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埋着头碎碎叨叨地念,动了动腿脚,发现脚底板麻成一团了,伸手去扶栏杆,一直没抬头,怕蒙拓瞅见哭得一塌糊涂那张脸,没抬头自然看不清路,身形一歪,没撑到一旁的朱漆柱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脚一抬,一个跨步凑前,手从腰间一把抽出长刀,拿刀柄撑住小姑娘的手。
长亭眼风瞥了瞥撑在她胳膊上那杆硬邦邦的刀柄。
一下子脑袋都大了。
石闵他妈的是个弱智,蒙拓也没好大哪里去!
她活了这么十几年,就没见过拿刀柄去扶姑娘家的人啊啊!
长亭借着到刀柄的力道,小步背过身去,侧眸告辞,“...更深露重,你...你快回去吧...”
蒙拓轻“嗯”了一声。
长亭没回头看了,约莫是走了吧,心下便长叹一口气。
长亭抿抿嘴,微微耸了肩头,手腕来回扭了一扭,再低头就着那张帕子抹了一把脸——可不能叫里间那两个看着她哭得像只狗似的,平白无故惹人担心,再佝头理理衣裳,抬手正欲推门入内。
“等等。”
原来蒙拓还没走啊。
长亭手缓缓放了下来,没扭过头去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清咳两声,声线平缓,一如无风之畔。
“新年吉祥,生辰快乐。”
蒙拓轻顿了一顿,语气中似有笑意,“怕再也不能面对面说这话儿了,正好腊月,索性现在说了,再隔不久就是新春,我听姨母说你的生辰也在正月,那个时候你们怕是已经在回平成的路上了,你想要什么便说,我托人把生辰礼提早送过来。”
长亭背影猛地一僵,顿了许久,不知道该回什么。
如果石猛要叫人送她们,这个活儿是不可能担在蒙拓身上的,石闵估摸着又得挨上四十下军棍,石阔也不可能,或者是老熟人岳老三?若蒙拓没机会送,那却是新春吉祥,生辰快乐,是没法子当面说的...
长亭又有点想哭。
心里情绪很复杂,酸酸的,甜甜的,辣辣的,什么都有,交杂在一起堵在胸口久久无法散去。
这到底是什么情绪啊!
长亭再拿手背擦了把脸,想了想转过身去,将手上的素绢帕子再递了出去,面色亦不知是哭红了眼,还是升上来的绯红,语气很无赖,神情很凶神恶煞。
“那你还我一张新帕子,这张你用过的,我不乐意要了,你丢了也好烧了也好,我都不管了。我要一张湘绫的帕子,色儿不要太艳,模样也别太花,就是素日最常见的那样。”
既然再也见不到了。
就算各自留个念想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好歹生死与共了这样久,人世间本就难得遇见可面对痛哭,可说真心话,可不用说话前想三想的人。
长亭脊梁上有股子气儿在硬撑,见蒙拓久未动弹,帕子在掌心里越攥越紧,就在长亭想将帕子收回来的前一刻,蒙拓闷声闷气地应了个“好”,抬头看着长亭再道,“我去陈李记买,素淡点儿的色儿,简单点儿的花儿,哦,对了,湘绫是什么样子的?”
长亭一怔愣,下意识应道,“就是那种滑滑的,一折起来有道光,摸在手心里很软...”想想觉出不对劲,埋头大摇三下,“掌柜的知道!他能给你说!”
蒙拓笑起来,探身接过长亭手里攥着的帕子,微抬下颌,“我知道了...你快进去吧...你不进去,阿宁就不睡觉。”
蒙拓来接的时候,两个人手指触到了。
长亭赶忙一抽手,反身回屋,伸手推开门,跨过门槛时,脚下一个踉跄,总算是摔得清醒过来了。
正厢里胡玉娘正搂着阿宁吃团子,一瞅长亭,胡玉娘便笑起来,“你怎么又吵蒙大人了啊?里头就听着你的声儿,蒙大人铁定被吵得嘴都不敢还。”
一提蒙大人,蒙拓,阿拓,长亭就脑门大,赶紧伸手摆了摆,把阿宁轰去睡觉,阿宁放下糯米团子朝胡玉娘瘪瘪嘴,反倒把胡玉娘逗得笑了,长亭眼神朝下一瞧,却见胡玉娘右手裹了一层白纱布,蹙着眉头问,“这是怎么了?割到哪儿吗?唤大夫了没?你怎么不叫...”
“哎呀!没事儿!”
胡玉娘挤眉弄眼挥了挥右手,面色羞赧,“这是大长公主牵过的手...我怕过会子去洗漱的时候不小心洗到了...”
长亭面无表情地默了下来,坐在凳子上让自己静一静,静了半晌,又面无表情地凑到胡玉娘身边儿去,张开双手给了胡玉娘一个熊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胡玉娘摆脱不及,伸出个脑袋来呼气儿,“哎呀!你干嘛呢!干嘛呢!”
一急,土话都出来了。
长亭再面无表情地松了手,“这样好了,你澡也不用泡了。”
“为啥!”
“告诉过你啊,我比公主还贵啊。”
胡玉娘当即无言以对。
一天来来回回折腾,长亭既哭得累又想得泪,一沾枕头便睡着了,一夜好眠。
一觉醒来睁眼,长亭扒拉开缠在她身上的胡玉娘,大舒一口气。
又是新的一天。
新的,或许又能决定她命运的一天。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八十八章归途(中)
昨晚真定大长公主与石猛、庾氏闭门长谈了什么,长亭一无所知,长亭既想知道又不太想知道,知道了怕自己灰心,可不知道,一颗心又悬吊吊的,就像自己个儿是一块躺在砧板上的肉...
长亭打发白春去外头打听。
白春怔愣半晌,方面上羞赧试探着问,“...怎么打听...打听什么...向谁打听...“
长亭也是一默,她总算感受到了这两个丫头是塞了银钱走了后门才进来的了...
调教丫鬟都是桩急事。
强将之下当无弱兵,这两个丫鬟一个被家里人惯得头一回当大差,一个压根就不是这个路数的人,用起来不仅不顺手还棘手,瞅瞅庾氏多精明,再瞅瞅她身边的敏碧,也亏得石家无争端诡谲,敏碧才能有如神助地稳坐正院吧...
“拿一匣子糯米果子去跟庾夫人身边的丫头搭话,甭找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咱们身份还不够,搭上线了也是白搭,人家不能同你透漏太多事儿,咱们两头肩膀一样齐,就找正院里的扫洗姐姐或是换灯笼扫壁橱的姐姐妹妹都是一样的,特具体的消息咱们够不上,传来传去的小东西能听一耳朵是一耳朵...更何况白春姐姐如今是姑娘的人,正院会卖你一个脸面的。”
满秀捏着衣角仔细地小声说话。
长亭顿时惊为天人,赶忙回过头看向满秀,姑娘家就算换了件衣裳也是一股子遮不住的土气,可说的话分明是长在深闺内宅走动的仆从婆子惯用的招儿...
约是长亭眼神太泛光,满秀非常不自在,轻声再道,“...在外讨食儿讨惯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所以才学了一身生存之道。
条条道儿都是通的,纵然或许人与人之间的生存环境大不相同,可处事之道之根却是一样的,每个人的聪慧和经历也并没有高下之分,这一点上天很公平。
长亭轻扬下颌交待,“满秀和白春一起去,白春说话,满秀引话。”再看了白春一眼,“阿春,你听满秀姐姐的,我向庾郡君讨个恩典,将你们一家人都带到平成去,等到了平成,你与满秀一右一左都是一等大丫鬟。”
凡事应有主次,长亭这下算是定下了两人的主次。
白春斜睨满秀一眼,会被带到平成陆家的激动被“这个乡巴佬还爬到我脑袋上来了”的心情一点点给磨平。
长亭再一扬手,“带上果子去吧,被人说太活络也不怕,我本是客居于此,石大人与庾郡君又对我有无限宽容,说错一句说少一句都没关系,没问出个什么名堂也没关系,只要不惹规矩不着人眼都是好的,咱们重在磨练...”
两个丫头一左一右,皆是面色潮红地点头,再一前一后转身走。
“记得回来吃午膳。”
长亭婉声提醒。
谁曾料,没等回白春与满秀反而等来了一个意料不到的人——青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许久未见她,长亭算一算,怕是有近十天了吧。
小姑娘家的都养得快,十天的好生养着就能把之前受到罪都给补足回来。
没披厚布的青梢穿裳素淡镶边的大袄,娉娉婷婷地靠在门扉旁迎着光一站,五官便看得十足清楚了,相貌生得非常好,长相清艳绝不媚俗,身形玲珑却非火辣。
怎么说呢?
公卿世家里面一代一代地往下传,美人儿越来越多,谢姐、王家、陆家,甚至符家都有极好看的小姑娘,长亭是看遍重华殿里头金钗玉簪,香粉敷面的娘娘贵人的,美人瞅了不少,青梢能排得上一号,不,不止一号,至少能排进三甲。
“陆姑娘...”
青梢轻轻柔柔地唤。
长亭温笑着请她进来,屋子里没人盏茶了,长亭便抬了抬手请青梢自个儿斟茶,“许久未见青梢姑娘,倒是知道青梢姑娘就住在旁边的小院子,可忙里忙外就是没时间去...”
谁都能听出来的客套话。
青梢此时此刻,无比感激长亭的客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在逃亡的时候,她们都是一样的人,都是生死悬在一线之间的人,甚至岳老三待她与陆家姐妹一视同仁。可如今安顿下来,进了石家高低立现。
青梢自顾自地斟了一碗茶啜了两口便放了下来,不太敢抬头。
可她没有退路了啊...
心头一横,埋着头说话,“恭贺陆姑娘...祖母过来了,着落也有了,一路吃的苦也没算白吃,话本子都是这么演的,过程再艰难,也终究是个月圆人好的结局...”
长亭听得懵里懵懂,正欲开口客气,却听青梢话锋一转。
“昨儿公主...哦...大长公主在正院里待至子时,夫人领着出来的,直接便在正院后头的寿喜堂落了脚...听正院的小丫头说大长公主走后,石大人的脸色既无喜又无忧,可等夫人回了正院后,正院的灯过来一个时辰才歇...”
都是边角料,青梢在用打探到的消息和她示好?
这么一路,青梢都没太示好,如今回了石家反而一反常态。
长亭对青梢的身份越来越好奇了。
青梢话说至此,嗫嚅了几下嘴唇,轻抬起头来不敢正视长亭,既觉得她应当再说点话儿,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劳烦青梢姑娘着意打听了,某不甚感激。”长亭不知道青梢想做什么,想了想后,直截了当,“都是同生共死的同伴,这份缘不是说了就了了的,青梢姑娘若有难处,某定能帮便帮。”
青梢身形猛朝前倾,眼光大亮,将张嘴欲言却又猛地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女声截在了半空中。
“阿娇,这是谁?”
女声略有嘶哑,长亭心头一跳,扶住椅背起身探望。
是真定大长公主束手倚门楣。
长宁听见响动,从内厢小跑出来,嘴里高声嚷道,“祖母!”
真定大长公主跨步过门槛,缓缓入内,本欲伸手去够小长宁,哪料到手伸到一半儿停了下来,眼神将青梢上下打量一番,缓移至长亭脸上,再开口问道,“这位也是石家姑娘,怎昨日不曾得见?”
老人气势极盛,眼神像刀锋似的,青梢跟着膝下一软,浑身僵硬着边抖边朝长亭看去。
“是石二爷的客人。”
长亭想了想方才应道,“同我们一路惊险回来的,唤作青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再看了眼青梢,光瞅面色是看不清何种情绪的,语气也很平缓,“青梢姑娘若无他事了,可否先行回去?老身与阿娇有话要说。”
青梢求之不得,敛了裙裾再福过礼后便赶忙躬身朝后退,退至门口还不忘将门扉阖上。
光线一下子被雕花木门隔绝在外。
“劳烦胡姑娘将阿宁带进里屋去罢。”真定大长公主神色很平和,向垂眸恭顺立在暖炕旁的胡玉娘温声拜托。
“啊!”
被点到名的胡玉娘瞠目结舌尚未反应过来。
“昨日匆忙,老身未曾与胡姑娘说上话,胡姑娘闺名是唤得玉?”真定大长公主偏首扶额轻笑起来,“老了,隔了一晚上就记不住了,就只记得庾郡君说你叫玉娘,是幽州人士,阿娇阿宁一路万幸有玉娘照料了。”
胡玉娘手缩在袖口里隐秘而急切地摆手,一张脸涨得通红。
真定大长公主声音放得极蔼和,“玉娘可否待老身空下来后再磕家常?”眼神垂下看了看一脸笑嘻嘻的小长宁,再抬头看胡玉娘。
胡玉娘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揽着阿宁极亢奋地往内厢里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便目视着二人挪动着掀帘正面退后往里行,心里轻笑,真定大长公主还有心思照料到胡玉娘的情绪,而她素日并不是一个极有耐心的老人,做太夫人做久了,无形中便有些唯我独尊的举止在...
将才的举动,至少这证明真定大长公主对之后的谈话胜券在握。
真定大长公主居首,长亭安坐于左下首。
君子约言,小人先言。
两个人皆未率先贸然开口。
更漏中的沙粒一滴接着一滴落在石板上,长亭沉下一口气缓缓抬头,抿唇轻笑道,“昨日遥观祖母,便觉神色憔悴,如今儿凑拢细看,更觉您消瘦了许多。”
真定大长公主没想过长亭第一句话是这个。
“人生三苦,早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老身命不好,都摊上了。你父亲暴毙而亡,老身身为母亲,如何不会心如刀割?”
真定大长公主语气照常平缓,神色未变,看向长亭,“阿娇成长了很多,终于成了一个大姑娘了。”话一顿,“我们后日启程回豫州,你父亲的尸首恐怕是找不到了,等回了平成再立下衣冠冢,请得道高僧唱七七四十九天的佛,以慰亡...”
