,下面留两撮头发,显得人精神。”

敏碧有些迟疑,“...时候还来得及,要不姑娘也重新换身衣裳,抹点香膏?显得人气色好点儿...”

她后脑的伤还没痊愈,一直都在喝药,人吧,一喝药气色就不好,这个她知道。

可长亭还是摇摇头。

她就是要可怜一点,看上去再可怜一点,她只恨大长公主没看见她们泡在冰水中,滚在雪里,和流民抢食吃,被农妇偷钱,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困窘模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越觉得她们可怜,便越怜惜,越怜惜她那瘦弱的小孙女儿和惨死的长子,便会将恨与怨埋在心中。

长亭拢了拢鬓角,再看向对着铜镜白白净净笑着的小长宁时,唇角轻展。

小阿宁不需要知道这些事情,有她就够了。

天色渐渐暗下去,暮光沉到窗阶前,像有昏鸦停伫扑扇着翅膀,投下明暗斑驳的光影。

外厢又派了婆子来请,恭恭敬敬垂着头,“...老爷与夫人请姑娘们一同前去二门静候,大长公主快到了。”

长宁一下子就弹起身来。

长亭赶紧上前牵住长宁,温声应了好。

人都齐了,石猛和庾氏站最前面,长亭、长宁两姐妹站在庾氏身后,紧跟着便是蒙拓与玉娘,石阔疏朗气轻地携领弟妹站在最后。数十个小丫头垂眉敛目地靠在墙角根儿提灯笼,每五步就是一团全新的澄光。

蒙拓正好站在长亭身后,明明极其安静,练武之人连呼吸声都可以控制得很好,可长亭始终觉得有股气儿喷在她后背上,让人浑身不自在。

长亭步子向前微微挪了两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可热气儿还是没消退啊!

这天寒地冻的,得是身子多强健的人才会浑身发着热气儿啊!她就从来没遇见过,她的父亲和长兄都没这个特性...不对,她遇见过,秦领将就是,跑了操来接她时,三九的天儿隔得老远都能看见头上冒着的热白气儿...

长亭思绪越飘越远,暗自埋怨,明明该是浑身上下都发紧的状态,做什么松懈下来!

昏黄的天际如光影交错,如群魔乱舞。

气氛渐沉下来,胡玉娘这才觉出点慌来,偷偷抬手顺了顺头发,朝前挪了几步脚尖,凑到长亭耳朵边去小声道,“...阿娇阿娇,你瞅一瞅,我这个模样不算没规矩吧?”

这下热气儿才是突如其来地喷到了长亭的颈脖上。

长亭浑身一抖,一听是玉娘的声音,这才缓过来,轻轻扭过头来往细里瞅,压下声线温声安抚,“不算...很规矩很朴素...你也莫慌..”

“我哪儿能不慌啊!上半辈子见过最大的人物就是村里头的王乡绅,现在我要见公主了!”

胡玉娘杏眼圆瞪,一句话低吼完,警觉地朝四周望了望,佝下头继续和长亭抓着狂说悄悄话,“...皇帝的女儿啊!皇帝的女儿啊!我要见皇帝的女儿了!我晚上回去要给爷爷说...爷爷肯定会兴奋得抱着我亲一口!”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八十二章祖母(中)

这比见到公主...更加惊悚吧...

长亭和胡玉娘朝夕相处这么久,很明显地感觉到玉娘的情绪确实有点不对,有点亢奋又有点怕,而且难得的有点怂——她见石猛的时候可都没怂啊!

长亭怕极了胡玉娘过会儿失态,赶忙轻手轻脚地半侧过身来,温声安抚,“谁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再加一张嘴?公主也是,更何况这是我和阿宁的祖母,你就当见着王乡绅那样就成,少说话少活动,你就瞅着...”

长亭埋下眼来小范围地寻找人选,一眼就瞅见玉娘身旁站得笔直,却非常沉默的蒙拓,便继续道,“你就瞅着蒙大人的动作来活动,他不动,你不动。他要是动了...”长亭再想了想,也不对,蒙拓是她和长宁的直接救命恩人,所以才会被石猛安排到站这么前面儿,蒙拓肯定会出列答话的,不能跟着他学。

长亭立刻抛弃蒙拓,埋首再道,“算了。这样,你瞅着石家三爷行事,我眨眼你说话。”

蒙拓神色没动,可微不可见地抿抿了嘴。

凭什么换成阿闯...

