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大了,里间的人才能听明白。
玉娘听壁角是一把好手没错儿,可一开始周通令是门还没关严实的时候,一时嘴快透了口风,可当门一关严,窗棂一关得死死的,丁香楼既是幽州城内数一数二的酒楼自然有它的道理——至少人墙壁里填的不是棉絮,而是实实在在的水和泥。
玉娘贴在墙壁上听,顺着动静向后移,移到一半,转过头来冲长亭摇摇头。
“听不见了。”
长亭看懂了玉娘的嘴型,“...来吃小食!咱们又不急慌回去!”长亭伸手将胡玉娘拉扯着坐下,埋首再悄声道,“不会即刻动手,别慌。”
玉娘恍然大悟,合着蘸红糖酱料是信号?!
不要立马动手杀人的信号?!
玉娘一颗心终于落回实处。
这厢安逸下来,那厢却剑拔弩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周通令推门时一时口快,又想先发制人说出口的那句“账本子”让岳老三利刀回鞘,岳老三神色未变,面上一搐须髯向上一翘,在外人眼里好像是在嗤笑。
周通令嘴角一抽,撩袍大刀阔斧地落了座儿。
岳老三挺胸起范,也不回应也不转话题,伸手帮周通令斟了一盏茶,旋手递上前去,露出右手指腹上厚厚的茧儿。
茶汤清亮,开水一冲之后,茶叶四下回旋游荡。
周通令闷哼一声,将茶盏放回桌上。
“怕有毒?”
岳老三伸手将茶盏端回来,一仰头,喉头上下一动,半杯茶水入口,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周通令,将茶盏往木桌上一推,桌上有水迹,茶盏一下子借力滑了老远,“本人生面孔,二爷差脸熟的来,不怕大长公主膈应?有些事心里明白就成了,大长公主顾忌血脉亲缘忍气吞声,可二爷为人子嗣者,不得忧之所忧,虑之所虑?”
算是解释为什么是个生面孔出现。
长亭这个差打得很惊险,幽冀二州挨得如此之近,岳老三虽只是石老二的人,可这号人,周通令究竟见过没?听过没?她都有点拿不清楚,玉娘借补衣裳的由头反复确认,岳老三只直说“绝无可能,在咱们还没回冀州之前,老子是二爷的杀招,是压箱底的货好吧!”
对于岳老三片面地抬高自己身价的行为,长亭只好深信不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其实也是上下左右地想了想,身边确实没个可文可武,年纪适当,气势适当,说话行事又带了一股说不出气质的男人去糊弄周通令?岳老三当仁不让,勇夺桂冠。
心思被揭开,周通令脸上红一块白一块。
“本人于周大人而言是张生面孔,可周大人在本人的耳朵眼里却是个老熟人。”岳老三再斟一盏茶递到周通令面前,目光向下看,陡增一股子压迫力,缓声悄语,“喝了吧,不喝就是不给本人脸面,得喝口茶润润嗓子后,才好谈一谈...”岳老三闷声轻笑,“才能好好谈谈,周大人口中的账本啊。”
他娘的阴阳怪气,确实像陆纷!
他娘的非得要给个下马威,也像陆纷!
周通令狠咬一口后槽牙,一口气将茶汤喝了个干净。
茶汤喝罢,岳老三背向后一靠,整个人五大三粗地嵌在红木椅子里,指头杂乱无章地敲了敲木案,“谈生意嘛,自然要把各自的条件和本钱都拿到桌面上来说,如今若二爷想要卸磨杀驴容易得很,一本折子上到秦相雍手里头去,幽州降不降都不是周大人说了算了——可二老爷没这样做,反倒让本人来同周大人开诚布公地谈上一谈。一则,二爷明白周大人给自己是留了后手的,二则嘛...好歹盟友一场,能不撕破脸最好别撕破脸。留人一线,予己后路,这是二爷的立场。”
话说得很明白了,周通令自然也听懂了。
信有可能被反咬一口,说他诬赖,可他保留下来平成和冀州不同寻常的生意往来的凭证,却是铁板钉钉,可谓官府文书。
要把本钱放在台面上了,才能叫人忌惮,这个道理,周通令怎么可能不明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可既是杀招,又怎么能轻易说出口!?
周通令一时间犹豫不决。
岳老三暗觑其神色,心头便明知了,头一昂眉梢轻挑,语气中带着刻意压制的喜气洋洋,“...难不成周大人未留后手,全心信赖二爷?”
如果他没留后路,陆纷不可能给他充足的庇护和沉默,卸磨杀驴并不少见!更何况石家的突然介入,消息的突然沸沸扬扬,秦相雍的虎视眈眈,已经让他近乎图穷匕见了,如果陆纷在毫无顾忌的情况下反手给他一刀,他根本再无招架之力!
说了,让陆纷忌惮,至少还留存有一个盟友!
不说,就是四面楚歌!
周通令凤眼眯起,“账本某已经送到了一个极为安全的地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陆二爷要夺权正位,士族大家可不是小门小户,陆家是摇旗是模本,可是只要幽州在,我周通令掌权,那本账目,周某以祖宗名义发誓,绝无重见天日的可能!”
岳老三身向前倾,“与平成生意往来的账本!?”
“是。”
“上头有二爷的宣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
“账本送出去了!?”
“是!”
“送到哪里了!?”
周通令眉间一挑,“陆二爷可当我周某人是蠢材?”
岳老三身形慢慢向回靠,有点想笑又得极力克制着自个儿笑出声来,周通令不是蠢材,谁是蠢材?谁他妈是蠢材!?周通令把杀他的理由都他妈递到陆家姑娘面前了!做了周通令,那本账册得见天日,顺藤摸瓜连陆纷也得跟着显形...
一箭双雕,一石二鸟。
岳老三手撑在额上,再给周通令倒了一盏茶,眼风却见立在门前的屏风上有道黑影向外走去,岳老三目光一敛,且等陆姑娘怎么说罢。
岳番借小解之名向酒楼后罩楼外的茅房走,警觉地趁四下无人推开挡在门前的那颗小石块儿,下头正好压了一张写了三行字的糙纸。
岳番看完之后,目瞪口呆,将糙纸三下两下撕碎毁尸灭迹,快步先出酒楼转过三圈方折转回厢房中,推门绕过屏风同岳老三耳语一番,听完话,岳老三神情如常却起身要走,耸了耸肩接过侍从递过来的大袄,手撑在木桌上,笑着拍了拍周通令的肩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前面出了事,我着急要走,干脆长话短说。老弟啊,我们两方无非是在谈条件做生意,你要备条后路,无可非议。如今本人再跟你谈一桩生意可好?”
“条件?”