长亭无法接受真定大长公主以如此平缓的语气说这件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是她的儿子啊。
是她血脉骨肉相连的儿子啊。
“身逢剧变,阿娇不得不成长。”
这是长亭生平第一次打断长辈话头,昨夜哭得脑仁疼,如今睡了一宿,额头愈加发涨——她已经哭得没有办法再哭了,“阿娇听说暴毙惨死的人七七四十九天的唱佛压根就没办法抚慰住亡灵,血债血偿,才能让父亲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让谁来偿?”
真定大长公主眸色一黯,“阿娇,你想让谁来偿?”
长亭手攥成拳,一字一顿,“周,通,令。幽州刺史,周通令。”
一言既出,气氛凝然。
真定大长公主身形向后一松,大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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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厢静宁温暖。
火被憋闷在金炉烧得极旺,烘得整间屋子有股清涟且浅淡的松子香。
长亭抬起下颌,语气毒辣,“父亲是在幽州界内受的难,若说幽州刺史手是干净的,阿娇打死不信!东窗事发便推到山贼马匪身上,殊不知拿这样的话骗一骗尸位素餐的朝堂御使还行,想瞒过我们恐怕不易!”
她手攥成一团,一拳揍在木案之上,声声如杜鹃泣血,“父亲临行前一天,周通令一身戎装前来拜见,话未及半言便抽身而出...祖母...您说,这个血债该不该让他血偿!若就此瞒下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平成陆家威势何存!阿娇的父亲,第七代齐国公威势何存!论七七四十九的佛偈安定,阿娇想地底下由后汉起至今日止,陆家的列祖列宗恐怕难以瞑目!”
话到最后,撕心裂肺、咬牙切齿。
小姑娘胸膛剧烈起伏,却极力忍耐。
忍耐得眼眶里布满血丝,却一滴泪都没淌出来。
真定大长公主却埋下头,手叩在曲裾上,关节发白。
一个小姑娘的心智,大概也只会想到这里了吧,就算这个小姑娘是陆家的姑娘,是陆绰一手一脚教出来的,再远还会想得到吗?小姑娘声音喑哑如暗弦,应该想不到了吧。
真定大长公主头一次觉得或许笨一点才能活得更容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没那么多负担与顾虑,自然也不会引起旁人的忌惮。
是的,旁人。
本应该是血脉相连的亲叔叔,一下子就成了旁人。
“周通令...他蹦跶不了多久了。”
就算不要求,真定大长公主也不可能放一只随时会咬人的狗威胁陆家,截杀长子,又手握次子弑兄的隐秘,随时随地有可能发疯颠覆陆家,人是不可能留的,可昨夜听石猛的意思,冀州已决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坐享渔翁之利。
既然她绝容不下周通令,冀州自然乐观其成。
真定大长公主神容平淡,长亭凑过身去轻声道,“祖母决定如何行事?周通令为一州之长,恐怕不容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暗杀?截杀?诱杀?”见真定大长公主全无反应,长亭刻意话头一顿,轻埋下头来,小声道,“叔父...会为我们出头吧?毕竟陆家上上下下,就剩叔父一个名正言顺的男丁了啊...”
真定大长公主眼睑忽颤,轻抬起头来,长叹一声,“小姑娘家家嘴里打打杀杀,难听。”
长亭应声乖巧埋头。
真定大长公主起过身来,走到长亭身前,轻手将其拢在怀中,温声低喃,“愿阿绰,文蕴还有阿符在九泉之下护佑你与阿宁,再无生死离难,再无悲怆流泪...往后咱娘三儿就相依为命地过,等过了孝期,你就和谢家阿询定下亲事...世道动乱,早安定下来早好...”
既然陆家待不住,就去谢家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已风烛残年,不能将两个小姑娘寄托于阿纷的仁慈手软上。
长亭身形大僵。
她并不习惯真定大长公主的亲近,准确来说,如今的她并不习惯任何人的靠近。
“报仇一事,让祖母来办。”
长亭慢慢软了下来,心潮回暖。
“等血债已偿之后,咱们就好好地活...再不去想那桩事了好不好...”
真定大长公主与其说是在说服长亭,不如说是在低声呓语着劝服自己个儿。
长亭将头埋在真定大长公主的衣襟里,绸料软绵贴在面颊上,她有些想笑也有些想哭,真定大长公主能够因为那是她的儿子放弃,可她做不到,真定大长公主有两个儿子,可她只有一个父亲啊。
长亭缓缓抬手,回抱住真定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未曾过多逗留,查看了长亭后脑勺的伤,两只手密密麻麻敷着药的皲裂口子,转过头检查长宁,从上到脚看却没见一点破口出血的地方,扭头再看面色养了许久都没养得精神的长孙女,老人陡然泪流满面。
娥眉叩门来请,“大长公主,您的汤药熬好了,是在端到这处来喝还是回去再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盛冬三九天,东厢离庾氏给大长公主安置下的屋房很远,端过来怕早就凉了。
借个由头好回屋,恐怕是还有急事未处理完。
长亭牵着长宁将真定大长公主送至廊外,临行至巷口,真定大长公主犹豫良久,方立身启言,“石老二恐怕背着石猛与胡人有牵连,那个青梢来路不明又太过艳丽。于盛世安稳,她这般的女人为姬为妾都可,可如今身逢动荡,她的相貌如匹夫怀璧太过打眼...”
真定大长公主未将话说透,深看长亭一眼,“休与此等贱民来往甚密了...那个青梢是,胡姑娘也是,等回了平成,赠与银两钱财,便就此别过罢...”
“是祖母口中的贱民救了您的孙女一命,亦是她在来敌之时毫不犹豫挡在阿娇身前。”
长亭缓声应道,“一路艰险,祖母不问,阿娇自然不说。阿娇不说,祖母也没办法意识到阿玉予我们的恩德,是阿娇的错。至于青梢,阿娇本与她不甚相熟,祖母无需挂心。”
是软话,可一点儿没应承下她的要求。
真定大长公主沉默半晌也再不出言强求了,携娥眉拂袖而去。
小长宁一直无话,直到真定大长公主背影渐远,方扯着长亭的衣袖摇了摇,“...祖母不让咱们和阿玉阿姐说话了?”
“没有。”
长亭摇头,轻轻蹲下身来,与长宁平视,温声道,“阿宁,若祖母不许你和阿玉说话了,而长姐准允,你会听谁的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姐的。”长宁未带犹豫。
“那如果祖母让你吃黄果,还是长姐希望你用山楂呢?你听谁的?”
“长姐的。”
长宁想了想,斩钉截铁道。
“如果祖母——”
“都听长姐的。”
小阿宁眨了眨眼,语气坚决地出言打断,紧紧握住长亭的手,目光沉凝地看着长亭,语气坚决,“长姐不会害阿宁,长姐可以用自己的命来换阿宁活,而别的人,阿宁没有看见过,所以不会相信。”
长亭宁愿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可真定大长公主对长子身亡的痛,敌不过“以大局为重”的顾量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既然陆绰的死都不能让大长公主狠下心来直面次子,更何况她们这两个微不足道的孙女,陆纷若起心着意加害,真定大长公主将才所说的“相依为命”,不过只是空谈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谁都不要信任,就算回了陆家也记得谁都不要信任。”
长亭将幼妹搂在怀中,“除了我、阿玉阿姐...”
小长宁将头憨憨地搁在长姐的肩头,默声默气儿地静听下来,后言入耳却再未闻其声,小长宁以为长姐这是说完了,便大张嘴正欲朗声应个是时,长亭又开口了。
“除却我、阿玉还有蒙拓,谁都不要相信。”
长宁下颌一张,“是!”
再仔细一想,这蒙...蒙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来着?
嗯,好像是送她们到冀州的那个头头,和岳番哥差不离的岁数,长得高高大大的那个阿哥吧?
小长宁脑子里再将蒙拓的相貌模模糊糊过了一遍,重重地点了头。
将送走真定大长公主,白春和满秀两丫头当真是掐着饭点儿回来的,白春昂着头回禀,和青梢说的那些话都差不离,就在多了两句,“...大爷今儿一大早又被罚了四十下军棍,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恐怕是送不了咱们了,现如今是老爷身边的常将军正备着马鞍装粮草,做准备呢。”
真定大长公主默许石家送她们回平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恐怕终究是与石家达成了某种协议的吧。
长亭再问,“岳三爷呢?他随行不随行?”
白春嗓子眼一滞,跟吞了一大口白开水似的。
对了!
陆家这两姑娘是被二爷身边那人送回来的啊!
她怎么就忘了打听这码子事儿啊!
“随。”
满秀缩在后头,悄声应,“岳三爷与岳小爷都跟着一道走。石家约莫集了过千名将士护送,一早东城和西城的头儿就过来了,石老爷一早便用了早膳往刺史府去。”
长亭点点头,再看了白春一眼,“英雄不问出处,阿春学着点吧。”
白春涨红一张脸,如鸡捣米点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定下的日子是后日走,东厢是没啥好收拾的,只是白春一连两日都走街窜巷地和人别过吃宴,庾氏中途过来一趟,特意将白春一家六口的身契拿了过来,长亭如今是宁愿用石家的人也不放心用陆家的人手。
其实一直未曾有长英的消息,长亭就一天不想走,可此间缘故,她也没想过告诉真定大长公主。
一则拿不清真定大长公主的态度,二则她无法确定大长公主身边有没有陆纷的人。
若是石家救了长英,石猛与平成陆氏的牵扯便断也断不了了,相对于陆纷,陆长英才是石猛应该下重手寄托的对象,因为两者之间有利益牵连,长亭很确定石猛至少对陆长英没恶意。
可恰好相反,陆纷对这个亲侄儿,却是满满恶意啊。
东厢里一连两日进进出出的人便未断过,浆洗房有个小丫鬟临近暮合时端着一木盆的衣裳进来,临走时又将一团东西塞到长亭手里,长亭展开一瞅,是块湘绫帕子,四四方方的,上面绣三只鸿雁,鸿雁浮云之后隐约可见一轮朝阳。
边角处绣得有字,长亭拿近一看。
四个大字儿。
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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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此时询问胡玉娘,她今生今世顶讨厌的事儿是什么,她一定翻一个白眼,闷声闷气地告诉问询者,“...再乘马车,老娘快疯了,轮子轱辘轱辘地朝前转,转了一圈他娘的又转一圈,遇着石块儿或是啥突起来的东西,马车还他奶奶地朝上一腾,恶心得老娘黄胆水都快吐出来了。”
腊月十日,浩浩荡荡千余人从冀州启程。
至今已连日乘了七、八日马车了。
从幽州出来的时候,一行人脑脖子悬在铁绳上挂着,连赶十几日的车程,一边是生,一边是死,谁还记得恶心啊。
如今赶路,前头带队的岳老三顾忌真定大长公主年老体衰,刻意压速度,逾千人车队走得很缓,世家规矩是不太许小姑娘家撩帘子抛头露面的,胡玉娘尚且顾忌言行,既不敢大声说又不敢放声笑,憋了这么几大天,如今泛起恶心来了。
胡玉娘恶心得脸色蜡黄,小长宁第三颗门牙也在摇摇欲坠了。
长亭就看着大的那个抱着软枕痛苦地靠在车厢里,小的那个捂着左脸,眼巴巴地望着眼前的果子又想吃又不敢吃。
白春和满秀皆泫然欲滴——一个是离乡背井,伤感悲情在所难免,可另一个呢...
嗯,满秀为啥想哭,长亭也不太理解,不理解便问,这是个好习惯。
“在石家过的那十几天是俺这辈子过得顶好的日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满秀眼圈发红地如是回之。
这下理解了。
石家那十几天里,确实过得蛮舒心的。
至少在真定大长公主未到之前,她们都过得没有负担。
石猛虽以利为先,可仍旧还是个性情中人,庾氏性情精明,可正因如此相处得当,不易有摩擦,石宣小姑娘单纯软嫩,和阿宁是手帕交,石家老二石阔疏朗亲和,虽不算太了解,但至少人家长得很漂亮啊。
就只是一个石闵折腾了点儿,可人受智力所限,从而行为所短,是挖不出深坑,当不了大奸大恶之人的。
长亭握了握袖兜里的那张丝帕,猛地一下心里变得很软,她其实是不太相信那人所言的“后会无期”,毕竟有石猛在那努力着——可那个弱智打着名义的生辰礼偏偏不让人舒心,尽整些话搞些事儿让人闹心。
她高高兴兴地偷偷摸摸地收了那张帕子。
好的,三只鸿雁理解了,不就是她,阿宁和玉娘嘛,鸿雁迎朝阳归家,蛮好。
可再一展开,谁能告诉她,下面那行“后会无期”是怎么回事?
好好送礼就送礼,他倒好,专挑人心窝子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离开,再加上一小股对豫州生活的忐忑,故而这几日长亭的脸色也不算太好。
再故而,这一整车人的情绪都很低落。
逢用餐休憩的时候,长亭瞧着真定大长公主的心绪也不能算好,且是越近幽州,真定大长公主的心绪越阴霾,真定大长公主心里藏事的时候,神容都没太大变化,就是不乐意说话。
石猛遣心腹常将军领队,老熟人岳老三协从,岳番跟着他爹走,一路便喜好来逗胡玉娘,常骑马骑着骑着便缩到了后面的马车旁来,隔着车帘子悄声问,“嘿,大长公主也太惜字如金了吧...同常将军说话儿爱搭理不搭理,说话能说一个字绝不再说第二个字,常将军可算是碰着个比他还不乐意说话的主儿了。”
岳番说话不着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胡玉娘身抱软枕,喉咙里泛着恶心,嘴上却不停骂他,“那是阿宁的祖母!”