阿闯不比他惹祸惹得多啊。

黑暗中,蒙拓在心里再撇了撇嘴。

胡玉娘蹑生生地回过头看了眼石闯,再猛地一回头,发梢间还带了风,咬着后槽牙点头。

长亭还欲再言,可将一张口,前头便有探路的卒子飞奔过来,没隔一会儿,街角处便有一架墨绿色的双头马车“轱辘”驶过来,长宁一抬头死死含了两包泪抬头眼巴巴地瞅着长亭,长亭把幼妹往怀里拥了拥,飞快地埋过头去,急声告诉胡玉娘,“乖,没事儿,别怕。我可比公主还贵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胡玉娘一怔,当即就开了窍。

蒙拓也一怔。

马车行驶渐近,石猛与庾氏率先携领陆家姐妹迎了上去,陆家长女牵着幼妹走得不急不缓,蒙拓看着长亭的背影,一下子翘起嘴角笑了起来,这是他头一回如此感激他的神容可以淹没在黑暗里,笑着笑着便渐渐收敛起了面色,心头轻叹一声,对啊,他只能淹没在黑暗里啊。

马车“咣当”一声停在石狮子面前。

小卒子奔过来躬身放了一只小杌凳在马车前,车帘一掀,先下来的是一个着碧青镶边素裙,十七八,一张鹅蛋脸小小巧巧的姑娘,长宁紧捏住长亭,低唤了一声,“娥眉!”,过了一会儿再下来了一个肤容透亮的圆脸姑娘,长宁神情激动,“芍药!”,真定大长公主终于扶在老妪黄氏的胳膊肘上蹬在小杌凳上,缓步下了马车。

老了。

这是长亭见到大长公主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词儿。

不过半载未见,她的祖母便一下子憔悴了下来。

虽着靛蓝素绢重幅盛装,虽面上擦了一层厚厚的香粉,虽脊背挺得笔直好能撑得住这件华服,但是盛装已不能遮掩日渐瘦弱的躯干,香粉也无法掩盖眼角渐起的纹路,脊背挺得再直终究也会让裙裾委地,磨出“嚓嚓”的细碎声响。

兄弟阋墙,谁最难过?

都是连着血肉的儿子,上天还容许长亭有恨,可如何叫一个母亲去恨上自己身体里掉出的那块肉?

长亭仰着头看她,忽然大叹,她曾以为她与阿宁是活下来的人里最可怜的两个,可如今再想想,真定大长公主不比她们可怜吗?她们还可以狠,还能够摆脱心魔努力活下一个明天,可真定大长公主呢?这个已垂垂老矣的妇人,或将面临家朝倾覆,儿孙忤逆,会在怀念与怨怼之中摇摆地度过所剩无几的日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掩下眸色来。

石猛手背于后,咧着须髯笑,三步并作两步走迎上前去躬身做了个长揖,“大长公主,微臣候您许久了。”庾氏跟在石猛身边儿跟着福了一福,“妾身庾氏见过真定大长公主。”

真定大长公主侧头看了石猛夫妇二人,顿了一顿,亲扶起庾氏,再向石猛颔首致意了,沉声缓言,“石大人多礼,庾郡君快请起。”话音刚落,眼神便自有主张地落到了身后,正好看见陆氏姐妹,一高一低,两个姑娘都站得笔直。

真定大长公主鼻头一酸,却面色不显地移开眼去,再开口便是沉声致谢,“...阿娇与阿宁若无石大人看顾,如今身在何处尚且不知,老身...老身谢过石大人...”

最后一句话终究含了哽咽。

石猛摆手,“两个小娃娃都叫人省心,一路摸爬滚打过来,靠的是自个儿。我石某人不过捡了两个落地桃子,不算功德无量。”石猛语气中气十足,侧开身来,露出了陆家姐妹,“石某人只以未曾辱没与陆公的交情为傲,总算是把两个娃娃平平安安地交到了陆家人手中。”

至此,长亭眼前再无遮碍,人就在她们跟前,逃亡这一路心心念念着的血脉至亲,如今就在她们眼前。

长亭迈出一小步,眼眶忽的一热,便赶忙埋下头来,嗓子眼里酸涩难耐,又像有股暖流朝胸腔正中央喷涌而来,眼睛里有泪,看什么东西都好像被蒙上了一层水雾,长亭佝着头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铺得极平坦的地面。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她心里很明白,不能贸然信任真定大长公主,她甚至非常笃定,她能够表现得像一个终于成长了的沉稳的世家小姑娘,可见到了人,见到了这个世界上与她血脉相连的祖母,她还是不可抑制地很想哭,她以为自己足够成熟,可终究年岁放在那处,还是嫩了点儿...

所有理智崩塌,至少在这一刻,她非常想无所顾忌地嚎啕大哭。

长宁牵着长姐的手牵得紧紧的,一只手紧紧握住长亭,另一只手举起来就着袖子抹了抹眼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一个埋着头发抖,一个仰起小脸满脸是泪。

真定大长公主静了静,便伸手一边一个将两个小姑娘拢在怀中。

老人身上气味像檀香,叫人平静安定。

长亭僵硬地靠到真定大长公主的襟口前,素绢软绵,贴在脸上很温暖。小长宁憋不住了,搂着祖母的腰仰起脸露出缺了一瓣的门牙放声大哭,长亭几声抽泣,指甲掐在掌心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仰起脸来轻轻阖眸,也不知过了多久,小阿宁打着哭嗝儿,眼泪鼻涕糊花了脸。

长亭睁开眼,终于反手环抱住真定大长公主,语带哭腔抽泣着撕心裂肺,“祖母...祖母...父亲去得好惨...全是血...父亲的血...母亲的血还有好多人好多人...祖母!”