“帮你解决内忧外患,秦相雍再也不找你麻烦。”
这个条件很可口。
周通令手往里一秉,再问道,“要做什么生意?”
“斩草除根。”岳老三抬头望天。
周通令轻“啊”一声。
“陆家的那两个丫头必须死,大长公主连失了儿子不计较,又谈何那两个丫头片子?这是第一桩事。收到消息,你们除的是陆绰次子,陆绰的长子早就他妈逃之夭夭了!陆绰长子陆长英必须找到!斥候说恐怕是往西边去了,周大人应当为上一桩生意的疏漏付出代价吧?”
岳老三须髯一动,一字一顿,“杀了陆家姐妹,追击陆绰长子,其实很简单。原因你莫问,问了我也不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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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凛冽,挂在驿馆外的大红灯笼险些遭料峭北风刮在地上瘫折。
“...明明一刀毙命的容易事儿,姑娘何必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和周通令做这桩交易!”
油灯之下,岳老三身携一路风雪,还未坐稳便大刀阔斧地撩袍掩刀,须髯下敛,气沉丹田,沉声再言,“今儿个周通令就在老子面前,刀一抽,再一砍,然后就他娘的没气儿了,幽州民风尚未开化,周通令权柄在握,下头人他娘的就没一个顶事儿的!周通令一嗝屁,幽州群龙,哦不,群虫无首,二爷趁事攻入,幽州就是咱们的了!”
长亭神容舒展,眉梢眼角皆是喜气。
听岳老三如是道,便笑了一笑,“原因有四。一则,若当时毙了周通令,经斥候打探,周通令甚至对陆纷的忌惮都颇深,在丁香楼外的巷道之中安插有卫队亲信,当下动手,三爷和阿番定性命难保。二则,周通令今日吐露出的账本实属预料之外的物什,计划赶不上变化,若今日由我与石家联合出手干掉周,那么那本账册随之得见天日,在大长公主和陆纷看来,谁是罪魁祸首?三则,周口中所言的账本,是实是虚尚且未知,如今腊月二十九,大长公主不可能在正月七日之前起行,这么几天,足够咱们使人探查一番了。”
“为了二爷,性命不保倒他妈不是个事儿,刀刃往脖子上一抹,齐活儿!”
岳老三手撑在膝上,隔过半晌方沉吟开来,“...只后两桩事,确实难办。”
立场不同,则人与人的意见和动作都不会一样。
岳老三只恨不能以身破幽州城。
而长亭却要审时度势,因势利导,顾虑到陆家内部的关系,顾虑到真定大长公主的想法——若岳老三今日动手,那陆纷被牵连出来的账就会算在石家身上,而在长亭看来她现今最大的依靠便是石家,若真定大长公主就此记恨上了石家,她还怎么顺理成章地倚仗石家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们又不是杀完周通令这一票就不干了!
原本毙掉周通令只是顺便,长亭不是没有想过要借周通令拽出陆纷尾巴,可要怎么借力打力这是关键。
周通令和陆纷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两股力量捆绑在一块儿,秦相雍没那个能耐逼迫周通令以求自保翻脸不认人,莫说秦相雍没这个能耐,摇摇欲坠、遥隔千里的皇家和比邻而居的冀州石家亦只能隔靴搔痒,没有将周通令逼向绝路的能耐。
所以,步步紧逼周通令以求咬出陆纷,长亭想不到谁有这个能力去逼迫。
如今不一样了,照周通令的说法,陆纷多疑敏感,只要陆纷敢先下手为强动了他继而吞并幽州,他就敢把铁证亮在天下人的眼前。
涉嫌弑兄的次子,怎么可能当得了平成陆氏的掌舵人!?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周通令一副穷人做派,生怕旁人不知他身怀保命之财。
可惜就这么的一时口快,反倒引起了一桩铁板钉钉的杀身之祸。
“我们不能当罪魁祸首,就要把人拱上去当。”
长亭立在窗棂边,静静地看着市集上穿红着绿、喜气洋洋的庶民,衣裳都是半旧不新的,可人们脸上的笑容是却是崭新的真实的,她好羡慕他们啊,“假传圣旨,说陆纷还要我与阿宁二人的命,可我们顶多初七便起行,他没时间再修书一封送往平成证实了...周通令冒天下之大不韪,踏上陆纷这条船,他舍不得下来,陆纷说什么他顶多犹豫片刻,权衡利弊之后照旧还会像条狗一样听指令完成任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屋内只有岳老三与长亭两人。
娥眉举伞归来后,长亭便留下纸条先行回驿馆,待她们用过晚膳,岳老三连斗篷上的雪霜气都来不及掸,便将长亭约在了外厢堂中,真定大长公主趁夜往幽州名寺烧年尾香,腊月三十年夜饭要守岁,在别人地界儿上抢着烧头香,虽身份在那儿,但仍有些不太识趣,故而真定大长公主两短择其长者,选了腊月二九烧年末香,阿弥陀佛一番希望菩萨休要怪责才好。
故而长亭才敢赴约。
岳老三昂首并未出声响。
趁夜色,可见驿馆巷道中有三两稚童呼前喝后地朝巷口冲,神采奕奕。
长亭启唇再道,“...周通令只有在这几日趁乱击杀我与阿宁,我们如今同谁在一块儿?真定大长公主,我与阿宁的嫡亲祖母。真定大长公主性傲且心气极高,她如今与周通令相交已是万般忍让,我与阿宁在她眼皮子底下遭人伏击,三爷,你说这算不算压垮大长公主最后一丝精气神?”
岳老三不了解真定大长公主,“唉”了一声,便再无言语。
他不了解,可长亭了解啊。
真定大长公主是金枝玉叶,没错,可嫁入门楣更高的陆家当宗妇这么几十年,将陆家上上下下打理得干干净净,可不谓没本事。一般有本事的人都很自负,纵然老了老了吃素信佛了,可深入骨髓的那份疏狂没变。
压垮真定大长公主,让她加快日程亲手解决周通令——这完全可行,真定大长公主经营陆家多年,势力资本盘桓交错,要让她不计成本后果地解决掉一个刺史,不算太简单可也不艰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出了手,那随之浮出水面的那本账册,算在谁的头上?
凡事讲因果,陆纷只有自认倒霉,毕竟是自己亲娘沉不住气做了周通令,从而引发的一系列胆战心惊的后果啊。
这一切都与石家,与长亭长宁,无由。
窄巷中的垂髫稚童跑得飞快,没一会儿就冲出巷口,在拥挤的市集中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长亭抿了抿嘴。
岳老三听懂了,这是另一招借力打力,甚至是借陆家的力打陆家的力...