听了胡玉娘的声音,找了骂,岳番便心满意足地咬着狗尾巴草,昂着头“嘚吧嘚吧”骑马走了。
又过三五日,幽州渐近。
“扣扣扣”
车窗外有人在叩窗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胡玉娘有气无力地边骂边掀帘子,“岳番你个小兔崽子,再来闹老子信不信老子——”掀开帘子一看,当即卡壳,立马撑起腰杆来,结结巴巴,“岳...三三三...爷...”
“行嘞,姑娘,你都唤成岳九爷了!”
岳老三乐呵呵地佝下身来,“叫陆大姑娘凑过来听话儿。”
胡玉娘赶忙让了个位儿,长亭依言凑上前去,将帘子再掀开些来,看着戴了重盔,头盔都把人整张脸全挡完了,只留了双眼睛在外头的岳老三颔首致意,“三爷。”
岳老三将身形越发佝下,张嘴前先朝四处望了望。
“刺史匀了近百人精锐出来,就跟着咱走,但是只听姑娘的话,由我领队,姑娘若有吩咐,说便是。”
声音憋在头盔里,闷里闷气的。
长亭心惊,想了想当即释怀,她和真定大长公主诉求不同,当然会容易出现分歧,陆家家将有近五百人,可石猛派遣来护送的人手就近千,石家派的人比自家的人还要多,这是真定大长公主卖石猛一个面子,同样也是石猛要掌握主导的信号。
未待长亭说话,岳老三跟着闷声闷气再言。
“另有十人小队,是二爷拨出来暗中保护姑娘安全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石二爷?”
长亭轻声问。
岳老三忽忆及临行前石阔拍着他肩膀说的那番话。
“心意,我领了。可男子汉立足于世当以自强自尊为甸,而非靠外家、女人超越旁人,那我成什么了?吃软饭的了。平成陆家很可口,是盘好菜,但是我还不至于打孤女的主意,更何况,姻缘是天定也是人定,我已有女人,我还不至于贪到感情、利益都想要的地步。”
这才他娘的是条汉子啊。
岳老三脑筋一转,这是他拼了条老命刨出来的好货,便宜了谁也不能便宜了石闵那个弱智!
“哦,是二爷吩咐下来的,却是阿拓一手一脚地选出来,教出来的...”岳老三想了想,鬼使神差再加了一句,“阿拓为了确定人选,熬了两天两宿没合眼啊,可是把二爷麾下的高手都选出来了...”
长亭撇撇嘴,长“哦”了一声,不乐意再提及此话题,转了话头,“京都派遣的第二拨御使过来了吗?”
“在路上了!”
岳老三接过话头,“不过,他们怕是过不了冀州的——至少这几天过不了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缓声缓气道,“劳烦石大人了,做出山匪的样子在珏山外时不时地偷袭一下,既拖住了御使的步子又叫周通令乱了方寸,城内东、西卫司怕是抽调了近三分之一的人手出城接应,才能确保浩浩荡荡又至幽州的钦差御使们安逸无忧吧。”
“周通令不怵朝廷,可接二连三秦相雍派过来的官差,死的死,进不了幽州的还心惊胆战地在珏山外转悠...毕竟,周通令还没这个胆量现在和符家撕破脸。”
能看周通令吃瘪,岳老三顿觉神清气爽。
他奶奶的,手下的**一个塞一个无赖,搜刮民脂民膏,克扣出入城门庶民的钱财,对小姑娘动手动脚没规矩,这种混混也他妈能穿上盔甲军装!?求您可别辱了天下当兵的那身皮嘞!
官差的名声是咋坏的?
就是被这群龟儿子磨坏了的!
既然岳老三都知道石家这步棋,那没道理石家老二石阔不知道了。
石阔这样积极应对,恐怕也存了将水在搅浑点儿,好趁机摸鱼的心思吧——毕竟若一直相安无事,他靠什么上位?石猛对长子失望从而觉醒?还是等天上劈下一道雷,地上突显一个坑,好让石闵从此消失在世间?
摆明了,都不可行。
所以就赶紧抓住时机,遥借东风,送上青云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世间本是大盘棋,奈何每个卒子都有自己的盘算。
岳老三与长亭再说了几句,岳老三驾马绝尘而去,长亭又闷下心来在纸上写写画画良久,写罢一张便靠到火上烧成了灰,胡玉娘含了坨麦芽糖要死不活地搂着长宁道,“...你咋一下子气色就好起来了...”
长亭拍拍手上的灰,笑起来,“有事做了,自然要打起精神来啊!”
胡玉娘再有气无力地抬了手,胡乱比了个手势,“咱们还有几天才能到幽州啊...你要是说超过三天...我就跟你拼了...”
“快了快了!”
长亭埋着头收拾笔墨,“怕是今儿晚上就能到。”
所以岳老三才在这时候来跟她说这些事儿。
胡玉娘顿时好像看见了生命的曙光。
长亭的预估没有错,临近黄昏,他们在经历了近半月的行程后,赶在正月之前,终于抵达幽州。
车队到内城时,其实时候不算早了,城门口本该早就闭合了,且四周荒野寂静,只可遥观有列人马立于古砖城门之前,城门为大开,昏黄光际摇曳之余,可小觑内城之中似灯火通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马车渐近,长亭帮幼妹理了理头发,又帮胡玉娘拢了拢衣襟,凑过去小声叮咛了几句,外头便有人催着下车了。
幽州刺史周通令,携家眷静待于城外。
这一举动,已是极为恭敬了。
三个小姑娘闷头立于车外,待真定大长公主一下马车,周通令便迎了上来,向前大跨两步之后竟屈膝单腿跪于地上,语带哽咽,“通令无能...竟叫陆公折于幽州之地...通令愿任大长公主责骂!”
长亭在后面,看不太清楚。
隐约能见真定大长公主脚下一踉跄,黑袍委地,亲躬身扶起周通令,似在哭嚎。
“是老身福薄,又与周大人何干啊,又怎可怨怪周大人呢!”
都能进梨社唱戏了。
长亭埋首静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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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已大沉。
几厢唱罢,终阖城门。
换了冀州备下的车马,软轿换马车,矮马换高马,旨在叫奔波了近半月的一行人走得更轻松些,周通令亲携众将开路,石猛麾下的常将军冷肃顾言紧随其后。
软轿里铺着几张棕褐的毛绒毡毯,抬轿的人下盘稳,肩头顶得住,轿子一摇一晃地叫人昏昏欲睡。
从城门至中轴,长亭进出幽州三次,很算得清时机,随性扯过毡毯靠在车厢上睡过去。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软轿稳稳地落地,轿底将一挨到地面,长亭便猛地一睁眼,彻底清醒。
掀开车帘一瞅。
周通令把人是安置在驿馆里的。
却不是陆绰一行人下榻的那间。
长亭来不及多想,白春便过来扶轿请下了。
“...委屈您住在这等陋居之中,您要过幽州的信笺是一早就送到的,奈何事涉陆公此等大事尚未了结,秦相又催得十分着急,通令着实是一头两大,妾身一连五六日都在这驿馆里里外外轻丝暗缝地打理,可始终觉得对不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正扶着真定大长公主的姜氏在泣声轻道。
长亭埋头快步立于真定大长公主身后,正好听见姜氏这么一番话。
“你们谈什么对不住啊...本就不是通令的过错,秦相雍飞扬跋扈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住这驿馆不是你们的错处。阿绰...”真定大长公主一路小步走,一路拍着姜氏的手背,微顿之后,似是忍下痛心疾首,如大灾之后忍痛释怀,“也罢,都是命,都是命,阿纷也是这样劝老身的...”
提及陆纷,姜氏神色微动,心“咣当”一下落回原处。
为了次子陆纷,真定大长公主也只能做出这番神情吧?
不是命又是什么?
不认命又能怎么办?
难不成剐了二儿子给大儿子报仇,那谁又给老太婆养老送终啊?
秦相雍派过来那些人有什么用?屁用没得,就算查出了个啥蛛丝马迹,秦相雍还能派兵过来剿了周通令的刺史位子?不怕逼急了周通令和胡羯和石猛勾结起来,干脆反了算了。她才不怕石猛不跟着反——大家都是生意人,利字当前,谁管谁是个屁啊!
两个州起了头,其他二十一个州县恐怕没那么容易沉住气了吧!她才不信秦相雍有力气东西南北一块儿灭火呢!
怎么算,周通令都没占下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姜氏不免洋洋得意,抽泣声慢慢收敛,“石大人倒还很忠肝义胆,遣这么些兵士送您...”
真定大长公主反哧一声,“叫他不送!两个丫头是承他的情找着的,如今又被逼得非得承他石猛的情,我陆家是什么人家,他石家又是什么人家,攀交情也不是这么个攀法儿!”
声音沉得低,如市井老妇背后说人话的语气。
姜氏顿时同仇敌忾起来,“冀州就没一个好人!真定大长公主若信通令与妾身,直管把跟着的那些人都撵出城去!叫通令再给安排人马跟着!妾身还不信了,这石猛还能冲过来给您理论!”
“好!撵!”话头微顿,真定大长公主语气软了软,“全撵倒不太好,撵个百八十人也算出气了!”
“祖母!”
长亭红着眼眶在身后轻声唤,眼风又怨又恨地瞅了姜氏一眼,“您信幽州的人,阿娇却信冀州的人更多一点儿!您可别忘了,父亲是在哪个地方死的!您也别忘了阿娇与阿宁是遭哪个人救的!做人哪能忘恩负义啊!祖母!”
小姑娘神色怨怼。
真定大长公主一时下不来台,手一扭,脸一沉,“长辈们说话,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这般没规矩不懂事,我们陆家可没教过你这样的举止!”头一转,面色微微和缓着冲姜氏致意,“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孩子跟着石家几十天后,整个人性情都变了变。还望姜郡君莫怪。”
长亭眼圈大红,死咬了咬嘴唇,牵起长宁便偏过头去。
这么一打岔,姜氏眉梢一挑,心里头陡然确定了很多事儿,也因这么一打岔,她便不好再提起要撵石家的将士出城的话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屋子没啥好看的,真定大长公主要在驿馆的堂屋里和姜氏在说几句话,长亭肩膀哭得一耸一耸的,耷拉着泪眼潦草地致了礼便气鼓鼓地牵起长宁,领着胡玉娘往里屋走。
里屋在长巷深处,长亭背手将一掩过门扉,面色慢慢恢复平静,再拿手背轻擦过眼睛,缓至桌案前倒了一盏温茶递给瞠目结舌的玉娘,“喏,渴了吧?先喝口水再带长宁赶紧洗漱完上床睡觉去。”
“你...你...”
胡玉娘结巴两声,“你学过变脸啊!”
这也变得太快了吧!
长亭谦逊地摆摆手,“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只是若少侠还不带阿宁去梳洗就寝,信不信小生立马变个武生来给你瞧上一瞧?”
胡玉娘怔愣片刻之后,牵过长宁如风般瞬时消失不见。
长亭默声笑一笑,素手再斟两盏茶,茶喝一半,真定大长公主轻推门而入,长亭将茶盏向前微推,仰脸轻声道,“若祖母再晚来片刻,这茶都快凉了。”
真定大长公主抿唇笑起来,接过茶盏顺势便坐在了长亭身侧。
“姜氏出身幽州首富商贾之家,擅双手珠算,十里红妆嫁入一身清名,无半亩薄田的周家之后,生下嫡子后站稳脚跟,周宅上下一把抓且将庶务、田地打理得井井有条,堪称周家的聚宝盆,也称周通令的抓钱手。”
一个当官,一个做生意,这夫妻两夫唱妇随,狼狈为奸,倒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生意人信的是什么?不信花言巧语,不信三言两语,只信到手的好处和实实在在看到的‘真相’。”长亭明白真定大长公主要做什么,自然乐得演这出戏。
自家儿子都死在你这里了,做老母的能没反应?
恰好真定大长公主就是不能有反应,不仅不能有反应,还应该让周通令放心,一放心下来,自然警觉便少了,周通令警惕浅了,那自然做事都便宜许多。
做这番戏,一个护次子掩真相的母亲,一个丧父满心仇怨的小姑娘,她们将这两人应当发生的分歧和冲突摆在了明面上让周通令看,从而佐证两人立场的真实性与重要性。
长亭看了满目憔悴的真定大长公主一眼。
真定大长公主不也是在利用自己的“年弱无知”,着意掩盖下事实,以并经不起推敲的理由让她陪着演了这出戏?
长亭笑了笑,“周通令如今应该很确认您并未发觉是他下的手罢,对祖母少了防范,祖母行事自然就不会太受拘束了啊。”
真定大长公主点点头。
长亭也笑着颔首。
她的受益,却不仅局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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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说得乖巧。
真定大长公主默了许久,摸了摸孙女的额头,良久无言,隔了半晌方唤进娥眉,低声嘱咐了三两句,长亭处在这个位置听得非常清楚。
“裁三百人,随意让谁带头,只一条常将军得留下。”真定大长公主掩眸缓言,“是要撤出外城还是暂且留在幽州城内都随周通令调配,都与咱们无关,只是传话的时候记得一点,提醒周通令那三百人都是谁的兵。周通令要是脑袋缺跟筋,起心让这三百人走不出幽州,我们在石猛那处反不好交差。”
娥眉一条一条记下,凝神点头,“今儿晚上派人送信去还是待明儿一早?”
“明儿一早吧。”
真定大长公主看了看迷蒙成一团的月光,“今儿太晚了,贸贸然打搅,好事也变成坏事了。”
长亭头一埋,眉梢却不可抑制地上挑。
既然真定大长公主还顾忌着士家礼数,那就不怪她没规没矩地要先打一个时间差了。
反正本来就没想过要有好事发生,自然就不会在乎是否好事变坏事了。
真定大长公主又问了长宁两句,长亭扭头向里间瞅了瞅,里间灯光昏黄朦胧,胡玉娘应该已经哄长宁睡下了,长亭回首温声道,“阿宁怕是睡下了,累了这么些天,小姑娘早就撑不住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孙女也不过十三,翻过年头才十四...