真定大长公主身形猛地一僵,久久都未曾缓过来,隔了许久,方轻抚长亭的后背,“不想了...不想了...都过去了...”

老人语声渐低。

长亭热血却瞬时“唰唰”地向下降,手指尖冰凉沁人,她知道...她知道是陆纷下的手...是她的次子下死手杀掉她的长子!她知情!却态度暧-昧不明!不对,长亭甚至现在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样的一个态度!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依靠的!

长亭的哭声戛然而止,小姑娘的身形变得越来越僵硬。

石猛朝庾氏使了眼色,庾氏赶忙上前来福了福身,拿袖角擦拭眼睛,眼眶红红地劝道,“外头凉得很,阿娇后脑受了伤,阿宁正换牙都吹不了风,您长途跋涉而来,今儿个就先鄙宅歇下,用了膳,去了乏,好好睡上一觉,凡事明儿再议可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八十四章祖母(下)

过二门,经游廊。

一大列人浩浩荡荡地向里走,真定大长公主与石猛并排而行,庾氏携领陆氏姐妹紧随其后,路走一半,真定大长公主脚下微顿半侧过身来,伸手去牵小长宁。

长宁仰头看向长姐,小手抓着长亭的手愈握愈紧,小小的身子朝长亭身后掩了掩。

真定大长公主的手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这是小孩子的下意识反应。

经逢剧变,小长宁懵懂无知,还会笑还会跳,可当旁人猛然近身时,小姑娘会下意识逃避和躲开,就这么一个往长亭身后躲的动作,却让真定大长公主无比尴尬。

长亭脚下也跟着一滞,抬起头来,微屈膝福礼,“...望祖母莫怪,经那夜截杀,阿宁的胆子就变得极小了。”长亭将头再向上轻抬三分,眼神正好落在真定大长公主襟口处的琥珀袖扣上,声音变得很轻,“...那天晚上也有人这样伸出手来抓我们...”

长亭便眼睁睁地看着真定大长公主的手一点一点地往回收。

紧跟着便升起了无限快意,快意之后,便是如海浪长波席卷而来的无助。

都是可怜人,她将怨气和怒气发泄在一个痛失爱子的母亲身上,不理智,同样也不善良。

长亭佝了佝头,将幼妹往身侧轻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庾氏想打圆场,却被石猛一拦。

陆长亭,石家志在必得。

抛开出身、家世等等外物,就只是陆氏阿娇这个人,就值得进石家的门。

怎么样才能让一个人全心全意地投入进与之完全没有血缘的家族中来呢?

女人嫁了人便冠以夫姓,是丈夫家的人了,再回娘家就是个外人,是姑奶奶是客人,可如果一个女人的娘家比夫家要显赫要强势呢?那她与娘家的联系就是割不断斩不完的,他娘的又怎么能叫全心全意!

阿娇怨怼陆家,怨怼选择忍气吞声的陆太夫人,怨恨心狠手辣的叔父。

不愿意依靠陆家了,那自然就会对夫家掏心掏肺。

石猛背过身偷笑,非常愿意乐见其成。

接下来的一段路,每个人都走得各怀心思,一路无言。庾氏在正堂布下两桌素餐,中间拿这一顿饭气氛也很沉凝,哦,只有真定大长公主表现如行云流水,仪态万方且虽为客人却未见拘谨客套。

长亭埋下头,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年岁放在那里,纵然庾氏八面玲珑,也敌不过真定大长公主几十年岁月沉积下的镇定与后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膳后,石猛让几个小子去把真定大长公主的马匹喂好领到马厩里去,庾氏也打发了石宣和石宛再问过安后就告辞,石宣临走时扶住门框冲长宁挤眉弄眼了几下,真定大长公主抬头瞅了瞅便再平静地将眼放下执起茶盏浅啜一口,

这面对的可不是符氏,庾氏自然也不太敢放肆,赶忙冲石宣摆摆手,门扉外候着的婆子赶紧伸手将朝真定大长公主笑道,“...小女不知规矩,还望大长公主莫怪。”

“石家小姑娘是在同阿宁亲近,老身有什么好怪罪的。”

真定大长公主语气平和,眼目慈蔼,“这也是石家待两个小丫头好,她们才会乐意亲近。说起来老身还未认真谢过石大人与庾郡君的恩德,特意备下了五支经年的老山参,还有些豫州山里头的药材。石大人是猛将,素日里要将自己个儿将养好,才好为国效忠。”

为国效忠...