可行度极高,如今只剩一个问题。
“如果周通令压根不信我们的话怎么办?我们是生面孔,他从未在陆纷身边见过,今日他发问遭我搪塞过去了。如果周通令心下存疑,不予配合,后招就全胎死腹中了,甚至我们错过了一次极好的暗杀机会...”
岂非得不偿失!?
岳老三后话并未脱口而出,因深知落地沾灰,开弓没有回头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啊,如果周通令根本不信他们是陆纷派来的人,怎么办?
“字迹相同的书信,书信里对他们行动情况了如指掌的内容,陆家的白玉扳指,气势非同的三爷和今日露面的那群铁血男儿汉...”长亭眼神狡黠,“此间种种交相叠加,如果你们不是陆纷的人手,那是谁的?石家的?不可能,石家不会写那手字也不可能有那方白玉扳指。真定大长公主的?也没可能,大长公主并没有动机。你觉着周通令会想到,是我,一个丧父未满百日,哭哭啼啼的娇小姑娘埋下的这些心眼吗?”
如非亲耳所闻,亲眼所见,亲身所验,岳老三就不可能相信。
他家的小姑娘同长亭一边大,还在整日愁嫁妆呢!
岳老三轻摇头。
长亭却点头,“所以周通令只有相信,只有照做,更何况...”长亭嘴角慢慢向上扬,心里头顿生雀跃之情,没过一会儿脸上的笑便止不住了,微不可见地踮起脚尖,语气骤然压低,“更何况,我还拿了哥哥做饵,普天之下只有谁抓心挠肝地想哥哥死?只有陆纷!这就由不得周通令不信了!”
没错!
岳老三当时听见岳番耳语“陆长英未死,让周大人下令人马彻查追击”这儿一句话的时候,他心里头简直惊呆了,以身犯险,虽然惊险但舍不得孩子就套不着狼,为了叫周通令入圈套,也只能这么说。
但是告诉周通令,陆长英其实没死,还需要他下死手追捕。
这个饵,他娘的是不是下得太大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岳老三腿一蹬,语气颇晦涩,“要是真让周通令先二爷一步找到陆大郎君怎么办!?小姑娘行事未免也太过..太过...”岳老三支吾半晌,手往膝盖“啪叽”一拍,“太过激进了!”
这是真心在教训她。
长亭一点儿没恼。
这世上还能真心真意教训她的人可不算多了。
长亭亢奋的时候喜欢踮脚尖,岳老三就看着小姑娘身形一上一下,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瞅着他看,嘴巴嗫嚅几次都想直接说出来却硬生生地打住了话头。
长亭将门扉开了条逢,伸出脑袋往外瞅,瞅完又将门阖上。
如此反复三四遍。
岳老三越发云里雾里,刚想出言催促却闻长亭急促轻语。
“哥哥找到了!”
“是蒙大人派遣过来的人今儿个下午找到了丁香楼里来,手里拿着蒙大人的亲笔信和宣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如今就在冀南!”
“哥哥...哥哥还活着!”
“所以我才敢让周通令派遣人马啊!”
长亭埋着头神情极为认真,说着说着眼眶便红透了。
岳老三瞪大一双铜铃眼,紧跟着神情便转为狂喜,“你与阿宁终究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见月明了吗?
并没有。
长亭并未曾如释重负——只因那人带的一句话。
“陆大郎君重负重伤昏迷不醒,至小人启程带信之日,人都没有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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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前正噼里啪啦地放着鞭炮。
鞭炮高高悬在檐角下,被火舌一吻,便从尾到头地飞腾乱跳起来,包住火硝绛紫色的纸一下子就变成了四处飞溅的碎纸屑,溅在旧瓦高墙上,也溅在了小姑娘的裙摆脚下。
“呀!我的新鞋子!”
小长宁埋头一声轻喝,赶忙转身,翘起小拇指提起裙裾,藏到长亭身后去,裙裾朝上一拎正好露出了一双素绢轻靛色的小绣鞋,身在重孝期间,不得穿红着绿,长亭只好给幼妹照猫儿的眼睛、胡子绣了两笔,寥寥几笔不算逾越规矩,反倒让小姑娘显得稚嫩可爱。
长亭笑起来,手背在身后揽了揽幼妹,“热闹吧?快出来瞅鞭炮!一年可就这么一回!”
长宁揪着衣角,坚决摇头。
鞭炮燃起烟来,贴着青砖地往外蔓,胡玉娘凑近了逗趣儿,却被烟呛得直咳嗽。这人咳嗽着都不老实,手里头拽了只没燃的小炮仗追着岳番跑,边跑边扯开嗓门嚷,“你丫还是不是男人啦!让你点炮仗都不敢!明个儿我去城里头也给你置办份儿香膏发油去!岳小娘子!”
胡玉娘在后头追,岳番嘴里头吊了根枯木叶梗绕着墙根跑,舌头把叶梗往嘴角一顶,绕在墙根跑,边跑边回头看胡玉娘,嬉皮笑脸,“那可行!人家要桂花油香气的哟,别的味道人家闻不惯——”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直冲冲地向天上一蹦,手到背后忙手忙脚地抓,“哎哟!阿玉!你把啥扔到我衣裳里了!妈的!别是炮仗啊!老子最怕炮仗了!”
胡玉娘最讨厌岳番娘里娘气,手一甩,站在墙根下叉腰哈哈大笑。
长亭搂着幼妹隔得远远的,也咧嘴跟着笑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两活宝!
这倒还没到新年伊始,只是北地的习俗是腊月三十大早放鞭炮,贴窗花,也算入乡随俗。三九的天冻得死老狗,胡玉娘却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汗粒,边笑边小跑到长亭身边来,笑得眼睛都瞅不见了,“你说你!咋还把我们小阿宁拘在这儿啊!走走走,在雪地里跑两圈,就当撒欢儿!”
又不是小犬...
还撒欢儿...
小长宁嘴一瘪,提了提裙摆,翘起脚尖得瑟地把绣鞋露出来,“阿姐给做的新鞋,怕弄脏了呢!”
胡玉娘怔愣,怔愣之后就笑起来,一手撑在长亭肩膀上,一手也跟着提曲裾摆,露出一只还露了线、针脚也糙的秋杏色绣鞋,下颌一抬,得得瑟瑟地顶长宁的针,“谁稀罕!我这鞋也是阿娇给做的好吧!”
长宁嘴瘪得不能再瘪了。
一个左边一个右边都贴在长亭身边。
长亭哈哈笑起来,“把裙摆给我放下!”