不过比阿宁长五、六岁而已,也还只是个小姑娘罢了...
真定大长公主缄默了片刻,又温声交待了三两句,无非是什么“长成大姑娘了,记得护佑幼妹”,“天凉多加衣”,“凡事莫想得多很了,好好将身体养好,身体养得好了,才能想别的事儿”。
长亭皆一一点头。
真定大长公主将门一关,长亭深吸一口气,抬眸轻声告诉满秀几句话,满秀神色肃穆沉凝,重重点了点头,语气坚定表决心,“...俺一定把话儿给岳三爷一五一十都带到嘞!”
长亭笑眯眯地颔首,“我相信你!”埋声偷摸道,“所以才没把这事儿交给阿春办啊!就属你能干这活儿了!”
满秀最喜欢听奉承,被人一捧,脸上飘飘然地不自在升上两坨酡红。
长亭乐呵呵地一挥手让满秀赶紧去,“三爷和小爷都守在外间,若有人问起来或是难为你,就说我肚子饿了想吃馄饨,饿着我了旁人担待不起。”
内眷歇在驿馆里,过千名兵士精挑细选了近百人住在驿馆外头守卫,其余人另找地儿住,而岳老三自然也算在够格近身的人选里。
若在平时,守卫和家里的姑娘挨得这么近,说起来压根就是丢颜面的事儿。
可放在今时今日,行事无非是个事急从权——这恰巧给了长亭便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满秀手袖得紧紧的,先是小碎步走,背手走过长廊后,便撒开脚丫子往出跑。
姑娘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踏在隔空木板地上,一下比一下来得急,“咚咚咚”地跑过长廊再下楼梯,夜已经很深了,大家伙都闭门歇下了,故而整间长廊就只能听见满秀小跑的声音。
长亭边喝了口热水,边乐呵呵地支着耳朵听。
空荡荡的驿馆,长亭细细地听竟然还能听出几声回响来。
“...阿娇...”
玉娘已是睡了一趟了,迷迷糊糊见外间还有光,眯眼嗫嚅,“你咋还不睡咧...”
长亭轻搁下茶盏,起身朝胡玉娘做了个手势,哑下声儿来低低道,“睡不着!你快睡!”
偌大一个幽州城,今夜无眠的,可不只长亭。
东城静谧。
“啪啪啪——”
三声叩门无端端地打破了此间寂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有四、五个黑衣人警觉地立于石狮大宅朱门之前,拍过三声里面仍无人相应,为首那人再次屏气凝神“啪啪啪”又是三下,男人力道大且行事无顾忌,又是三下重拍在朱门上。
“来了...哎呀!别敲了!来了!”
老门头佝偻腰提着灯笼,将门闩放下,打开一小道缝儿,借着光将脑袋从那小缝儿支了出去,一见是四、五个气势彪悍的男人,再一瞅,衣衫穿戴得倒还算齐整,可就是来者不善的模样。
外城有流匪,这些时日闹得个人心惶惶的,可千万别是窜到内城来打家劫舍了吧!?
也不能吧!
这地儿,劫匪也敢来!?这不是瞎耗子撞到猫嘴里头了吗!
等等,若是他们不知道这府里住的谁,倒也有可能起个贼心亮出贼胆来!
老门头心里咯噔一惊,埋下头紧跟着就发问,“谁呢谁呢!知道这谁的府邸吗!”灯笼朝上一抬,幺指向上一狠戳,“瞅瞅!周宅!刺史大人的府邸呢!”
“老子知道!”
来人蛮横出声截断,下颌一抬,“去里头告诉你家主子,就说我是平成陆家的人!”为首出言那人语气一顿,再道,“二老爷的人!论是火烧屁股还是掉进茅坑里头,你主子衣裳怕是都来不及穿上,也得出来见我!”
老门头肩头一缩,又不敢把门打开,又不敢完完全全把门给关上,门闩挡了挡,躬手一鞠,“壮士待老汉一刻钟!老汉且到里头去通传一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为首那人冷哼一声,“且去吧!”
老门头弓着腰杆,提溜灯笼,跑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又把那人的话急急慌慌地托付给了二门的婆子,老门头来来回回说不清楚,又是啥“二老爷”,又是“茅坑”,又是“提不上裤腿儿”,二门的婆子被人扰了清梦本已十分不耐烦了,手头一摆,紧跟着就要把那老头赶回去。老门头慌里慌张地急得不得了,手上灯笼上颠儿下晃地终于蹦出了一句。
“平成陆家来人嘞!”
二门那婆子的觉一下子就醒了,赶忙推着老门头朝里去。
周府书斋的灯还没灭,管事问了原委,心里头念叨一声阿弥陀佛,便躬身扣下门板。
隔了良久,里间方传来男人极为低沉的声音,“怎么了?”
管事躬身回禀,“陆家来人叩门了。”默了片刻待里头人听清了,方沉声战战兢兢补充后话,“...四、五个黑衣打扮的男子将才来叩门,说是平成陆家二老爷的人,如今正候在门口呢...”
话音刚落,里间忽闻人踏地之声。
脚步声愈发急促,管事躬身向后,“嘎吱”一声门扉大开,周通令神情晦涩看不出情绪来,语气平缓,“陆纷的人手?”
管事躬身颔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四五个人?夜半来敲门?”
管事再毕恭毕敬一颔首。
周通令其实没指望过那管事给他答案,陆纷的人手混在真定大长公主的人手里也不是不可能,母子血缘,着意想安插个人跟着过来,容易得很——这在理论上是可以成立的。
那有没有可能是真定大长公主冒名遣人过来探底儿的?
周通令眉间微蹙。
这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他不知道陆纷都给真定大长公主坦白了些什么...甚至他不知道真定大长公主是否对陆家兄弟阋墙一事心知肚明。
约莫是知道。
否则照姜氏的说法,若不知道,真定大长公主一没好脸色给周家看,二是不可能平白无故一直提及陆纷来套近乎或是平铺路,真定大长公主既然知道了此事,若要冒名来试探,又能试探些什么鬼出来啊?
是骡子是马,都得拉出来溜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人从何处来,又向何处,总要说上一两句后才能摸清底细。
“把人带进来。”
周通令吩咐下去。
管事连忙躬身应是,拉扯住那老门头便往外走。
周通令双臂交叠立在门廊处,面色发沉不知在想些什么,没隔一会儿,管事身后跟着老门头又过来了,周通令往这两人身后一看,空无一人,面色陡沉,“人呢?可是走了!?废物!”
管事连忙将身子躬下,一边瞅周通令的眼色,一边语带哭腔,“外头...外头那几个人让您出去见他们!说无亲无故,他们可不敢进咱们周家的府邸里来——怕招了黑手,最后谁都说不清楚!”
是陆纷的人!
他娘的只有陆纷的人才这么婆婆妈妈磨叽个没完!
周通令恨得牙痒痒,抬头看了看迷迷蒙蒙的月光,口上骂了句娘,咬牙切齿,“陆纷休要欺人太甚!老子又不是他陆纷养的狗!陆纷不给戴恒颜面,已是让我极为不可容忍了,如今他底下的人作威作福到老子头上来了!”
管事飞快抬头再低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老门头倒听得模模糊糊,瞌睡都还没伞过去劲儿,半跪在地上不晓得想到哪处去了。
只闻周通令深吸两口粗气,稳住心绪后,方上齿咬下唇,一句一顿,“出去,告诉来人,就算陆纷来也没得这种道理,更何况是陆纷手下的人来。若要进来就进来,他娘的不进来就滚,别忘了陆纷老娘还在老子地界上呢!”
这下管事没拉着老门头一块儿往外走了,伸手把老门头赶到后罩房睡觉,发了善心提醒一番,“...今夜之事,谁都不许说!连一个炕上的老娘们儿也不许透漏半个字!否则老爷要你狗命!”
老门头一惊惶,险些膝头一软磕在青砖地上!
来来回回两躺,又吹冷风又着冷气,管事手操在袖口里头,嘴里骂骂嚷嚷着没个完,临近了听无非是些啥,“老爷不敢开罪陆家人...那受罪的就只有自个儿和下头这群奴才...”,“主人家不硬气,下头的奴才都没法子活得爽快”...
嘴里头闹嚷着到了门口。
门闩已经倒到一半儿了,外头那几个混世魔王还叉着腰杆候在门口儿。
“我们家大人着实是出不来啊...里头也暖和些,要不几位爷就跟着奴进去喝杯热茶可好?暖屋暖茶,也好静下心来琢磨事儿不是?”那管事把话儿放得客客气气的。
为首之人闷声笑了几下,“哥儿几个在寒风里头等着都还没说啥话,周大人倒好觉着不舒坦了?”
管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那门闩“啪嗒”一声倒完在地,门嘎嘎吱吱地敞开了,管事想了想索性将门大开了,愁眉愁眼地恭维,“爷是在陆家享福享惯了的,着实...大人着实也是一州之长吧?您且进来,陆家甭做出卸磨杀驴的事儿,我们家就阿弥陀佛万事大吉了,周家怎么还敢给几位爷暗刀吃呢?您当真是多虑...”
“行了!废话莫说!”
为首那人从兜里掏啊掏,掏了一只牛皮信封出来,伸手递到那管事眼前,“周大人不出来是要面子,我哥儿几个把话儿都撂下来了,若这时候再进去更是没了脸面。士家人靠啥活?不就是脸上这层皮吗?既然咋都周转不开,那干脆就各退一步呗!你们咋就这么蠢咧!还非得今儿个啊?!”
管事手上接过,信封里沉甸甸的。
不像是信,好像还有别的啥。
管事再暗暗拿手摸了一整圈儿来,是圆的...
“后日午晌,城头丁香楼见!到时候,刺史大人一定得来,刺史大人不来,咱们两家的生意就没法子继续谈下去。”
为首那人眼风一抬,嘴角向上一挑,趁着暗色,再开口言道,“这牛皮信封就是我们的诚意,我们二老爷既然先给了诚意,把诚意装在信封里递个把柄给周大人拿,周大人要不接,我们二爷可是要生气的呀。二爷一生气,周大人手里头拿到的还有没拿到的好处,还想不想要了啊?”
管事忙佝首,快声奉承。
为首之人再轻哧一声,吆喝着另外几人躬身窜墙角飞快远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月色浓稠,管事目瞪口呆地看着几人飞檐走壁好不快活,心里暗叹一声,天下才人皆为利去,天下好汉皆为利往,这般好功夫在公侯士家之中就他娘的是个跑腿的...
大红灯笼一晃,管事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将信封兜子揣在怀里头,小跑向里头去。
周通令接过牛皮信封,“喀啦”一声把信封口撕开。
里头有三页纸。
周通令再反手一倒,有东西“咣咣当当”从信封里滚落出来,周通令赶紧佝身去拾。
是个白玉扳指,圈儿大,玉厚,一看就是男人戴的货。
周通令指腹向里一摸。
分明是个“陆”字儿。
这确实算是陆纷的诚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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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未能好眠。
东边将泛起鱼肚白,长亭这才靠在暖榻上晕晕沉沉地枕在手臂上歇了歇,衣襟胸膛处缺了个东西,觉着凉呼呼的——那只古玉扳指是长亭唯一能拿来将周通令骗出来的东西。
同时也是陆绰唯一留给她的东西。
长亭很舍不得。
可做事应当十拿九稳,而非心存侥幸。
心存侥幸者,乃赌徒也,如今的她既然没有筹码,那么就是赌不起,她更不是当赌徒的料。
长亭摸了摸胸口,迷迷糊糊中怅然若失。
暖榻小窄,正好搁在长巷暖阁的纸糊窗棂下,驿馆小院里的那棵松树长得很好,树杈枝梢就这么几下摇曳地晃动在三楼客窗之外,黑影幢幢,长亭裹了裹毡毯往里边缩,身形蜷缩在将头抵在墙上,好像刚闭眼就听见自个儿耳畔边有“嗡嗡”的声响,人来来回回走动的声音,还有女人细碎细声说话的声响。
再隔一会儿,又有人来帮她搭被子。
长亭眼睛没睁开,翻了个身。
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清醒着的,一整个晚上都处于恍恍惚惚的状态中,越睡不着越急慌,一想到明儿个白日还有场硬仗要打就在心里更急迫地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个儿就算只睡一个时辰也得睡啊,可谁曾知,这越急慌更越睡不着,不仅睡不着闭上眼还觉着自个儿好像躺在一处软乎乎的地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夜里降雪,现今日出微霁,光从缝隙里透出来。
“陆大姑娘还睡着?”
是男人的声音,声音被隔在门扉外。
“怕是一宿没睡,可能怕吵醒我和阿宁,连内厢都没进来。你们到底在做啥么子啊!怎么现在安稳下来了,阿娇反倒连睡都不太敢睡了啊...”
玉娘的声音刻意压低,人影照在糊门的纸上,回过头瞅了瞅里间,“要不你过会儿再来?现在还没起呢!”
“过会儿,大长公主就起来了...”
长亭睁开眼,脑子胀乎乎的,双手交互搓热后,盖在脸上,深吸一口气,好歹脑子清明了点,满秀倒了杯热茶来,长亭仰头喝干净,余光一扫更漏,确实是,真定大长公主要早起唱佛,等大长公主唱完佛,就该用早膳,然后这么整整一天,她都没法子和岳三爷、岳番说话...