这话也只有真定大长公主敢说,符家宗室里身份最高的,重华殿那个乳齿小儿要叫声姑婆,更是平成陆氏的掌舵者。

长亭啜了口清茶,知道这是要进入正题了。

石猛捋了把须髯,高声疏阔,“大长公主长途跋涉至冀州,猛已然感动不已。陆公经冀州之时停留数日,与猛一见如故。”石猛叹了口气,“分别不过数日,便闻陆公与夫人...世事弄人,只可惜天下讣告未发,否则以猛与陆公的交情,又何须大长公主千里迢迢而来,猛趁赴讣告之日便将阿娇、阿宁两位子侄带回平成了!”

要是陆绰听得见这番话,一定会不顾一切冲上去骂死这个臭不要脸的。

长亭都能够想象陆绰那副神情,埋着头抿嘴笑。

石猛这是活生生地在真定大长公主面前以子侄礼自居了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今时今日再来看石猛的无赖,长亭觉得非常亲切,亲切得就像陆绰还在的时候。

真定大长公主涵养功夫做到家,低垂眼眸,“阿绰...”最后一个音儿低得好似沉到了地里,心头一沉再抬头时,面色如常,面容正好照在昏黄灯光之下。

至此,长亭才很清晰地看到她憔悴却硬挺着的容颜。

鬓间隐隐可见几撮银丝,真定大长公主在京都之时素以庄重自持扬名,年岁愈老,便愈信佛念经,身染檀香,颈着檀木,很是一副悲天悯人之态,可能在世家大族里立稳脚跟几十载的老妇人,能是个只吃斋念佛的软心人儿?

如果长亭没记错,前年真定大长公主过的六十大寿,盛筵隆重得快赶上前皇后,现太后的千秋筵了。真定大长公主嫁到陆家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九岁了,进陆家门五年才产下陆绰,再隔五年以近三十的高龄再产陆纷,而这前后十年里都未有庶子出生,直至陆纷活稳了,前齐国公才有了两个年幼的庶子,陆家嫡支只有陆绰、陆纷,前齐国公留下的三个庶女都嫁入士家,而那两个庶子都在老宅打理家族庶务。

“阿绰既然同石大人颇有交情,那石大人的痛惜追悼之情一定也不比我们少。”

真定大长公主仰了仰下颌,似在整理情绪,“阿绰他...什么时候走的,落进了谁的算计里,走之前留有什么念想,这些都没有深究明白。尸首没有找到,可陆家并没有立衣冠冢的先例,我也不愿意让阿绰不明不白地永眠于地下,所以平成一直未发讣告,如今听石大人的话,好像这样的举动还伤了天下士子与阿绰好友的心。”

长亭猛一抬头,大长公主是什么意思?

她要追究下去!?

她要找到黑手,她要还陆绰一个公道!?

长亭赶忙别过头去,掩饰住已近崩溃的情绪,可真定大长公主分明就知道是谁做下的!如果大长公主不知道,那在她一开始的刻意试探下,大长公主的情绪不应当是僵直和敷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阿娇与阿宁...”真定大长公主这才将眼神放在闷着头一旁喝茶的胡玉娘身上,转首看向庾氏,“这是...”

“是阿玉姐姐!”

长亭如今情绪失控,怕一张口,眼泪和质问便憋不住。

是小长宁兴冲冲地在介绍,“如果没有阿玉姐姐,阿宁与阿姐绝对逃不出来,阿玉姐姐与岳三爷一样都是我们的恩人!”

真定大长公主容色柔和地探身牵了牵胡玉娘的手,温声道,“辛苦你了。”便折过身去再开口吩咐,“娥眉你把三个姑娘...”陆家的丫鬟可不认识石家的路啊...

“敏碧!”

庾氏心细如尘,立刻开口,“你将三位姑娘先送出去...荣寿堂是一早便给大长公主拾掇妥当的,离姑娘们歇下的厢房也不算远。今儿个也已晚了,您要不就先在府邸里歇下?有什么话也明儿再说?”

真定大长公主先点头再摇头,“今儿个说,今日事今日毕,老身累了许久的话了,人老了,力气和劲道还没老,还撑得住。”

庾氏看向石猛,迟疑着轻颔首。

敏碧照旧把三个姑娘送出外院,一句连着一句地嘱咐小丫鬟一定要送到了才准回来,再面上酡红十分不好意思地同长亭福了福身,“...又叫陆姑娘看笑话了,奴身上的差事累啊累,累到现在都还没做完...”

说实在话,敏碧真的不算是一个很称职的贴身大丫鬟,不能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唯一一点好处就是她说什么,在旁人看来都是出自真心的,这样的人容易让人信任也容易得到好感,故而做事说话都非常轻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赶忙摆手,“你去你去,来来回回多少趟了,不用送也能走不丢,”

敏碧再深福一个身,又快步折身向里走。

两个小丫鬟在前头掌灯,满秀与白春在后面撑伞遮雪,长亭手里捂着暖炉,将过长廊,却见假山后有人,那人背身而立,投下了一袭拉得极长的黑影,长亭赶紧挽住小阿宁,厉声问,“谁在后面!”

那人一个折转,小丫鬟颤颤巍巍地上提灯笼照着看,一声惊呼,“大爷!”