说实在话,她绣工实在不算好,做这几双鞋熬油点灯地整整纳了五、六天,这几天手上扎的针加起来比以往十几年扎的都还要多。可去旧迎新,到底大事。虽客居他乡,长亭却仍旧不愿意委屈了阿宁和玉娘,玉娘生性豁达倒随时随地都活得欢喜极了,可小长宁和软心细,和软之人多半优柔寡断,心细之人泰半多思敏感。
往前王家阿姐父母双亡,养在祖母膝下,就养成了一副谨小慎微、拘束多疑的个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并不希望阿宁重蹈覆辙。
别人有的压岁钱、新衣新鞋、长辈的爱护,别人有的,小阿宁都一定要有,否则就是她这个做长姐的,对不起符氏。
鞭炮要点八串,还剩一两串挂在门廊里,可驿馆的空地上满满当当的已全是纸屑了,像雪上覆了层红色的浮萍。
这条宽巷里街坊邻居家里的垂髫小儿全都贼眉贼眼地趴在围墙上朝里瞅,官道驿站的掌柜的多和小官小吏们挂着亲缘,故而才捞得到这样的肥差,听店小二饶舌说这姜掌柜的是周通令妻室姜夫人,远房远房远房再远方的表舅舅,还算是套着血亲,可长亭仔细看那姜掌柜的脸,倒是没瞧见如姜氏脸上那般倨傲、疏离的神情。
姜掌柜,人很和蔼。
姜掌柜留着八字须,一笑,八字须就往外歪,他伸胳膊把火舌对准最后一大长串鞭炮的印线,鞭炮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地响,姜掌柜让小二的把门给打开,围着看的稚童哗啦啦地全涌进院子里规规矩矩地在墙根下站好,店小二便乐呵呵地挨个儿发压岁钱,每人三枚五铢钱,小儿得了喜庆前呼后吆地朝姜掌柜束手行礼。
这是长亭这么久的日子里,头一回看见如此温暖的场面。
胡玉娘靠着长亭轻声道,“那姜掌柜的,是个好人咧!”
长亭笑着点头。
是个慈眉善目的好人,如今这世道还有好人,真心少见。
待最后一串鞭炮燃完,姜掌柜笑眯眯地走到小长宁跟前来递了三枚五铢钱,“小姑娘!新年吉祥!”,再给胡玉娘递了三枚,照例说了句吉祥话儿,胡玉娘欢天喜地地收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姜掌柜又从怀里抹了三枚,让长亭接着,“辞旧迎新!小孩童都有!岁岁平安哩!”
喜气洋洋的语气叫人终于感受到,这新年真的要来了!
长亭赶忙展唇笑开,伸开手掌来接,再朝姜掌柜致了谢,“祝掌柜的也新年吉祥,商道兴旺!”
姜掌柜笑眯眯地连连点头称,“托姑娘的福!托姑娘的福了!”
驿馆三楼窗棂大开,真定大长公主神容缓和地立于窗边,静静地看着院落里欢庆喜气的场面,两个小姑娘都长大了,一个一夜长成了誓死护妹的姐姐,一个则全身心地依赖着长姐,阿弥陀佛,还好还好,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有时候无忧无虑地活在假象与欺骗中,那幅笑靥盎然的样子,才更叫人心疼。
“...姑娘和庶民混迹于一处,实在不合规矩,要不奴下去将两位姑娘带上来?”
娥眉试探着轻道。
真定大长公主好像没听见。
娥眉咬咬唇,踮脚看向楼下廊间,再唤了一声,“大长公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总算回过神来,回望过去“唔”了一声,娥眉只好再将刚才说的话再说一边,真定大长公主神情平淡地摆摆手,“不用了,难得见阿娇和阿宁都高兴,规矩不是拿来守的,是拿来立的。”
娥眉忙敛首,轻“嗯”声。
她从十岁起就伺候真定大长公主,伺候了这么七八年,主子心里想的什么,她照旧摸不透,多说多错,还不如不说,娥眉就此缄默,隔了许久,真定大长公主一抬颌,温声吩咐,“端把椅凳来。”
真定大长公主还准备安安逸逸地坐在这处看了!?
顶着呼呼刮进内室的风?!
许妪不在,任谁也劝不住大长公主,娥眉心下一阵恍惚,遭凉风一吹才想起来自个儿该做什么,赶忙垂头使劲搬了一只有椅背的凳子来叫真定大长公主坐。
今儿除夕,全城喜庆。
真定大长公主却满心悲凉,她活了这么长的年岁,活到背也佝了,脸也皱了,头发也白了,她才感受到悲凉的气氛,早年丧父,中年丧夫,都没将她击垮,在陆老头儿拉着她的手咽气的时候,她以为这辈子最苦的事儿莫过于老头儿先她而去,她以为她已经尝过了这世上最绞痛的心酸。可哪知她太过心存侥幸,在她垂垂老矣之际,她的儿子给了她难以预料的一击。
“母亲,你心疼吗?会心疼的吧?我那亲爱的哥哥惨死他乡,甚至尸骨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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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儿子朝她桀桀怪笑,“母亲,您能想象哥哥是怎么死的吗?是我告诉周通令,让他亲自拿刀砍下哥哥的头颅,儿本想如今天寒地冻,或许能将那头运回平成来,叫母亲看一看哥哥的最后一面。哪知周通令刀法不行,竟然将哥哥腰斩了。母亲,您知道什么是腰斩吗?母亲,您说父亲会从地底下爬起来再把我关到柴房里面吗...”
“母亲...母亲...母亲...”
瞬时如天旋地转。
驿馆下的笑声极爽朗,真定大长公主手撑在木案上一紧。
无论如何,她都要保护阿绰留下来的骨血,就算粉身碎骨也要保护好她们,她已经对不起长子一次了,不能再对不起他第二次!周通令已截杀了长子,对两个姑娘还会赶尽杀绝吗?如果周通令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再冒这个险了吧!她们还小,还只是孩子,空有一腔恨意却不知如何是好,她不一样,她在大晋这片土地上经营了几十载,如要破釜沉舟,鱼死网破,她输得起也能赢定!
腰斩...
是商周就传下来的酷刑,大晋时用在罪大恶极的囚犯身上,利刀从人的腰间斩过,整个人的身体一分为二,这是极刑...
可刑不上大夫!
长子死时连身为士族的尊严都没有了!
真定大长公主将头埋在襟口。
秋日弄潮的江水有多急,她的恨意就有多汹涌,天际的星辰有多浩瀚,她的恨意就有多深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可是该恨谁呢?
真定大长公主欲哭无泪。
论再恨再怨,再见周通令时,真定大长公主却照旧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将过午晌,周通令亲送年礼来,两捆马车都没装完,还叫人担了三两箱东西,周通令一马当先,撩袍躬身作揖行子侄礼,向真定大长公主赔罪,“...幽州城内除夕当设大筵,通令过失未曾一早告知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身份尊贵,今晚自当坐头席!”