外间两人还在悄声商谈。
长亭手脚麻利地洗漱完,再裹了裹大氅,一把伸手将门扉拉开,却只见岳番,不见岳老三,微一怔愣后便一把将两人拉了进来,再嘱咐满秀去门外守着,白春去里厢伺候长宁。
姑娘家的房间,纵是只住几天,也是拾掇得暖香四溢。
瑞兽香炉摆在木案上燃起轻香。
对花照镜前头摆着胡玉娘还没来得及阖上的发膏香粉盒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红木屏风上垂了一件粗麻布里衣,粉色的补子带儿从高处斜下来,正好搭在了屏风画像中那位仕女的长眉眼梢处。
岳番脸上一红,眼风顺势就往屏风那处望去。
胡玉娘顺着他目光望,一望望见了自个儿晨间来不及收搭的里衣,瞬时暴怒,冲到屏风外一个鲤鱼挺身将补子带儿掀到了后头去,“你看啥看!”
胡玉娘一急慌,岳番便耸着肩嘿嘿地笑。
两个人这般一闹,长亭脑袋也不沉昏了,赶紧冲胡玉娘摆了个“嘘”的手势来,叫岳番坐下,语气急切,“...话和信都带到了吗?他明儿个要去吗?问了你们甚没?可曾见到周通令?”
四个问,一个接一个铺天盖地来。
岳番仰靠在椅背上,眼色一抬,冲胡玉娘似笑非笑先道,“还不给爷先倒茶?这么一整夜,爷城东城北地跑,外头冷得爷哟..啧啧啧,就想捧杯热茶暖暖身子。”
爷个蛋啊!
胡玉娘狠狠翻个白眼,擦了擦手,提溜着茶壶去斟茶,满秀缩手缩脚想接过来却被胡玉娘一挡,“没事儿,我来。”
岳番越发得意,乐呵呵地将小牛皮靴往前面一踢,说起正事来,语气一下子就变得平缓。
“全都带到了。照陆姑娘的话说,周通令是丫头养的,最经不得激,被一激铁定不能出来见俺,俺偏也不进去,就照陆姑娘的安排把那信和扳指都交到了周通令身边管事的手里头。他明儿个去与不去,我不清楚,可我明白得很——这种阴谋勾当切忌留下笔墨信物来,一戳破,谁他娘的都活不了,更得忌讳着旁人手上握着信物反咬一口,背后捅你一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偏偏还将扳指交到了周通令手上。
他们很清楚那扳指是陆绰留下来的,可周通令知道吗?他不知道!
昨儿口中的诚意自然像个秤砣似的,沉重重的二两就打到周通令心尖上去!
岳番的小牛皮靴左右摆了两摆,手伸到后脑勺托着,神色笃定,“他铁定来,要是明儿个没见着他亲自来,咱们扭身就走,头不带回的。不过那扳指咱得拿回来,信笺拿不拿都无所谓,反正他八成看过就烧。也好,烧了就算字迹不对也没啥顾虑的了。”
信是长亭写的,岳番以为长亭是笃定周通令没见过陆绰的字迹。
长亭神色大默,轻摇头,缓声道,“字迹不会不对,就算他不烧,要留着这三张纸当保命符,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陆家子孙几百年来皆习“游龙体”,一代传一代,中间战乱时期帖子断过,是靠陆绰的父亲,先齐国公重新捡起来的,故而长子、次子的书写都由先齐国公教导,力图延续“游龙”传奇,而陆绰擅画,陆纷善书。
陆绰希冀长女、长子皆习得最好的技艺,故而便将习字、描红之事交予陆纷教导。
所以长亭的字是叔父陆纷,一笔一划教出来的。
而长亭素来不喜女红针黹,亦不喜博弈棋术,也没对胭脂水粉太过上心,照陆绰的说法,“人自然有长短,你之所长我之所短,而切记立世当有一技之长,必当有一物可上台面者,方能蔽体饱食。”
简而言之,便是人都要有一项技能,是能让自己饿不死冻不死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种想法在士家里极少极少。
书写、描画、品书、赏月这是技能吗?
这是风雅,是情趣,是士族立世之根本。
若将这话儿拿到谢家舅父面前去说,谢如竖定当横眉冷目,怒骂一声“酸朽世俗!孺子难教!”再拂袖而去。
而同为士家的陆绰却让长亭选一项爱好来变成长处,长亭在针线琴棋中犹豫半天,才选了书法,也是为了向父亲交差,长亭难得没有摸鱼晒网——当真沉下心来,练了许久,总算是练出名堂。
这个名堂就是,同练“游龙体”,十几岁的小姑娘纵然意、神相去甚远,可形、体上已相差无几了,足以以假乱真。乱谁的真?自然是乱启蒙师父,陆纷的真。
长亭再一叹,拿我之所长补我之所短的滋味也不算太好受。
“我不了解周通令,可我很清楚周通令不敢得罪陆纷,至少现在不敢。”长亭一顿,“他会来的,你们出去见他倒也容易,可我就难了。明日午晌定在丁香楼见...我该怎么出去呢...”
若他不来,其实长亭也有后招,只是这可能微乎其微。
岳番皱着眉头张口道,“其实陆姑娘不去也可以...只要多几个人手,我和父亲手起刀落,周通令逃都逃不出...”话未完却见长亭神色怏怏,心里头便清楚了,他娘的谁不想看到杀父仇人在自己眼前被刀砍死啊?就算周通令那丫头养的死得再痛苦,人没看到,心里头能爽吗?这和上了茅房大解完了得回头看看战果才舒服是一个道理。
有时候吧,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两人便都静默了下来。
胡玉娘不知所云,左看一看右看一看,偏头想了想,“...买东西,想逛一逛,再不济拿阿宁出来说事儿,你不是说阿宁是在大长公主身边长大的吗...”
“你们在做什么?”
真定大长公主的声音,伴着老旧门扉“嘎吱”向里打开的声响,显得极老态龙钟。
长亭猛地一抬头,赶忙站起身来,眼风飞快地往更漏处一扫,真定大长公主比往常的时辰早了半刻唱完经!长亭再扫了眼岳番,微眯了眯眼睛,这应该怎么解释啊!
满秀一张脸酡红慌慌张张地跟在大长公主的身后快步进来,手缩在袖里抖得不行,语气却很稳沉,“...大长公主不让俺进来报告一声儿,岳小爷也才进屋来,俺正晃着神儿呢!”
岳番进来恐怕有半个时辰了!
真定大长公主看了眼岳番,双手交叠于腹上,眉眼丝毫未动,却不怒自威,“岳小爷怎么平白无故待在姑娘家的厢房里!如今天才大亮,你若现在从屋子里走出去,旁人该怎么想我们陆家的姑娘!几位姑娘家的名誉还要不要了!石猛没教过你规矩吗?”
长亭心下着慌,索性埋了头,沉下心思来细细想,想着想着却想到了陆绰说她素缺急智——可真没说错!
“是俺让岳番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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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玉娘声音高亮,双颊绯红,“他...他衣裳边儿没车好...俺把他叫过来...补...补衣裳边子...想趁着大家伙都还没醒,就把”胡玉娘越说越顺,眼风一道看长亭,再从长亭身上掠了过去,在岳番身上停了半刻,方回过神来昂头挺胸,“...但是如今没针线,就琢磨着明儿午晌过后去市集买,怕大长公主不同意,就想让阿宁去哭求...”
长亭恍然大悟。
为什么岳老三不来,让小子岳番贸贸然来谈这么大的事儿!
好歹还能把胡玉娘推出去金蝉脱壳,顺便水到渠成啊!
阴险!
太阴险!
胡玉娘把故事都圆完了,如今就只看真定大长公主信与不信了。
长亭一抬首,陡见岳番耳朵都红了,扭扭捏捏地埋着头理衣角,肩头一抖一颤,很有些羞赧地开口说道,“没错儿!军中都是大男子汉都不太会绣活儿嘛...”
边说,岳番边脚向下一跺,小碎步跑出厢房去,羞答答的声音跟着就落在了身后。
“哎呀!讨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膝下一软,本就没睡好,心里头泛起那股恶心的劲儿,叫她直想打人。
任谁来瞅一个大老爷们迈着小碎步捂脸轻喝,都会想打人的...
岳番一走,真定大长公主扫了眼瞠目结舌的胡玉娘,将头埋了埋轻摇头,敛裙坐到了上首,张了口有些不太好教训,别人家孩子的事儿,她管天管地也管不了啊,只是一条,别把自家孩子带坏了。
“再不许小郎君登堂入室了,姑娘家的名声还想要不想要了...”
真定大长公主叨了两句,话锋一转,“明儿个晌午过后,想出门去市集逛上一逛?”
长亭点头。
真定大长公主见长亭点了头,心头沉了沉,“阿娇,你也要跟着去?”
长亭再点头,未待真定大长公主后话,便将头埋在襟口,话儿说得糯声糯气儿,却话尾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父亲答应过阿娇的,只不过上回来幽州城的时候走得匆忙未能如愿成型...父亲还说要带阿娇去吃街口巷末的小吃食的...阿娇想再去一次就当父亲陪着,还想去上回同父亲住下的那个驿馆...”
真定大长公主面色渐软,沉吟半晌方开口道,“阿绰...”微顿,“那就去吧。要不要祖母陪着一道?”
长亭久久未说话,怯生生地抬了头,“阿娇怕玉娘不自在。”
真定大长公主想了想,方点了点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叫她顺着阿绰走过的路,住过的住所,吃过的小摊走一遍,她整个人怕是会崩溃,对于长子...
真定大长公主胸口如锥心之疼,左手捂住心口,娥眉连忙从袖中掏了一壶白釉小饵瓶来,里头滚出一颗深褐色的药丸,又赶紧递了茶水去,一下一下抚真定大长公主的后背。
真定大长公主用过药便好多了,长舒一口气儿,搭在娥眉的手肘上,静声道,“...你们就自个儿去吧...年轻人去散散心总是好的...记得带好侍卫和随...”
“祖母,周通令什么时候能血债血偿?”
长亭亦心如刀绞,语声平缓,慢慢抬头,眼眸深切地看着真定大长公主,“我们就快要走了,祖母原先承诺的一切,都是空谈吗?”
“大姑娘!”娥眉轻唤。
真定大长公主掩下娥眉的手,身形靠在侍女胳膊上,轻声,“快了,阿娇,你莫慌,快了。”
就在清查完周通令之后,就在将周通令和陆家完完全全撇清关系之后,就在...
她们出城之后。
长亭手搁在小案上,慢慢蜷成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唯有血脉不容背叛。
长亭眼眶大红地朝真定大长公主泪眼婆娑地点点头。
门扉大开之后大合,听着真定大长公主的脚步声渐远,胡玉娘心疼地掏出帕子来伸手递给长亭,“...都是一家子人..哎呀,你一哭我都心疼...”话还没说完就哽在嗓子眼里,胡玉娘看着长亭拿手背抹了把眼睛后神色如常,丝毫不见方才悲戚之色,胡玉娘再次瞠目结舌,“阿,阿娇...”
长亭应了声“唉”,抬起头来看了看胡玉娘,再拿手背抹了把右眼,嘴上笑起来,“我没事儿,我阿爹就是我的挡箭牌,更是收妖符,只要将我爹祭出来,真定大长公主一定哑口无言。”
胡玉娘翕动鼻腔,听着长亭的话,无端端地也有点想哭。
这一家子人都过到什么地步,才会拿死人来当收妖符啊...
整一天,长亭囫囵用了早膳,便请胡玉娘看顾着长宁,她偷得浮生半日闲,抱着软枕在厢房里整整睡了一天一宿,得了岳番的回话,心还没落回原地,可也算降到了一半儿,再睁眼时可到了第二日了。
北地落的雪怪得很,晚上掉,白天停。
到了午晌时分,雪渐渐小了,长亭以为又如照旧般,太阳会露出头来,哪知打开窗棂一瞅,天际尽处灰蒙蒙的一片,乌云连片连蓝天都被遮挡得再难看见。
“这天儿真怪糟,不落雪了,反而要下雨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让满秀去翻油纸伞,再让白春去备马。
哪晓得没等来满秀,反倒把娥眉等过来了。
“这样糟糕的鬼天气,姑娘也还是执意要出门去?”
娥眉淡扫娥眉,如远山黛,香粉敷面,又如浅色荷瓣,长亭眼神再向下一看,嗬,嘴上还抿了胭脂红纸,红艳艳的活像一团直冲冲向上窜的火。
长亭抿唇笑了笑,“可是祖母打发你来的?”
娥眉婉转清凌凌地笑,“是呢。大长公主不放心,叫奴来跟着姑娘走,也好做个把轿的钱袋子。”
长亭边笑边点头,“劳烦祖母挂心。祖母是挂心了,谁曾料到底下的奴才漫不经心,整日整日地都将陆家的规矩挂在嘴头上,殊不知嘴上说完了,就像风过了无痕似的,心里边儿一点没捞着调儿。”
长亭边说边探身从床榻边上拿了一叠儿糙纸递到娥眉的眼皮子底下。
“嘴巴和妆容都先擦干净吧。这样出门,你不嫌丢人,我都嫌丢了陆家的脸!”
娥眉膝头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竟忘了家里头可是戴着重孝的啊!
一心想着要在那群莽夫糙汉中拔尖出挑,留下印象,却忘了这茬子事儿了!
长亭见娥眉没接,手再往里伸了伸。
娥眉赶忙敛头后退半步,诚惶诚恐,“姑娘...还望姑娘大人大量,不要怪罪奴!奴从大长公主处出来,奴一心想在姑娘跟前凑个好,这才着意装扮的,绝非存心待国公爷不仁孝啊!”
“行了。”
长亭远远见着满秀过来了,拿了两把油纸伞搁在博物木柜旁斜倚着,长亭再从窗户里朝下看,马车“踢踢踏踏”的也备好了,伸手拢了拢白绒大氅,拍了拍娥眉的肩头,“今儿个好好当差吧,该看见的就看,不该看的,我叫你睁眼,你都甭理会。”
娥眉佝头连声称是!