是石闵!

长亭下意思地向后退两步,把长宁往身后一藏,胡玉娘见势不对,手向袖里一摸便挡在了长亭跟前。

“石大郎君,腿脚方便行路了?”

长亭见胡玉娘浑身绷紧蓄势待发,赶忙将其也拉到身后,在夜色月光下眉目清浅,如仕女芙蓉图,气势很婉转,说出来的话却不客气,“左衽花色外袍的账都还没算完,石大郎君又想旧恨未消再添新仇?四十军棍是石大人罚下的,这是教子。可我的委屈还没散,石大郎君...”

“说说说!说你娘的屁!”

石闵一张口,一个酒嗝,“你说,你是不是老二的人!老子屁股都他娘的被打肿了,老二他奶奶的却回来了!妈的,偷鸡不成蚀把米!老子也他妈划不来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石闵耍无赖,长亭气极反笑。

掌灯的小丫鬟瑟瑟发抖,撑着灯笼的手忽上忽下地动,微光也跟着上下摇摆,众人的影子被光投射在青石板面上忽高忽低。

石闵吸了口鼻涕流子,抬脚朝光亮处走,长亭将长宁护在身后,哪知石闵走路走到一半儿,不仅打偏,还一瘸一拐的,走不动道儿了,他就扶在假山石块上,扯开嗓子扬声叫嚣,吐词不甚清晰,可隐约间能听见无非就是“老二居心叵测!”,再就是“全天下的人都觉得老二有道理!”,要不就是“军棍打得老子痛死了!”,三句话翻来覆去地捣,边嚎边拿手摸摸还伸不直的腰,靠在石块儿上撕心裂肺地伤心极了。

这就是蒙拓说的要找她麻烦?

长亭默了默,一手勾一个,轻抬下颌,示意小丫鬟继续掌灯前行,“...走吧,让他嚎,过会儿把庾郡君嚎出来了,他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小丫头哆哆嗦嗦应了个是,便试探着举着灯笼迈了一小步。

“你他娘的别走!”

石闵惊声一嚎,张手来围,吓得那小丫鬟一屁股坐在地上。

叫不醒装睡的人,同理,怎么样也不能让一个借酒装疯的人理智。

那小丫鬟动作小得像蚊蚋似的,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人怎么就一下子就察觉出来了呢?

长亭顿时有些摸不准石闵究竟是真醉还是假醉,醉醺醺地来堵她又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出口被军棍杖责的恶气?还是另有所图?嗯...她是不是不应该把石闵想得太聪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趁长亭埋着头想事的功夫,石闵捂着屁股越走越近。

长亭便跟着朝后退,厉声,“石大郎君喝多了迷了神儿,还不快回内院去回禀大长公主和庾郡君!”

长亭着意加重大长公主四个字儿,却见石闵步履蹒跚间稍一停顿迟疑片刻后,抬脚继续向这处走。

妈的,这分明是没醉!

长亭心里爆了声粗,眼瞅石闵越靠越近,明晃晃地就在一米开外,胡玉娘喝一声就要冲上去,长亭将她一把拉住,开玩笑!一个练武练了几十年的男人,和一个女人,一来胡玉娘绝无胜算,二来...既然他没醉,又何必拼命!

小丫鬟扔了灯笼,背过身就往里屋跑。

石闵作势围了几下,小丫鬟哭哭啼啼地埋头钻过石闵腋下,屁滚尿流地边哭边跑。

石闵又抽过身来,哪知将一转身。

“啪!”

寂静夜空中,电光火石之间忽闻皮肉挨着皮肉极为清脆的声音!

是满秀一巴掌挥到了石闵脸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打完人,满秀耷拉着眼,一只手扶住打人的另一只手,回过头来语带哭腔,“姑娘...”

“再打!”

长亭目光平静,“反手再来,直到把石大郎君打醒为止,你是我的丫鬟,就算石大郎君酒醒之后要怪罪,我豁出一条命来也会护你周全。”

石闵或是因受了突袭,或是未曾想到有人敢打他,反正他一下子被打懵了。

黑夜静默,石猛穷苦出身不好大喜功,石家后宅最多的不是仆从,是从山里挖出来再栽到他石猛后院里经年的老树,树影山石一挡,月光险些落不到静地空处来。

“一下也是打,两下也是打,开弓没有回头箭,手都下了再来一次有什么好犹豫的。”

长亭缓声出言。

满秀一咬牙,反手“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

这一下把石闵打醒了,暗黑昏黄之中,能隐约瞅见石闵陡然发光的双眼,长亭偏过头去看了看摇摇晃晃亮着光的游廊,心里算了算时候,差不多了,来往一趟的时间差不多了。

“他娘的敢打我!”