在京都建康过的除夕都是先往宫里去吃了大筵再各自回府守岁。
各地各州,大抵风俗也近于此。
天地君亲师,阖家团圆也敌不过主上传召。
真定大长公主客居幽州,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该出席,否则便是不给周通令颜面——真定大长公主既然选择在幽州落脚过年,那就证明完全信任周通令,至少在外人眼里是这样的,这就等于在告诉秦相雍“别查了,周通令就不是陆绰身亡的罪魁祸首。”,可若是她连幽州的除夕大筵都借故不出席,这不是自打脸是什么?
旁人该如何想陆家?
不过反复无常,口是心非的小人做派罢了!
长亭、长宁重孝在身,按理说是没法子跟着一道去用筵的,可真定大长公主不太放心将两个丫头独个儿留在驿馆里,神色间便有些犹豫,周通令看了真定大长公主一眼,笑起来,“若大长公主不放心,通令特派遣人马前往看顾...再不济,您就露半刻钟的面儿,再借有要事需离席便可。”
周通令说得异常真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不仅愕然,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好练,可像周通令这样明明心怀鬼胎却故作真挚的本事练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在这幽州城里,陆家没有可以托付的人。
真定大长公主脑子里过了许多遍,想得最多的便是周通令还有没有对两个小姑娘下手的可能?应该是没有了,只要人不傻,就不会铤而走险且得不偿失!
更何况如今她们还在幽州界内!
真定大长公主暗自举棋不定。
长亭手心冒汗,沉下一口气,抬脚上前一步,嘟了嘟嘴,靠在真定大长公主耳畔边使气,“祖母,要去您自己个儿去罢!反正阿娇不乐意去!去那处有什么好!指不定是鸿门宴呢!”
真定大长公主蓦然一惊。
对啊!
如果周通令使的是激将法,那两个姑娘去了不就等于瓮中捉鳖了吗?她到底没法子随时随刻地守在两个小姑娘身边,如果在内宅后院走岔了路,如果在食下有问题的吃食,如果阿娇遭人迷得三拐两拐入了别人的厢房...
这都是后宅惯用的伎俩!
毁人名誉,污人清白,杀人不见血还只能自己和血往肚里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哪处都有问题!
真定大长公主暗蹙眉静思,长亭却在她身后揪着衣角任性跺脚,“祖母!我不去!阿宁也不去!我不想看见周...”长亭眼风斜睨,语气挑衅,“我堂堂陆氏嫡长女才不要看见有人一副居心叵测杀人犯的脸!”
周通令勾唇一笑,冷眼旁观陆绰的长女,这位闺名唤做长亭的半大不小的姑娘,很骄纵亦很浅薄,七情六欲上脸,陆绰半分机敏都没有学到,有着士家女平白无故的清高和孤傲却没有高门贵女应有的聪慧和老道,据线报称,石家一早便捡了个落地桃子,把这两个姑娘保护得好好的,故而也无从谈起吃一堑长一智的经历。
这么蠢,是应当的。
如果叫长亭知道了周通令都想了些什么,长亭一定啼笑皆非——倒尖不傻的人最可怜,人傻的知道不擅自揣测,人聪明的一猜一个准儿,就周通令这样的,聪明有可胆儿有问题,想法也有可是看惯旁人眼色。
如果长亭未曾笃定周通令不敢开罪于陆纷,她如何胆敢如此冒险行事?
真定大长公主也睨了眼周通令,当面应了是,“小女年幼少智,周大人定当不会介怀吧?”真定大长公主一语带过,看了看周通令身后着黑金斗篷,一脸肃穆的一列人马,脑子里却想起了“腰斩”二字,不由喉中泛呕,手忙缩于袖中,“只是不劳周大人费心了,既在幽州内城里,自然安全无虞,老身全心全意地信任着周大人。”
周通令心下暗笑,再佝身一躬身,胳膊肘一抬,吆喝下属朝外走。
大筵定在黄昏时分。
真定大长公主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进行周密部署,而长亭却在房内优哉乐哉地吃茶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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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黄昏,周通令遣人来请,打头之人是周通令长子。
不过十二、三的年岁,硬是绷出一副大人的样子,叫人看着好笑——特定的盔甲穿着都有点松,还非得板着一张圆脸,让人看着确实有些好笑。
长亭立在真定大长公主身后扯开嘴角笑一笑,刚拉开道弧度,赶紧生生止住。
笑笑笑,她现在可没这功夫笑!
过会儿可是生死之线啊!
长亭垂眉躬首地扶着真定大长公主的胳膊肘将其送上了马车,马车帘帐被娥眉掀开一大角,长亭眼见真定大长公主仪态万方地撩帘入内,正欲抽手而离,哪知手腕却一下被真定大长公主扣住。
“阿娇。”
真定大长公主语声低沉。
长亭应了一声,“唉。”
“不要出驿馆,论谁来唤你都不要出来,不要相信我会接你去参筵的鬼话,也不要领着长宁胡乱跑动,祖母露个面就回来...”真定大长公主一道帮长亭撩了撩散在耳畔的鬓发,一道神容放得极为缓和地看着长孙女,“有一百人留在外巷,若有动静,你就扯开嗓门叫...”
驿馆里住不了这样多的人,除却几位有官衔的将士,其他的人都分居在外巷各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外巷离驿馆距近两里,且此驿馆为官家安顿朝堂派遣来的御使大吏,地偏且清雅安宁,周遭弯绕有几条大道,多为幽州官吏居住之所,而今日周通令除夕设宴,幽州官吏上至州牧下达众乡里正,皆携眷出席已示感怀上恩,虽说官阶太低的压根连府邸门都进不了,可总还是得递上庚帖表表心意,才没人给穿小鞋。
故而今日驿馆周遭其实是并无人居的,有也只是些老弱妇孺罢了。
真定大长公主打心底里并不相信周通令胆敢轻举妄动,嗯,就看真定大长公主留下的那一百人就能明白,一百人普普通通的兵士能顶什么事儿?
来几个真正的猛士,那一百个将士压根就近不了身。
长亭垂眸点了点头。
列队先头有马蹄嘶鸣,有人在催了。
真定大长公主抬了头,冲前头朗声笑起来,“小郎君可千万莫慌,老身一时没去,就一时成不了席!”
前头安静了。
真定大长公主紧紧握了握长亭的手,想了想,埋下头轻声飞快地再交待一遍,“...隔壁顶在前头那户人是朝廷派遣过来的崔御道一家,秦相雍和周通令不对盘,崔御使多半是不去的,若有事...若实在有事,就让人拔腿去那厢通禀...”
长亭抬了抬眸色,神情复杂。
陆家诸人宁愿死,也不想欠朝廷的情,符家的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也直勾勾地瞅着长亭,阿弥陀佛,希望是她多虑了才好,周通令属猪又不是头猪,更没长个猪脑子,他压根就没必要再找两个小姑娘的麻烦,陆纷或许能欢喜,可这陆家上下,天下江山能饶了周通令!?