真定大长公主拨了近三十人随侍,这一拨人是暗中保护,近身的就只有两个丫头。
马车拴的是寻常富户都用的榆木马车,长亭没戴帷帽,在北地戴帷帽太扎眼了,两个姑娘就照着北地姑娘的打头蒙了层薄布在脸上挡遮着,对,是俩,长亭执意将长宁留在了驿馆里,不许她跟着一道去——大长公主也乐见其成。
天色不算好,大道都空荡荡的,没见几个人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乘在马车上一路往城头去,时不时地停下来让满秀多少买点玩意儿和吃食,心里头默默把了把时辰,便叫白春撩开幔帐交待车夫,“...去丁香楼,店小二说丁香楼做的金银馒头是一绝,姑娘就想尝一尝。”
车夫高喝一声,“得嘞!”,便一扬马鞭畅通无阻地向城头驶去。
马车一停,长亭拢了拢罩在面上的薄布,撩帘下车。
娥眉张口欲唤,想了想索性住口,跟在长亭身后。
约是午晌仍未过,酒楼大堂来往络绎不绝,约莫容纳得有百来号人,有几桌在大堂深处喝酒划拳,一个个都赤膊上阵看上去极为彪悍,长亭埋了埋头,敛裙踏过了门槛,跑堂的乐呵呵地凑上前来领着人往二楼包厢走去。
长亭刚一掩门落座,窗棂外“轰隆”几声,接连打了几个响雷!
“哎呀!油纸伞没拿!俺给忘了!”
满秀惊呼一声。
长亭蹙眉怪道,“你怎么这般虚心!那可怎么办!马车可坐不下这么几个人呐!”
普通规制的榆木马车也就能容两个人,恰好长亭与玉娘,满秀、娥眉还有白春都得在外头跟着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娥眉想发火,却又顾忌长亭怕是要偏袒满秀,忍了忍,便琢磨着将功折罪,“奴与满秀姑娘回去拿伞,姑娘就在丁香楼可千万别先走喽。若出了什么差池,奴回去可不好交待咧!”
长亭连声称是,“就在这处吃金银馒头!你们也别回去拿了,就在旁边的市集上买两把伞吧!”
娥眉如获至宝。
满秀与娥眉将一掩门出去,胡玉娘便蹑手蹑脚地趴在了土灰墙壁上听壁角,长亭袖着手立在她身边儿,神色紧张,“...可听得见?”
胡玉娘扬扬手,“...俺冬听人参,夏听莲藕,住在林子里听不灵就活不了...”胡玉娘眉梢一抬,赶紧抓住长亭的手腕,“来了来了!”
人来了。
就在长亭隔壁的厢房里。
周通令亲来,单手推开门框,却见里厢仰头跨坐的岳老三,嘴角向上一挑,“陆二爷怎么换了个人来?这回是想找我要账本子?”
岳老三来不及行动,周通令开门见山一句话,却让刀鞘回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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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贴在墙壁上,只听见“嗡嗡嗡”的声音。
长亭拽了下胡玉娘的衣袖,胡玉娘转过头张嘴就要说话,长亭赶忙摆摆手,手指指了指墙壁那头,再指了指耳朵,不怕被那边的人听到啊!玉娘算是大半个练家子,耳朵灵,那人家一屋子都是练家子,耳朵岂不是更灵!
周通令好说歹说,一州之主,手底下能没几个镇场子的货色?
长亭不算了解练家子的好恶高次,只估摸着连玉娘都能隔着一堵薄墙听得一清二楚,更别说周通令手下的那起子人了。
玉娘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手比划了两下,先是做出了翻动书目的手势,又将耳朵贴在墙壁上琢磨,夸张地做了个嘴型,“账本...”两个字儿说话动作都挺大,长亭摸摸索索半晌总算是模模糊糊明白了,一个激灵从袖兜里掏了一小块碎银子在胡玉娘眼前晃了一晃,再做了个奋笔疾书的模样来。
胡玉娘赶紧点头。
托这么几十天,两个姑娘捆绑在一处出生入死的福,两人默契十足。
长亭眼睛一眯,不知在琢磨些什么,张开嘴同白春轻声闲唠嗑,又让白春在廊间去支会店小二一声儿,“...用红糖蘸料,不要用白糖粒儿,就说官话,店小二问几遍都说官话。”
北地方言俚语盛行,下里巴人不会说官话,也不太会听官话,只有城中的富家大户要做生意,做生意自然要走南闯北,要走南闯北自然要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其实阶层等级从日常语言上就可觑一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若两个人就站在廊间,姑娘家说话轻声轻气的,店小二怕是一遍听不懂,一遍听不懂嘛,那就说第二遍,到第二遍了声音自然就大了。
声音大了,里间的人才能听明白。
玉娘听壁角是一把好手没错儿,可一开始周通令是门还没关严实的时候,一时嘴快透了口风,可当门一关严,窗棂一关得死死的,丁香楼既是幽州城内数一数二的酒楼自然有它的道理——至少人墙壁里填的不是棉絮,而是实实在在的水和泥。
玉娘贴在墙壁上听,顺着动静向后移,移到一半,转过头来冲长亭摇摇头。
“听不见了。”
长亭看懂了玉娘的嘴型,“...来吃小食!咱们又不急慌回去!”长亭伸手将胡玉娘拉扯着坐下,埋首再悄声道,“不会即刻动手,别慌。”
玉娘恍然大悟,合着蘸红糖酱料是信号?!
不要立马动手杀人的信号?!
玉娘一颗心终于落回实处。
这厢安逸下来,那厢却剑拔弩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周通令推门时一时口快,又想先发制人说出口的那句“账本子”让岳老三利刀回鞘,岳老三神色未变,面上一搐须髯向上一翘,在外人眼里好像是在嗤笑。
周通令嘴角一抽,撩袍大刀阔斧地落了座儿。
岳老三挺胸起范,也不回应也不转话题,伸手帮周通令斟了一盏茶,旋手递上前去,露出右手指腹上厚厚的茧儿。
茶汤清亮,开水一冲之后,茶叶四下回旋游荡。
周通令闷哼一声,将茶盏放回桌上。
“怕有毒?”
岳老三伸手将茶盏端回来,一仰头,喉头上下一动,半杯茶水入口,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周通令,将茶盏往木桌上一推,桌上有水迹,茶盏一下子借力滑了老远,“本人生面孔,二爷差脸熟的来,不怕大长公主膈应?有些事心里明白就成了,大长公主顾忌血脉亲缘忍气吞声,可二爷为人子嗣者,不得忧之所忧,虑之所虑?”
算是解释为什么是个生面孔出现。
长亭这个差打得很惊险,幽冀二州挨得如此之近,岳老三虽只是石老二的人,可这号人,周通令究竟见过没?听过没?她都有点拿不清楚,玉娘借补衣裳的由头反复确认,岳老三只直说“绝无可能,在咱们还没回冀州之前,老子是二爷的杀招,是压箱底的货好吧!”
对于岳老三片面地抬高自己身价的行为,长亭只好深信不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其实也是上下左右地想了想,身边确实没个可文可武,年纪适当,气势适当,说话行事又带了一股说不出气质的男人去糊弄周通令?岳老三当仁不让,勇夺桂冠。
心思被揭开,周通令脸上红一块白一块。
“本人于周大人而言是张生面孔,可周大人在本人的耳朵眼里却是个老熟人。”岳老三再斟一盏茶递到周通令面前,目光向下看,陡增一股子压迫力,缓声悄语,“喝了吧,不喝就是不给本人脸面,得喝口茶润润嗓子后,才好谈一谈...”岳老三闷声轻笑,“才能好好谈谈,周大人口中的账本啊。”
他娘的阴阳怪气,确实像陆纷!
他娘的非得要给个下马威,也像陆纷!
周通令狠咬一口后槽牙,一口气将茶汤喝了个干净。
茶汤喝罢,岳老三背向后一靠,整个人五大三粗地嵌在红木椅子里,指头杂乱无章地敲了敲木案,“谈生意嘛,自然要把各自的条件和本钱都拿到桌面上来说,如今若二爷想要卸磨杀驴容易得很,一本折子上到秦相雍手里头去,幽州降不降都不是周大人说了算了——可二老爷没这样做,反倒让本人来同周大人开诚布公地谈上一谈。一则,二爷明白周大人给自己是留了后手的,二则嘛...好歹盟友一场,能不撕破脸最好别撕破脸。留人一线,予己后路,这是二爷的立场。”
话说得很明白了,周通令自然也听懂了。
信有可能被反咬一口,说他诬赖,可他保留下来平成和冀州不同寻常的生意往来的凭证,却是铁板钉钉,可谓官府文书。
要把本钱放在台面上了,才能叫人忌惮,这个道理,周通令怎么可能不明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可既是杀招,又怎么能轻易说出口!?
周通令一时间犹豫不决。
岳老三暗觑其神色,心头便明知了,头一昂眉梢轻挑,语气中带着刻意压制的喜气洋洋,“...难不成周大人未留后手,全心信赖二爷?”
如果他没留后路,陆纷不可能给他充足的庇护和沉默,卸磨杀驴并不少见!更何况石家的突然介入,消息的突然沸沸扬扬,秦相雍的虎视眈眈,已经让他近乎图穷匕见了,如果陆纷在毫无顾忌的情况下反手给他一刀,他根本再无招架之力!
说了,让陆纷忌惮,至少还留存有一个盟友!
不说,就是四面楚歌!
周通令凤眼眯起,“账本某已经送到了一个极为安全的地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陆二爷要夺权正位,士族大家可不是小门小户,陆家是摇旗是模本,可是只要幽州在,我周通令掌权,那本账目,周某以祖宗名义发誓,绝无重见天日的可能!”
岳老三身向前倾,“与平成生意往来的账本!?”
“是。”
“上头有二爷的宣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
“账本送出去了!?”
“是!”
“送到哪里了!?”
周通令眉间一挑,“陆二爷可当我周某人是蠢材?”
岳老三身形慢慢向回靠,有点想笑又得极力克制着自个儿笑出声来,周通令不是蠢材,谁是蠢材?谁他妈是蠢材!?周通令把杀他的理由都他妈递到陆家姑娘面前了!做了周通令,那本账册得见天日,顺藤摸瓜连陆纷也得跟着显形...
一箭双雕,一石二鸟。
岳老三手撑在额上,再给周通令倒了一盏茶,眼风却见立在门前的屏风上有道黑影向外走去,岳老三目光一敛,且等陆姑娘怎么说罢。
岳番借小解之名向酒楼后罩楼外的茅房走,警觉地趁四下无人推开挡在门前的那颗小石块儿,下头正好压了一张写了三行字的糙纸。
岳番看完之后,目瞪口呆,将糙纸三下两下撕碎毁尸灭迹,快步先出酒楼转过三圈方折转回厢房中,推门绕过屏风同岳老三耳语一番,听完话,岳老三神情如常却起身要走,耸了耸肩接过侍从递过来的大袄,手撑在木桌上,笑着拍了拍周通令的肩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前面出了事,我着急要走,干脆长话短说。老弟啊,我们两方无非是在谈条件做生意,你要备条后路,无可非议。如今本人再跟你谈一桩生意可好?”
“条件?”
“帮你解决内忧外患,秦相雍再也不找你麻烦。”
这个条件很可口。
周通令手往里一秉,再问道,“要做什么生意?”
“斩草除根。”岳老三抬头望天。
周通令轻“啊”一声。
“陆家的那两个丫头必须死,大长公主连失了儿子不计较,又谈何那两个丫头片子?这是第一桩事。收到消息,你们除的是陆绰次子,陆绰的长子早就他妈逃之夭夭了!陆绰长子陆长英必须找到!斥候说恐怕是往西边去了,周大人应当为上一桩生意的疏漏付出代价吧?”
岳老三须髯一动,一字一顿,“杀了陆家姐妹,追击陆绰长子,其实很简单。原因你莫问,问了我也不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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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凛冽,挂在驿馆外的大红灯笼险些遭料峭北风刮在地上瘫折。
“...明明一刀毙命的容易事儿,姑娘何必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和周通令做这桩交易!”
油灯之下,岳老三身携一路风雪,还未坐稳便大刀阔斧地撩袍掩刀,须髯下敛,气沉丹田,沉声再言,“今儿个周通令就在老子面前,刀一抽,再一砍,然后就他娘的没气儿了,幽州民风尚未开化,周通令权柄在握,下头人他娘的就没一个顶事儿的!周通令一嗝屁,幽州群龙,哦不,群虫无首,二爷趁事攻入,幽州就是咱们的了!”
长亭神容舒展,眉梢眼角皆是喜气。
听岳老三如是道,便笑了一笑,“原因有四。一则,若当时毙了周通令,经斥候打探,周通令甚至对陆纷的忌惮都颇深,在丁香楼外的巷道之中安插有卫队亲信,当下动手,三爷和阿番定性命难保。二则,周通令今日吐露出的账本实属预料之外的物什,计划赶不上变化,若今日由我与石家联合出手干掉周,那么那本账册随之得见天日,在大长公主和陆纷看来,谁是罪魁祸首?三则,周口中所言的账本,是实是虚尚且未知,如今腊月二十九,大长公主不可能在正月七日之前起行,这么几天,足够咱们使人探查一番了。”
“为了二爷,性命不保倒他妈不是个事儿,刀刃往脖子上一抹,齐活儿!”
岳老三手撑在膝上,隔过半晌方沉吟开来,“...只后两桩事,确实难办。”
立场不同,则人与人的意见和动作都不会一样。
岳老三只恨不能以身破幽州城。
而长亭却要审时度势,因势利导,顾虑到陆家内部的关系,顾虑到真定大长公主的想法——若岳老三今日动手,那陆纷被牵连出来的账就会算在石家身上,而在长亭看来她现今最大的依靠便是石家,若真定大长公主就此记恨上了石家,她还怎么顺理成章地倚仗石家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们又不是杀完周通令这一票就不干了!