石闵脸上火辣辣的疼,秃噜了嘴,把手捏得“咔嚓咔嚓”作响,迈开步子朝里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游廊光亮微闪,长亭眼睛随光微眯。

石闵越走越近,游廊中的黑影却越来越清晰。

石闵伸手去够长亭的肩膀,长亭一个佝身险险躲开,头却仰得极高,蒙拓已走到石闵身后!石闵抓了个空再伸手时,蒙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一声,一个手刀砍在了石闵的颈脖上!

长亭便眼睁睁地看着石闵下颌一松,身形慢慢朝倒。

像一出闹剧。

石闵是丑角,长亭竭尽全力不让自己成为小旦...

长亭以为蒙拓至少会接住石闵,哪知眼瞅着石闵向后仰,蒙拓向前一个踏步,便任由石闵“啪”一声倒在地上,溅起了纷纷扬扬的微尘,长亭抬头冲蒙拓笑了笑,她也不晓得在笑些什么,就觉得这出闹剧好笑。

小姑娘笑一笑就有两只浅浅的梨涡,被月色一漾很好看。

蒙拓别开眼去,侧眸看向身后如闲庭信步走来的石阔,“...二哥,现在不是在散步。”

长亭随着声儿向后瞅,一眼便瞅见了着白袍青衫,上束白玉簪的石家二爷,身后还跟了个战战兢兢的小丫鬟,长亭再一细瞅,不正是那个屁滚尿流去通禀的丫头吗?

长亭一瞅,那丫鬟赶忙敛裙小跑过来,哽咽着轻声解释,“...中途遇着二爷,二爷便不许奴再去里间通禀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那丫头抽泣着话音将落,蒙拓顺声接过,“二哥无恶意,一听此事便知非同小可,故而能不惊动长辈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好?陆姑娘受的苦头,会得到补偿的。”

长亭明白石阔截下那丫头的想法。

石家和陆家的可能,不能毁在石闵这个白痴身上。

所以最好真定大长公主别知道石闵无礼无德这件事。

长亭轻颔首,看了眼狼狈卧在地上的石闵再抬头看了执纨扇,疏朗气清的石阔,轻声道,“可惜了。”

没说可惜什么,石阔却英眉一挑,无端端地心生抚慰,可惜石闵为长他为次,还是可惜他只能收拾石闵留下的烂摊子?无论是哪种可惜,都是认可,石阔自觉受之无愧。

“今日之事,阔替长兄向陆姑娘赔个不是。”

石阔心里抚慰是一回事,面上该怎么说又是一回事,并未接长亭的话,“陆姑娘就看在某的面子上将此事揭过不提罢。待会儿,某就去面向父亲将此事一五一十地交待干净,怎么罚都随陆姑娘说了算,陆姑娘您说可好?”

不过明面,走暗地里的交待。

石闵啊石闵,你当真是自己将把柄送到你一向忌惮的弟弟手上啊。

话说到这份儿上,长亭点头应是,夜深人静不欲与之过多纠缠,再谢过之后便一手牵长宁,一手牵玉娘,抽身欲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石阔眼神一瞥,正好看到蒙拓掩眸垂下的神色,单手将蒙拓推了个踉跄,朗声唤住长亭,“...陆姑娘且等等。”

长亭回身。

“夜黑风高,让阿拓送你们过去...”

再夜黑风高,又遇不着熊瞎子!

长亭将想出言婉拒,却听石阔后语,“...左右都是老熟人了,两家又快已子侄礼相称,闻陆公凡事不拘小节,陆姑娘为巾帼娇女,恐怕也不会太过在意虚礼大防吧。”

长亭什么不好?

长亭什么都好,就是受不得激。

长亭瞅了眼面色如常的蒙拓,抿抿嘴又颔首致礼,“那就谢过石二爷和蒙大人了。”话罢便牵起长宁转身走,胡玉娘连呼等一等,哪知长亭脚下步履却越走越快。

石阔再推蒙拓,纨扇微倾,“去吧,明明就想去,别别扭扭的不算男人。”

蒙拓掌在腰间,掌心抚在刀鞘上,指腹来回摩挲,佝下头默不作声。

石阔闷声一笑,猛地一推蒙拓,压低声音轻喝一声,“兄弟!快去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被一推,向前直冲了两三步才停住脚,撑起身来眼看长亭脚下一滞,怕是在等他...蒙拓伸了伸脖子,指腹又在刀鞘上摩挲三两下,沉了口气儿快步跟上,他一直都落后前头的姑娘三步,沉默而孤单。

其实一路并不远,长亭未曾回头看,可她知道有人跟在后面。

临到东厢,长亭让玉娘带着阿宁先进去,敛裙走向三步之外的蒙拓,仰头又笑起来,温声道,“...我的祖母来了,或许再隔两三日,我便要走了,再见蒙大人时也不知是何年月。”

长亭还未到蒙拓肩膀,蒙拓便不自觉地佝下腰,眼眸一黯,“你还是要回平成?”