陆绰死在幽州界内的账都还没算完,周通令身上的腥臭气都还没洗干净,他不会蠢到再惹一身腥的。
真定大长公主沉了沉心神,再拍了拍长亭的手,眼神一抬,娥眉赶紧吩咐车夫吆喝赶路。
真定大长公主到底想了想什么也没说。
长亭便牵着小长宁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黄昏的天际如群魔乱舞,人与鬼的界限分得不甚明朗,反正张牙舞爪的神容全都映在了如画布澄黄平滑的天边。
长亭领着长宁慢条斯理地坐在驿馆里小口小口地用三鲜素面,玉娘腿就蹬在长条木上吸吸呼呼吃完一碗面,拿手背抹了嘴头便朝上瞅,直勾勾地瞅着挂得高高的大红灯笼左一下右一下地晃荡,神情难得有些落寞,“早知大堂没人,还不如咱端着碗回房里吃面,还以为大堂里能人多点儿,热闹点儿呢...”
因是除夕,驿馆里除却姜掌柜的,连个店小二都没见着。
过客们不会挑着过年节的时候打尖住店,没客人,自然不需要这么多人服侍。姜掌柜便把人都给打发走了回家过年去,叫自个儿婆娘亲自下厨给留在驿馆里的几个姑娘,守屋的岳番、岳老三还有十来个留守的兵士卤了哨子,下了面,还包了三五种馅料的饺子,说这是北方习俗。
姜掌柜的不仅是好人,还是个善心人。
岳番边端着海碗喝汤,边瞅了胡玉娘一眼,嘴里还含着东西却也不老实,“咋的,还不乐意和咱一块儿吃年夜饭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胡玉娘白岳番一眼,极其哀怨地叹了口气,那气儿叹得极为千回百转。
小长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胡玉娘紧跟着就冲长亭告状,“阿娇!你瞅瞅阿宁!她笑俺!”
长亭也笑着搁了筷子,说实话这真不怨长宁,任谁见了个脚侧蹬在长条木板凳上,手背上的油还没擦干净,而跟前的海碗里连根豆芽菜都不剩的彪悍女子如怨妇般叹气长吟,都得笑。
一顿饭倒也吃得不算闷。
嗯,把玉娘和岳番放一块儿,怎么着都不能闷。
吃完饭连歇都不带歇的,玉娘和岳番就贴在墙根下比劈一字马,长宁唯恐天下不乱地谁劈都拍手叫好,长亭便和岳老三各斟一盏茶对雪当空,边笑边闲唠嗑,岳老三对京都建康十分好奇,长亭便语声缓缓地讲给他听。
“...建康过年节喜欢放华灯,世家大族都得在淮水边建竹楼,谁家建得高建得好,谁家就是魁首,圣人会亲自登楼题词以示恩德,嘿,其实圣人的题词不算最值钱的,通常得了魁首的世家都会理直气壮地找我舅舅要副字画,舅舅也会给,这才是顶值钱的物什...”
“南边吃甜的,吃桂花鸭吃蔗糖果子吃白糕,连汤都甜甜蜜蜜的,算当个新年的彩头...”
“...除夕夜,圣人也得设宴,就在章德殿里头,所以这么些年,我都没有在自个儿家里过过除夕。阿玉和胡爷爷两个人守惯了岁,如今空空落落的反倒不习惯。我就还好,只是再也见不到父亲了,这叫我其实是有些难受的,可我一难受,长宁心思从小就细一定能发现,她也就跟着难受起来。三爷也是养过儿女的,应当知道,小孩子家家顶怕童年时心里头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这坎儿一旦在小时候埋了根儿,到大了大了就能顺势绊你一下...”
“上回在幽州外头那个市集里,三爷交待人送来的那碗面,还有今日的面与饺子,是我活这么十几年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有的人说话如波涛骇浪,鼓舞人心,就如石猛。
有的人说话如温水浸石,舒心长意,就如石阔。
而有的人说话却如暗波涌动,以极平极缓的声调叫人心里不好过,就像这位陆姑娘。
岳老三须髯一皱,刚想说话却见不远处陡然火光大起,火“轰”地一下窜上了天儿,火已然烧着了!虽还不至于烧红半边天这种程度,可看其烧得通红的火势,可不那么容易灭!火势好似在一瞬之间就起来了!不该下雪的时候,雪积到小腿那么高,该下雪的时候他娘的倒是不仅没下还放了晴!
岳老三腾地一下起了身,鼻子一皱,狠声怒啐,“妈的!周通令狗贼!这是倒了松油!”
岳番已护住胡玉娘与长宁往内里跑,从袖里掏了牛角号三短一长“呜呜”吹响后,便捞起家伙高声吆喝,“弟兄们备战!几个姑娘快回屋子!”
这是一早就商量好的计划。
可他们却未曾算到周通令会先火攻掩护,再伏兵潜入!
起火那家人是谁!?
长亭愿意压上身家性命,赌是近邻崔御道家着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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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通令傻吗!?
他精着呢,好歹还没傻到那层地步!
长亭低估了周通令,就如同周通令低估了她!
崔御道是谁的人!
是朝堂上秦相雍派遣至幽州的人!
崔家失火,牵连与之比邻而居的驿馆,驿馆里面住着的陆氏姐妹逃得出去是上天眷顾,逃不出去则是理所应当!若陆氏姐妹当真葬身火海,或者先被灭了口再被人拖到火海里烧了,这个罪责怪谁?
长亭想陆纷应当很乐意借此做文章,由那家破人亡的倒霉的崔御道,剑指秦相雍!
而那崔御道家正好顶在驿馆的前面,若火势太猛,岳老三备下的近三百位武艺精湛的将士压根就没有用武之地——他们连驿馆的瓦都摸不着,上哪儿把刀架到幽州兵的脑袋上来!?
长亭眼睛微眯,岳老三也没动。
岳番冲动之后,终究冷静下来,周通令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甚至,甚至,一早就商定好的计划也必须变更,如无变更,事情便延展至假戏真做的局面,他们是想借此事挑翻周通令,而不是把刀递到周通令眼前去方便他随时捅他们一刀的啊!
火势越来越大,如烈火长歌,烧透了北地瓷实而陈旧的片片青瓦。
岳老三看向长亭,“姑娘,拿个主意吧。要拼一块儿拼了,要死一块儿死,任谁都没有一句怨言。”
长亭抿了抿唇,孤注一掷其实不算个好词儿,可事到如今就应该怀有必胜的孤注一掷的新年,真定大长公主撤下来的那三百兵士是岳老三一个一个挨个儿盘问考核下来的精兵干将,今日将过午晌,他们便分批分次地蹲守于小巷窄道之中静待岳番那三长一短的号角——这也是长亭胆敢铤而走险的杀招。
而火势阻隔了他们挺进的道路,如果要绕过起火的崔宅,那三百兵士能在多久到?