原本毙掉周通令只是顺便,长亭不是没有想过要借周通令拽出陆纷尾巴,可要怎么借力打力这是关键。
周通令和陆纷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两股力量捆绑在一块儿,秦相雍没那个能耐逼迫周通令以求自保翻脸不认人,莫说秦相雍没这个能耐,摇摇欲坠、遥隔千里的皇家和比邻而居的冀州石家亦只能隔靴搔痒,没有将周通令逼向绝路的能耐。
所以,步步紧逼周通令以求咬出陆纷,长亭想不到谁有这个能力去逼迫。
如今不一样了,照周通令的说法,陆纷多疑敏感,只要陆纷敢先下手为强动了他继而吞并幽州,他就敢把铁证亮在天下人的眼前。
涉嫌弑兄的次子,怎么可能当得了平成陆氏的掌舵人!?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周通令一副穷人做派,生怕旁人不知他身怀保命之财。
可惜就这么的一时口快,反倒引起了一桩铁板钉钉的杀身之祸。
“我们不能当罪魁祸首,就要把人拱上去当。”
长亭立在窗棂边,静静地看着市集上穿红着绿、喜气洋洋的庶民,衣裳都是半旧不新的,可人们脸上的笑容是却是崭新的真实的,她好羡慕他们啊,“假传圣旨,说陆纷还要我与阿宁二人的命,可我们顶多初七便起行,他没时间再修书一封送往平成证实了...周通令冒天下之大不韪,踏上陆纷这条船,他舍不得下来,陆纷说什么他顶多犹豫片刻,权衡利弊之后照旧还会像条狗一样听指令完成任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屋内只有岳老三与长亭两人。
娥眉举伞归来后,长亭便留下纸条先行回驿馆,待她们用过晚膳,岳老三连斗篷上的雪霜气都来不及掸,便将长亭约在了外厢堂中,真定大长公主趁夜往幽州名寺烧年尾香,腊月三十年夜饭要守岁,在别人地界儿上抢着烧头香,虽身份在那儿,但仍有些不太识趣,故而真定大长公主两短择其长者,选了腊月二九烧年末香,阿弥陀佛一番希望菩萨休要怪责才好。
故而长亭才敢赴约。
岳老三昂首并未出声响。
趁夜色,可见驿馆巷道中有三两稚童呼前喝后地朝巷口冲,神采奕奕。
长亭启唇再道,“...周通令只有在这几日趁乱击杀我与阿宁,我们如今同谁在一块儿?真定大长公主,我与阿宁的嫡亲祖母。真定大长公主性傲且心气极高,她如今与周通令相交已是万般忍让,我与阿宁在她眼皮子底下遭人伏击,三爷,你说这算不算压垮大长公主最后一丝精气神?”
岳老三不了解真定大长公主,“唉”了一声,便再无言语。
他不了解,可长亭了解啊。
真定大长公主是金枝玉叶,没错,可嫁入门楣更高的陆家当宗妇这么几十年,将陆家上上下下打理得干干净净,可不谓没本事。一般有本事的人都很自负,纵然老了老了吃素信佛了,可深入骨髓的那份疏狂没变。
压垮真定大长公主,让她加快日程亲手解决周通令——这完全可行,真定大长公主经营陆家多年,势力资本盘桓交错,要让她不计成本后果地解决掉一个刺史,不算太简单可也不艰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出了手,那随之浮出水面的那本账册,算在谁的头上?
凡事讲因果,陆纷只有自认倒霉,毕竟是自己亲娘沉不住气做了周通令,从而引发的一系列胆战心惊的后果啊。
这一切都与石家,与长亭长宁,无由。
窄巷中的垂髫稚童跑得飞快,没一会儿就冲出巷口,在拥挤的市集中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长亭抿了抿嘴。
岳老三听懂了,这是另一招借力打力,甚至是借陆家的力打陆家的力...
可行度极高,如今只剩一个问题。
“如果周通令压根不信我们的话怎么办?我们是生面孔,他从未在陆纷身边见过,今日他发问遭我搪塞过去了。如果周通令心下存疑,不予配合,后招就全胎死腹中了,甚至我们错过了一次极好的暗杀机会...”
岂非得不偿失!?
岳老三后话并未脱口而出,因深知落地沾灰,开弓没有回头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啊,如果周通令根本不信他们是陆纷派来的人,怎么办?
“字迹相同的书信,书信里对他们行动情况了如指掌的内容,陆家的白玉扳指,气势非同的三爷和今日露面的那群铁血男儿汉...”长亭眼神狡黠,“此间种种交相叠加,如果你们不是陆纷的人手,那是谁的?石家的?不可能,石家不会写那手字也不可能有那方白玉扳指。真定大长公主的?也没可能,大长公主并没有动机。你觉着周通令会想到,是我,一个丧父未满百日,哭哭啼啼的娇小姑娘埋下的这些心眼吗?”
如非亲耳所闻,亲眼所见,亲身所验,岳老三就不可能相信。
他家的小姑娘同长亭一边大,还在整日愁嫁妆呢!
岳老三轻摇头。
长亭却点头,“所以周通令只有相信,只有照做,更何况...”长亭嘴角慢慢向上扬,心里头顿生雀跃之情,没过一会儿脸上的笑便止不住了,微不可见地踮起脚尖,语气骤然压低,“更何况,我还拿了哥哥做饵,普天之下只有谁抓心挠肝地想哥哥死?只有陆纷!这就由不得周通令不信了!”
没错!
岳老三当时听见岳番耳语“陆长英未死,让周大人下令人马彻查追击”这儿一句话的时候,他心里头简直惊呆了,以身犯险,虽然惊险但舍不得孩子就套不着狼,为了叫周通令入圈套,也只能这么说。
但是告诉周通令,陆长英其实没死,还需要他下死手追捕。
这个饵,他娘的是不是下得太大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岳老三腿一蹬,语气颇晦涩,“要是真让周通令先二爷一步找到陆大郎君怎么办!?小姑娘行事未免也太过..太过...”岳老三支吾半晌,手往膝盖“啪叽”一拍,“太过激进了!”
这是真心在教训她。
长亭一点儿没恼。
这世上还能真心真意教训她的人可不算多了。
长亭亢奋的时候喜欢踮脚尖,岳老三就看着小姑娘身形一上一下,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瞅着他看,嘴巴嗫嚅几次都想直接说出来却硬生生地打住了话头。
长亭将门扉开了条逢,伸出脑袋往外瞅,瞅完又将门阖上。
如此反复三四遍。
岳老三越发云里雾里,刚想出言催促却闻长亭急促轻语。
“哥哥找到了!”
“是蒙大人派遣过来的人今儿个下午找到了丁香楼里来,手里拿着蒙大人的亲笔信和宣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如今就在冀南!”
“哥哥...哥哥还活着!”
“所以我才敢让周通令派遣人马啊!”
长亭埋着头神情极为认真,说着说着眼眶便红透了。
岳老三瞪大一双铜铃眼,紧跟着神情便转为狂喜,“你与阿宁终究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见月明了吗?
并没有。
长亭并未曾如释重负——只因那人带的一句话。
“陆大郎君重负重伤昏迷不醒,至小人启程带信之日,人都没有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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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前正噼里啪啦地放着鞭炮。
鞭炮高高悬在檐角下,被火舌一吻,便从尾到头地飞腾乱跳起来,包住火硝绛紫色的纸一下子就变成了四处飞溅的碎纸屑,溅在旧瓦高墙上,也溅在了小姑娘的裙摆脚下。
“呀!我的新鞋子!”
小长宁埋头一声轻喝,赶忙转身,翘起小拇指提起裙裾,藏到长亭身后去,裙裾朝上一拎正好露出了一双素绢轻靛色的小绣鞋,身在重孝期间,不得穿红着绿,长亭只好给幼妹照猫儿的眼睛、胡子绣了两笔,寥寥几笔不算逾越规矩,反倒让小姑娘显得稚嫩可爱。
长亭笑起来,手背在身后揽了揽幼妹,“热闹吧?快出来瞅鞭炮!一年可就这么一回!”
长宁揪着衣角,坚决摇头。
鞭炮燃起烟来,贴着青砖地往外蔓,胡玉娘凑近了逗趣儿,却被烟呛得直咳嗽。这人咳嗽着都不老实,手里头拽了只没燃的小炮仗追着岳番跑,边跑边扯开嗓门嚷,“你丫还是不是男人啦!让你点炮仗都不敢!明个儿我去城里头也给你置办份儿香膏发油去!岳小娘子!”
胡玉娘在后头追,岳番嘴里头吊了根枯木叶梗绕着墙根跑,舌头把叶梗往嘴角一顶,绕在墙根跑,边跑边回头看胡玉娘,嬉皮笑脸,“那可行!人家要桂花油香气的哟,别的味道人家闻不惯——”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直冲冲地向天上一蹦,手到背后忙手忙脚地抓,“哎哟!阿玉!你把啥扔到我衣裳里了!妈的!别是炮仗啊!老子最怕炮仗了!”
胡玉娘最讨厌岳番娘里娘气,手一甩,站在墙根下叉腰哈哈大笑。
长亭搂着幼妹隔得远远的,也咧嘴跟着笑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两活宝!
这倒还没到新年伊始,只是北地的习俗是腊月三十大早放鞭炮,贴窗花,也算入乡随俗。三九的天冻得死老狗,胡玉娘却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汗粒,边笑边小跑到长亭身边来,笑得眼睛都瞅不见了,“你说你!咋还把我们小阿宁拘在这儿啊!走走走,在雪地里跑两圈,就当撒欢儿!”
又不是小犬...
还撒欢儿...
小长宁嘴一瘪,提了提裙摆,翘起脚尖得瑟地把绣鞋露出来,“阿姐给做的新鞋,怕弄脏了呢!”
胡玉娘怔愣,怔愣之后就笑起来,一手撑在长亭肩膀上,一手也跟着提曲裾摆,露出一只还露了线、针脚也糙的秋杏色绣鞋,下颌一抬,得得瑟瑟地顶长宁的针,“谁稀罕!我这鞋也是阿娇给做的好吧!”
长宁嘴瘪得不能再瘪了。
一个左边一个右边都贴在长亭身边。
长亭哈哈笑起来,“把裙摆给我放下!”
说实在话,她绣工实在不算好,做这几双鞋熬油点灯地整整纳了五、六天,这几天手上扎的针加起来比以往十几年扎的都还要多。可去旧迎新,到底大事。虽客居他乡,长亭却仍旧不愿意委屈了阿宁和玉娘,玉娘生性豁达倒随时随地都活得欢喜极了,可小长宁和软心细,和软之人多半优柔寡断,心细之人泰半多思敏感。
往前王家阿姐父母双亡,养在祖母膝下,就养成了一副谨小慎微、拘束多疑的个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并不希望阿宁重蹈覆辙。
别人有的压岁钱、新衣新鞋、长辈的爱护,别人有的,小阿宁都一定要有,否则就是她这个做长姐的,对不起符氏。
鞭炮要点八串,还剩一两串挂在门廊里,可驿馆的空地上满满当当的已全是纸屑了,像雪上覆了层红色的浮萍。
这条宽巷里街坊邻居家里的垂髫小儿全都贼眉贼眼地趴在围墙上朝里瞅,官道驿站的掌柜的多和小官小吏们挂着亲缘,故而才捞得到这样的肥差,听店小二饶舌说这姜掌柜的是周通令妻室姜夫人,远房远房远房再远方的表舅舅,还算是套着血亲,可长亭仔细看那姜掌柜的脸,倒是没瞧见如姜氏脸上那般倨傲、疏离的神情。
姜掌柜,人很和蔼。
姜掌柜留着八字须,一笑,八字须就往外歪,他伸胳膊把火舌对准最后一大长串鞭炮的印线,鞭炮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地响,姜掌柜让小二的把门给打开,围着看的稚童哗啦啦地全涌进院子里规规矩矩地在墙根下站好,店小二便乐呵呵地挨个儿发压岁钱,每人三枚五铢钱,小儿得了喜庆前呼后吆地朝姜掌柜束手行礼。
这是长亭这么久的日子里,头一回看见如此温暖的场面。
胡玉娘靠着长亭轻声道,“那姜掌柜的,是个好人咧!”
长亭笑着点头。
是个慈眉善目的好人,如今这世道还有好人,真心少见。
待最后一串鞭炮燃完,姜掌柜笑眯眯地走到小长宁跟前来递了三枚五铢钱,“小姑娘!新年吉祥!”,再给胡玉娘递了三枚,照例说了句吉祥话儿,胡玉娘欢天喜地地收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姜掌柜又从怀里抹了三枚,让长亭接着,“辞旧迎新!小孩童都有!岁岁平安哩!”
喜气洋洋的语气叫人终于感受到,这新年真的要来了!
长亭赶忙展唇笑开,伸开手掌来接,再朝姜掌柜致了谢,“祝掌柜的也新年吉祥,商道兴旺!”
姜掌柜笑眯眯地连连点头称,“托姑娘的福!托姑娘的福了!”
驿馆三楼窗棂大开,真定大长公主神容缓和地立于窗边,静静地看着院落里欢庆喜气的场面,两个小姑娘都长大了,一个一夜长成了誓死护妹的姐姐,一个则全身心地依赖着长姐,阿弥陀佛,还好还好,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有时候无忧无虑地活在假象与欺骗中,那幅笑靥盎然的样子,才更叫人心疼。
“...姑娘和庶民混迹于一处,实在不合规矩,要不奴下去将两位姑娘带上来?”