长亭点头。

“你可以去谢家,安元谢氏就在豫州的旁边,是你的外祖,名正言顺。”蒙拓缓声道。

长亭便看着蒙拓笑,眉目清浅,“那阿宁怎么办?谢家是我的外祖家,可不是阿宁的外祖家,舅舅一心向笔墨书画,不识金石之物更不通政事庶务,外祖却已年迈。我若只求一个安稳,自然可以回谢家,可如我当真只求安稳,回平成也是自然也是可行的啊。蒙大人向来缜密,不可能看不出大长公主的态度啊。”

回平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就还是她的陆氏嫡长女,天之骄女。

蒙拓向前一步,面容亮在了灯火月色之下,神色晦涩,“可你不会只想求一个安稳。”

长亭轻埋了埋头,似是低声呢喃,“那就更不能拖累谢家了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八十六章距离

一时间都两人皆静默无言。

雪扑簌簌地向下掉,从青瓦檐角上倾斜着滑落下来,挂在廊间里的灯笼被风吹得来回晃荡,长亭素手撑油纸伞站在阶下,微敛眸,北风长吹,藏青镶边白毛绒角边被风吹拂得轻轻扬起,两人之间只能听见衣料刮在风中的声音。

长亭撑着伞,雪粒自然落不到身上。

可蒙拓鬓间、肩头、外袍上不一会儿便落满了雪。

“你快回去吧。”

长亭轻抬首,想了想伸手将油纸伞递给蒙拓,“...明儿再让丫鬟还回来就是,雪大雾重,仔细着寒。”

蒙拓面色如常,伸手接过伞柄,“多谢。”

两个人又垂下头来,闷里闷气没了后话。

长亭埋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说实在话,蒙拓生得很好,凑近了看五官更加明朗,约莫胡人与汉人的孩子都长得不会差,轮廓分明,高挺鼻梁,深陷眼窝,薄唇线条勾人,因为他们生得好,所以蓄姬养美中胡姬特别多...

杂种...杂碎...胡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样的孩子比一般的流民更卑贱,更让人能够更加无所顾忌地谩骂和鄙夷。

长亭未戴绒手套,手指尖冷得发僵,偷摸缩进袖兜里,见蒙拓没有离开的动作,轻启唇刚想再言,却闻蒙拓低沉得略带沙哑的嗓音。

“如果一直待在石家,也不是不可能。如今乱世已起,豫州北洽胡羯,若小皇帝凡有一二,胡人休养生息已经近五十载了,大晋已是垂暮老狮,符家江山一旦动摇,胡羯趁虚而入,豫州不可能独善其身...”

一旦豫州陷进漩涡,陆纷自顾不暇,她和阿宁当然能在石家赖多久就在石家赖多久了。

可以什么样的身份?

宾客?过客?还是亲人?

长亭埋下头来,闷声道,“我不会落到石闵那个弱智手上的...”

后言拖得老长,原先一本正经说的是江山社稷,可被小姑娘语气一扭,气氛愣是一下子变了,具体说不出来变成了什么样,可就是从谈及山表大河的谨慎肃穆一下子松了下来。

蒙拓侧眸一笑,难得有了语气,“...那只是姨夫的期望罢了,石家并没有人,也不可能强迫你的。”

长亭头再向下一埋,她觉出面上发热,忆及将才石闵自个儿导,自个儿演的那场闹剧便有些反胃,她猜得出来石闵闹那么一场是想做什么,无非是借酒装疯,最好能和她有肢体碰触——被长辈们看见正好,最好能顺水推舟把石猛一直以来的期望变成铁板钉钉的事实。

真他妈是个弱智。

脑子只有一条线在动弹,思想简单且自以为是,又做了件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勾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抬了抬头,正想说话,却又被蒙拓抢了先,这还是她头一回听见蒙拓说话这样快,又很迫切。

“...大哥确实弱了一些,可二哥无论是谋略、才智,还是品调、风度都属上乘,在我之所见的少年里,唯有陆长英...”

长亭愕然抬首,却见蒙拓说得面容极为认真,眼眸亮得跟星辰似的,长亭瞬间气儿就提到了胸口,怔愣了半晌直勾勾地正视蒙拓,蒙拓便慢慢说不下去了,说到后来,嘴唇嗫嚅了几下,讪讪停口。

长亭轻眯了眯眼,伸出手,掌心朝上,缓声道,“还给我。”

蒙拓一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

“伞。”

长亭有点生气,“还有帕子,岳番都把香囊洗干净了还给阿玉了,我的帕子你预备几时还我?”

怎么突然就说到这茬儿了...

小姑娘一张脸涨得通红,连露在外头的耳朵都是红的,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蒙拓怔愣片刻,声音随风无端端软和下来,“怎么了?某不会说话,若有话冒犯了陆姑娘,陆姑娘便同某说。就像那日某擅做主张让满秀来扣陆姑娘门一样,陆姑娘告诉了我不应当这样做,某往后就不会再犯了啊。”

这也是长亭第一次听见蒙拓将声音放得这么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突然眼圈一红,赶忙埋下头翕动鼻头,向后退了两步。

恰逢其时,里间门扉“嘎吱”被推了一个小缝儿,小长宁露了一小张脸来,糯声糯气地唤,“阿姐,你怎么还不进来,阿玉阿姐今儿个要赖着不走啦!”