“三爷,援兵能在...”
“如果绕道走,半个时辰,这是在路上未遭伏兵的基础上的时间,如果选择一部分人从火里冲出一条道来,另一部分人扑灭火势,恐怕死伤过半且不易突围,时间...或许在半刻钟内。”
长亭话未说完,岳老三便沉声截断,头一昂似与有荣焉,“二爷麾下的兵,老子带出来的将士就他娘的没一个是怂包!姑娘且看着,他们一定选第二条路走!”
火光“轰隆”,猛地有火窜上天际!
长亭一咬牙,“那就都别上楼去!让那十几个弟兄都下来!人聚在一处,连胆儿都得练得大些!将士们不是怂包,咱们也别怂!就在庭院里候着!总不能叫自己砸了自己的脚!”
还有个顾虑,长亭没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若照计划全都上楼去躲着,是,时间是拖延了,可若来人再放一把火将这驿馆都给烧了怎么办?!
留守的十来个将士,每个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负手背刀神容肃穆,岳老三和岳番手脚麻利地罩了黑麻布挡在脸上,三人一组脚下生根地守在驿馆门口,驿馆的高墙白担了个“高”字儿,连小儿都能爬上来,恐怕是挡不住来者也拦不了追兵的!
岳老三从酒窖里摸了三壶酒来,闷了一大口再“噗”地一声喷在刀上!
火势渐大了!
且慢慢地朝驿馆处吹来!
外头零零星星地响起了一堆声响,可全都湮没在了“轰隆”的火中。
长亭将长宁交给了胡玉娘,驿馆里不敢再赶紧去了,长亭便藏在庭院的深廊长巷里,岳老三与岳番一左一右挡在几个姑娘家的身前,白春身如抖筛,满秀倒是十分镇静,岳老三目光如炬,眼神从西向东地扫过,再由近及远地望出去,身形挡在长亭身前,闷声安抚,“不怕!老子砍过狼遇过虎!区区几个毛小子,老子一刀几个!”
周通令能派毛小子来刺杀吗!?
长亭笑了笑,刚想答话,却见高墙之上有三两道黑影,低声轻喝,“三爷!东南角!”
“咻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弓箭破空破雪穿过人的皮肉,连带着那几道黑影此起彼伏的哀呼声,“哎哟!”,“哎哟!”...
“南边!”,“东北角!”,“门!”,“三爷!后罩房!”
箭矢接二连三地射出去!
奈何黑影愈发地多了!
黑影背后就是火光!一个被弓箭射穿从高墙上倒下去,三个五个便踩着同伴垮下来的肩膀朝上冲!时不时地有人举起火把奋力朝里一扔,便恰好扔在了廊间阶下!
“妈的!周通令下血本了!”岳老三本以为周通令顶多派十来人蒙面悄无声息地刺杀,如今数上一数,奶奶的这怕是得有近五十号人前仆后继地朝驿馆里冲了吧!
弓箭没有别人人多!
未至片刻,黑影便登堂入室,越过高墙,愈发靠近庭院了!
岳番拔刀怒吼一声朝前冲去,胡玉娘紧随其后,掏出柳叶刀“唰唰”向外掷!
他们只需要顶一刻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侧眸看向大堂里的更漏,快了!快了!
只要顶住这一拨,援兵来了!周通令的死期也就到了!
黑影如乌云压城,岳老三见战局焦灼,侧过头来飞快说道,“陆姑娘!你找个黑影躲起来!”再飞快抬头看了看火势,陡然心头一喜,“火势小下来了!老子的兵就他娘的没一个是孬种!”
话音刚落,寒光一闪,幽州兵的刀怒砍在了距岳老三头顶咫尺之地!
岳老三反手拿刀鞘一挡,嘴里骂了声奶奶的,便就着刀鞘将那柄刀弹开,拔刀相向与之鏖战!
幽州兵的火把还在往里扔,驿馆的西北角已经燃起来了!
几个姑娘前方没了岳老三的遮挡,长亭的身形便完完全全地露在了火势逆光之中!长亭手心紧攥,院落之外除却火势“轰鸣”之声已隐约可闻兵器铿锵之别声!援兵恐怕近了!
电光火石之间,长亭眼前寒光大闪,长亭下意识背身护住小长宁!
刀破开皮肉,冷光刺入热血之中,长亭闷声一哼!
刀尖一寸一寸地往皮肉里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疼得眼神迷蒙,却在陡然之间,后背大松,长亭怒咬后槽牙折身向后看,却正好看见怒火红光之下,男人单手紧握刀刃以血肉之躯制止长刀再刺的势头!
是蒙拓!
只见蒙拓掌心指尖已被利刀刺破,血就顺着刀刃向下滑!
幽州兵咬牙切齿地使劲刺刀,蒙拓面目陡然一皱,手上发力,一把将刀“啪”地翻转直下,反手拿匕首抵住那人胸口,那人瞬时闷声倒地!
“还有谁伤了你!”
蒙拓于暗光之上,从高俯视,面目狰狞。
长亭将背抵在墙壁上,艰难仰望着他。
“他娘的,还有谁伤了你!”
这是长亭第一次听见蒙拓出口爆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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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口的火势渐小,驿馆里未曾被刻意浇上松油,火把挨到在积着水汽的潮木梁也燃不起来。
兵器铮铮之声犹在耳畔,热火寒光映照在除夕的黑夜与月光之中,蒙拓就在眼前,男人的五官湮没在黑暗之中,只能借由他背后几欲冲天的火势透过逆光隐约看见一双极亮的眼睛。
空气中焦味,而蒙拓身上的焦味更重。
长亭翕动鼻腔,喉头很酸。
外头的火都还没灭完,他是硬生生地从火里扛出来的啊!
蒙拓身后陡见一道寒光,长亭还未来得及惊呼警示,蒙拓反手一刀,正好顶进来袭者腹中,蒙拓一咬牙反手再将刀拔出,其力道之大,叫那来袭者嘴角淌血、双眼大睁地一头朝地上栽去。
蒙拓见了血,好歹也将满腔怒气宣泄出来了一半,却见小长宁满脸是泪地撑在长亭胳膊上,而陆大姑娘抵在墙上有些站不稳...
外间仍在鏖战,焦味混杂血腥味叫人作呕。
“咔嚓——”
火将崔家横梁烧断,梁木砸下来一声巨响!