娥眉试探着轻道。
真定大长公主好像没听见。
娥眉咬咬唇,踮脚看向楼下廊间,再唤了一声,“大长公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总算回过神来,回望过去“唔”了一声,娥眉只好再将刚才说的话再说一边,真定大长公主神情平淡地摆摆手,“不用了,难得见阿娇和阿宁都高兴,规矩不是拿来守的,是拿来立的。”
娥眉忙敛首,轻“嗯”声。
她从十岁起就伺候真定大长公主,伺候了这么七八年,主子心里想的什么,她照旧摸不透,多说多错,还不如不说,娥眉就此缄默,隔了许久,真定大长公主一抬颌,温声吩咐,“端把椅凳来。”
真定大长公主还准备安安逸逸地坐在这处看了!?
顶着呼呼刮进内室的风?!
许妪不在,任谁也劝不住大长公主,娥眉心下一阵恍惚,遭凉风一吹才想起来自个儿该做什么,赶忙垂头使劲搬了一只有椅背的凳子来叫真定大长公主坐。
今儿除夕,全城喜庆。
真定大长公主却满心悲凉,她活了这么长的年岁,活到背也佝了,脸也皱了,头发也白了,她才感受到悲凉的气氛,早年丧父,中年丧夫,都没将她击垮,在陆老头儿拉着她的手咽气的时候,她以为这辈子最苦的事儿莫过于老头儿先她而去,她以为她已经尝过了这世上最绞痛的心酸。可哪知她太过心存侥幸,在她垂垂老矣之际,她的儿子给了她难以预料的一击。
“母亲,你心疼吗?会心疼的吧?我那亲爱的哥哥惨死他乡,甚至尸骨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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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儿子朝她桀桀怪笑,“母亲,您能想象哥哥是怎么死的吗?是我告诉周通令,让他亲自拿刀砍下哥哥的头颅,儿本想如今天寒地冻,或许能将那头运回平成来,叫母亲看一看哥哥的最后一面。哪知周通令刀法不行,竟然将哥哥腰斩了。母亲,您知道什么是腰斩吗?母亲,您说父亲会从地底下爬起来再把我关到柴房里面吗...”
“母亲...母亲...母亲...”
瞬时如天旋地转。
驿馆下的笑声极爽朗,真定大长公主手撑在木案上一紧。
无论如何,她都要保护阿绰留下来的骨血,就算粉身碎骨也要保护好她们,她已经对不起长子一次了,不能再对不起他第二次!周通令已截杀了长子,对两个姑娘还会赶尽杀绝吗?如果周通令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再冒这个险了吧!她们还小,还只是孩子,空有一腔恨意却不知如何是好,她不一样,她在大晋这片土地上经营了几十载,如要破釜沉舟,鱼死网破,她输得起也能赢定!
腰斩...
是商周就传下来的酷刑,大晋时用在罪大恶极的囚犯身上,利刀从人的腰间斩过,整个人的身体一分为二,这是极刑...
可刑不上大夫!
长子死时连身为士族的尊严都没有了!
真定大长公主将头埋在襟口。
秋日弄潮的江水有多急,她的恨意就有多汹涌,天际的星辰有多浩瀚,她的恨意就有多深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可是该恨谁呢?
真定大长公主欲哭无泪。
论再恨再怨,再见周通令时,真定大长公主却照旧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将过午晌,周通令亲送年礼来,两捆马车都没装完,还叫人担了三两箱东西,周通令一马当先,撩袍躬身作揖行子侄礼,向真定大长公主赔罪,“...幽州城内除夕当设大筵,通令过失未曾一早告知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身份尊贵,今晚自当坐头席!”
在京都建康过的除夕都是先往宫里去吃了大筵再各自回府守岁。
各地各州,大抵风俗也近于此。
天地君亲师,阖家团圆也敌不过主上传召。
真定大长公主客居幽州,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该出席,否则便是不给周通令颜面——真定大长公主既然选择在幽州落脚过年,那就证明完全信任周通令,至少在外人眼里是这样的,这就等于在告诉秦相雍“别查了,周通令就不是陆绰身亡的罪魁祸首。”,可若是她连幽州的除夕大筵都借故不出席,这不是自打脸是什么?
旁人该如何想陆家?
不过反复无常,口是心非的小人做派罢了!
长亭、长宁重孝在身,按理说是没法子跟着一道去用筵的,可真定大长公主不太放心将两个丫头独个儿留在驿馆里,神色间便有些犹豫,周通令看了真定大长公主一眼,笑起来,“若大长公主不放心,通令特派遣人马前往看顾...再不济,您就露半刻钟的面儿,再借有要事需离席便可。”
周通令说得异常真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不仅愕然,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好练,可像周通令这样明明心怀鬼胎却故作真挚的本事练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在这幽州城里,陆家没有可以托付的人。
真定大长公主脑子里过了许多遍,想得最多的便是周通令还有没有对两个小姑娘下手的可能?应该是没有了,只要人不傻,就不会铤而走险且得不偿失!
更何况如今她们还在幽州界内!
真定大长公主暗自举棋不定。
长亭手心冒汗,沉下一口气,抬脚上前一步,嘟了嘟嘴,靠在真定大长公主耳畔边使气,“祖母,要去您自己个儿去罢!反正阿娇不乐意去!去那处有什么好!指不定是鸿门宴呢!”
真定大长公主蓦然一惊。
对啊!
如果周通令使的是激将法,那两个姑娘去了不就等于瓮中捉鳖了吗?她到底没法子随时随刻地守在两个小姑娘身边,如果在内宅后院走岔了路,如果在食下有问题的吃食,如果阿娇遭人迷得三拐两拐入了别人的厢房...
这都是后宅惯用的伎俩!
毁人名誉,污人清白,杀人不见血还只能自己和血往肚里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哪处都有问题!
真定大长公主暗蹙眉静思,长亭却在她身后揪着衣角任性跺脚,“祖母!我不去!阿宁也不去!我不想看见周...”长亭眼风斜睨,语气挑衅,“我堂堂陆氏嫡长女才不要看见有人一副居心叵测杀人犯的脸!”
周通令勾唇一笑,冷眼旁观陆绰的长女,这位闺名唤做长亭的半大不小的姑娘,很骄纵亦很浅薄,七情六欲上脸,陆绰半分机敏都没有学到,有着士家女平白无故的清高和孤傲却没有高门贵女应有的聪慧和老道,据线报称,石家一早便捡了个落地桃子,把这两个姑娘保护得好好的,故而也无从谈起吃一堑长一智的经历。
这么蠢,是应当的。
如果叫长亭知道了周通令都想了些什么,长亭一定啼笑皆非——倒尖不傻的人最可怜,人傻的知道不擅自揣测,人聪明的一猜一个准儿,就周通令这样的,聪明有可胆儿有问题,想法也有可是看惯旁人眼色。
如果长亭未曾笃定周通令不敢开罪于陆纷,她如何胆敢如此冒险行事?
真定大长公主也睨了眼周通令,当面应了是,“小女年幼少智,周大人定当不会介怀吧?”真定大长公主一语带过,看了看周通令身后着黑金斗篷,一脸肃穆的一列人马,脑子里却想起了“腰斩”二字,不由喉中泛呕,手忙缩于袖中,“只是不劳周大人费心了,既在幽州内城里,自然安全无虞,老身全心全意地信任着周大人。”
周通令心下暗笑,再佝身一躬身,胳膊肘一抬,吆喝下属朝外走。
大筵定在黄昏时分。
真定大长公主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进行周密部署,而长亭却在房内优哉乐哉地吃茶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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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黄昏,周通令遣人来请,打头之人是周通令长子。
不过十二、三的年岁,硬是绷出一副大人的样子,叫人看着好笑——特定的盔甲穿着都有点松,还非得板着一张圆脸,让人看着确实有些好笑。
长亭立在真定大长公主身后扯开嘴角笑一笑,刚拉开道弧度,赶紧生生止住。
笑笑笑,她现在可没这功夫笑!
过会儿可是生死之线啊!
长亭垂眉躬首地扶着真定大长公主的胳膊肘将其送上了马车,马车帘帐被娥眉掀开一大角,长亭眼见真定大长公主仪态万方地撩帘入内,正欲抽手而离,哪知手腕却一下被真定大长公主扣住。
“阿娇。”
真定大长公主语声低沉。
长亭应了一声,“唉。”
“不要出驿馆,论谁来唤你都不要出来,不要相信我会接你去参筵的鬼话,也不要领着长宁胡乱跑动,祖母露个面就回来...”真定大长公主一道帮长亭撩了撩散在耳畔的鬓发,一道神容放得极为缓和地看着长孙女,“有一百人留在外巷,若有动静,你就扯开嗓门叫...”
驿馆里住不了这样多的人,除却几位有官衔的将士,其他的人都分居在外巷各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外巷离驿馆距近两里,且此驿馆为官家安顿朝堂派遣来的御使大吏,地偏且清雅安宁,周遭弯绕有几条大道,多为幽州官吏居住之所,而今日周通令除夕设宴,幽州官吏上至州牧下达众乡里正,皆携眷出席已示感怀上恩,虽说官阶太低的压根连府邸门都进不了,可总还是得递上庚帖表表心意,才没人给穿小鞋。
故而今日驿馆周遭其实是并无人居的,有也只是些老弱妇孺罢了。
真定大长公主打心底里并不相信周通令胆敢轻举妄动,嗯,就看真定大长公主留下的那一百人就能明白,一百人普普通通的兵士能顶什么事儿?
来几个真正的猛士,那一百个将士压根就近不了身。
长亭垂眸点了点头。
列队先头有马蹄嘶鸣,有人在催了。
真定大长公主抬了头,冲前头朗声笑起来,“小郎君可千万莫慌,老身一时没去,就一时成不了席!”
前头安静了。
真定大长公主紧紧握了握长亭的手,想了想,埋下头轻声飞快地再交待一遍,“...隔壁顶在前头那户人是朝廷派遣过来的崔御道一家,秦相雍和周通令不对盘,崔御使多半是不去的,若有事...若实在有事,就让人拔腿去那厢通禀...”
长亭抬了抬眸色,神情复杂。
陆家诸人宁愿死,也不想欠朝廷的情,符家的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也直勾勾地瞅着长亭,阿弥陀佛,希望是她多虑了才好,周通令属猪又不是头猪,更没长个猪脑子,他压根就没必要再找两个小姑娘的麻烦,陆纷或许能欢喜,可这陆家上下,天下江山能饶了周通令!?
陆绰死在幽州界内的账都还没算完,周通令身上的腥臭气都还没洗干净,他不会蠢到再惹一身腥的。
真定大长公主沉了沉心神,再拍了拍长亭的手,眼神一抬,娥眉赶紧吩咐车夫吆喝赶路。
真定大长公主到底想了想什么也没说。
长亭便牵着小长宁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黄昏的天际如群魔乱舞,人与鬼的界限分得不甚明朗,反正张牙舞爪的神容全都映在了如画布澄黄平滑的天边。
长亭领着长宁慢条斯理地坐在驿馆里小口小口地用三鲜素面,玉娘腿就蹬在长条木上吸吸呼呼吃完一碗面,拿手背抹了嘴头便朝上瞅,直勾勾地瞅着挂得高高的大红灯笼左一下右一下地晃荡,神情难得有些落寞,“早知大堂没人,还不如咱端着碗回房里吃面,还以为大堂里能人多点儿,热闹点儿呢...”
因是除夕,驿馆里除却姜掌柜的,连个店小二都没见着。
过客们不会挑着过年节的时候打尖住店,没客人,自然不需要这么多人服侍。姜掌柜便把人都给打发走了回家过年去,叫自个儿婆娘亲自下厨给留在驿馆里的几个姑娘,守屋的岳番、岳老三还有十来个留守的兵士卤了哨子,下了面,还包了三五种馅料的饺子,说这是北方习俗。
姜掌柜的不仅是好人,还是个善心人。
岳番边端着海碗喝汤,边瞅了胡玉娘一眼,嘴里还含着东西却也不老实,“咋的,还不乐意和咱一块儿吃年夜饭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胡玉娘白岳番一眼,极其哀怨地叹了口气,那气儿叹得极为千回百转。
小长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胡玉娘紧跟着就冲长亭告状,“阿娇!你瞅瞅阿宁!她笑俺!”
长亭也笑着搁了筷子,说实话这真不怨长宁,任谁见了个脚侧蹬在长条木板凳上,手背上的油还没擦干净,而跟前的海碗里连根豆芽菜都不剩的彪悍女子如怨妇般叹气长吟,都得笑。
一顿饭倒也吃得不算闷。
嗯,把玉娘和岳番放一块儿,怎么着都不能闷。
吃完饭连歇都不带歇的,玉娘和岳番就贴在墙根下比劈一字马,长宁唯恐天下不乱地谁劈都拍手叫好,长亭便和岳老三各斟一盏茶对雪当空,边笑边闲唠嗑,岳老三对京都建康十分好奇,长亭便语声缓缓地讲给他听。
“...建康过年节喜欢放华灯,世家大族都得在淮水边建竹楼,谁家建得高建得好,谁家就是魁首,圣人会亲自登楼题词以示恩德,嘿,其实圣人的题词不算最值钱的,通常得了魁首的世家都会理直气壮地找我舅舅要副字画,舅舅也会给,这才是顶值钱的物什...”
“南边吃甜的,吃桂花鸭吃蔗糖果子吃白糕,连汤都甜甜蜜蜜的,算当个新年的彩头...”
“...除夕夜,圣人也得设宴,就在章德殿里头,所以这么些年,我都没有在自个儿家里过过除夕。阿玉和胡爷爷两个人守惯了岁,如今空空落落的反倒不习惯。我就还好,只是再也见不到父亲了,这叫我其实是有些难受的,可我一难受,长宁心思从小就细一定能发现,她也就跟着难受起来。三爷也是养过儿女的,应当知道,小孩子家家顶怕童年时心里头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这坎儿一旦在小时候埋了根儿,到大了大了就能顺势绊你一下...”
“上回在幽州外头那个市集里,三爷交待人送来的那碗面,还有今日的面与饺子,是我活这么十几年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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