长亭拿手背抹了抹眼角,侧过身去轻声交待,“就回来了,阿玉不走就让她睡我的床,你记得阿玉阿姐帮你沾青盐漱口。”

“我自己会漱...”

长宁语气颇为无奈,边嗔边掩门,背过身去便同玉娘不知在嚷些什么。

长亭手缩回来了,就不好再伸出掌心做出一副讨债的模样了,被小阿宁一打岔,长亭气儿顺下来许多,她估摸着自个儿眼圈还红着,也不敢抬头,眨了眨眼长叹一口气,“...所以就算回平成要面临种种艰难,我也执意回去——受人庇护,就一定要用东西去换。在哥哥没被找到之前,我没有资格谈条件,所以凡事也无法过多置喙。石大人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可也是父亲,是一城之主,是心怀霸业的英雄...”长亭默了一默,“如果我为了安稳而留在石家,我以什么身份留下来?!我有东西可以交换的啊...我不是只有联姻价值的人啊...我还有哥哥...还有脑子...我想靠自己活下来,而不是委曲求全安稳度日...”

长亭越说,声儿越低,头也埋得越低,眼泪一滴接一滴地往下砸。

妥协,嫁进石家,然后就受夫家庇护,再无需忌惮陆纷,更没有必要日日活得胆战心惊得终日揣度人心。

这很简单,甚至以石猛护短的个性,恐怕会把儿媳妇的仇一块儿报了。

可长亭觉得这很屈辱。

这和青楼楚馆的姑娘有什么分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用身体达成目的,然后坐享其成。

小姑娘肩头耸动,她是在哭吗?

蒙拓忽然想起那日救下她时,她满头是血地昏了过去,嘴却抿得紧紧的,就连在梦里面她都没哭,朝夕相处近一月的时间,她从来没有哭过。

他突然很想抱抱她。

长亭头埋得低低的,哭得无声无息,眼泪一串一串地向下坠,她努力在雪中山洞中活下来的时候未曾感觉无助,可今日真定大长公主暧-昧不清的态度却让她陡感无助。

为什么是非正义会被人世间的利益顾虑压得抬不起头!?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人为什么会这么怯弱,被所谓的爱与情感拖拉得溃不成军!

是不是,这世上只要心狠手辣,只要灭绝人性,只要无所顾忌,就可以达成目的!?

那她的父亲就错了!

错在疏朗正直,错在善良顾情,错在尚存善良!

是不是心中还有底线的人,在这个世道就没有办法存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在幼妹前面,长亭不能哭,在阿玉面前,长亭不能哭。长亭反手回抱真定大长公主时,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肆无忌惮悲伤哭泣的人,可大长公主身形一僵,让她瞬间清醒。

长亭哭得稀里哗啦,泪眼朦胧地睁眼,却见眼前多了一张素绢帕子。

是她那张。

在蒙拓手上拿着。

“哭吧。”

蒙拓如是说,“我不会说话,没办法安慰人。但是我可以陪你哭。”

长亭一瞬间有如堤坝塌裂,泪如泉涌。

帕子很干净,只有一股子皂角味儿,香饵浓烈的味道已经消弭殆尽——蒙拓洗过。

帕子叠得四四方方的,长亭猛吸了下鼻涕,耸着哭嗝儿接了过来,帕子还带着余温,他一直都贴身放着的?

长亭想自个儿脸上应该除了泪痕、鼻涕、哭得发红的眼圈和兵头,皱巴巴的眉间,如今还多了两坨高原红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八十七章

“回屋去吧。”

蒙拓见长亭渐渐平静,伸手将油纸伞又递了回去,“睡个好觉。凡事皆有因果,大长公主、石家、周通令都别再想了,睡了一觉之后才有精神啊...你哥哥...就算姨夫放弃不找了,我也会继续找下去的——既然是你笃定他还活着。”

长亭哭得脑仁疼,抬头看他,没接伞。

蒙拓掩过眸目,缓言轻道,“我懂你在气些什么了,以后再也不说这事了,再也不说了。怪我多那句嘴,穷操心,某给陆姑娘赔个不是。”

他一天到晚尽赔不是了!

长亭看了蒙拓一眼,一边抽泣一边敛过裙袂,嗓子眼发疼,说话断断续续、软软乎乎地,“伞不要了...你自己拿着啦...哥哥...一定还活着的...谢谢你...是我乱发脾气...你也有你的立场...对不起啊...谢谢...”

约是哭得懵了,话翻来覆去地说。

蒙拓拿伞的手收了回来,静静地听,听着听着方微垂首,唇角一勾,笑了起来。

里间有小长宁和胡玉娘的笑闹声,漾在盛冬的夜空中,笑声好像变成了澄黄色,让人从心底里涌升起一股子温暖。

“阿宁怎么还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