长亭浑身一惊,终于回过神来,下意思就抬起右手往外指,哪知那伤恰好在右肩胛骨下方,手一抬,长亭嘶地一下,肩头一歪险些栽到地上去,陡然左臂被人一扶险险站住,扶住了人蒙拓便飞快放开,掌心的血正好揩在了长亭衣裳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又想哭又想笑,扯开嗓门叫,“蒙大人快去增援三爷!不要管我们!再顶一小会儿...”
长亭话音尚且未落地,高墙之上便有接二连三的黑影从高处跃下,加入此间鏖战!
不!
如今再言鏖战,便有些欠妥了!
来的人是石家的精兵悍将,纵然与之对敌的也是整个幽州城里数一数二的高手,可石猛是强将,论起武功章法来周通令要叫石猛一声师父!强将手下无弱兵,更何况已有近二十名兵士从火中突围而至,情势瞬间逆转,已无鏖战一说,只剩兵追穷寇之景!
蒙拓背过身去,伸手挡在长亭身前,并未有加入战局的意思。
他的左手蜷缩着,可仍有血滴透过指缝流出来,一滴一滴正好砸在他投射在地上的拖得颀长的身影。
火光如背景,驿馆盛梅累雪的小小院落如修罗场般。
蒙拓的肩很宽,完全将长亭罩在庇荫之中,长亭连外间的战事血肉都再难看见,只能听见男人此起彼伏地嚎叫声,长亭心里在默然数数,从一到百,再从百到一,不晓得数了有多少遍,终闻蒙拓沉声嘱咐,“不要斩杀,留活口!”
“唉!”
岳番被激起血性中略带沙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其间仍夹杂着刀剑碰撞的铮亮声与呜呼哀哉受了伤的男人们的哭嚎,火势一点一点地向下降,连起火时的“轰隆”声都异常识趣地小了下去。
长亭紧紧攥住幼妹的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再一折身,便将斗篷一抖,从天而降地将长亭围住,面目已恢复平静借黑影弱光微不可见地帮长亭拢了拢斗篷,脸在黑影中叫人看不清情绪,如此一来他的语气就自然规整了许多。
“疼不疼?”
长亭身形向右缩,刀尖都刺入皮肉了,险些就挨到骨头了,肯定是疼的呀。
将才战事正酣,长亭热血上脑,自然顾忌不到背后的痛,如今援兵已至,后背的痛才肆无忌惮地张扬起来——可见连痛都他娘的审时度势...
“疼...”
长亭鬼使神差地轻声开口道,“疼得厉害,站不直腰来...”
长亭这么几十天来就没喊过疼,叫过累。
蒙拓一下子着慌起来,回头看了眼那具倒在阶上一早便没了生气儿的尸体,语气晦涩不明,“是我让他死得太容易了,下回再给姑娘出口恶气。”再埋首想了想,看了眼白春,那丫头没见过这种场面,浑身场下抖得跟不是自个儿的了似的,反观满秀倒是极为镇定,可也满脸煞白,两个都登不得台面,自己都站不稳更何况扶人,都不中用,迟早得换一批。
蒙拓蜷了蜷掌心,手上的伤口怕是见骨了,一动就扯着心尖疼。
“陆姑娘且等等。”
蒙拓折过身去,四下去寻胡玉娘的身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但是好歹还能扶着墙壁走道儿。”
长亭轻展眉,清浅温声道,面上笑了笑,便扶着墙向大堂里走,边走,脸上边无端端地发红。
唉,一定是今儿个夜里被吓傻了,吓魔怔了。
将才惊天动地地一阵动乱,大堂里燃着的灯笼早已遭风吹熄了,满秀在掌柜后头找了几盏油灯,划亮火舌大堂里终有了光亮,白春颤巍巍地扶住长亭靠在暖榻上,如今亮光之下才看清楚长亭右背已氤了一大滩的血,长宁一下子就哭出了声儿,长亭抬了抬左手,轻手轻脚地拉了拉幼妹的小手。
“...立刻去城内请郎中,今日除夕,主家会出够份儿的压惊看诊钱...留下的活口都绑了,叫人眼睛都不许眨地看顾住了...再拨人去街口灭火善后,顺便去瞅了瞅街口那户都留了些什么人在家中...阿番,你亲带队将那三百援兵带走,今日河边有烟火会,人正多就分散带队往河边走...”
蒙拓忍痛动了动手,嗯,没有伤到骨头就不算要紧事。
他交待得非常清楚,甚至连长亭留下保命的那三百兵士都打发走了,力图不留一点儿破绽来——救了陆氏姐妹的,就只有真定大长公主在外巷留下的一百个人和驿馆里留守的十来个弟兄,至于那三百个长亭留下镇场子的杀招...哦,对不住了,风太大没看清。
至于留下的那一百个人和这一同浴血奋战的十来个弟兄会不会多嘴多舌另外告诉真定大长公主呢?
长亭很笃定,不会的。
真定大长公主有意无意地都避免陆家的人近长亭的身,所以一开始满秀和白春没换,所以她也未曾指派丫鬟与老妪重新接手长亭身边的一应事务,所以...这些留下的人,都姓石。
长亭很清楚,这是真定大长公主害怕陆纷的势力安插,渗入,甚至会胁迫两个姑娘的安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仰靠在暖榻上,一仰头,突然想起什么,刚想张嘴说话,却遭蒙拓一凶,“你好好躺着!”再闻其又唤了两个人来,再沉声交待,“留活口的那几个人全都把舌头割了,再拿布包住嘴巴,别让人看出来。”
这是防止那些人说漏嘴!
若是周通令起疑为甚下属刺杀一趟全变哑巴了,哦,周通令不会有时间听那几个人申诉,更没可能将这几人带回府邸!
众人皆领命而去。
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善后部署!
岳老三先扛了把大刀进来,胡玉娘紧随其后满身是血地肩扛大刀,脚步踏在木板上蹬蹬地响,刀往地上一甩,终于腾出手来抹把脸,长亭右手没法儿动弹,只好伸长脖子看,胡玉娘和岳老三越来越像吧,其实细想想也不是啥好事...
岳老三须髯上都溅了血,胡玉娘杀了红眼,一见长亭瘫在暖榻上,连粗气也来不及喘了,粗声骂了句“他奶奶的!你怎么回事儿!老子扛着刀杀人都没受伤!”
怎么办,打了一仗,连说话也像了...
长亭扯开唇角笑一笑,理直气壮道,“我是孬货嘛。”
胡玉娘叉腰笑起来,笑完之后佝了佝身子,轻抱了抱长亭,长亭反手回抱玉娘,边抱边指使长宁给人斟茶,转首问岳老三,“...弟兄们...可有死伤...”
长亭喉头发紧,这都是一路生死过来的,刀剑无眼,她被层层保护都受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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